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梦沉酣月姻司 上————尉迟回雪

如此局面，我简直要崩溃了！

“阿瞌，闭上眼睛！”月光的声音急急喊道。

啊？月光呀，都这个时候了你不会是想叫我眼不见心不烦吧= =？

仿佛知道我的心理，月光继续说：“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那也只是幻象而已！”

我一愣，实在无法想象这些可怕的东西只是我的幻觉，但是月光应该不会骗我的吧……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眼——还在，而且更近了>_<！！！

“啊！！！月光你骗人……”

“你若静下心来，幻象定会消失！”

“我怎么可能静下来？你又没瞧见，真的好多虫子啊——呀！要爬上来了！！！”

“诶，算了，你且遮起眼睛！”

什么？又来？！

“我不要！”

“你立刻遮上眼睛！我来想办法！”

我明白过来，赶紧举袖捂住脸。

即便闭目遮挡，我还是感觉到有极刺目的强光刹那闪过——

“怎么样？”月光问：“阿瞌，你还好吧？”

“哦……”

好什么好啊，虫子是没有了，可我头晕眼花，根本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

适应了好一会，我才摆脱那满眼金星飞舞的状况，继续沿着洞壁向前走。

越往内深入，道路逐渐平坦宽阔，最后竟来到一个大的钟乳石空洞。

路已至尽头，前方并排九个洞口。大小差不多，里头都是黑黢黢的。我不知该走那条才好，便大声询问月光。

话音刚落，左数第三个洞口飞出一只亮度堪比灯烛的萤火虫，它在我面前一转，又钻回洞中去了。

我紧跟着它，终于在山洞尽头的石室内找到了月光。

从前月色曾经跟我说过，若要看一个人气度如何，有两个时机是最佳的：一是在他春风得意之时，一是在他落魄失意之际。

如果按这个标准来评判，那么月光无疑是个相当有气度的仙人。因为我看到他时，他正盘膝坐在一块岩石上，装容气质同往昔没什么两样，若非周围结界环绕，我简直要以为他待在这里是在清修而非监禁了。

他抬眼看我，先是微微一笑，复又摇头叹气道：“你偷着跑过来，当心受罚！”

我不以为然地说：“没关系！我才不像他们那样死板，人都关到这里了还按部就班地去磨仙尊！你闷了吧？我来看你，你高不高兴？”

刚向前走近一步，月光突然道：“且慢！不要靠过来！”

我忙站住，睁大眼睛看他。

“我周围有四大护法亲布的天罡镇仙局，从内到外六六三十六层禁锢，但凡有人进出这丈余地界，阵势一触即发。”

月光说的平静，我却听的惊心。

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能让仙尊身边四大发护法齐齐上阵摆出这数百年都难得一见的天罡镇仙局？

还没等我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他倒抢先赶人了——

“这里太危险，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既然已你见到我平安无事，还是速速回去吧。”

“哎，才见面你就赶我呀？！我好不容易才进到这里来的！”

月光微微点头道：“是了，这个地方便是月辉、月色他们也未必能轻易进来……阿瞌，没想到你的修为竟能到如此境地，料是你天资聪慧、深藏不露，无怪乎月华上仙分外看重你。”

听了这番赞扬我面皮再厚也不禁脸上发热，然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默认下来——这倒也不是虚荣狂妄，毕竟我不能给月华丢人啊！

见他还想问我来时的情形，为防穿帮，我忙差开话题道：“月光，你有没有什么想到的东西啦、想传的口信啦、想办的事情啦……总之你有什么心愿牵挂只管开口，我出去后替你办了，也算没白来这一趟嘛。”

“没什么想要的，也没口信要传。至于想办的事情……”月光略怔了怔，抬眼看了我好一阵子才说：“其实是有一件事悬于心头未了。”

闻言，我一下子来了精神，几乎竖起耳朵问：“是什么？我帮你去办！”

“你啊……也罢，现下我囚禁于此，他们多半会放松守备，倒是个好时机。”他喃喃地说。

“月光，你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诶！”

“哎——”月光失笑，那表情倒似是想在我的头顶敲上一敲：“烦劳你偷偷去趟储幽台……”

“什么？！”

我大惊。

要知道储幽台可不是什么风光秀丽的好去处，那是存放仙骨的灵阁。储幽台与灭魂台相距不远，两者都是天界仙人们忌讳的地方。凡是犯了不可饶恕之罪的仙人，要在灭魂台抽去仙骨击散元神，残余的魂魄打入冥界，再投生时却连转世为人的资格都没有。做不成仙，做不成人，甚至做不成鬼……

叫我去那个地方，想想都觉得恐怖！

“……阿瞌，你若不想去也不必勉强……其实本就没什么大事的。”

月光温和一笑，我却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忧伤。

恍惚间，那一丝浅淡的忧伤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我心弦上轻缓一拨，瞬间让我再次改变主意，想也不想就直接说：“我去我去！你说吧，要我去做什么？”

