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璃笑得身子发颤,这就是寿一直念念不忘的情人,这就是他一心想守护的挚恋,他都够天真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比他更天真!
「放开我!」玉璃挣脱开了笙。
寿闭上了眼,受不住这心这伤的疼,倒卧席不愿再醒。
「你杀了他,这下可满意了吧!」玉璃仍是不停颤著,那笑似嘲讽,嘲讽著人间所谓的真情。
青铜铸成的匕首框啷一声地掉在地上,伯邑考整个人惊讶过度地跌坐在地上。
寿由始至终究没想过伤他,但他居然狠心下手夺了他的性命。
「你未来这摘星楼之时,寿还对我说著你的种种,他是那么地相信你,甚至不愿歼灭姬昌,只因念在姬昌是你的父亲。但你一丝旧情也不顾,就这么活生生地毁了他这些年来仅有残存的一个美梦。伯邑考啊伯邑考,你真是枉为人啊!」玉璃边笑边说著,这还是他活了这么久以来,初次见到的闹剧。
「别说了,玉璃!」笙不忍,这整件事都是他造成的,为了杀破军,他利用了伯邑考。
「好,我不说了。」反正也笑够了。玉璃於是说道:「来人啊,将姬伯邑考这个行刺陛下的叛臣贼子给擒下,打入大牢。明日早朝之刻,於圣殿上行炮烙之刑,以际陛下在天之灵!」
「玉璃!」笙将他扳过来。「你不该伤他!」
「我不该伤他?那他就该伤我,就该伤寿吗?」玉璃银眸粲然闪著愤怒的光芒,心里始终不是滋味。「你总是维护伯邑考,是欠了他什么吗?这么紧张他?」
「我欠他太多太多,恐怕是还不完了。一切皆是我的错,伯邑考只是颗棋子。」笙悠然长叹,更是自责。
士兵们拘走了不再反抗的伯邑考,摘星楼里所有驻守的卫兵被宫娥逐下,天子崩,国之大丧,无关紧要之人皆被驱离,而静待大臣们来处理後续事宜。
「走吧!」他偕著玉璃就要离开这座染血沾腥的摘星楼。
尔後,翠由廉後出现.
她一直躲在後头看著事情的发生,虽然不知道为何会一片混乱,接著杀来杀去的,不过,她小小柔软的心里仍是为寿掬了一把同情之泪,被所爱的人所杀,这情何以堪呐!
「小璃,别靠得太近,当心他把你吃了!」玉璃一把将他专属的小玩意儿给拎了过来。
「除了你,还有谁会想要吃我的……」翠嗫嚅地道。
玉璃拖著她就这么越走越远,她只能看著宫娥们慌张失措地围著寿放声尖叫、号啕大哭,真是可怜啊!
「这么搞法,说不定寿真可以被她们哭回来……」
怎知语未毕,竟听闻宫娥狂喜叫喊著:「陛下没死,陛下没死,他还有一丝气息……」
「呦,还真的让我说中了!」
玉璃那付不甘己事置身事外的笑容之旁,是笙突然兴起的焦躁心焚。
莫非真是命定之数,任谁也无法改变这场结局?
