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就想让我毗罗教出手替你解决,即让朝廷脱了骂名,又不致得罪了宋朝的皇帝,是么?……呵呵,好一招一石二鸟之计啊。”射月轻笑接言,妙目微含讥嘲。
“你说我虚伪也好,怕事也罢,总之,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段凤鸣涩然叹道,忽又挑眉笑言:“你我多年相交,这点忙,你不会不帮罢?”
射月淡然一笑,缓缓道:“这个我可作不了主,还得等我禀了教主,再行定夺。”
段凤鸣“嘿”地一笑:“谁人不知如今毗罗教中除了教主孤光,便是你射月一人说了算。现在,孤光整颗心都扑在了那个姓莫的小子身上,只要你应了下来,谁会有半分异议?”
射月眼中精光一闪,冷声笑道:“瑾王爷果然耳目灵敏,看来我教中是没有一件事瞒得过王爷了。”
听他语气不善,段凤鸣顿感失言,讪然笑道:“若非有挂心之人在此,我又何必苦心关切?”
射月轻哼一声,不再搭理,径自闪身离去,但听得身后一声“静候佳音”随风飘来,那人却也不再阻拦。
夜月下,段凤鸣目送着一袭素衣翩然远去,眼中无限感慨:“世间竟有痴心至此,射月啊射月,若非有他,你怕不早已手握大权,快意平生了罢……”
“咦,义父,这画中的红衣女子好像跟我倒有几分相像呢。”
竹舍中,一个红衣翩然的少年正良久地端详着案上那幅妙笔丹青,忽回头望向一旁的玄衣男子,好奇地问道:“她是谁?”
玄衣男子微微一笑,也不隐瞒:“她就是你母亲。”复而又深深地凝望着眼前活生生的绝美容颜:“你们何止几分相像,如归……你便是她生命的延续,是上天赐给我的至宝。”
原来说话的两人正是毗罗教主孤光和失亿认父的莫如归。
莫如归醒来至今已有数日,额上伤带早已拆除,仅留一块不大的淡红伤痕若隐若现地印于额间,非但无损容颜的绝丽,却反而更为其凭添了一丝灵动异魅。
几日来,孤光更是放下教务,日日亲自相伴照料。不觉间,怜爱之心日盛,每每痴痴相望,神游身外,却是再不曾轻薄欺辱。见他如此劳心费神,莫如归也自感动,心中亦早已对眼前男子的话语深信不疑。
少年虽是前事尽忘,可心思仍是伶俐依旧,屡次见得孤光对自己呆呆相望,又见舍中挂此女子肖像,早猜是别有隐情,当下缠了孤光,细问原委。
孤光则将当年与珈罗同教共事之事略略说了,提到莫寒山,却只道珈罗受了一个中原男子之骗,生下了莫如归后,无奈之下伤心投崖自尽。当莫如归问起那个中原男子时,孤光只是冷笑:“他自知罪孽深重,早已自尽谢罪了。”
听到此处,莫如归瞪着一双妙目恨恨道:“如此负心薄幸的男子,当真可恨。”
孤光闻言陡然大笑,抚着少年的头,抬眼望向画中女子,神情怪异,低低唤着:“珈罗,你听到了么?如归也这么说呢。”
忽而眼神一闪,拉着莫如归问道:“如归,义父待你可好?”
莫如归一怔,随即笑道:“当然好,这几日,义父对如归关切备至,如归很是感激呢。”
看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绝美笑靥终是在自己面前绽放,孤光心中如波荡漾,抚着少年的发丝,轻轻问道:“那义父以后永远都这么照顾你,你愿不愿意?”说到最后,桀骜男子的语声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少年却似乎并未觉出眼前男子的异样,依旧笑道:“义父言重了,以后应该是如归报答义父,照顾义父才是。”
“哦”孤光眼中异色闪过:“那么日后义父要你做什么你不会不听罢?”
少年侧了头,展颜一笑:“义父的吩咐如归自然不会不听。”
孤光心下欣喜,语声诡魅:“这么说,你不会离开义父,永远都不会,是不是?”
