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歌之夜色 下+番外————夜叉

"现在，我比你小了，路西法。"
身体陷在柔软的天鹅绒坐垫里的达梅耶，与路西菲尔面对面坐着。
光之子则一语不发，面无表情地抱着双臂。
对于单独留下路西菲尔在混沌海，沙利叶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不赞同。但由于达梅耶的强烈要求和乌兰的强硬手段，再加上身体状况已经超出了他的负荷，沙利叶也只能满心不愿地让光之子与达梅耶独处。
众人离开之后，微妙的尴尬气氛在二人之间流转。
达梅耶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呐，路西法，现在还在憎恨我吗？"
听到"憎恨"二字时，路西菲尔明显地簇起眉峰。
"或者，有很多不满的话想说给我听吧。"
光之子沉默许久，沉闷地开口，
"当然，而且非常多。"
幼小的达梅耶微笑起来："从现在起，我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来听你说，所以，放心吧，我会好好听着的。"
仿佛累了一般，达梅耶将身体放倒在宽大的坐垫里。
从重生后到能够保持这么久的清醒，对于现在的身体来说，已经到了极限。
闭上眼睛之前，他对看不出任何想法的路西菲尔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天界了，能否再让我看一看美丽和平的天界呢，路西法......？"
说完，没有等到答案，达梅耶就已经陷入了睡眠。
看着他蜷在法阵里小小的身体，光之子绷紧的表情松懈下来，发出低声的喃喃自语：
"当然，小事一桩。"
于是，在达梅耶逐渐成长的阶段，路西菲尔重新回到天界，重整军队，开始对天界割据战乱局面的肃清。
身体才恢复一点，爱操心的沙利叶就开始频繁地往返于地狱与混沌海之间，探视达梅耶的状况。虽然比树胎里缓慢，但却比上界的居民们迅速，达梅耶在众人的加护下，已经成长为少年的模样。
离开混沌海的日子不远了。
。
"没什么想问我的吗？巴尔？"
达梅耶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人--黑发黑眼，端丽无双的容貌--巴尔贝利特如同之前的路西菲尔一般，沉默地坐在混沌神祗面前。
跟随沙利叶来到混沌海，面对一直想见的人，却发现不晓得要说些什么。
他的沉默和光之子的意义不同。
巴尔贝利特不是说不出来，而是似乎真的无话可说。
面对这样的问题，美貌的君主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
"......什么也没有？"
"......"
短暂的思考之后，巴尔贝利特还是摇头，"曾经有，现在没有了。"
或者说，已经不重要了。
自己出生的意义，存在的意义，很简单，很久以前就找到了。
至于最初的意义是什么，已经没有知道的必要。
不过，巴尔贝利特还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有件事，"他指了指达梅耶身后的孕育之树，"你降生的那天，那里面似乎还......"
没等他说完，被达梅耶"哎呀"一声打断了。
"那个是秘密呀，"年轻的神祗故作神秘地竖起食指抵住嘴唇，"不要说出来哦......"
"......？"
虽然不明白对方的意图，但貌似跟自己没有太大关系，于是巴尔贝利特干脆地放弃了追问并把这件事情迅速地抛之脑后。
"让我看看你，巴尔。"
达梅耶轻轻地伸手拂开巴尔贝利特的长发，抚摸着他的脸颊。巴尔贝利特安静地垂下眼帘任他这样做。
在没有见过达梅耶之前，除了声音和被贪食吞噬时那些片段的记忆碎片，巴尔贝利特对他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但当他真实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却从心底深处涌上了不可思议的亲切感。
或者说，像许久未见的亲人那样的温暖。
"从我知道你存在的那一刻起，我就在不停描绘着和你见面的情形。虽然知道你的样子，但却从未有机会像这样真实地触摸你--我的孩子。"
"都是因为我的错，才让你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的事......也许现在说太迟，但请让我说一句对不起......巴尔......"
"其实，我一开始，真的不希望你出生。"
"因为我明白那样的命运对你而言有多么不公平，因为别人的任性而产生的错误，导致这世界的失衡，却要让无辜的你来弥补......"
"......所以我拜托沙利叶，让他找到你，并且教导你。虽然我相信沙利叶会竭尽所能地照顾你，可我还是渴望能由自己亲身抚养你，只是那时我已经连最基本的自由都已经失去了。"
"万幸的是，你遇见了希达......"
