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元珑眉间起了怒意,秦杏书微笑道:“妾身这寻常颜色,那入得了刘将军的眼,真是太过誉了。”
刘元度笑着偷看元珑,他既是秦杏书的入幕之宾,岂能容自己当面与秦杏书调笑?
“秦姑娘太谦了,以秦姑娘的芳容,举世难求,也唯有王爷才堪为良配,别的人,只怕辱没了姑娘。”好话多说几句是不会错的,搞不好元珑心情一好,会告诉自己凤凰玉的下落呢,虽然这个可能性几乎是等于零了。
元珑并没见有何高兴,只是淡淡的道:“刘将军,若君子好逑,本王岂有不成全之理?”
微怔,转眼看秦杏书,她却是一脸的自若,宛如寻常事。
“王爷,你……”刘元度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元珑冷笑:“刘将军,本王还真是低估了你。原来,欲寻凤凰玉是假,想要扣本王一个谋朝篡位的罪名是真。”
刘元度的眼光在元珑和秦杏书之间来回,顿悟,微笑道:“王爷好计谋,居然想得出在风尘之中安插眼线。”
“这一点,和刘将军好象关系不大嘛。”元珑冷冷看他,“却不知跟随本王身侧多日,刘将军到底拿住了本王什么谋反的证据好去向太后请功。如果无功而返,只怕太后见责,要不要本王相助一臂之力啊?”
刘元度摇头道:“王爷你多疑了。”
“本王若多疑,便会考虑到你的身份,而不会让你跟在本王身侧。”元珑怒极反笑,“想必你骗倒了本王,心中该是十分得意了。”
刘元度镇静自若,也不辩解,只是道:“王爷想是忘了,诱元度入王府,逼元度随身侍奉的人,原本就是王爷自己。”
元珑脸上微微一红,不错,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明知刘元度危险,还是忍不住要留他在身边。
“既然王爷认为元度别有所求,那么,请告知元度凤凰玉的下落,元度这便离开王府,王爷若还不放心,元度可以发誓,这辈子再不进京城一步。”只要找到了凤凰玉,只要可以救得了元夕,他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和……身世……
“欺骗了本王,还想就这么走?”元珑一拳击上桌面,连茶杯都被击得跳起来,再掉落地面,摔得粉碎。
刘元度直视他双眼,“王爷,元度不曾欺骗过王爷半分。”
元珑狠狠瞪着他,良久,开口道:“你真的从没欺骗过我?”
“是。”
“包括,你的身世?”元珑咬紧了牙,极力控制自己不要一拳打在他那看来十分诚挚的脸上。
微微犹豫着,刘元度不想提及关于自己的身世,只好默不作声。
“怎么,没话说了?”
“王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和不愿为人所知的事,王爷何必强求?”
元珑点了点头道:“是,你的身世本来与我无关,可是,你既然在我身边,那么,就大大的有关了。”
是,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世和元珑目前的处境有极大的关联,但他,还是宁可保持沉默,宁可,从来没有人知道过他的身世。
“我只想知道,你留在我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元珑握住了他的肩头,那么用力,几乎要捏断他的肩骨一般。
刘元度仿佛没有了痛觉,唇角含笑,淡淡的道:“那么,王爷你又想要怎样的答案?”
你想要怎样的答案?
元珑呆住,这个问题,竟问得他无法回答。
他,究竟想要怎样的答案?
真的,只是想要刘元度承认在他身边当卧底搜捕他要某朝篡位的证据?或者,是想要刘元度承认受他胁迫,为了凤凰玉而留下?
