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管是谁进来,只要见到了他现在狼狈的样子,他都不会容那个人还活着离开。
门轻启,一线阳光射进来,门外,是大好的晴天。
可惜,他的心里,却只有急风暴雨。
他只想泄愤,哪怕要让血流成河。
眼开一线,偷窥着来人。
刘元度臂弯上搭着一件长衫,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放下水盆,转身将门紧闭。
元珑此刻心中杀意正盛,只等他走过来,趁他不防便要杀他。
刘元度果然端了水过来,将水和衣衫放在软榻旁的桌上,拧了一把毛巾走近他身边,打算帮他擦拭身体。
毛巾刚一碰触到他的肩头,元珑已脱兔般跳起,匕首横划而出,直逼刘元度咽喉。
冷冷的光芒就在眼前如清月般亮起,映着元珑苍白的颊,仿佛惊见有泪迸裂而出,纷坠如月下落梅。
心神微一恍惚,剑尖已抵上咽喉。
元珑的声音绝对比剑尖更冷,“你的罪名,我应该不用复述了吧?”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王爷给元度安上了一个怎样的罪名。”刘元度不怕死的笑了笑。
“怎样的罪名并不重要,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才是。”元珑手里的匕首向前送出了一点,划破刘元度的咽喉,血丝渗了出来,染着雪亮的刀锋,象征着又一个生命的流失。
刘元度却不见丝毫惊慌,只是笑着用眼光上下打量元珑,“我认为王爷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并不是判我的死罪,而是……”微笑着顿了顿,别有深意的道:“王爷,你是不是该先穿上衣服,避免受凉呢?”
元珑一呆,他自醒来后一心一意就是要杀了刘元度,哪里还会想得到别的问题?
低头一看,刘元度还算不错,虽然衣服已经被撕破,起码还帮他穿上了。
可是,一想到是刘元度帮他穿上的,心里那股火越发冒得高了。
趁他一低头、一愣神的机会,刘元度按住他手腕用力一扭,将他压倒在软榻上,“王爷,你的话太多了,不适合当刽子手。”
“你……”元珑惊怒的看他,他记得刘元度应该不是他的对手才是。
刘元度笑道:“王爷,我只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不是打不过你。”
“放、开、我……放,放开……”咬牙切齿的说着,元珑开始脸红了。
被刘元度压在身下,衣摆摩擦着他赤裸的肌肤,一颗心莫名的狂跳起来,仿佛要冲出咽喉,全身的血液也开始沸腾,每一个细胞竟都还牢记着昨晚的激情,拼命叫嚣着宣泄。
刘元度的呼吸突然也变得粗重起来,令得他的心莫名的惊慌,难道,难道药力还未消散?
身后突然一凉,刘元度已经放开他并退后几步。
“刘元度,你……”他又气又怒又急又羞,连话也出不出来了。
“请王爷着衣。”刘元度将刚刚放在桌上的长衫递给去。
元珑恼恨的一把扯下身上的破衣,雪白的肌肤上吻痕如落英缤纷,虽然是男子那瘦削平板的身体,却仍是充斥着强烈的魅惑感,刺激着刘元度的视觉和每一敏感的神经。
感觉到刘元度炽热的视线,元珑赶紧胡乱将长衫套上,心里还是没忘了要杀掉刘元度。
“王爷很生气?”刘元度还是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恶毒之极,“看样子是对元度的表现不够满意,不过,这可能是应该归咎于王爷的花月醉药力不够吧?毕竟,抱一个男人还是比较勉强的事啊!”
元珑垂眼看着地面,匕首就在脚边,可是,他的身体还在酸痛,他的腰软得连站立都很辛苦,他没有把握比刘元度更快的抢到匕首。
他的手在颤抖,连紧握都无法办到。
可是,他必须要杀了刘元度。
绝对,不能让昨晚的事被任何人知道。
绝对不能。
当元珑换好锦衣,坐在花园里喝着热腾腾的上好的龙井时,匕首就在他的手边。
而刘元度,在他身边。
活生生的人,而非尸体一具。
他没有杀刘元度。
不是不想,只是,只是……
“王爷想的是杀我灭口,可惜这件事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啊!”刘元度仿佛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凭王爷你现在的身手,还杀不了我。”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元珑的眼已经发红,如嗜血的兽。
刘元度只是微笑,“王爷,我想我们完全可以不必如此针锋相对。只要王爷答应把凤凰玉完整的交到元度手中,元度发誓这世上除了你我,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没那么便宜的事。”元珑怒吼,“你碰了我的身体,还想以此要挟我把凤凰玉给你,简直做梦。”
刘元度微皱了眉心,不解的道:“可是,王爷灌我喝了花月醉,不就是要元度做这样的事吗?元度已经很勉为其难的去做了,王爷如果不认帐,不是让元度觉得很悲哀吗?”
无言以对的元珑终于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是他不好,是他强迫刘元度喝了花月醉,没想到受害人却成了他自己。
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碰春药。
可是,现在最大的问题应该是解决掉刘元度,而不是发誓。
他可以把刘元度怎样呢?
