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是一个帝王,一个帝王的霸道和强硬,他都有,只不过以前的他太温柔,以至於让他忘了这一点。
只一瞬间,李昂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柔和,一只手轻抚上他苍白的面颊:“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要是继续将你留在这里,恐怕就要永远失去你了。”
“子涵,别这样,求你!”
“你只有这种时候才肯叫我子涵麽?”李昂笑得有些落寞,“可惜,我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伸指点了他颈後的天柱穴,萧玉彻底晕过去,李昂抱起他飞快的走向地道的另一端。
独孤虹没有想到,他只不过关在房内练了两个时辰的功,凌烟阁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凌烟阁里除了萧玉之外,还有三十二位姑娘,十七位小官,其中有三十人是独孤虹精心训练出来为他窃取情报的。他练完功出来,外面大厅里战战兢兢的跪著一排人,都是负责看守这里的各个小楼的侍卫,向他禀报的事情都是住在小楼里的人无故失踪了。
独孤虹没有去那些发生了失踪事件的小楼,而是直接到了萧玉的住处。楼外的侍卫们仍然在有条不紊的四处巡视,独孤虹推门进去,如他所料,早已人去楼空。那些侍卫们吓得扑通扑通跪在地上,他们亲眼见到萧玉前两日那般折腾,现在必定是在卧床休息,哪里知道竟然会出这种事。
“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独孤虹一脚踹向离他最近的一个人,那人口中鲜血狂喷,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
小七被带到独孤虹面前,昂著头倔强的瞪著他。
“萧玉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独孤虹根本不屑於跟她纠缠,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微一用力,一个弱小而无辜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
独孤虹扫视了一遍屋内,一切如常,只有床上的被褥稍微有点凌乱。要在这麽短的时间内劫走这麽多人而不惊动这里的侍卫,一定有什麽秘密通道。独孤虹将床上的被褥全部扯下来,审视良久,终於发现床角一处极不显眼的微小凹陷,伸手按下去,一阵轻微的响动从床下传来,掀开床板,就看到了地底下的通道。独孤虹小心翼翼的走下去,顺著通道一直走,尽头连著一间小屋,是凌烟阁的杂役或者一些不起眼的歌伎舞伎们住的地方,因为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这里没有设防,有了这条地道,他的那些严密的监视根本形同虚设。独孤虹返身折回地道,让人点亮更多的灯,他知道这条地道不会这麽简单,否则其他的人不会失踪。地道的墙壁凹凸不平,乍看之下,没什麽特别的地方,但是墙壁上的机关按钮被碰的多了,多少会显出一点痕迹,拧动这些按钮,墙壁上就会打开一条较为窄小的支道,不多不少,一共三十条支道,不用想都知道这些支道通向哪里,独孤虹又惊又怒,他安排在这里的三十个人,竟然全部为萧玉所用。在靠近萧玉住处的地方,有一个并不太隐蔽的门,里面是一个从墙壁上凿出来的类似於房间的地方,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文件,有武功秘籍,医毒药理,五行之术,还有大量的人事卷宗,独孤虹越看越心惊,只要他有的,这里都有一份,甚至比他得到的还要详尽细致。独孤虹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一份卷宗瞬间化成齑粉,咬牙切齿道:“好!很好!萧玉,果真不愧是萧意扬的儿子!”旁边的人悄悄的往後退,生怕成为他怒气下的牺牲品。
独孤虹回到情楼,看到凌然正站在厅上。凌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行教主之礼,只是站在那里平静而淡然的与他对视。不用多言,两人心知肚明。
“为什麽背叛我?”
“我这一生做过两件错事。”凌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慢的揭开尘封的往事,“第一件就是当年助你擒了萧意扬。我以为只要没有萧意扬,我就可以得到她,谁知错得离谱,害了她一生。”
“所以,你想在萧玉身上补偿?”
“已经做过的事情,无论怎麽补偿也无济於事。她不会再活过来,你对萧玉的伤害也无法抹去。我做错的第二件事,就是当年救了你。”
“我从来没有感激过你救了我。”
“我知道你不会感激我,你留著我不过是留著与那段过往有关的一点纪念罢了。”活著对你来说是不得不承受的痛,你怎会感激?
“我不会杀你。”
凌然怔住,显然有点意外,对於背叛者,独孤虹向来毫不留情。
“你这麽做,不过是想求一个了断而已,我为什麽要如你的愿?”独孤虹轻笑著走过他身边,那是一个真正的恶魔的笑,“死并不见得是多麽痛苦的事,真正痛苦的是生不如死。你不是想救他麽?那我让你看看,他到底逃不逃得出我的手掌心。有你在这里,他迟早还会回来,这就是你们这些多情之人的弱点,你救了他,他怎麽会看著你送死。”
凌然浑身如坠冰窖,他怎麽会以为,这个人会看在他们相交十几年的份上,成全他最後一点心愿?