听见这个名字，巴尔贝利特抬眼看着对方。
"那个坚强的孩子守护了你的心灵，让你懂得感情，懂得珍惜。巴尔，你又多么幸运，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宝物，能够陪伴你走过任何艰难困苦的伴侣。"
就像自己被称赞了一样，不，比自己被称赞还要更加骄傲，巴尔贝利特开心地微笑起来。
第69章 人类
初光的到来，在沙利叶的意料之中，或者应该说直到现在才出现，多少有点令人觉得意外。
虽然达梅耶的复活他功不可没，但是这位前光皇的执着心同样令沙利叶对他的信任有所保留。
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来，达梅耶一如往常一般露出微笑，"好久不见了，初光。"
打量着从未见过的混沌之神的少年形象，初光难得的皱起眉头。
"达梅耶，我还是觉得你以前的样子比较好。"
"哎呀哎呀～真是失礼！我倒是觉得如今的样子更轻松自在一点啊。"
"啊，算了。"初光放弃纠结这个问题，"什么样子都好，我跟那个愚蠢的偏执狂不同。"
对于对光之子这个明显充满恶意的称呼，达梅耶有点无奈地苦笑出来。
"既然匙'之沙利叶也在，我想这件事对你们而言应该很轻松才对。"
似乎是有求而来，初光连具体的说明都没有就开始轻念咒文。
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意外，沙利叶首先看了眼达梅耶，对方却只是轻轻"哦"了一声，并没有追问。
咒文结束，从初光制作的封闭空间中出现的，是达梅耶曾经非常熟悉的好友。
一头鲜艳的红色短发，搭配着标志性的朋克皮衣，许久未见的小乘，在初光的臂弯中静静沉睡。
"那天以后就一直是这个状态，虽然我曾经试图让他清醒，但治疗并非我的专长。"初光将小乘抱到达梅耶的面前，轻轻地放下。
达梅耶并没有言语，静静地看着人类好友的睡脸。
唇角有淡淡的一点红色，大概是擦拭得不够彻底的血丝。衣服上的刮痕看起来都是新的，甚至连刚打的耳洞都还呈现红肿的状态。
令时间封印的上古魔法--除了乌兰，只有初光和达梅耶懂得。
"本来不该拖这么久，但你这位忠心耿耿的弟子......"初光看了眼沙利叶，"为了你的重生十分干脆的选择牺牲，我不得不等待了如此之久的时间。"
仿佛预感到小乘醒来之后大发雷霆的模样一般，初光不由得抱怨连连。
"父神......"
默默检视着小乘状况的沙利叶，眉头越皱越紧，犹疑着看了一眼达梅耶。
明白他要说什么，达梅耶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初光。"
依旧将目光放在小乘身上，混沌之神轻轻地开口。
"小乘他，已经死去了。"
初光没有说话。
"心跳，脉搏，都已经停止了，也没有呼吸。"
达梅耶终于看向初光，少年一般年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陈述。
"这个我当然知道。"初光仿佛毫不在意地说，"所以才来找你啊。"
达梅耶缓缓地摇头，"不论是我，还是沙利叶，都无能为力。"
"什么意思？"
初光的表情仿佛在说，已经重生的你，怎么可能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到。
"小乘是人类，与我们是完全不同的。相对我们而言，人类的生命脆弱而且短促，他们的心脏和脉搏一旦停止，那就是彻底的死亡，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挽回。"
"我不相信。"
"即使是我，也无法让一个已死的人类重生。在他还有一丝呼吸的时候，也许还有办法。但是现在，初光，任何人都回天乏术。"
"什么都不做，就下了这样的结论吗？"
面对无意中泄露出对自己的指责的初光，达梅耶依然语气温和。
"初光，你难道不明白？小乘曾是我的挚友，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弃拯救他的机会。"
"......"
"把小乘交给我吧，我会让他好好地安息。"
初光手臂一紧，让达梅耶的手指远离了小乘的身体。
"不，你一定还有办法，我不会就这样放弃。"
达梅耶无言地看着初光的脸，突然问道："初光，你在执着什么呢？"
"什么执着什么？"
"你在为小乘的死自责吗？"
初光愣了下，仿佛在回想"自责"的含义，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开玩笑，为什么我要自责？"
"因为那个时候，你选择了我，不是吗？"
危及的那一瞬间，你抱住的是我，而不是现在你手臂里的小乘。
"那是当然的。"
"如果重新选择的话，你是不是还会选我？"
"无论再选几百次都是一样。"初光理所当然地说。
"那就对了啊，所以你没必要自责，小乘的死我也很遗憾。作为朋友，我会好好安葬他的。"
达梅耶走上前一步，"来吧，把他给我。"
初光再退，"我当然没必要自责，但是他曾经有恩于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的死不是你的错，我想小乘一定明白这一点，不会责怪你的。"
初光没有再动。达梅耶于是顺利地从他手中抱过小乘，走到孕育之树面前。
回应着混沌的召唤，孕育之树伸出若干个枝条，卷住了小乘的身体。
然后，达梅耶解开了小乘身上的咒术。
小乘身上被封印的时间飞速流转，他一点点化成晶莹的光点，逐渐消失。
"达梅耶，这是做什么？！"初光抓住了达梅耶的手臂，"你是不是说会好好安葬他的吗？"
达梅耶似乎很吃惊初光的态度，"这样一来，他将与孕育之树同生，难道不好吗？"
初光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怎么了，初光，你有这么在意小乘吗？"
"为什么我要在意，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人类罢了。"
一瞬间就回复成骄傲的光皇，初光松开达梅耶的手，毫不在乎地说道。
"是啊，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人类罢了'。"达梅耶轻轻地重复着，蛊惑一般微笑起来。"你在意的人只有我，无论经过千百年，任何人任何事也无法动摇你。"
初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捏起了达梅耶的下巴，回给他一个笑容："没错，你知道就好。"
"算了，既然这件事已经结束，那么来解决我们之间的事情吧。"初光摆摆手，仿佛干脆地把小乘这件事抛开一般，展开了背上四对羽翼。"等到你能出混沌海的那一天，让我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来个彻底的了结吧！"
第70章 选择
为什么要那么说......
