媚宫吟 下————千离

颜清似乎也惊了，身子僵硬了一下，轻声说，“殿下不必再打趣清了。”太子却不理会他，只是抱着他，呓语似的吐出一大堆的话。
“清，我好累。”
“清，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清你还记得小时候么。你会爬树，但是有一次爬的好高下不来，吓得哭起来。我找到你师傅把你救下来的时候你还在流着泪呢。那时候觉得清真是好可爱，让人想要用心去护着。”
“你还记得么，我说以后要娶你，你说男人要娶女人的。那时候我想，要是能够娶清，我也不会去在意什么男人娶女人的规矩了。”
“清，父皇说，若是在太子位时没有生下子嗣，便要到边疆去，磨练两年之后才能回来。清，我怕我去了就再回不来，见不到你了。我想要清过安稳的日子，不要清为我担忧，所以我跟父皇说，我愿意娶亲。”
呓语似的话语慢慢低下去，太子却丝毫没有睡意，看着怀抱里的人，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轻声问，“睡了么清。”颜清不想回答，只是仍闭着眼睛，心里的波浪汹涌。
太子轻轻抱起他，像抱着一个婴孩一样小心。
浴房，温热的水。两人一起泡进水里。太子的手指轻轻探入那个洞穴，用手一点点清理那里的痕迹。颜清微皱了眉头，小声地哼了一声。太子让“沉睡”的他趴在自己的身上，仍然耐心地清理着，一边哄孩子似的对清说着，“恩，很快就好了。清理干净明天清就不会难受了。”
清冷的泪水滑进温热的浴池中，太子没有察觉。
抱了清上床，掖好褥子准备睡了，却有一个贴身的侍从匆匆赶来，轻声说，“殿下，娘娘夜里醒来没见着您，遣人四处找您呢。”太子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我夜里不回去。”
那侍从露出些微担忧的神色，轻声说，“殿下，娘娘现在有了身孕，这样焦急对身子不好吧。”太子无言，很认真地看着身旁闭着眼睛的人，终于妥协。披了衣下床，太子回过身将颜清的褥子掖好，浅吻了一下他的面颊，便出门。
床上的人睁开眼睛，目光却是迷茫。
刚一进门，便看见太子妃坐在桌旁，手指轻轻绞着帕子，脸上有焦急的神色。看见太子，便微笑起来，轻声唤，“殿下。”太子不言，随手脱去了外面的披风交给旁边的丫鬟，也在桌旁坐下。
“这么晚了还不睡么。”太子问。太子妃浅笑起来，轻声说，“看见你没有回来，很担心呢，所以就睡不着了。”青葱似的手指轻轻抚在自己的腹上，垂下眼睑的时候脸上就有幸福的笑容。
太子道，“睡得少了对孩子不好，去睡吧。”太子妃看着他，轻轻眨了眨眼睛，问，“刚才……殿下是在颜清公子那里么。”太子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也不隐瞒，只是答，“恩。”
太子妃一下子便有些尴尬起来，“我，我以为您是在花园里，所以才遣人去找的，谁知他们竟去了那儿……”太子摇摇头，道，“不碍事的，你去睡吧。”
说罢起身。
那女子也慌忙跟着起身，轻声问，“殿下，要回去么？”太子看着她，不说话。
那女子微微抿住嘴唇，眼睛里有些泪的颜色。走上前来，小心地伸手搂住太子的腰。太子的身子僵了一下，没有回应。太子妃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轻声说，“殿下，就几个月，您能不能，假装对菡儿好一些。”
太子无言。
“殿下，您就假装……您也喜欢着菡儿。就这几个月了，菡儿能奢求的，也只有这几个月。孩子生下来了，菡儿便可以放开手了。”
仍旧没有回应。
“殿下，这也是您的孩子呢。为了他……”
太子闭上眼睛，良久才答，“我知道了。你去睡吧。”那女子抬起头来，轻声问，“您还回去么？”太子看着她，答，“不回去了，我睡我屋里。你好好休息。”
