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昨夜就服了药,病情就不会变得如此严重了,真是一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出了客厅,聂雪瞳喃喃道。
“太子殿下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一旁的碧桃说着,语气中满是心疼,“他总是不想麻烦别人,每次有什么小病,总是那样拖着,总说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他可是太子啊,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真是傻。”说着,聂雪瞳回头看了看屋里。
“大殿下,药煎好了。快喝吧!”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端着药到了大皇子床前。年少的蓝光霖闻到入鼻的苦涩药味,便将头埋进了被子不肯出来。
女人笑了笑,将药递给一旁站着的婢女,便去将那个小身子从被子中拉起来。
“大皇子乖,不喝药病就不会好了。”
“可是很苦啊!”
“不苦,不幸奶娘喝给你看。”女人说着,拿过婢女端着的药碗,喝了一口。
“看吧!奶娘喝了,一点也……”女人说着,脸上的笑容骤止,代之的是极为痛苦的表情,“大……”她想说什么,一股鲜血就从嘴里流了出来。她一头栽倒在地,没再起来。整个房内顿时乱了起来,蓝光霖却是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地上的人,许久,才哭着大叫起来,“奶娘!”
睁开眼睛,心里仍是止不住的痛。
“怎么了,光霖,做噩梦了吗?”看着蓝光霖微皱的眉头,聂雪瞳忙问。
看到守在床边的聂雪瞳,蓝光霖坐起了身,说:“没有。只是梦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光霖,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说出来吧!不然,憋在心里会很难受的。”
“我梦到了小时侯照顾我的奶娘。”蓝光霖看了看聂雪瞳将目光转向了前方,目光淡定,神色淡然。他缓缓地说着,仿佛在说着一件跟自己没任何关系的事情。
“那时候,我总怕喝药。有一次,她为了劝我喝药,就自己先喝了一口,但是,那药却是被蓉贵妃换过之后的毒药。”
“所以,从那之后,你就尽量不看大夫,不喝药了吗?”此时的聂雪瞳只恨不得将蓝光霖狠狠骂一顿。
“奶娘的死在心里埋下的阴影是抹不去的,只要一看到药,我便会想起她死时痛苦的样子。”
“光霖。”聂雪瞳直直的盯住了蓝光霖的眼睛,看着他眼里淡淡的流光。他轻声问道:“还记得哭是什么滋味吗?”
“哭?自奶娘死后,我就没再哭过,要说滋味为何,早就忘了。这些年也没有任何事能让我难过到想要哭泣。”
“知道吗?哭对人来说是一种释放。难过痛苦你却只有笑,我怕继续这么下去你会傻掉,所以如果以后有什么事让你很伤心,就试着哭一次吧!不要再忍着了。”
“我会记住的。”看着聂雪瞳,蓝光霖点了点头。本是相处不到一个月的雪瞳竟是最了解他的人。
“还有,生病不及时治疗,身体是会受不了的。你过逝的母后和奶娘泉下有知都不会开心。光霖,以后别这样了好不好?要好好照顾自己。”
“好。”听了聂雪瞳的话,蓝光霖的心里舒畅了很多,他朝他笑了。
见到光霖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聂雪瞳放了心,心却是隐隐作痛,之前,他只知道皇宫深院,没有百姓那种家庭的温暖,却不知原来还是如此险恶,光霖受尽了辛酸,却没受到环境的半点浸染,这该是好还是不好?
或许,掩藏就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可是,这种方式太叫人心疼了。
他骄傲,所以他不想投入那种人心险恶的斗争当中。他坚强,所以他笑着将一切当作过眼的云与烟。可是在那森森的皇宫里,仅仅这样做就可以了吗?这样的光霖本不该呆在那种地方啊!
“你肚子了饿吗?”
“好像没什么胃口。”
“从早上到现在,你都没吃东西,一定是因为发烧才会没胃口的。”说着,聂雪瞳站起身,从桌上端来了一个碗。“还是吃一点吧!不然本少爷亲手煮的东西不就浪费了。”
“你亲手煮的?”蓝光霖诧然地看着聂雪瞳。
“不相信啊!告诉你,能让本少爷亲自下厨的,除了爹,就是你了。”聂雪瞳坐回了床边,用勺子舀起一勺碗里的食物,递到蓝光霖面前。
“这是什么?”蓝光霖看了看勺子里的白色块块,问道。
“用梨煮的。你待会要把这汤也喝了,治嗓子痛很有效的。来,张开嘴。”说着,将勺子递到了蓝光霖的嘴边。蓝光霖却往旁边移了移,说道:“我自己来吧!这样太难为情。”
“好吧!”聂雪瞳将碗递给蓝光霖,“小心点,很烫。”
“怎么样,甜吗,应该不难吃吧?”聂雪瞳瞪着双眼看着蓝光霖将勺里的梨送到嘴里。
“很甜,也很好吃,只是劳你大驾了。”蓝光霖笑道。
“那我继续煮给你吃,直到你的病好为止。病好后,也就不会再梦到不开心的事了。”
第一回:残照里 莲初动(五)
在屋里闷了三天,病愈的蓝光霖决定出门走走,刚好又碰上诚天府的新官上任,就和聂雪瞳一起出去看看情况了。
厨房里,小筝和碧桃在忙碌着,然而,这并非是两人在准备餐点,而是小筝在向碧桃学习做点心。碧桃教的认真,小筝学得更认真。
“小筝姐姐,怎么突然向我学做糕点?”碧桃问小筝。这些日子,因为两人的主人走得特别近,两人也不自觉地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还不是少爷总说你做的糕点好吃,我要是学会了,你走后,他也可以吃到啦!”