“你真的要去？”

“是啊，快说呀！”

“好……你到储幽台东侧的青龙阁，去找到一个刻着‘月夜’二字的黑色灵盒。”月光的眼神落在不知名的地方，神情沉静似水，可他的手却在无意识地绞着衣摆：“我教你解印的术法，你打开盒子替我……替我将他的仙骨取来。”

我心头一跳，直直望着他的脸，有一种压抑的情绪慢慢纠结。

月光根本没注意到我在看他，平板着声调继续说道：“他的仙骨已存了许多年，怕是早化了……若是已然成灰，烦劳你将它包好，切莫漏掉。至于那灵盒，你还要小心放回原处，免得惊动他人。”

“月夜……是谁？”

其实我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该多问，但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月光茫然地看了我一眼，复又低下头，半晌才低声说：“他是我的……”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抑或是他原本就没有说出来。

月光，月夜对你来说，到底算是什么呢？

我突然间失了兴趣，急忙道：“那个解印的术法是什么样的？你快教我吧！”

也许是怕给月华丢脸而格外上心的缘故，也许是急于想要帮忙的关系。反正月光只教了我一次，我便已学会了那个术法。

月光笑着说：“阿瞌果然聪颖。这个法术与你平时所学并非一路，你却只一遍就记住了，真是不简单。”

被夸奖的感觉确实良好。

我摸着后脑勺，一面摆手道：“过奖，是你教得明白。”

“你不必自谦了，想当初我可是足足学了三次才会使用的。”

“真的？”

“嗯。”

月光那么能干都学了三次，而我一次通过，想想都得意。

我登时信心大增，气势昂扬、豪气冲天地说：“那我现在就去，定将那仙骨取来交给你！”

26.阴差阳错

躲在楼台的阴影中，我收敛灵力，小心藏匿着身形。

一队气势汹汹的守卫阔步走过，也许是这储幽台里没奇没宝的无甚好防备，他们未作任何停留查验，很快又去得远了。

暗暗吐出一口气，手心微微汗湿——

无怪乎凡人常说“做贼心虚”，原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啊！

本想用那个能瞒过月色、月辉的法术来着，奈何后来念了几次口诀却怎么也没反应了。这法术说有就有说没就没，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真是好生古怪——等闲了我一定要好好捉摸捉摸。

眼下我正要做的事情其实与凡间的盗墓贼差不多。只是人家偷财物，而我盗的是根骨头……

噫，算了，越想心里越发怵！

瞥着四下无人，我赶忙闪到门口。面对着森森大门吞了吞口水，终于一横心推门挤进去。

月光交代的地点、路线清晰详细，故而我也很快摸到了青龙阁。

偌大的殿阁中光线幽暗，无数盛着仙骨的灵盒按干支次序排列着，整齐地嵌在东西两面墙壁上。弥漫着隐隐压抑怨怼的空气中，磷磷荧火如濒临坠落的星辰，无力而诡异地闪烁着……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阴风，我一个激灵，寒毛根根竖立起来——

这个地方实在是让人害怕，还是赶紧找到仙骨离开这里才好！

如是想着，我立刻窜到西面壁前，沿着甲辰列从上向下数过十一行……第十二个果然是个通体纯黑的石盒。不同与周围荧荧闪烁着的其他盒子，这个石盒仿佛沉睡了般，一丝幽光也无。漆黑的盒子紧紧锁合，正旁半镂着两个端方的阴文——月夜。

我一怔，下意识伸出手默默抚上那些笔画……

哪知指尖刚一触及石盒，盒身蓦然一亮，青白色的光芒犹如上等的夜明珠，照得半个殿阁都亮堂了。

我被它唬了一跳，赶紧缩回手来退后几步。

亮光迅速消减黯淡，继而又恢复原状，好似从来都没有异状发生过。

我大为惊疑，迟疑着伸手再往盒子上一戳——

没亮？！

再戳戳拍拍敲敲……

灵盒完全不理会我的“挑衅”，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带着好奇小心翼翼地取下它，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几遍。灵盒触手温温的，仿佛自有灵魂血脉一般。抱着它，一种熟悉的亲切感油然而生，似乎我与它本就是相识的。

用力扳了扳，盒盖严丝合缝，根本打不开。

依照月光传授的方法，我将灵力集于左手，白光环绕间灵盒悬浮而起；与此同时右手凝指成剑，虚空往盒上一劈——伴随着仿佛冰层破裂般的细微声响，灵盒通体呈现出殷红的血色。我忙默诵法诀，一面释出更多的灵力包缠住它……