沙利叶看着不远处正在轻抚孕育之树的达梅耶。
"你在意的人只有我，无论经过千百年，任何人任何事也无法动摇你。"
就好像在故意加深初光和路西菲尔之间的矛盾，明知道这样会令初光更加执着地针对光之子，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
......一点也不像父神的风格。
沙利叶印象中的达梅耶，一直是笑眯眯的样子。
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心，但又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仁慈，开朗，博学，并且充满童心。是一位让自己崇敬不已却也时常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师尊。
现在沙利叶隐约能够明白路西菲尔对达梅耶的偏执，大概是来自于哪种无法表达，或者说不会表达，甚至于是光之子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情感。
相信达梅耶早就意识到了。
那么初光呢？
这位远远比光之子更早就对达梅耶采取行动的光之父，他的偏执一点也不在路西菲尔之下。
"沙利叶。"
"嗯......？"
"帮我联络巴尔和路西法，请他们在我离开这里的那天一定要来。"
"......"
看出了沙利叶的迷惑，达梅耶投来询问的视线。
"父神，这样好吗？"
"怎么？"
"我不想让您再次陷入危险之中。"
明白他所指为何，达梅耶微笑起来："放心吧沙利叶，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然而这样的保证并不能打消沙利叶一丁点的担忧。
光是一个任性妄为的光之子就已经让人时刻提心吊胆不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再加上一个初光--沙利叶几乎能够想象得到他们见面时刀光剑影的情形。
他几乎可以断言：如果不将这二人去其一，这个上界将永无宁日。
"坦白说，父神，我认为这两个人简直就是上界的动乱之源。"
面对以少有的严厉语气说话的沙利叶，达梅耶歪着头想了想："正确来说，恐怕是我吧......"
"父神......！"
"哎呀哎呀别生气啊沙利叶......"
即使是混沌之神，在动怒的沙利叶面前也不禁感到害怕，少年模样的神祗不由自主缩起了肩膀。
"事到如今，您还要袒护他们！"
"不不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达梅耶连连摆手辩解道，"我知道他们两人已经不是任性二字就能说得过去的程度，所以才要让巴尔来帮忙。"
"您打算怎么做？"
"这个嘛......"达梅耶思索了片刻，反问了一句："你觉得，他们谁更危险一点？"
"还用说嘛？"沙利叶想起来就觉得愤怒，"到现在为止我还没发现哪件坏事跟路西菲尔没有关系！"
让沙利叶抱有如此成见的人，光之子大概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吧。
达梅耶笑一笑，却并没有给予明确的答复
"有时候，并不是年龄越大越懂事啊。懂得失去与悔恨滋味的孩子，才成熟得比较快。"
沙利叶听出了他话里玄机，微微咋舌："这么说，您还是选择了......他'吗？"
混沌海的面积，算起来比天界地狱加起来小不了多少。
谁也不知道它最初是什么样子，从没有生命的久远之前，混沌海就存在着。
辽阔，深厚，宁静，包容，似乎一成不变地伫立在远离人群的那一端。
不知从何时起，无家可归的上界居民，被流放的罪犯，被抛弃的孩子、老人，为了寻找一个安身之所而来到无人管辖的混沌海。
渐渐地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居住群。
后来，上界的人们再提起混沌海的时候，指的就是这个聚集了下层居民的贫民窟。
阿克每次经过这里的时候，都小心地绕过很远，宁愿从人迹罕至的地方自己开辟入口进入也不愿经过那条被卖淫者充斥着的小路。
"哎呀～这位英俊的小哥～"
啊啊啊啊怎么这里也有？！
阿克嫌恶地甩脱了那只捏住自己衣角，指甲上涂着鲜艳红色蔻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