莫如归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微笑说道:“如归当然不会抛下义父。”
听得少年如此承诺,孤光不由地微微一颤,蓦地搂住了眼前的少年,口中只喃喃反复:“你终是肯了。” 语声竟是微泣。
见孤光大失常态,莫如归心中一惊,欲待挣扎,却感觉抱着自己的身子正自轻微颤抖着,心下一软,竟是不忍推开,只轻轻拍着玄衣男子的肩背,柔声轻唤:“义父?……”
不知何时,竹舍窗外却已悄然静伏了一个白衣少年,正自屏息倾听着舍内温存亲昵的对话,俊傲的眉头却是愈蹙愈紧,舍中红衣少年轻柔的话语仿若冷利的冰刃,一下下划在了窗外少年原本炙热的心头,和着腰间及腿上未曾完全痊愈的伤势,阵阵疼痛和寒意汹涌袭来,一时竟辨不得是伤痛还是心凉。
心中却是不甘地忆起了这几日的焦虑,耳畔仿佛又响起了翠衫少女的话语:“哥,我和暖玉已将教中刑室地牢一一查遍,却不见你说的那个什么少年啊,我看一定是被教主带往别处了……”
须臾,脑中忽而又映上了银衫少年那略带得意讥嘲的媚笑:“听说这几日教主天天流连于竹林小舍,日日缠绵,不思教务呢。那人是谁,你不会猜不到罢,呵呵……难为你这般替他焦虑,倒不知人家在风流快活时叫的是谁的名字呢……”
怎么可能?凭那人的刚烈傲性,必是宁愿死也不愿受辱的……定然不会,绝对不会……
除非……求死不能……教主的手段,有人抗得过么?
不顾旧伤,急急赶来,只盼你能少受折磨……
可是如今,看到的居然是如此馨然和睦的一幕!
你竟然在笑?在对他笑么?还认了他作义父?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莫如归,难道真是沧海错看了你?
注:侬智高:侬全福之子(公元1025年-1055年,北宋广源州人)宋庆历元年(公元104)年,侬智高收集父亲旧部,经过几年重整旗鼓,于占据傥犹州,建立“大历国”,在反抗交趾侵略时,苦于势单力薄,遂求助于北宋王朝。其时,北宋王朝穷于应付北方的战事和镇压农民起义又受到交趾的威胁,拒绝了侬智高的要求。其后,侬智高在壮族和其他民族人民的支持下,终是战胜了交趾。于宋仁宗皇佑四年(公元1052)初,焚毁营房,以示破釜沉舟,决心与宋王朝决一死战。并率兵五千攻下邕州(今南宁),建立大南国,改元启历,称“仁惠皇帝”。期间颁布赦令,释放囚犯,焚烧府库,杀知州、都监,接着挥师沿郁江东下,围攻广州,未克,返邕。被宋将狄青率重兵击败,次年元月,退出邕州,撤往云南。至和二年六月(公元1055年),侬智高逃奔大理国(辖今云南全境及四川西南等地)准备重整旗鼓,寻机再战。第二年,大理国在宋军威胁下,杀了侬智高,割其首级献于宋。至此侬智高领导的起义宣告失败。(详情请见《侬智高兵事纪闻》北宋司马光(1019
—1086)撰,共计15篇。)
第十章 相逢不相识 咫尺亦天涯
可是如今,你竟然在笑么?在对他笑么?还认了他作义父?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莫如归,难道真是沧海错看了你?
半晌,忽听得竹舍内孤光柔声道:“不早了,你身子还弱着,还需再静养一阵子伤,乖乖地好生歇着,明日义父再来看你。”
沧海心中正自翻腾,闻言一怔,藏身屋后,看着孤光远去的身影,更是误会重重:“身子弱?伤?难怪这便走了。”再不堪想象那夜的光景,心下一片酸涩:“原来他对你竟是这般地体贴顾惜么?”