转身走出屋子，进了自己的卧房。太子坐在床边，却丝毫没有睡意。想要睡去，脑海中却只有那个人云淡风轻的笑容。那些从小到大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让他心碎。
“殿下，这个你吃么？不吃啊，那我帮你吃咯！”“殿下，这个是师傅新交给我的剑法，很厉害吧！”“殿下，我要把我的马喂得壮壮的，明年准能赢你！”
那个曾经可以毫不顾忌地笑着的清呵。那个一口一个殿下却丝毫没有生疏之感的清。
清，是我，束住了你的臂膀么？
第 112 章
清晨的时候颜清便起身，将常穿的衣物放进一块布里，小心地包裹好。几个伺候的孩子进来，看见颜清都慌了，“公子公子，您去哪里啊！”颜清微笑，微微弯下腰看他们，“去一个大人家住些天。”几个孩子觉得太突然了，拉着他不让他离开，“公子，您要走也不跟我们说……”颜清笑，“也是昨日才决定的，况且也去得不久，住些日子就回来了。”
“您去多久么。”孩子们依旧穷追不舍，颜清看着他们，浅笑起来，“一两个月吧。”说罢伸手拿了一封书信，递给大一些的那个孩子，“殿下若问起，便把这个给他。他不问，你们也别去说了。”想了想又补充，“今天那新调的厨子就要来了，你们缠着他给你们做些好吃的，千万要吃饱啊！”
稍作嘱咐，又匆匆用了早膳。下人从马厩里牵出自己的那匹马。颜清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里开朗了许多。回过身对那些孩子们告别，并许下一定给他们带好东西的诺言。离翻身上马，背着轻便的包裹，一扬鞭，便骑着马儿向宫门跑去。
殿下，清真的要离开一段时间了，这个从小长大的皇宫，让清太难过。
经过京城繁华的集市时，清下了马。打算给那个小家伙带点礼物，于是便随意地在街上逛起来。伸手摸了摸衣兜，却发现自己只有大笔的银票，连一个散碎的铜子也没有。无奈地笑起来，自己现在最不缺的竟是钱呢。进了一家钱庄将银票换开，清到集市上买了一把精致的木头剑，剑柄上有镂刻的花纹。那个小锦墨会喜欢的吧。
又上了马，一路往尉迟府奔去。
马儿跑得很快，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去了所有的悲哀。颜清笑起来，那样的笑靥会让人迷了心。曾经的自由，曾经的快乐，仿佛又回来了。一口气驾着马飞奔到尉迟府的门口，不等门边的侍从通报，便把缰绳塞到他们手中，一把推开了门。“离！子笙！”
一家人似乎是正在用早膳，嘻嘻笑笑地好不热闹，听见门口的声音，两个人便匆匆忙忙出来看。颜清站在门边，微笑着看着那两个满脸惊喜的人，目光却又看到子笙的手里牵着的一个不相识的孩子。
瘦瘦小小的脸，大眼睛里没有锦墨那样的活泼，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个不相识的客人。笑嘻嘻地走上去，跟每个人问好，随后在那个孩子面前蹲下。茗儿下意识地后退，缩在子笙的身边。颜清只觉得这孩子好玩，便伸手去触碰他的面颊，一边问，“就这么些天没见，又生了一个？”
离“噗”地一声笑出来，子笙红了脸，看着两人。茗儿却一边躲闪着颜清的手，一边又不敢逃跑，眼睛马上就红了。颜清吓了一跳，不敢再逗他，那孩子的表情越来越委屈，一边抬头看子笙一边轻声地啜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会把我卖掉的。”锦墨眨了眼睛，伸出手拉过茗儿，“傻瓜，什么卖掉不卖掉的，这个哥哥很好的。他会使剑呢！剑，剑你知道么？”一边说一边比划着。茗儿却仍不肯亲近颜清，子笙弯下腰哄了两个孩子自己去玩，一边回过身来，对着清和离微笑。
