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劈不下去。心念一转,缓缓垂下了掌,抬首扬眉,睨向射月,口中却不留情:“终是怕了麽?现在才知道哭可不是太迟了?”
听得孤光冷言嘲讽,射月唇角轻牵,一丝凄魅弧度幽然划出,缓缓挣开了眼,却是水眸低垂,神情漠然,低幽启唇:“射月流泪……不为害怕,不为求饶,更不为後悔……只为不甘……射月终是不甘这红尘孤独走一遭,到头来……仍是得非所愿,爱非所爱……更落得这般下场……”自忖今日无幸,射月索性敞开了心怀,道出了多年来一直深藏心底的话语,说到最後语声已是微颤。
孤光闻言顿时一窒,想到这些年来射月虽是时时相伴,亦偶有调笑求欢,可却从来未曾听他如此坦言表露。一时竟辩不得心底是怒是怜,几次抬掌却又犹豫放下……
这时,忽听得外边一人清朗嗓音响起:“教主,大南国仁惠皇帝派使求见。”听声音正是暖玉。
“仁惠皇帝?侬智高?”两人闻言俱是一怔,难道他不知毗罗教早已受了大理瑾王之托,正天罗地网,欲以歼杀,现今还敢派使前来,自投罗网麽?
孤光蓦地拂衣离榻,重重一哼:“今日这笔帐我暂且记下了。”刚欲抬步,心中戾气忽又涌上,骤然转身猛地挥掌,立时只听得碎玉声声,一角汉白玉榻已然被击得粉碎,沈然抛下话语:“速速下令搜查,立刻把莫如归给我找回来。”但见玄袍疾拂,耳畔衣袂风响,一袭灼目玄黑已是扬长远去……
池畔水雾渐散,只留得一席残缺玉榻,不堪地承负著同样伤痕累累的丽人。一地的碎玉,和著粼粼波光,折射出千丝万缕破碎的光芒……
空敞的密室依旧清寒,珠光幽幽,温柔地拥拂著室中闭目静息的两个少年。二人俱都一夜未眠,更加之连夜的奔逃躲藏,担惊受寒,此时心念微松,却均是感到心力不支。莫如归衣衫半敞,静静伏身於温热的墨黑石床上,已然沈沈睡去。沧海则盘膝端坐其身侧,星眸半阖,正自吐纳调息。炎石床本就散热吸寒,最能催动气息运转,正是疗伤练功的至宝。片刻间,沧海已然气转周天,胸中浊气渐趋消散,脸色也略微红润起来。
半晌,沧海终於长长吐气,缓缓睁开了双眼。转头看去,但见身侧红衣少年正自阖眸酣睡,垂下的眼帘闭住了眸中闪亮的晶黑,只留得梦幻般的柔美倾呈眼前。看著莫如归憨稚醉人的睡态,沧海心头一阵荡漾,情不自禁地缓缓低下头去,轻轻地吻触著少年的鬓发。只觉一缕淡淡幽香沁入鼻中,顿时如醉如痴,心中誓愿暗许:如归,如归……做我今生良伴,与我相携同老……沧海必不相负……
睡梦中的少年忽被轻扰,恍惚中微微皱了皱眉,身子一动,却侧了头,又沈沈睡去……沧海微微一笑,不再惊扰,只静静坐靠於莫如归身畔,久久凝视著眼前憨睡中的绝美少年,不见了清醒时的锋芒,只剩那如珠般的润美,一时间竟是看得痴了……
不知多久,莫如归朦朦胧胧间只觉得一丝寒意,下意识地缩了缩身,脑中却是渐渐清醒,再睡不著,悠悠睁开了双眼。一瞥头,却见沧海正和衣躺於自己身侧,睡得甚是香熟,见他唇角微微!笑,较之日间的飞扬傲气则是更显俊雅之态。见那人与自己如此相近贴睡,莫如归脸一热,忙地敛衣起身,向旁挪去。
沧海内功不弱,虽在梦中,可却要比莫如归惊醒得多。听得身畔衣声悉索,已是骤然醒来,睁眼看去只见身旁红衣少年正自束了前襟衣衫,向一旁腾挪。知他脸皮薄嫩,羞於与人如此亲昵同榻,不由心里暗笑。
莫如归见沧海睁开眼,眸中竟是一片笑意,心知那人又在嘲笑,不禁一窘,略一轩眉,心虚地斥道:“看什麽?有那麽好笑麽,我不过嫌你满身是血,怕脏了我的衣衫。”
沧海闻言,终於忍俊不住,拂衣直起身,逗笑道:“那刚才一路亲近相拥时你便不怕了?”言毕笑意更是盎然,觉得与这少年斗嘴相笑倒也甚是有趣。
听他提起适才秘道中拥靠取暖的事,莫如归脸上又是一红,狠狠瞪了他一眼,恼道:“若不是你!我来这鬼地方,我又怎会挨寒受冻?”继而又横了沧海一眼,没好气地接道:“再说了……你的身子又冷又硬,靠著也不舒服,好希罕麽?”