复又转目望向舍中红衣少年,只见他自案上取了烛剪,挑明了台上烛火,拿了本书合身靠在了床头,翻开卷页,细细读了起来,明亮的烛光柔柔地洒在少年半边脸庞,只映得那如珠似玉般的容颜愈发地璀璨诱人。窗外少年心念百转,悄然凝望着那斜倚床头的一抹红焰,竟似被炙了眼,灼了心……
莫如归却浑然不觉窗外的凝视,自顾地翻着书卷。半晌已微微有了睡意,合了书,正想起身灭烛,忽听得窗架一响,眼前白影一晃,诧然抬眼看去,但见窗前一人白衣翩翩,
似笑非笑,正自凝目相望:“莫如归,终于又见面了。”
莫如归一悸,蓦地起身,惊疑地注视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心头不自觉地一跳,那抹傲然的神情,那瞥凌厉的眼神,曾经见过么?……为什么好像梦里的影子,如在咫尺又这般遥远。
甩头撇开那一丝的幻觉,莫如归侧了头,眼中戒备,挑眉望向来人:“你是谁?”
“什么?”沧海顿时一怔,方才窗外思踱良久,本想就此离去,可思来想去,又怕事情另有蹊跷,终还是忍不住现身一见,原以为那人或许会欣喜,或许会恼恨,却万万料不到面对的竟是他的‘拒不相认’,故作不识么?傲气的少年骤地气往上涌,嘴角悠悠扯出一丝冷笑:“莫公子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得了宠……便翻脸不认人了么?”
莫如归闻言亦是一怔,得宠?翻脸不认人?疑惑地眨着晶黑的眸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以前认识么?”
少年茫然的发问,听在沧海耳中却陡然变成了无情的讥讽,更误认为莫如归是在狡言相戏,他一贯骄傲自尊,却不料首次付出真心相待,竟会被那人如此玩弄于股掌,心下不由恼怒万分,好罢,你想装,我就陪你装到底……
紧紧捕捉着红衣少年眸中的一点晶黑,沧海怒极反笑:“不错,我这等俗人怎配认识如莫公子这般高洁清雅之人……”
听他语气轻蔑,莫如归皱了皱眉,亦是冷笑相回:“半夜三更,有门不走却跳窗,我看阁下也不像是什么好人罢。”
见得莫如归讥言相对,咄咄逼人,仿如变了个人,全然不似以往那个身陷绝境,冰冷漠然的少年,沧海更是认定他仗着孤光之势,故意戏耍,心下怒极,忽地上前一步,扣住了莫如归的左腕,凑近了脸,目光戏谑:“良禽本就该择木而栖,倒是该恭喜你找了个好靠山啊。”
莫如归又怎听不出他字字嘲讽,可偏是记不得与眼前少年有何恩怨,只觉得腕上有如铁箍相加,一时竟是挣脱不开,心下惊怒,索性停了挣动,一双妙目怒瞪着眼前冷言相嘲的少年: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再要无礼相欺,我……”一时竟是想不到什么狠话,顿时语结。
沧海闻言大笑,蓦地压住了他的手腕,将莫如归的身子抵在了床沿边,另一手则紧紧攫住了红衣少年精致的下颚,将之略微抬高,异样神色一闪而过,语声轻佻:“我便是再要‘无礼相欺’了,你待如何?”