三人在房中的桌旁坐下，煮了香茶来品，一边说笑。从窗口望去两个孩子正在花园里玩着什么，锦墨垫高脚尖扯下一支最低的树干，一边就在茗儿面前搬弄起颜清从前教他的把戏来。茗儿看着他拿着树枝比划，一边腼腆地笑着，一边悄悄吐舌头赞叹。
颜清看着窗外的小人儿，便问，“这个小家伙又是从哪里来的？”离笑，便把那日的事情跟他说了。颜清一边喝着茶一边道，“你们也真是，明明是两个男人还能捡到这两个孩子来养……”离听出他口气里的羡慕和忧伤，便忙转了话题，三人一直聊到天黑。
晚膳时，五人围着圆桌说说笑笑，饭桌上热闹极了。锦墨挨在颜清的身边，不停地说着这些天的新鲜事。茗儿坐在锦墨的身旁，仍是安安静静地扒自己碗里的饭，听到有趣的事便抬起头来静静地听。子笙坐在茗儿和离的中间，不住地给茗儿夹些好吃的菜。又轻声劝颜清多吃些。离便附和道，“是阿，清最近瘦了好多！你不会在宫里都吃不饱吧！？”颜清笑了笑，却不知怎么回答。
碗里装满了几个人热情地夹来的菜，颜清浅笑起来，竟有一种家的感觉。自从进了这个门，没有人提起自己为何而来，全是笑着把自己迎进来，丝毫没有生疏之感。
颜清不愿再去想宫中的感伤，放晴了心情，看着那个和自己还不熟悉的孩子。“茗儿长得也很漂亮呢！”一边说一边对着他笑。茗儿抬起头来看清，也只是浅浅一笑，便又腼腆地低下头去。
离却是很活跃，“是啊是阿！我那时还以为是个女孩子，抱回来一子一女刚好凑个‘好’，而且啊，以后直接给锦儿当媳妇，多方便！谁想竟是个男孩子呢。”锦墨的嘴里仍鼓鼓地装着饭菜，便抬起头来反驳，“唔……茗儿，是男孩子，我也要起，起他做，恩，媳护……”含糊不清的话语把几个人都逗乐了。子笙微笑着看他，“锦儿是男孩子，要娶女孩儿做媳妇的呢！”
锦墨把一口饭咽下去，声音也变得清楚了，“我不管，我要娶茗儿做媳妇！谁说男孩子不能娶男孩儿……”一番话说得茗儿满脸通红。尽管还是个孩子，却仍是知道几个哥哥口中的嫁娶之事。
颜清却愣住了。记忆里那个人也曾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这样的话，“我以后要娶清做妃子！”“可是殿下要娶女人的。”“我才不要娶女人呢，我是太子，我想娶清就娶清！”……
记忆像潮水一样漫上来，淹没了全部的意识。离看出他的出神，轻声唤他，颜清才慌忙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的失态。
曾经，你也许下那样的诺言。
曾经，我们都还小，宫阙飞翘的屋檐上的那一块天，还很蓝。
曾经，我们谁都坚定的认为，只要自己坚持，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只是那些都是曾经。殿下，您现在在哪里呢。在太子府的灯火通明之处，怀里拥着那个女子吧。殿下。
太子府中，那个男子坐在颜清的卧房中，手上拿着那页颜清写的书信，独自睁着眼看着窗外的繁星。清，你终究还是离开了。
第 113 章
清晨的时候颜清从屋里走出来。昨夜睡得很好，一夜无梦。在尉迟府的山山水水中转了几圈，绕过一个小亭子时发现了那个小身影。
茗儿蹲在地上看着什么，颜清便轻轻走过去。
脚步声很轻，那孩子却仍是抬起了头。看见那张并不熟悉的脸的时候，茗儿有些怯生生地笑了笑。颜清微笑，也在他身旁蹲下，“看什么呢？”小家伙摊开手掌，里面有几朵白玉般的花。颜清微笑，轻轻拈起一朵，“梅花啊？你摘的么？”小家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苍白，摇着手轻声解释，“不是，不是摘的。它们，它们掉下来了，我就把它们，恩，捡起来。”声音里有着慌张。