打又打不过,如果找守卫来群起而攻,只怕刘元度越发找到借口把昨晚之事宣于众人之口。
刘元度笑着,索性坐在软榻上,懒洋洋的道:“王爷啊,这对你好象有百利,而并无一害嘛,反正那凤凰玉也非你所好。一块玉换一个秘密,很值得了。”
“可是,我如何能知道你将来不会借机对我进行别的敲诈?”元珑开始动摇了。
俯身拾起匕首,递到他手中,刘元度笑道:“王爷,我可不是让你用它来自杀的,不过,目前看来,你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条路就是试着杀我,显然是不大可能办得到;另一条路就是,相信我。”
接过匕首,元珑呆呆的看着他的脸,清晨的阳光自窗户的缝隙里透入,映着他的脸,越发神采飞扬。
很想用手上的匕首刺破那张让他越看越憎恨的脸。
他忿忿不平,然而又无奈。
不由自主的,匕首直直伸出,对准了刘元度的胸膛,“我真想杀了你。”但他尚有理智,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刘元度的对手,没的反被他羞辱。
刘元度将他羞愤的模样全看在眼中,轻叹一声道:“王爷,或者这样也好,我发誓守密,等你把凤凰玉给我的时候,我自刎向王爷谢罪。”
元珑紧紧的盯着他看,仿佛想要知道他是不是出自真心的说出这样的话。
“王爷,你好象也只能选择相信我了。”刘元度对眼前的匕首视若不见,一径以微笑相对。
所以,刘元度还在他身边,毫发无损。
而他,虽然憋气又恼怒,却也只能认了。
段羽也随侍在他身侧,对刘元夕一夜失踪并没有觉得惊讶。
元珑已经喝了第三壶茶水,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开口了,“段羽,帮我收拾行李,我要出门数日。”
“是。”绝不多问是段羽的优点,有时候,也会嫌他太闷。但最好的一点就是他对昨晚的事一句不问,仿佛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刘元度看着段羽离开,不由笑道:“可以得到段羽这样的属下,应该是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事。”
“因为,他的命是我的,只要是我说的话,他都会照办,而不会问任何问题。”元珑骄傲的笑了,“他的任务就是为我做事,任何事。”
“看来,是应该恭喜王爷了。”刘元度唇角扯动淡淡的微笑,眼光闪烁不盯,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元珑冷冷的看他,“我也应该恭喜你,恭喜你很快就可以拿到凤凰玉了。”
刘元度微笑道:“王爷对元度的事果然急切得紧,多谢了。”
“因为,早日拿到凤凰玉便可早日除掉你这个心腹大患。”元珑直言不讳的瞪他一眼。
刘元度失笑,“王爷还真是苦大仇深啊!”
元珑“砰”的一声推翻了桌子,指着刘元度的鼻子怒道:“刘元度,你不要太张狂,本王已经忍得不耐烦了。”
刘元度笑道:“王爷现在总该知道那些日子里元度的感受了吧?”
“你……”元珑又再度无言。
清晨。
街头尚有雾气弥漫。
马车早已套好,元珑伸手招过段羽低声吩咐几句,然后带着刘元度上了车,把段羽指派的一众护卫丢在了王府门口,一个不带。
“你一个护卫都不带,不怕我会对你不利吗?”刘元度对他如此放心自己倒有点不解起来了。
元珑斜躺在车厢里,狐裘裹着身子,双眼半睁半闭的睨着他,“你不敢,因为你要凤凰玉。”
刘元度苦笑,凤凰玉啊,果然是他最大的把柄。
元珑索性合上了眼,冷冷的道:“凤凰玉一日没找到,你就一日得乖乖听话,我发誓,除了我之外,绝对没有任何人找得到它。”
“这样看来,我还真是不能把你怎样了。”刘元度轻笑起来,他倒不在意元珑如何待他,只要,凤凰玉最后是到了他手中,别的,他顾不得了。
一路直向北行,刘元度不问元珑目的地何在,元珑也不说。
从甫出京城,杀手就缠上了他们,没完没了,不死不休。
“我说,你到底惹了怎样的对头啊?你是杀人父母还是抢人妻女了?”刘元度不耐烦的看一眼手中的酒瓶,终于还是不敢喝,把它丢下了马车。
元珑只是冷淡的扫了他一眼,伸手抓起自己面前的点心毫不在意的丢进嘴里大吃。
“你是真不怕死,还是不想当饿死鬼?”刘元度皱眉看他,不是关心他的死活,而是因为只有他才知道凤凰玉的下落。
元珑挑眉看他,故意又放了一块点心在嘴里用力大嚼,含糊不清的道:“我无所谓啊,死了就死了,又没什么弟弟好让我操心的。”
刘元度只有摇头苦笑,元珑的高傲漠然后面其实也不过是孩子气的任性而已,和元夕又有什么分别?