他只知道,这都不是他要的答案。
而他想要的答案,永远也不会出现在刘元度口中。
心里的怒火越炽,悲哀也越盛。
握在刘元度肩头的手,不知不觉的扣住了他的脖子。
“也许,就这么轻轻一用力,你死了,而我,解脱了。”元珑温柔的看他,“我会尽量快一点,让你感觉不到丝毫的痛苦,反正,所有的东西,所有我喜欢的东西,最后,终究都不能留在这世上,既然如此,还不如,还不如让我亲手杀了你。”
“王爷……”秦杏书没想到他突然起了杀意,赶紧伸手拉他手臂,“王爷你不可以在这里杀人。”
元珑甩开她,自语着:“别怪我,要怪,就只怪你有那样的父亲,只怪,他害了我最亲近的人。”
手指渐渐的开始用力。
刘元度看着他被仇恨折磨得充血的眼,本来想推开他的手,突然变得无力。
是啊,只怪自己有那样的父亲,父债子偿,原是天经地义的事。
所有的罪,都让他一个人承受了吧。
只是,元夕他……
元珑望着他的,那双悲哀而失去了生气的眼,在脑中,和另一双眼重叠。
“哥,你的手好冷。”
元昕的声音轻轻的的,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
一点水珠滴落在已经涨起青筋的手背。
低垂的门帘一掀,元夕冲了进来,“哥,你在……”
秦杏书一声惊呼。
元珑手臂一抬,将刘元度拉了起来,狠狠吻上他的唇。
一缕血丝,沿着刘元度的唇角滑落。
重重的推开了他,元珑怒道:“你居然敢咬我,不识抬举。”
刘元度咬唇,只是低头看着地板。
“哥,你没事吧?”元夕扶住了他,担忧的看他。
刘元度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元夕,我们走吧。”
“可是,哥……”刘元夕皱眉看他,“那凤凰玉……”
“哥会另想办法的。”刘元度叹道:“元夕,相信哥哥,我会为你拿到那块玉的。”
元珑淡淡的道:“要玉?也不难,不过,你必须要为你父亲的过错而赎罪。”
“那么,王爷要怎样?”为了元夕,他不得不低头。
刘元夕一把拉起他,“不,哥哥,你不要再求他,那玉,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的。”
“元夕,听哥的话,乖乖回王府去。”只一个元珑已经让他大是头痛,刘元度实在已经没有心力再应付弟弟了。
元珑看看门外,沉声道:“段羽。”
“是,属下在。”段羽掀帘而入,跪在元珑面前,低声道:“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处罚。”
“把刘公子带回王府,我和刘将军还有事要说。”元珑轻轻一挥手道:“杏书你也退下吧。”
“喂,你……”刘元夕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段羽一把抓着走了出去。
秦杏书也躬身退了下去。
“现在,就我们俩了,是该好好的谈一下了。”元珑用力呼出一口气,在刘元度的对面坐下。
“你要谈什么?”刘元度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迹,轻轻喘着气。
“我想,我们的契约要重订了。”元珑微笑着,手指在他脸上滑动。“怎么说,你也可以算是我的弟弟,不是吗?”
第四章
“我要你,包括你的心、你的命、你的身体,我要你用一辈子来还清你父亲欠下的债。”
元珑浅笑着,以凤凰玉为饵,要他一生都不得自由。
紧紧握住了拳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失去了意识般轻声说:“我答应你。”
那一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
叔父章武王元融送来了元珑最爱吃的奶酥饼。
元珑不喜欢这位叔父,那双森冷的眼永远充满了贪婪和算计,何况,叔父和父亲向来不睦,谁知道他安什么心?只是,章武王元融素得皇上宠信,父亲也拿他无奈,只好少与他往来罢了。
所以,元融刚一转身,他就随手把奶酥饼扔掉了,雪白的酥皮掉了一些粉屑在地上,刚刚还在他怀中磨蹭的小猫轻盈的跳下地,粉红的小舌头开始舔食散发着浓郁奶香的饼屑。
“很脏啊,你怎么随便乱吃东西呢?拉肚子了怎么办?”元珑赶紧抱起了小猫训斥着。
“喵——”
小猫挣扎着身子,凄惨而尖厉的哀叫着,小小的爪子用力的抓住元珑的袖子,仿佛那是溺水之人唯一仅见的浮木。
那双原本天真顽皮的碧蓝双眸已经出现血丝,脆弱的生命在他手中苟延残喘,等待死神降临。
有毒?
他惊恐的抱紧了猫,盯着地上奶酥饼的残屑。
叔父元融想杀他吗?
为什么?
小猫还在凄厉的悲嚎,而他,却无能为力。
侍女也吓呆了,“小王爷,小王爷你怎样了?”
“没什么,把地上打扫干净,以后叔父送来的东西都要小心检查。”他静静的抚摸着小猫那抽搐而扭曲的背脊,手指轻轻扣在了猫的咽喉上。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是他心爱之物,怎么可以眼看它受此折磨?
手指施力,“喀”的一声轻响,猫颈软软的垂了下来。
猫被葬在了后园的角落里。
元昕新近跟老师习钟繇的《宣示表》,便自告奋勇的帮他写了一块墓碑。
他站在已经成了一片空地的后园,元昕早已不在了,那块木头墓碑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元昕的眼又圆又大,很像那只小猫。
没有了猫,他的全部注意力便放在了这个总喜欢黏在他身边的弟弟身上。
那一年,元昕十一岁。
他以前很少会注意到元昕,可是,等他注意的时候,元昕却要离开了。
大殿的深处,元昕赤身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下体血流不止,气如游丝。
他知道是谁,在寻找元昕的时候,他看见那个人从大殿出来,可是,他却不能说。
“我带你去看大夫,昕儿,你忍着,哥哥会救你的。”他咬着牙,脱下锦袍披在元昕身上,俯身便要抱起他。
“哥,杀了我。”元昕抓住了他的衣袖,虚弱的低语:“我不要别人看见我的身子,我不要被别人知道。”
“昕儿,是不是元融,是不是他?”他嘶哑的低吼,一颗心被紧拧,痛得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元昕只是紧紧拉着他,苍白的脸显示出又一个脆弱的生命将在他眼前消失。
“我不能就这么放过他,我不能就这么,放过他……”元珑颤抖的手轻轻抚过元昕的脸颊,“昕儿,告诉我,是不是他?是不是那个禽兽不如的家伙?”如果是,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只求亲手杀了那个混蛋。
“不,不行,皇上宠信他,如果事情闹大,对父王会有影响的。”元昕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咽喉上,“杀了我好吗?”