“你很喜欢聂少爷吧!”看着小筝有脸甜蜜的样子,碧桃小心地问。
听了碧桃的话,小筝的心惊了一下,继续着手里的活,笑道:“我们做奴婢的哪有资格喜欢主子。只要能够伺候他就已经很幸福了。”
“你说得很对。但我觉得太子殿下能获得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傻丫头,没想到你和我一样啊!”小筝苦涩地笑了笑,“其实我是四年前被少爷买回来的,因为家道中落。不过,老爷一家人却很好,我本是娇生惯养长大,初来府中时,什么也不会,其它人不仅不罚我,还耐心教我,尤其是少爷,一点架子也没有,还会教我读书识字。少爷他呢,虽然有时看上去傻傻的,很好欺负,其实聪明得很,琴棋书画文武,样样都难不倒他的!”
正午,蓝光霖和聂雪瞳回到了丞相府。一进门,就看见小筝和碧桃站在前厅门前,小筝更是一脸喜色。
招呼两人坐下。小筝端来了一碟糕点,说道:“少爷,殿下,尝尝奴婢刚向碧桃妹妹学会的点心。”
“你终于肯向人学习了!”聂雪瞳说着,吃了一块糕点。
“怎么样?”
“不怎么样。”
“那就别吃了。”小筝一把推开了聂雪瞳再度伸向碟子的手。
“雪瞳是在和你开玩笑呢!”蓝光霖笑着对小筝说,“你做的点心一点也不逊于碧桃。”
“真的吗?”小筝高兴极了,得意地看了看聂雪瞳。
“当然。”
“小筝,可别笑得合不拢嘴啊!”聂雪瞳故意道。
“少爷,好吃就是好吃,你可别不承认啊!这下,你应该知道奴婢的能耐了吧!”
“是,是……”看小筝如此得意,聂雪瞳也懒得与她争。
“其实,奴婢是准备在你生日那天给你一个惊喜,让你高兴一下的……”话未说完,聂雪瞳的脸色却突然地沉了。小筝立刻意识到自己因为太高兴而说了不该说的话,尽管平时怎么跟少爷开玩笑他都不会生气,但是,有些事,是绝对说不得的。
“对不起,少爷。”
“没事,你也是一番好意。”
夕阳下,聂雪瞳站在柳树前,眼睛看着前面的莲池,心里却是没有容下那一池的莲花。蓝光霖从后面走来,看着他的背影,却看到了一片哀伤。
“雪瞳。”蓝光霖轻声唤他,在他身后停下。“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后天是我的生日。”聂雪瞳没有转身去看蓝光霖,只是继续看着前方。蓝光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也是我娘的忌日。”许久,他才开口说了下文。
“生日本该开开心心的,但我的生日,怎么也开心不起来。”说到这,他转过身,看着蓝光霖,说:“娘的名字里有个‘瞳’字,她很喜欢雪,所以在生我之前就想好了‘雪瞳’这个两个字,可是,她却在生下我之后便过世了。爹说,那天,娘看着我,笑容就像雪一般清澈。之后,爹想过给我换名字,因为‘雪瞳’这两个字是他的痛处,但最后,他还是叫我雪瞳,因为他说,那毕竟是娘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我一定要好好珍惜。爹最爱娘了,他明明该恨我,因为娘是生了我才死的,可是爹却那么疼我,还处处护着我。他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连我自己都觉得是不应该的。何况姐姐们。”
蓝光霖看着他,看着他眼角的泪珠,只觉得心里一阵酸。他伸出手拥住了眼前的人。
“没有父母不疼爱自己孩子的,我想,对你爹来说,你就是你娘生命的延续吧!所以他才会特别疼爱你。不要再怪自己了,雪瞳,你并没有错。”
“光霖,陪我聊会天吧!”离开蓝光霖的怀抱,聂雪瞳说道。
“好。但是,以后别再流眼泪了。”说着,伸手去轻拭聂雪瞳眼角的泪珠。
“你可别误会我是个爱哭鬼啊!”聂雪瞳忙说道,“懂事以来,我就没再哭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光霖面前就有点忍不住了,让你见笑了。”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见天已是很晚,才注意到该回去歇息了。
蓝光霖执意将聂雪瞳送回住处。到门前,才停住。
“好了,快进去吧!”