此言一出,两人俱是一愣,对望片晌,忽地同时放声大笑起来。一时间,寒室内和意融融,再无先前剑拔弩张的沈闷气氛,之前的恩怨嫌隙亦仿佛随之消散於这忘情的一笑中……
半晌,沧海翩然起身下了石床,环视著四周,言道:“这可不是什麽‘鬼地方’,多少武林中人梦寐以求,想来都来不了呢。”
“为什麽?”莫如归神色诧异,忽又笑道:“难不成想剜了这些壁上明珠去换银子麽?”
沧海笑道:“那倒不是,此地名为寒室,是毗罗教的密室。这可是当年苗疆的一对夫妇花了一生心血所造的呢。”
见莫如归尤自不解,又接道:“他二人,丈夫精通蛊毒齐黄之术,而妻子修习的则是苗疆的婴忝诀,”轻声一叹,又说:“这种武功虽是霸道,初时修炼进境也是甚快,可越练到後层,体内积累的阴气愈盛,便要借助温热的外物不断吸取练功时的反噬阴寒,可婴忝诀属阴寒功法,必是要在极其寒冷的环境下才可习练。为了想出妥善之法,当年两位前辈可是费尽了心神……
莫如归“哦”了一声,恍然大悟:“所以他们就找来冰魄维持室中阴寒,还放了炎石在这里协助练功,对麽?”
“倒还不笨。” 沧海点头一笑。
知他又在取笑,莫如归白了他一眼,只作不知,忽又好奇问道“那对夫妇又是谁?”
“那便是当年创立毗罗教的席舜炀和舞天夫妇,舞天临死前将婴忝诀刻於她灵位之後,要席舜炀将之放於寒室,後来这间寒室也就成了毗罗教放置历代教主灵位之地了。”语毕,沧海微微一叹,转头看向对面那一排整齐摆放的灵位。
莫如归点了点头,又问:“那後来毗罗教中还有没有人再练习这门功法呢?”
沧海想了想,道:“有是有,不过这门武功阴气太甚,舞天临死曾经下命,毗罗教中非女子不得习练。”
“男子真要练了那便如何?”莫如归不解。
“婴忝诀阴气极甚,男子真要修了,体内阴阳相冲,必是少了阳刚之气,神如女子不说,一旦练到深处……怕是行不了房事呢。”忽又促狎一笑,补道:“也不是完全行不了,不过便是要换一下位置罢了。”
见他忽又胡言乱语地调笑,莫如归顿时满脸通红,白了他一眼,愠道:“你要还是如此轻佻胡言,别想我再搭理你。”
见他愠恼,沧海讪讪一笑,忙叉开了话题:“听说毗罗教前任红司掌司珈罗,就曾经大成,武功独步呢。”
听他提起母亲,莫如归星眸一亮,忽又似乎想到了什麽,黯然叹道:“可惜她遇人不淑,白白误了自己。”
沧海唇角一牵,仿佛想要说什麽,可略一犹豫,依旧无言。
忽听莫如归“咦”了一声,说道:“对了,方才那个灰袍人的掌风好生阴寒,莫非……”
沧海微一颔首,皱眉道:“当时我就疑心他是来偷功的,毗罗教中知道这间密室的人寥寥可数,不过他衣袍宽大,我倒也无法从他身形分辨……”
莫如归心中一动,秀眉微轩,紧抓著沧海语中之意追问道:“‘寥寥可数’?那你又是哪位呢?怎麽会知道这麽多毗罗教的事?”