“昕儿……”他语不成声。
“杀了我,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不要,不要让人知道我被那个家伙玷污了,不要……”元昕喘息着,狠狠的抓住他的手。
元珑心下盘算着得失,终于发现元昕的话说得在理。
如果闹出去,不见得就扳得倒元融,反而毁了元昕的声誉,让他死也不得安宁。
“杀了我……”修长细白的脖子就在手下,“如果我不死,那个家伙,那个家伙一定会找机会羞辱于我。”
元昕已是决心一死,就算大夫救得了他,他早晚也是会寻死的。
看元昕现在的样子,也许死了,反而会比较好吧?
手指轻轻的滑过他的脖子,元珑的手在冬日的寒风中冷如冰雪,他的心,却更冷。
“哥,你的手好冷。”元昕轻笑着,握住了他的手腕,“拜托你了,请你快一点杀了我。”
大殿深处,连笑声都是清冷得萧煞的。
那一年的冬天,元珑为自己确立了将来的目标。
坐拥天下兵马,独霸朝政,再将元融除之而后快。
现在,他已经达到了目的,元融,早已不在他话下。
只是,如果就这么除掉元融,岂不是太便宜了那家伙?岂不是,不能让他尝到复仇的快感?
所以,他还留着元融,不急于除去他,反正,这对他而言,不过是小事一件。
这一等,却让他等来了机会。
刘元度就是那个机会的缔造者。
因为,刘元度的父亲,就是章武王元融。
轻轻曲指,仿佛握住了元融的命脉,已经,没有人逃得过他的掌握。
“为什么?”刘元夕恼怒了,“哥,咱们不要那玉了好不好?他根本就是趁机要挟你啊。”
“元夕,唯有那玉可以救得了你啊。”刘元度轻轻抱住他肩头,“别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你要相信哥哥。”
刘元夕咬牙道:“元珑没安好心,我看得出,他根本就有企图。”
微笑着看他,刘元度道:“元夕,如果这块玉可以救我的命,你会怎样?”
“当然是不惜一切得到它啊!”刘元夕激动的叫道:“不然,我这么紧张干……”突然收住口,别扭的转开了脸。
“你也这么说,那么,可见我是没有做错了。”刘元度叹口气道:“有的事,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乖乖的,去清净观里陪陪那个寂寞的家伙吧。”
“不,我不要离开你。”刘元夕道:“那个元珑太危险了,我要留在你身边。”
“但你并不能帮到我什么,不是吗?”
“起码我可以陪在你身边,可以知道你是否安全,而不是站在局外,听别人来告诉我你的消息。”
刘元度紧紧的抱住他,“元夕,听我的话,这里太危险了,你一定要离开,去找清净,他可以保护你,别让我在应付元珑的同时,还要为你而担心。”
“我,给你添麻烦了吗?”刘元夕犹豫着,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多学点武功,起码可以保护自己。
刘元度拍拍他的背安慰他,“不,你永远不是我的麻烦,你是我最宝贝的弟弟,听话,去找清净吧,哥哥不会有事的。”
“果然是好哥哥啊。”元珑冷笑着走进来,“怎么,这么急着把他送走,怕我染指他?”
刘元度垂下眼,淡淡的道:“王爷说笑了。”
元珑看一眼愕然不解的刘元夕,笑道:“怎么,你没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我不认为那是什么值得四处宣扬的事。”刘元度不以为然的皱眉,“元夕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请王爷不要为难他。”
“我也不想为难他,不过,你这么疼他,如果有一天失去了他,你会怎样呢?”元珑脸上露出恶魔般的微笑,“或者,那个时候,你就可以明白我当日的悲痛和无奈。”
刘元度猛的扬头,“王爷……”
“这是你欠我的,不是吗?”元珑笑着上下打量刘元夕,那眼光,让刘元度开始后怕,他一定要尽早送走弟弟。
刘元夕握住了哥哥的手,“哥,我不会离开的,如果要走,我要你和我一起走,把那块盘龙璧还给他,我们不需要。”
“元夕,你……”刘元度为难的看着对峙的两人。
元珑倒笑了,“有勇气,不枉你这么护着他。”
“那么,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刘元夕恼怒的瞪着他。
“只是,想请你哥哥把欠我的一笔债算清楚而已。”元珑微笑着,“一笔欠了很久的债,我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追讨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