“嗯!你也快回去睡吧!”聂雪瞳看了看蓝光霖,便向屋里走去。
看着蓝聂雪瞳进了门,蓝光霖才迟迟地回过身,迈步准备回去。
“光霖。”才走两步,后面却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叫唤,他忙止住了步,心也突然一热,跳得飞快。转过身,微笑道:“怎么了?”
“谢谢你陪我这么晚。”
“有什么好谢的。快进去吧!”
“哦,明天见!”
“明天见。”说完,蓝光霖回到了暖馨阁。
躺到床上,辗转难眠,脑中所想的始终是聂雪瞳流泪的样子。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入睡的,只知道,早上从床上醒来,发现在梦中也见到了雪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雪瞳的难过让自己心痛难耐?为何雪瞳的伤心会让自己禁不住去抱住他?
“老爷,少爷,大小姐和二小姐回来了。”早饭刚过不久,管家李伯便高兴地前来通报。也难怪他会如此高兴,毕竟他是看着两位小姐长大,又看着她们嫁人。可是两年了,两位小姐却从不回来一趟。若不是到了已故夫人的忌日,他们还真是不会踏入这家门。
“大姐,二姐。”两年没见到自家姐姐,聂雪瞳难敌思念之情,便将彼此间的疙瘩抛之脑后,高兴地喊着她们。那双胞胎姐妹,却是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朝屋里走去。对此,聂雪瞳虽是早已习惯,却难免有些失落,他转过身,悄然地退出屋去,免得打扰了姐姐们与父亲的相聚。
离开前厅,聂雪瞳一个人在花园晃悠。他希望姐姐们能接受自己,不再讨厌自己,所以只要有机会便会硬着头皮去跟她们示好,却总是事与愿违。他怎么也想不通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般田地。
“大姐,二姐。”看到两位姐姐向这边走来,聂雪瞳又微笑着,上前与她们打招呼,“这两年过得好吧?”
“过得不好能像现在这样站在你面前吗?”二姐聂心瞳瞥了聂雪瞳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聂雪瞳一时哑言,笑容僵在了脸上,片刻才缓过来,说道:“两位姐姐这次能回来拜忌娘,娘一定会很高兴的。”大姐聂矜瞳却是讽刺地一笑,说道:“我和妹妹去看娘,娘肯定会高兴,只是你去了她就不会高兴了。”说完,两个女人便一起朝前走去,只是才走了几步,聂心瞳又停住了,转过头,朝聂雪瞳笑了笑,说:“对了,明天是小弟你的生辰吧!要不要姐姐替你庆祝一下?”
“雪瞳!”待那个两个女人走远后,蓝光霖才从一旁走出来。
“光霖?什么时候来的。”聂雪瞳忙露出笑脸,面向蓝光霖。
“她们就是你的姐姐?”蓝光霖看着前方早已远去的背影。
“对,她们是回来拜忌娘的。”
“她们要么不与你讲话,讲则必定不中听。”说到着,蓝光霖将目光移到了聂雪瞳的身上,淡淡地笑了笑,“你们虽为手足,却一点也不像。”
“是吗?”聂雪瞳笑得苦不见底,“我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了,她们再怎么对我心存芥蒂也应该都消失了,事实却是我想错了。不过,无所谓了,或许我就是很讨人厌吧!”
“为何这样贬低自己,你若真惹人厌,我还会把你当朋友吗?”
“你的意思就是说,别人都讨厌我了,你也会不理睬我了。”
“或许吧!”见聂雪瞳又恢复了精神,蓝光霖乘机跟他开玩笑。
“不行,全世界都可以不理我,你却不行,不然……”
“不然怎样?”
“不然……我也不理你。”
“傻瓜,我若真的不想理睬你了,还会在意你理不理我吗?”蓝光霖笑着,敲了敲聂雪瞳的额头,说:“放心吧!我是决定不会不理你的。不然就枉为知己了。”
次日一早,聂雪瞳一家便出了门。
蓝光霖坐在书桌前。手中拿着一本书,他却完全没有心思去看,装满大脑的都是聂雪瞳的身影。他亲口说过聂雪瞳是自己今生唯一的朋友,雪瞳开心,他会跟着开心,雪瞳难过,他也跟着难过,这本是朋友间应该存在的。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对雪瞳的喜欢似乎已经超出了对朋友的爱,就像那晚看到雪瞳流泪,自己的心竟会比刀割还难受。尽管雪瞳流泪只在那一刻,他却无法释怀。这一切的一切已然不合乎常理。想到这,蓝光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雪瞳是自己重视的朋友,自己不能破坏这一切,绝对不能。
“碧桃。”他喊了喊旁边的碧桃,“明天一早回宫吧!”
“怎么突然决定回去?”知道太子在丞相府过得很开心的碧桃,对太子突然提出要回去,很是不解。
“出宫这么久也该回去了,总不能乐不思蜀吧!”蓝光霖笑了笑。
“那样您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聂少爷了。”太子与聂少爷在一起总是无拘无束,发自内心地开心着,碧桃看得很清楚,虽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也不想看着太子回去深宫,笑着并不要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