当灵盒重新落回我掌中时，盒身已经变回了黑色，“月夜”两个字也凸显出来，由阴文转为阳文。

深吸一口气，我轻轻掀开盒盖——

轰然一声爆响，弹开的盒中射出万道耀眼光芒，与此同时强劲的气流扑面袭来，根本睁不开眼睛！还来不及惊诧慌张，电击般的疼痛麻痹便毫无预兆地传遍整个身体，我几乎立刻就身不由己地松开手丢下盒子，紧接着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清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脑袋昏昏沉沉，四肢酸痛地难以言喻。那个灵盒落在我面前几尺开外，盖子已经完全敞开了，一截白色的东西静静躺在盒中——

哎呀，那是……

我一骨碌翻身起来，三两下爬到灵盒前，伸手抓住那根洁白的骨头仔细端详——

还好，似乎没什么裂痕缺损，没有被我失手摔坏！

不过……

细看这段仙骨：一头粗一头尖，虽是骨质，但上面隐有鳞纹，摸起来有些粗砺不平。然粗头的这一端却是圆润光洁，好像经过特别打磨，呈现出流畅的如意祥云状，古朴又大方，怎么越看越像……

绾发用的簪子？！

我眨了眨眼睛，先四下打量一番，再把灵盒里里外外摸了摸，还是没什么新发现，只有这么一块像是骨头的东西。

也许仙骨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抓抓头顶，我将仙骨贴身收好，又照月光的嘱咐重新封印了灵盒，并把它按原样放回壁上的空洞里。

待一切拾掇妥当，我片刻也不愿多停留，急忙转身离开了这个充斥着阴森古怪的殿阁。

……

回灵修洞的路途大抵还算是顺利的。即便没有人领路，好歹我也才刚走过一趟。虽然两次踏错方位险些牵动阵势、三次几乎踩过陷阱边缘，磕磕绊绊满身狼狈，衣衫不整小有挂彩……但无论怎么说，我终归还是成功到达洞口大门。继续大步向前走——

“砰”的一声响，我被厚实的门板撞得满眼金星，连退两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哎呦！”

额头上大约是要起包了，屁股也摔得生疼。我呲牙咧嘴地瞪着眼前紧闭着的门，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它又能挡住我了。难不成它只爱陌生人，因为认识我了所以就不肯放我进去了？！

我不甘心地爬起来，走到门板前伸手平推。那门纹丝不动，先前进出时那种陷入泥板的情况好像只是我的幻觉一般。

在天界混了这么多年，我所遇到的无法解释的怪事加在一起也绝对多不过今天一天！

怎么办？我拿回了仙骨却见不到月光，这不相当于白忙一场么！思及此处，我又着急起来，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在门前徘徊……

突然，微微模糊的片段蓦地闪过眼前——

一个仙姿挺秀的身影背对着我站在这玄色的大门下，如瀑的黑亮长发丝缎似的披在身后，一直垂到脚踝。那人轻抬右手，手指修长白皙，三指聚起掐作兰形，低低吟诵着一段法诀。优美的声音一时清亮婉转，一时又温柔如诉；像春风拂过花蕾的叹息，若流风舞动雪片的旖旎；犹如古老失传的颂歌，万物精魂凝聚成的天籁。随着他的声音起伏，柔和的光在其右手中流转闪烁，像是一种特别的节奏……待他的吟诵声告以段落，那光芒蓦然暴涨，同时原本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大门竟然缓缓向两侧开启！

我又惊又喜，急忙上前一步——

近在咫尺的仙人立即消失无踪，那光芒也消失不见。我揉揉眼睛再看：大门紧紧闭合着，别说是人影了，连只鬼都没有。但他方才吟诵的声音还隐约回响在风中，每一字每一句我都清楚记得！

是不是有人在暗处想要帮月光一把呢？

一定是这样了！他的性格那么好，平时大家都喜欢他，怎么可能看他困在这里寂寞清苦！所以那时我才突然听到那个教我隐藏逃开的奇怪法诀，所以我刚刚才能看到这个景象！

好！既然如此，我就放心承情，尽力一试，早点把他想到的东西送到他眼前！

虽是下定决心，但真正站到大门前时我还是心存犹疑的。毕竟我从没用过这样长的法诀，不知以我这点儿浅薄修行能不能让如此高级的法术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不过反正我也没别的办法，大不了就是不奏效，想也没什么严重的后果吧？

定定心神，我仔细回想那人方才的动作手势，模仿着他的语速语调，将大段的口诀吟诵出来。即便没他优雅、没他熟练，但好歹大致上还没什么差错的。

随着我的吟诵，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温暖灵力迅速汇聚到我的右手，它慢慢旋转缠绕，竟也做出了个像模像样的光团来。那光团在我手中流转闪烁，发出轻微的响声。与此同时，大门嗡嗡轰响起来，仿佛与光团的节奏产生了某种共鸣。终于，当最后一个字诵出口后，大门果然缓缓向两侧开启了，幽深的洞口露了出来。

还未等我骄傲得意，那扇门在打开后就立刻开始闭合。我大吃一惊，三步并作两步闪身钻进去，赶在它合拢前冲进灵修洞中。

轻车熟路地往前疾走，边走边忍不住放开声音喊：“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