沧海一怔,并不答言,忽地拉了莫如归下床,笑道:“也不知是什麽时辰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快点出去。”
当下,还是由沧海引了路,二人直向秘道外走去,烛光重燃,寒气渐远,未行得多久,便见沧海在一侧墙上轻按了一下,两人眼前顿时一亮,却是刺目的日光。莫如归心知已然出了秘道,遮眼看去却正是林外山间。
呼吸著山间清新的芳草气息,两人顿觉心怀一畅,相视一笑,正要携手前行,忽听得一人冷冷声音:“沧海,你好大的胆子。”
第十五章 恩情两难顾 茫茫前路遥
呼吸着山间清新的芳草气息,两人顿觉心怀一畅,相视一笑,正要携手前行,忽听得一人冷冷声音:“沧海,你好大的胆子。”
两人俱是心中一惊,侧目看去,但见一人银衫耀目正从树后悠然踱出,飒姿翩扬,神情却极是妖娆邪媚,眼波斜扫,冷锐目光如电,盯向二人,正是蓝日。
沧海皱了皱眉,握着莫如归的手不由紧了紧,一声不响,暗自戒备,冷冷望向面前银衫少年。
蓝日挑目相视,一眼瞥见沧海衣衫下摆一片殷红,心中诧异,眼中闪过一丝关切,忽又见到两人双手相携,神态甚是亲近,不由脸色微微一变,眸中寒光一闪,随即瞬目轻笑,斜斜轻瞥着二人,媚声道:“携手山间,共步同行,两位好雅兴啊。”
见蓝日脸色变幻,神情不善,沧海怎觉不出他心中妒意,知他一贯任性毒辣,真要狠性一起,今日怕是放不过莫如归。却见他并未帯人前来,心中稍定,暗自盘算着怎生护得莫如归周全,决计再不能让他落入孤光之手。心念急转,面上却依然镇定自若,随口敷衍:“你一人林间独步,倒也悠闲得很。”
蓝日媚眼斜扫,忽地轻笑一声,幽然道:“蓝日形只影单,无人相伴,只好独步……不是悠闲,是无奈……”话声一落,轻挑秀眉,瞥过沧海身畔满脸迷惑的莫如归,媚声又起:“教主心疼的人你都敢拐,这份罚可不轻呢。”
“那你又待如何?”沧海轩眉冷笑,傲然睨视着眼前银衣少年,暗自蓄力,只待蓝日一个动机不善,便自先行出手。
只听蓝日一阵张扬大笑:“我一个小小的掌司,又能如何?只不过奉命找人罢了,如今找到,那自然便是准备交回请命了。”
“是么?”沧海挑眉一笑,眼光一寒:“我要是不答应呢?”
“沧海,你敢抗命?”蓝日眼中也是厉色闪过:“你莫忘了,教主对我们可是恩重如山,难不成……为了这小子,你连教主都要背叛了么?”冷冷一笑,又道:“何况……抗令叛教的下场,你也该知道罢。”
两人自小随着孤光习艺理教,对他向来敬畏有加,心中早已视之为父为师。乍听得沧海不予理会孤光之命,蓝日心下顿感愤怒,倒也不全是因为他袒护莫如归而嫉恨。
殊不知,沧海心中也正自矛盾不堪,违命叛教的诸般刑罚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可孤光对己自幼的授艺抚养之恩又怎能轻易忽视?但想到要亲手将莫如归再次送入虎口却也不忍心情愿。饶他素来处事干脆果断,此一时间竟是委顿难决。
莫如归在一旁静静听着两人争执,渐渐明白了两人的来历,心知蓝日必是奉了孤光之令来找自己,而沧海又似乎不愿交出。不知原委,心下只以为沧海不舍分离,欲要违令强留。尽管心中也是不愿就此分开,可见他为难,莫如归却是隐隐不忍,轻轻抽出了被沧海执握的手,强笑道:“既然你的朋友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一整晚不见我,义父必也着急了。”
瞥眼见得蓝日张扬妖娆,话语冷厉。莫如归不由暗自皱眉,心中对此人竟是说不出的厌恶,极是不情愿与他一起回去,当下向沧海告辞:“后会有期。”语毕径自一人便要向林中行去。
“不要回去。”沧海心中一急,反手疾拉住他。
“为什么?”莫如归诧异地抬眼望住沧海。
“这些以后再与你细说,总之现在你不能回去。”紧紧握住红衣少年纤细的手腕,仿佛生怕他又会忽然挣脱离去。
“这怕是由不得你们决定罢。”一声冷媚嗓音忽然打断了两人的话语,蓝日见沧海拉扯挽留,急切之情尽显于表,心底酸意骤生,手中“缠魂”毒丝已是暗备。
不料却见到沧海轩眉一笑,说道:“教主之令沧海岂敢违抗?如归对林中路途不熟,自己当然不能一人回去。要走必是由我们一起护送的了。”言毕拉着如归,便要入林,侧目对蓝日笑道:“还不跟上?想让护送的功劳给我一人独占么?”