颜清轻抚他的背，道，“别怕，没事的。几朵花儿么，我也喜欢摘漂亮的花。”小家伙又轻声重复了一遍，“真的是捡的……”颜清点点头，心里却是一阵心酸。这个孩子太脆弱，小心翼翼生怕有一点不讨人喜欢。
拍拍衣服站起来，颜清对他微笑，“别蹲在这儿了，天冷，我们上亭子里吧？”茗儿点点头，也站起身，跟着颜清往亭子里走。颜清和他挨着坐在亭子里，伸手把他干瘦的小手握在手里暖着。“喜欢这儿么？”声音很温和。茗儿看着颜清笑，使劲点点头。
颜清又轻声问，“想家么？”茗儿的笑变得淡了，想了许久，终于点头。颜清将那孩子搂在怀里，声音仍旧温柔。“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爹娘也都不在了。一个人到一个很陌生的地方。”茗儿抬起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颜清继续说道，“那时也想家，特别特别想。只是日子久了，也就忘了。因为那时有人对我特别好，就像你那几个哥哥对你好那样。”小家伙眨了眨眼睛，“后来呢？”颜清微笑不语，伸手抚摸小家伙的发丝，小家伙，不是什么故事都有后来的。
茗儿乖乖地坐在颜清身旁，颜清问了什么，他便很认真地答，两人也就慢慢熟识了。颜清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问他，“最喜欢那个哥哥？”茗儿咧开嘴笑，轻声说，“锦哥哥。”颜清微笑起来，“锦哥哥对你很好吧？”小家伙点了点头，大眼睛很漂亮。
颜清浅浅地笑，心里想到的，仍是那个对自己好的人。殿下，只是一天，思念便像潮水一样涌满心里。清觉得自己真的没用，却止不住思念。
太阳升高的时候颜清神神秘秘地把锦墨带出来，递给他那把自己为他买的木剑。小家伙开心极了，抱在怀里不肯松手，茗儿站在一旁看着，眼睛里有小小的羡慕。锦墨慷慨地拉过他，把剑递到他的怀里，让他仔仔细细玩了个够。颜清弯下腰看着茗儿笑，“小家伙若是喜欢，我们一会儿就再去买一把！”
茗儿却小心地摇了摇头，声音小小的，“茗儿，恩，不敢玩这个……”子笙笑着走过来把茗儿揽在怀里，对着颜清说，“茗儿比锦儿安静好多，学剑怕是学不来了。这些天跟着离学念些浅显的书，倒是很认真。”茗儿看着子笙笑着点头，轻声问，“离哥哥什么时候才回来呢？他今天还教茗儿读书么？”子笙点头，“一定教的，他就要回来了。”
正说着离的轿子便到了门口。几个人还没出去离便已经走进门来。子笙迎上去，轻轻用手摘下他的官帽，又小心地整了整离的衣衫。离似乎开心得很，把子笙搂在怀里搂了许久。颜清背过身去带着两个孩子玩，不去扰了他们。
一会离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出来，唤颜清，“清，你看这里有什么！”清走过去，离便把一个包裹给他。颜清有些莫名，便轻声询问。离笑，“你自己开了看看便知道了么”颜清只得打开了包袱，里面却是一只包的精美的食盒，打开，满满一盒的小点心便露了出来。
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离，离耸了耸肩微笑，“下了朝殿下还说有公事要谈叫住我，谁知竟是给我这个。千交代万嘱咐一定要我送到你手上，好像你在我们家就吃不饱似的。”
颜清垂下头笑起来，笑容里有淡淡的甜蜜。打开食盒拈了一两只晶莹剔透的糕点吃了，随后就把其余的一大盒全给了那两个孩子。小家伙叽叽喳喳开心极了，一个个品尝从未吃到过的宫廷的甜食。离微笑，看着颜清，“殿下必定是很在意你的。住些日子便回去吧，不要同他闹别扭了。”颜清笑，一面拉过子笙说，“你看看你夫君，我才来了一日便要赶我走。”子笙也笑，整个院子里都是暖暖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