「走,我们立刻离开朝歌!」笙显得慌张,紧紧地抱紧了玉璃。
「走?能走去哪里?天大地大,皆为商朝天下,不论逃到哪里,始终还是在别人的掌握之中,飞不出升天的。」
玉璃瞧见,寿摇摇欲坠地站起身来。沾染著鲜血的狂肆风采让人不寒而栗,脸庞初露的诡笑如地府窜出的幽魂般邪魅。
伯邑考那刀断的,不是寿的性命,而是寿仅有的善念、所剩无几的良知。
寿疯了。
被这个荒谬怪诞的时代,被他想倾心守护的人,给逼疯了。
情若疑狂,怕是得落得这样下场。
所以他才不想……
不想……不想……
青色鬼魅的火焰在摘星楼周围悬汤飘忽,整座朝歌枉死的冤魂皆因寿的鲜血而噪动不安著。有声音在呼喊商皇万世永昌,有声音却低泣著百年以来不得脱困受埋黄土底下的苦。
摘星楼一片风声鹤唳、鬼影幢幢,暗然的火忽明忽灭飘汤著不去,繁音喧扰不停,最後凝结成了一致的声音,在说著……灭了商朝……灭了纣王……
除非商亡城破,否则它们只能永生永世长待朝歌,永远无法进入轮回,只得承受无尽痛苦。
寿缓缓地站起身来,鲜血沿著衮服下摆滴落,他绽著血腥而诡谲的笑。
摘星楼外,为数众多的繁星挂满了整个夜空,粲然辉映,点缀得夜幕如白昼般明亮,闪耀夺目。
尔後星辰交辉,惑人的光芒洒落在寿的身上,寿寒森的视线穿过玉璃,静静地停在笙的身上。顷尔,全了解了。原来眼前的天相星,正是这场悲剧的主导者,是所有事情的起因。
玉璃察觉到寿的转变,一股鬼魅之气息来,他随即将翠推到笙的身侧,跨出一步挡在寿与笙之间。
寿的神色惨白,胸口大量流出的血染红了衮服。伯邑考毫不留情的下手,若是凡人早该见阎王去了,但寿没有。玉璃那双银眸方才明明见到寿的魂魄就要离体,但冥冥中却有某种力量将他拉了回来。寿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摸不透的诡异,叫人骇然。
「凭你一己之力妄想回天?」寿轻摇著头,视线锁著笙。「怎么你居然忘了自己只是一颗小小星子,忘了自己的薄弱,就连受困幽都两千年都没能让你学会量力而为勿逆天而行。」
「你不该将玉璃卷进这场纷争里,我要带他走,谁都不得阻拦!」笙本意是为了玉璃,但似乎还混杂著疯狂作祟的妒意。
「他必须留下来,你知道的!」
「我不会让他留下来!」笙坚定著语气不容阻挠。
「慢著!」玉璃悻悻然地插上嘴。「谁说过要跟你走的,笙?」虽挂心著笙,但他仍紧盯著寿没有回过头去,以防寿有任何动作让他来不及反应。寿太危险了,笙绝非他的对手。
「方才伯邑考若能杀了他,你就再也没有理由留下了。」寿非常人,这点是他失策。本来如果计谋得成,寿死退位,他再由直系的皇族血脉中推一人上位,则商朝不亡,殷人得保。但现下所有计画都乱了,寿命不该终,是他忘了寿受命於天,未了结商朝六百年绩业,寿又怎会扔下这个躯壳回归天庭。
「你搧动伯邑考!?」听到此处玉璃恍然大悟寿针对著笙的原因。他显得不可置信,因笙从来不会是这样的人。比伯邑考的毅然绝情来得惊讶,比寿的发狂来得震惊,他回过身去对著笙询问著。他印象中的笙,该是悲天悯人,极其慈悲的。是他在笙与寿一来一往的对话中听错了吗?
然而,寿却在玉璃回首那一刹那倏地越过了他身,直逼笙而去。
寿来得无声无息,但玉璃却立即地就感觉到他的迫近。眼角余光瞧见他那染血的身影,玉璃伸了手便捉住了寿的衣袖。「快走!」他朝笙喊著。
哪知笙非但不走,反而抽出预藏於腰际的长剑,藉著玉璃牵制住寿的时刻,以锋利的剑刃划过寿的咽喉。
「哇啊!」怔愣半晌後,翠大喊了声,受不住有人在她面前被割开喉咙的刺激,吓得窜倒一旁晕死过去。
平生第一次动杀念,那殷红的血由寿的喉际喷了出来,溅上了笙的脸。腥味弥漫,夺人性命的那股罪恶冲击著他亘古以来从不染尘的心,笙的手颤抖著,直欲作呕。
然而却在痛下杀手的那瞬间,寿眼内的狂乱,他这才发现了自己最原本的欲念。原来除去寿,将玉璃带离这场混乱根本是个藉口,他最终的心是不愿玉璃离开他,不愿他伴在别人身侧。
摘星楼下吵闹杂乱声骤起,阶梯处有人急促地跑了上来大声叫喊著:「姬伯邑考在大牢自尽了!」
他见著那双疯狂的眸子在他忘情的恣意下,染上了痛。
是他强烈的自私,挟带愚蠢举动,换来这场灭绝。
不该……是不该……
寿负伤咳了一声,惨然笑了。
「走啊,别呆著!」玉璃卷起寿的衣袖,要将他拉离笙,哪知丝织的锦绣华服却在寿一挥之下应声撕裂,将他狠狠地摔了出去。
顷尔,沾染著寿血的那把剑发出清脆的响声,某股不可视的巨大力量将笙挡在身前的剑震断了。他被重重地击飞出去,手中紧握的剑柄飞脱而出,继而掉出摘星楼外,剑端也在瞬间没入了他的右肩,由背後穿透而出,嗖地声嵌入他身後梁柱,血迹斑斑。
「你胆敢伤他!」玉璃愤怒地爬起身来,他拾起伯邑考遗留地上的短刃朝寿刺去,毫不留情。谁都不许伤害笙,就算是寿也不行!