语毕,果然见到了莫如归羞恼的神情,沧海凝视着少年被怒火熏得更加红润的双颊,忽而想起了那日崖下溶洞中旖旎情景,心神一荡,竟是不忍再加戏狎,刚欲放手,瞥眼间见得莫如归一身如火的红衣,忽又想到那必是孤光亲手换上,心下不由浮现出那一刻两人的亲昵温存,顿时酸涩上涌,愤恨不已,手下反而加劲更是牢牢地锁住了少年的皓腕。
看着少年因吃痛而略略皱起了眉头,却狠狠咬住下唇,不吭一声,依旧毫不示弱地怒目而视,想起先前少年对孤光的软言笑语,沧海心下更涩,再不能自已,猛然低首攫住了少年怒红的双唇,感受着那微微颤抖的温软,忘情地品尝着那日思夜梦的甘甜。
正自陶醉痴迷,忽觉舌上剧痛,却是被那人毫不留情地咬下,沧海心下大怒,狠念骤起,虽是吃痛却偏是不停,重重捏住了少年的两颊,使之唇齿难合,继而再次埋首狠狠地掠夺起来。须臾,一丝艳红的细流自两人交合的口角处蜿蜒流下,竟也辨不清究竟自谁口中流出。
见得沧海如此蛮横欺辱,莫如归不顾一切地奋力挣动,却怎么也脱不了那人如钢铁般的钳制,不经意间手肘忽地撞到了那人腰间,只听得一声闷哼,那人竟突然松了手,脸色骤变,猛地退开了数步,软软靠在了桌边,但见其腰间竟是殷红一片,更映得那如雪白衫异样诡魅。
莫如归一惊,只见沧海一手牢牢按住了腰间那片殷红,脸色惨白,双眉更是紧紧拧到了一处。原来莫如归撞到之处正是那日洞中旧伤,伤口本就未曾痊愈,如今陡然受力,不由再次裂了开来。一时间,直痛得沧海片语难言。
看着眼前光景,莫如归只觉一丝影幻从脑中瞬息闪过,想抓却又无从着手。愈是细细忆想,脑中愈是纷乱,丝丝抽疼亦伴随而来,一时间茫然无措,只是定定靠住了床沿,皱眉惊疑地注视着眼前那人……
好一阵,沧海终是缓缓平息,微微直起了腰,正对上床边少年戒备惊疑的目光,心下不由一紧,苦笑暗叹:“又是这种神情,他终是将我当作恶人么……”不由暗悔方才的举动:“
教主疼他惜他,原是要比我好得多,沧海啊沧海,既知他已安然无恙,你不赶紧离开,却还要现身相见,更是恶言相向,强迫欺凌,当真是混帐至极。”
伤处虽痛,却怎地也及不上心中的煎熬,片刻间,少年眉间已卸下了往日那一贯的飞扬骜气,只留得一丝淡淡的苦涩充盈其间。勉强牵出了一丝苦笑,低低启了唇:“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竟是再不敢对视那一丝惊备的眼神,黯然夺路,出了竹舍。
他是在说“对不起”么?莫如归一阵讶然,瞥到那人涩苦的神情,为何心头亦仿佛随之抽搐……
正自出神,忽听得不远出隐隐传来打斗之声,且夹杂着几声怒斥,听声音正是沧海……
竹林中,正有几人围住了一个白衣少年苦苦缠斗,为首男子灰袍独眼,年约四十左右,却并不上前打斗,只抱臂远远站开,不断呼喝着其余四人上前抢攻。圈中少年手舞长鞭,厉风卷袭,犹如排空巨浪,将周围几人生生逼在了身周数尺,一时不得近前,但身形却已是渐显滞纳,屡屡险象环生,眼见快要难以支持。正是沧海。
剧烈的打斗使得腰间本已崩裂的伤口更加狰狞,远远看去白衫下摆已是浸红一片。
料得圈中少年已是伤重力衰,灰袍男子大笑,骄狂得意,仿佛看着猎场中难逃的猎物:“沧海,别再白费力气了,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说不定我还看在往日的份上,饶你一命。”
沧海闻言冷哼一声,也不答言,出招却更是狠辣,手下加紧,鞭梢卷上一人脖项,顿时将之甩出数丈。
灰袍男子见他尤自如此悍勇,桀桀狠笑,继续说道:“掌司当年毁我一目,逐我出教,如此大恩大德,穆严锋怎敢或忘,这几年我虽投了侬智高,可却日日惦记着怎生好好地报答掌司,今日难得如此良机,严锋又怎会错过。”
沧海一手捂了腰间,一时竟不及细想他怎会出现于此,猛扫鞭梢挡开了欺近身前的持剑男子,沉声言道:“穆严锋,今日有本事便取了我的性命去,否则,别指望我会放过你第二次。”
语毕竟是微微喘息,手下渐缓,身形更是顿滞,心下暗恨,若是平时,别说应付眼前四人,便是再多一倍也是不在话下,可见今日穆严锋必是得了消息,有备而来。虎落平阳,看来这次真是在劫难逃,想到自己堂堂一个毗罗教掌司竟会被人杀于自家地盘,心中不由暗自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