他比元珑小几岁,但自幼丧母,拖着孪生弟弟生活,长兄如父,虽然他自己也还是孩子,却肩负起照顾弟弟的责任。
那个时候,他们就住在城郊那间屋子里,有几个老妈子照顾他们的起居,每天都有厨子来给他们做饭烧菜,还有老师来教他读书识字,这样的情况颇为怪异,但当时的他并觉得有这样,或者,只是已经习惯了吧。
直到他懂事后,终于忍不住的问起老师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师也只是告诉他,等他长大就知道了。
那个时候的他,急切盼望着自己长大,而清净仿佛事先已预知了什么,一直暗示他,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来得好。
可他最后还是知道了。
现今的胡太后,也是当时的胡皇后,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他的母亲,是胡皇后的妹妹,也是章武王元融的王妃,在身怀六甲的时候,因为和丈夫起了争执,一气之下,离开了王府。
胡太后姐妹情深,一直暗中照顾他们母子,在他母亲死后,又派人照顾他们的生活,那些厨子啊、老师啊,当然也是胡太后派来的人。
当然,这些事他并没有告诉弟弟元夕知道,他希望弟弟生活得幸福开心,不要为父母的事烦恼。
自那以后,他也会暗中关注父亲的所为,却只是让他更加失望而已。
贪婪、阴险、荒淫无度。
这就是他的父亲?
他终于知道母亲的决定是何等的正确了,虽然,他以前暗中有点责怪母亲的意气用事。
章武王元融不会是个好丈夫,也不会是个好父亲。
他只当自己从来也没有过父亲,如此而已。
只是,如此而已。
在马车上蜷了两天,终于看到了一个小镇。
“今天在这里休息吧,明天还得继续赶路啊。”元珑走下车狠狠伸了个懒腰,一路急赶,又怕暴露了行踪被杀手知道,他几乎不敢露面,这两天下来,实在把他憋得惨了。
车夫大龙把马卸下来赶去了马廊里洗马喂料。
元珑带着刘元度走进了镇上唯一的那家客栈。
“老板,要三间上房。”元珑对钱没什么概念,随手送出一锭金子。
小地方哪见过这般豪阔的出手,老掌柜看得傻眼,呆半晌才道:“有,有有,不要说三间,十间都有。”
刘元度一扬手阻住了掌柜的去路,“不,我们只要两间。”
“你要和大龙睡一间吗?也好,帮我省了钱而已。”元珑皱眉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刘元度也不理他,转脸向掌柜道:“要两间房,离得远一点,钱照给。”
掌柜就算觉得奇怪,听见那句“钱照给”也就不会有什么异议了。
走进一间上房,元珑随意看了看道:“不错,够干净就好。”
刘元度向掌柜道:“把那位兄弟带去另一间房,离远一点。”
元珑霍然回头看着他:“你……”
“怎么了?我们两兄弟住一间房总好过让我和大龙挤一间吧?”刘元度微笑着,“好歹我是你堂弟啊!”
见元珑神色不善,老掌柜识相的离开了。
咬着牙,火山终于爆发了,元珑怒吼:“叫掌柜再开一间房,见鬼了,谁要和你住一间啊?”
刘元度皱眉道:“这个时候别闹孩子脾气,你处境危险,和我住一间房便于让我保护你。”
“你?你保护我?”元珑怒极而笑,“别以为我会相信你这套胡言乱语,你把大龙的房间派那么远,显然没安什么好心眼。”
刘元度眼神一黯,冷然道:“我不过是为了要靠你去找凤凰玉才会担心你的安全,别把自己看得那么了不起。”
“我才不靠你保护,刘元度,你给我听着,我不会让你再碰我一根头发。”元珑暴怒的瞪着他。
“王爷仅管放心,”刘元度笑着看他,“就算王爷脱光了站在元度面前,只要不逼元度喝花月醉,那么,元度还是宁可抱女人来得舒服。”
“啪!”一记耳光清脆玲珑的打在刘元度颊上。
摔了摔手腕,弹一弹因用力过猛而发痛的手指,元珑傲然道:“这是你对本王不敬的处罚。”
刘元度曲起手指轻触脸颊,热辣辣的发痛,这一巴掌可打得不轻,他却还是绽开淡淡的微笑:“可是,花月醉也并非属下所好,是王爷逼元度喝下的吧?这个,好象就怪不到元度头上了。”
手指直直的指向门外,元珑冷冷的看他:“出去。”
眉梢微扬,刘元度看看门,又看看元珑。
“滚,出去。”元珑咬着牙,带上了轻柔的微笑:“请,滚出去。”
“王爷说话还真是客套啊!”刘元度大笑着转身走了出去。
元珑瞪着他的背影,恨不得把他一刀两断了才解恨。
可是,刘元度还不能死。
死了,这出戏要怎么演得下去呢?
所有的一切都沿着他的计划顺利进行,除了花月醉的失误。
一子错,并不等于满盘输。
只要这出戏顺利完成,只要他杀了刘元度,就不会有人知道那次失误了。
那是他完美的故事里不需要的失误。
实在是太小的镇了,只用了一小时刘元度就把小镇逛完了。
无聊的坐在客栈楼下,盯着正在喝茶闲聊的客人发呆。
提着大铜壶的店小二在给客人斟茶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溅到了客人身上,赶紧一边帮他擦拭衣衫,一边忙着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