萧玉并没有昏迷多久,醒来的时候,正是下午时分,萧玉一睁开眼就看到满室的阳光,明亮而温暖,萧玉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整间屋子布置得精美而舒适,还有阵阵花香从窗子里飘进来。床上的被褥很柔软,让人陷在里面,浑身都变得懒洋洋的,萧玉挣扎了一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
两个女孩儿掀了帘子从外面走进来,见他起来,笑著道:“公子醒了。”
“你们是谁?”萧玉刚醒的时候脑子总是有一点迷糊。
其中一个嘴快,答道:“我叫兰心,她叫兰月,皇上说了,以後就由我们伺候公子。”说著便帮他穿衣,穿鞋,又打了水来伺候他洗脸擦手,然後帮他梳头,一切做得熟极而流,周到而舒适,显然是训练有素的。他忽然想起小七,那个尽心尽力伺候了他五年的女孩子,现在怕是已经遭了毒手了,心下一片黯然。
“你们皇上呢?”
“皇上在外边处理一些事情,晚上才能回来。公子饿不饿,如果饿了,我叫人摆下午茶。”
“我不饿,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你们下去吧。”
兰心兰月刚刚出去,外边又进来一个人,直直的冲进他怀里,抱著他的脖子又叫又跳:“玉哥哥,玉哥哥,我好想你。”
萧玉笑笑,无奈的道:“小小,你晃得我头都晕了。”
萧潇连忙放开他,拉他在一边坐下,他平日里极少见到萧玉,即便见了,也是匆匆忙忙,从没有机会好好跟他说会儿话,现在终於没什麽顾忌了,话匣子怎麽也关不住,不管大事小事,拉著萧玉说个没完。萧玉在一边含笑听著,偶尔懒懒的应上一句,这样一个午後,让他觉得恍若梦境一般,不必忍受疼痛,不必禅精竭虑的思谋划策,有花香,有阳光,还有耳边的欢声笑语,身心轻松得像要飘起来一般,尽管他知道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等待他的结局也不会改变,但是,在这一刻,让他放下所有的一切,他已经承担得太多太久,他需要歇一会儿。
李昂站在窗外,看著他的笑颜,几乎看痴了过去,能得这样一个笑容,不管什麽代价也值得了,所谓倾国倾城,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萧玉感觉到他的目光,侧过头来,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午後的阳光在他脸上反射出一层金色的光晕,时光在这一回头里延伸,四目相交,整个世界都从他们身边隐去。
李昂永远记住了这一个瞬间,如果说西湖月色下的一回头让他无法自拔的爱上他,那麽,这午後阳光下的一回头,让他心甘情愿为他粉身碎骨。
“不是说晚上才回来麽?”
“我想著你现在该醒了,回来看看。”李昂绕进屋子里,本来想抱抱他,可惜萧玉被萧潇巴著,他无从下手,只好讪讪的在一边坐下。
“这里是什麽地方?”
“是我以前在杭州的一处庄子,从来没住过,这次正好派上用场。”
裴逸飞不知道从什麽地方跑出来,在萧潇耳边说了句什麽,萧潇竟然乖乖的跟他出去了。李昂觉得这个小鬼对自己似乎不像以前那麽敌意了。
李昂坐过去,握住他搁在桌上的一只手:“你是不是怪我不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带出来?”
萧玉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其实做梦都想著要离开那个地方。只不过……”
“你什麽都别想,安心住在这里就好,一切有我,我不想再看到你那麽辛苦。”
“凌烟阁里还有其他的人……”
“我将他们都带出来了,安排在别的地方,暂时不会出什麽事,你放心。”
“那凌然呢?”
“凌然跟他们在一起,在帮他们解‘蚀心’的毒。”李昂面不改色的撒了谎,凌然走了之後,他才意识到,只要萧玉他们一离开,独孤虹就会知道是凌然背叛了他,因为没有‘蚀心’的解药,他们离开了也只有死路一条。他当然不能让萧玉知道凌然还在独孤虹手里。
李昂站起来,俯身亲了亲他的脸,道:“我还有点事要出去一下,晚上才能回来,你要是闷了的话,出去园子里走走。”
萧玉看著他匆匆走出去的背影,仍然有一种恍若梦境的不真实感,刚才的一吻,像是家人在出门前跟自己道别一样,他做得那麽自然,而自己接受得也理所当然。一个充满温情的家麽?萧玉笑著摇了摇头,多麽奢侈的东西。
这个庄子不大,却处处透著精致玲珑,典型的江南园林的风格,亭台楼阁,假山湖泊,布置得恰到好处,後院还有一个花园,各种这个时节的花,开得正豔。
庄子里住的人,除了兰心兰月两姐妹负责萧玉的起居之外,还有一个老管家负责打理杂务,再有就是裴逸飞,风氏兄弟和云氏兄弟,全部充当了保镖,只有萧玉和萧潇两个闲著。
萧玉刚跨出屋子,旁边闪出一个佩剑的少年,年纪不大,圆圆的脸,还带著一点稚气。
“萧公子要出门麽?这个院子我比较熟悉,我带公子到处走走吧。”
“也好。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风六。公子就叫我小六好了,哥哥们都这麽叫我。”少年笑著,眼睛弯弯的,嘴角也弯起来,萧玉看著,心情也跟著好起来。
“那你的哥哥们是不是叫一二三四五?”