寿只是轻微一闪,擒住了玉璃执刃的那只手腕,随即闷声传来,竟碎了那玉雕藕臂,废了他的手。
玉璃睨著,那双眸中写满著恨。他们本来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但是现在情况要改观了。
「我忘了你是石头生成,没有血也没有泪,这点小伤根本疼不了你。」寿笑得骇人。
就在他的凝视下,玉璃的手腕无法承受那过於强大的力量,竟由腕节处剥落质地温润的玉石屑,飘落圭玉铺成的石地上,成了点点白尘.
「放了他,事情是我一手造成的,与玉璃无关,他对此事完全不知情!」笙徒手拔起以深深镶入梁柱当中的断刃,朝寿紧捉著玉璃不放的手射去,刺入了寿的血肉里,逼得寿放了手。
「你太碍事了,天相星!多事的你可知道,得为自己的错误付上什么样的代价?」寿言语中已了无情感,徒剩冷绝。
「不关玉璃的事,别伤害他!」笙重复著。
「他是你最重视的人,犹如伯邑考是我的系念。」寿说著:「就算杀了你,顶多是让你魂魄离体回归天界,但你说若我折磨他,你可会感到同心之痛?」就如同笙如何设计伯邑考一般。
「我的罪怎可让玉璃来受!」笙往寿扑去,就算用尽全力也要杀了他。
但,方才散尽的侍卫们又一涌而上摘星楼,轻而易举地便擒住身为凡人,力量薄弱不堪的他。
「我既无血无泪,对任和事皆感无关痛痒,我看你得多花一番力气才折磨得到我!」玉璃嗤笑。
「我有没有那份能耐,你很快便可得知。」寿缠起玉璃如丝的发,犹如旧时对他的疼爱般,浅闻著。而他那箝制住玉璃的手随之松了力道,缓缓地覆上了玉璃的面。
玉璃感到寿肌肤的冰凉如他的心一般失温入寒,由寿的手指缝隙间,最後一次他看见笙焦急如焚的神情,最後一次听见笙仓皇失落的声音。
「玉璃!」笙狂喊著。
笙是一种古老乐器的名,其音温润悦耳令人神迷,就如同笙对他说话时用著的语调,对他笑时那份牵挂的笑容,好温柔。
渐渐地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流失,黑暗再度袭来,某种冰般的冷意冻结了他,那股力量封住他的躯壳,掩住了他的眼耳口鼻,将他囚禁在躯体深处,再无法动弹。
寿给他最残酷的惩罚,就是他长远以来害怕的──寂静虚无。
尔後,寿笑了。
玉璃双眸空洞地软倒在圭地之上,寿则揪著玉璃那络美丽的丝绒秀发,以朝歌尊贵帝王之姿,狠狠地嘲笑笙狂妄回天的不自量力。
第9章
摘星楼杀戮过後,伯邑考死讯传至里姬昌的耳里,姬昌悲愤不已。是夜关外援兵及时来到,他便趁著这一波混乱连夜逃奔回了西岐。
尔後几年只闻大商愈益动汤,纣王杀臣子无数,将整座朝歌笼罩入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姬昌按兵不动,趁机招兵买马广纳贤才,更求得太公望为西岐执事。相较於朝歌的纷乱不安,西崎的平和祥乐犹如人间净土,姬昌遂也打起暴政必亡的旗帜,怂恿天下人共同反商。
然而,商皇不但对西岐的反动视若无睹,更纵欲欢歌,比起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又像刻意地要夸耀商朝取之无尽的财力人力般,其後两年半,重税课徵下一座比摘星楼更为美轮美奂、巧夺天工的宏伟庭宇落成,号为「鹿台」。为建鹿台,商皇大量徵用民兵杂役,楼成时又殉人牲者众,民怨漫天。这种种的作为也使得商六百年以来的稳固绩业开始动摇,国事危殆不安。
时至商纣十五年。
秋。
雾浓……
夜里,露气颇重,他无心睡眠。
大牢里,他双手被缚,整个人捆绑於木桩之上,四肢早已麻痹得了无知觉。
月色由窗边微微渗入,映在他的眼廉上,他颇觉刺目,却因动弹不得而无法挥却月光,只得将脸别开。