闻听此言,蓝日和莫如归二人均是一怔。蓝日心中疑惑,可却宁愿信他终是想通,不敢抗命留人。唇角媚笑更甚,腻声道:“这不就对了,我们哪次携手合作不是顺利达成任务的。”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沧海知他暗指当初中原劫人一事,心下顿时恼怒,却故作不知,只轻轻一笑道:“也是,那这便走罢。”
蓝日一笑,举步跟了上来,忽见沧海脸色一白,伸手按住腰间一片殷红,呻吟着微微弯下了腰。莫如归和蓝日二人俱是心中一惊。莫如归离他最近,立即轻轻搂扶住了沧海。关切问道:“怎么了,伤口又作疼了么?”
蓝日见此变故也不立即上前,心中暗存戒备,可忽地见到两人如此亲昵搂靠,心中顿时火冒三丈,想着二人当己之面尤如此亲昵,一晚相处还不知曾有何事,当下咬牙冷哼一声,疾步上前,一把推开了莫如归,自己伸手扶住了沧海,低头察看他伤势。
沧海心中一喜,正是要他如此。
乘蓝日俯首察看,蓦地出手如电,疾指抵住了他颈间要害,冷笑道:“人我今天是留定了。你不想糊涂地送命于此的话,最好乖乖照我说的去做。”如此轻易得手,沧海也自诧异,知他必是顾念自己伤势,这才分神受制,语声虽冷,心下却是微感歉意。
蓝日忽觉颈间一紧,咬牙暗悔,心知毕竟还是中了他的暗算。恨恨抬眼看向沧海,但见其目光一片清冷,忽又想起他望向莫如归的那种热忱眼神,心底一阵酸意上涌,咬牙问道:“你想怎样?”
“只要你现下发誓,不与我们为难,并答应绝不泄漏今日我和如归在一起的事,我这便放开你,咱们各走各路,相安无事,如何?”望着眼前愤怒的银衫少年,沧海冷冷语道。
听得此言,蓝日蓦然大笑起来,眼神戏谑,语音腻媚:“你何不现下便使力杀了我,总要比留个活人担惊受怕的好罢。”忽又低声笑道:“还是说你终是舍不得?”美目流盼,绵绵缠上了沧海。
沧海心知两人今日早晚破脸,言下也不再留情:“不过念在你我同教共事一场,这便给你条生路。如若有人一心想要找死,我也不介意早点送他上路。”语毕眉头一皱,催道:“快发誓罢,你也知道我的耐性不多。”
骤闻如此无情冷言,蓝日脸色不由一变,心一横,怒道:“誓,我绝不会发,你要杀尽管动手。除非我死,否则,与你们为难是为定了。”
沧海听他字字沉狠,知他心里已是恼怒万分,今日断是不肯善与。可两人自小相伴,真要他就此动手杀了蓝日,确也下不了手去,本想就此击晕他,带了如归离开,可又怕蓝日醒来向孤光告发,两人同样也是难逃。不由眉头一蹙,紧紧盯着眼前冷笑相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