“是啊,公子怎麽知道?”
李昂身边的风云十二骑他当然知道,档案上记载的名字是风一风二风三风四风五风六,他还以为是代号,没想到是真名字。
“云家兄弟也这麽叫?”
“对。我们都是跟著皇上一起长大的,那个时候皇上还小,不耐烦记这麽多名字, 就按大小顺序这麽叫我们,我们本来的名字反而不用了。”
两人边走边聊,风六还是少年心性,话比较多,但是不该他说的却绝对不会乱说,萧玉几次想打听外面的情况,他都借故将话题转了开去。路上遇到几个人,见到他,跟他打招呼,态度恭敬却又不会让人觉得特别疏远。萧玉本来以为,以他的身份,这些人对他多多少少会有一点轻鄙,没想到他们竟是真的一点怠慢之心都没有。兰月还特地跟过来拿了件披风交给风六,叮嘱他天气转凉的时候给萧玉披上。
只有那个老管家,见到他的时候,鼻子里哼哼了两声,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刚刚那位老先生是谁?”
“你说原公公啊,皇上从小到大都是他跟在身边伺候的,後来封了王搬出皇宫後还特意请旨将他带在身边。如果不是特别可靠的人,皇上不会让他住进来的。”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庄子门口,门上的匾额题著‘唯情庄’三个字,匾额已经旧了,字迹也有些斑驳。
萧玉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道:“唯情庄,倒是个好名字。”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世间事,唯情最苦,只觉得取这个名字的庄子的主人必定是个多情之人。
风六笑道:“皇上当日也是因为喜欢这个名字才买下这座庄子的,买下来之後却没有机会住过。”
萧玉站在门口往外望了望,才发现这个庄子被密密的树林围绕著,细看之下,像是按照什麽阵法排列的,不由得多走了几步,想看个究竟。
风六在他身後道:“外面风大,萧公子还是进来吧,小心著凉了。”
萧玉看他为难的样子,心下明白,道:“你们皇上是不是交待过,不让我出这个庄子?”
风六被他这麽直接的点破,脸红了红:“皇上也是为了萧公子好,外面不太安全。”
萧玉也不为难他,对他笑了笑,道:“我明白,我们回去吧。”
李昂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萧玉还没有睡,倚在床头双手撑著额头,不知道在想什麽。李昂坐过去,揽过他的肩,将他的手拿下来,亲了亲他的额头。
“兰心说你晚上没有吃晚饭。饭菜不合胃口麽?”
萧玉侧头看他一眼:“我以为当皇上会很忙,你居然闲得连我吃饭都管。”
“怎麽了?心情不好?”
“我没有心情不好,我习惯了晚上不吃东西。”
李昂笑道:“这是什麽坏习惯,以後要改。”
萧玉又拿手去揉额头:“我头疼。”
李昂扶他躺下来:“睡吧,睡一觉就不会头疼了。”他看得出来萧玉其实很困了,偏偏又不睡觉,所以才会头疼。李昂将他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他的後背,看他渐渐地睡著,眉头仍是皱著,像是总也不能开怀。怀里的身体单薄得令人心惊,李昂心里满是酸酸柔柔的痛,他又想起那一回眸的笑容,美得让人忍不住奢望要将它永远留住,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所有,可是,要怎麽样才能够?!
李昂第二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萧玉还是没有睡,却分明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李昂当然不会自恋到以为萧玉是在等他回来,略想一想也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怎麽今天又不吃晚饭,这样身体会受不了的,好歹试著吃点?”
“那我明天吃。”萧玉含糊应著,靠在他怀里很快睡著。
第三天,李昂中午的时候回来了一趟,拿了安神的药和催眠的熏香交待兰心兰月今晚早点伺候萧玉睡下。晚上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三更,兰心兰月告诉他萧玉已经睡下了,而他答应过的吃晚饭也就是喝了两口清粥而已。
李昂进到屋子里,却看到萧玉仍是坐在床头,脸埋在膝上,身体还在微微的颤抖,李昂过去抱住他,萧玉抬起头来,额头上的冷汗还没有干,看著他的眼神茫然而脆弱。
“玉,”李昂轻唤了一声,将他的头靠进自己怀里,一只手轻抚著他的头发:“别怕,别怕,都已经过去了,以後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他知道萧玉每晚做恶梦,每每在梦里惊喘哭泣,只要他耐心的哄一哄,就会平静下来,并不会惊醒。他以为做恶梦的人,只要有人陪著就可以睡得安稳一些,他并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而是只有他,才可以安抚萧玉的恶梦。
萧玉伏在他怀里,渐渐的不再颤抖,沈沈睡去,李昂看著他的睡颜,几乎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