大牢外的石街上闻不得半点声响,寿将他囚禁在这个地方已有三年之久,有时,他会带著玉璃来,有时,玉璃会自己跑来。
摘星楼那夜後玉璃的魂魄彷佛被寿夺走了,那双眼失去以往的粲然,再也没有生气,只能任由寿的操控,让他往东便往东,往西便往西。
牢房里传来了些微动静,他侧耳听著,有股的衣衫磨动声越来越靠近,然後是个生人出现在木制牢栏之外。
笙有些惊讶。
那是个有些年岁的老翁,花白的头发和胡子蔓生著,见了笙连忙就弯腰作揖道:「相爷,小的是来营救相爷的!」老翁拿出一大串由狱卒处贿赂换来的钥匙,铿铿锵锵地手发著抖,努力试著打开大牢。
老翁再道:「闻仲太师已由北海胜仗还归,凭您和太师的交情,太师定会面谏圣上将您由这死牢中救出。但朝中上下又纷纷猜测陛下会趁太师未抵朝歌之前除掉相爷,所以今夜,我是拼了这条老命前来带相爷离开的。」
「您老别白费工夫了,还是尽速离去吧!这地方太过危险,而我也不想再牵累谁了!」笙瞧那老人家已有些年岁,该是在家含饴弄孙的年纪,而不是该为了他这个十恶不赦之人前来冒险。
「回去吧!」笙苦劝著。
「满潮文武百官都知道您是无辜的,不过错荐姬伯邑考面圣,却被陛下指了个预谋叛乱的罪名。您为大商贡献良多,是大商赖以兴盛的砥柱,然而陛下却要杀了您,真是叫人心寒啊!」老翁激动地说著,纣王暴政,民间人心惶惶,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三天两头,就有朝臣被杀,如今肯上谏的忠心臣子们已经没有了,就徒剩费仲尤浑这等小人曲迎奉承,他们圣明的君主怎会无顾一切,成了嗜血修罗呢?
「我实属罪有应得,就算你再怎么说,我也不会离开这里的。」更何况,他也放不下玉璃啊!许久没见著他,也不晓得他怎样了。寿是不是又饿他几个月让他滴水不沾了呢?
一想起玉璃,笙的心里充斥满满的只有痛苦二字。满腔的思念与悔恨交互煎熬著,他这生只错了一步,却就此踏入深渊,再也抽不回身,只得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是心甘情愿,但玉璃却是无辜的。
看著老翁的身影,笙却意外地发觉在这阵钥匙互撞出的嘈杂尖锐声外,似乎还有什么在缓缓靠近著。牢里铺著石子的地上有碎石头被踢得喀啦喀啦地滚动著,小小的声响明明该被钥匙声给掩过的,却意外地鲜明引人侧耳细闻。
碎石滚呀滚地,碰上老翁的麻履,弹了起来後又打到地上,再喀啦喀啦地转了几圈。
忽尔,老翁停下了开锁的动作。他望向来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发觉有对发著银光的眸子伫立著,在往他这边看来。
老翁打了个寒颤,退了一步。
那对发著奇异光芒的,明明就是人的眼睛,但人的眼又怎会是银色的,看起来就像极了深山绿林里野性未褪的狐狸,饥肠辘辘的狐狸。
「怎么?」笙察觉老翁完全愣著不动,但随即发抖得厉害,致使他手上那串钥匙不断地嘈杂交叩著。
忽然的一个黑影扑倒了老翁,牢房内惨叫声凄厉,但很快地,所有的声音都在顷刻间消失了。
笙见著那黑影倏然站起身来,手中拖者老翁逐渐失去温度的身躯,又往来时那处黑暗走去。
「玉璃!」好不容易见到了他,笙连忙大喊。但任那仓皇的声音呐喊得再如何用力,都没办法唤回玉璃一个回眸、一抹凝视。
玉璃嘴角噙著血,双目虚空,神色木然,脚步并未随笙的嘶喊而有任何停歇的迹象。
笙太渴望见到玉璃了,所以他才会忘了,忘了玉璃早已听不见任何声音,感受不到外界任何讯息。
寿留给玉璃唯一的东西是最原始的兽性,他更爱将玉璃囚禁几个月再放他出来觅食,然而寿这等作法却是将朝歌内所有的生灵都置於玉璃面前,凭一己之喜好,任玉璃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