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也不舍得放开它,家明抱着它睡觉,格外心安。那小东西在他怀里终于平静下来,闭上眼,将身子缩在家明怀中。那火狐抱起来十分温暖,家明一夜睡得从未如此安稳。
家明第二天起来带了宝儿,抱着火狐,同赵汝光告了辞。走至林间,怀中小家伙不安份起来,就要从家明怀中挣脱。家明忙抱紧,猛地被咬了一口。家明一疼,手上收了劲。
火狐自家明怀中跳到地上,红色的尾巴一闪,已没入林中。
家明呆站了良久,怅然若失。宝儿拽了拽家明的袖子,提醒他:“先生,再不回去,娘要等急了。”
果然回家时,青娘已经到家了,倚在门边张望着,看到两人的身影,扶着门的手垂下来,似乎松了一口气。家明歉然,躬身一鞠:“让青娘担心了。遇上了幼时一个朋友,盛情难却,待了一晚,实在对不住。”
青娘应了一声,“既然是先生的朋友,不妨改天请他来做客。”
家明偷偷打量她,想看她是否只是嘴上客气。
青娘见状,笑道:“在先生逆境仍同先生做朋友的,自然是肝胆之人。”
家明这才放心,把邀请转达给赵汝光。赵汝光欣然答应,带了自己的妻子一起来拜访。逐个送上礼来,给宝儿的是副长命锁,与青娘的则是一只青色的玉镯,通透温润,十分精致。
他们的礼数十分周到,赵汝光显然比家明熟通世事,但他并不势利,对于一个寡居的女人收留一个年轻男人也没有一丝轻蔑之意,还不断对家明赞赏青娘,说她是个有侠气的女子。
赵妻与青娘投缘,她刚搬来此处,谁也不认识,这次拜访之后,两个女人之间走动频繁起来,赵妻时常把汝光扔在家里,与青娘一聊就是一宿,亲密的无话不说,家明和赵汝光倒还不如二人经常见面。
自从家明见识了宝儿惊人的记忆,宝儿也不好再偷懒,家明发现自己很快就要没什么可以教宝儿的了,有必要同青娘说清楚,免得有骗钱之嫌。他找了个机会向青娘提起。
青娘听了,红了脸,低头问:“先生难道在这里过得不好吗?所以才要离开我们?”
家明连忙摇头:“这些日子,承蒙青娘照顾有加,感激还来不及呢。只是家明学识浅薄,实在没有太多可以教宝儿的了。若留在这里,只怕耽误了宝儿。”
青娘忙说:“先生多虑了,一个孩子要学得不光是书本上的东西,还需要一个父亲一样的人物。”说完才觉得自己造次,急道:“我不是别的意思。”
家明见她脸色红晕,顿生羞意,十分不解,愣愣地回答:“我没有觉得青娘有别的意思。”
青娘脸上略略显出失望之色,只说:“那就好。先生若没有嫌弃之意,还请留下继续教导宝儿才是。”
他随即想起什么似地,说:“先夫留下许多书,先生可以随便翻用。”
她带家明来到屋后的假山边,那后面居然还有一条路,走下去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室,最远那面墙没入黑影里,看不出这屋子到底有多大。即使一层层的全是书架,仍显得很空旷。书架之间间距很大,书架也是石制的。家明吃了一惊,来这么久,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处地方。
“因为怕着火,所以将书藏在这儿。先夫爱书如命。”青娘解释。家明点点头,心想林宅处处朴素,不是爱书之人,哪会花这么多心思在藏书上。
家明立刻爱上此处。
宝儿的父亲兴趣极广,天文地理,紫微斗数,水利农田,园林建筑,书中有的何止是黄金屋和颜如玉这般肤浅。他每次小心翼翼地将书取了,看完再放回原处。一次只拿一本,绝不多拿。他不在意多跑几趟,只想保证不将书的次序弄乱。这些书,对青娘意义深重。
那天晚上,家明又像往常一样去书库。天已经三更了,但他还没有兴致去睡,他最近迷上了数学。那些式子十分有趣,而且是许多学问的基础。
要上楼梯时,忽然,他听到在屋子的深处有声响。
“是老鼠吗?”他问自己,“如果要让老鼠啃了书就不好了。”家明拿起角落里的扫帚,蹑手蹑脚地向屋子深处走去。
接着传来一声呻吟声,不是老鼠,什么人?
家明立刻警惕起来。
该去叫人吗?府中妇孺居多,少有的一两个马夫男仆都在外宅睡在同一间大屋里。家明不喜欢那个马夫,平日看家明时色色的,家明总觉得他不怀好意,有些怕他。
还是先看看怎么回事吧。走近屋子最深处,书架后面,隐隐有灯光。
隔著书架从书之间的空隙刚好看到妖精打架,家明呆住了。
两个男人纠缠的身影,映在屋子最深处的墙上
其中的一个男人是家明认识的,就是那个讨厌的马夫。他坐在踩脚取书的高凳上,光裸着身子,伸长了四肢,手指深深插入伏在他腹间的少年发中。少年有着一头像秋天的枫叶一样燃烧的红发。
家明哪里见过这种妖精打架的阵仗,虽记得古训,非礼勿视,却如同定身术一般,连目光,也再无法移开。
但见那个少年闭上了眼睛,白皙的皮肤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泛出妖艳的粉色。粗重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如此诱惑而嚣张。
这时那个少年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绿色的瞳孔,有着魔幻的魅惑。轻佻地朝家明这边抛了个媚眼,露出一个极为妩媚的微笑。家明心中一惊,便如五月的晴天闪了电一般。待要确认,见那少年已又闭上眼睛,呻吟起来。
幻觉吗?
家明觉得很热,连呼吸都粗重起来,但手上冷冰冰的,全是汗。家明回自己房里,关上门,气喘吁吁。小腹间涨涨的,十分难受。他做了一整晚的梦,那双魔绿色的眸子仿佛在召唤他,仿佛要告诉他,他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而预备的。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沸腾起来,他所有的渴望就是想要抱住那具身体,然后为所欲为……
清早醒来时,两腿间黏黏的,家明十分羞耻。
他起床,换了衣裳,将自己清理干净。听得书房里有宝儿的欢笑声,青娘在和一个男人攀谈。
青娘见到家明,笑吟吟的站起身来:“我来介绍一下,舍弟胡月归。”
家明愣住,红发碧眼,不正是昨晚那少年。他心里有鬼,几乎无法直视对方。君子坦荡荡,昨夜他只是个偷窥他人欢好的小人。
◇◆◇◆◇
胡月归见家明进来,脸上不由地露出微笑。他前一天晚上,原本只是恶作剧的想想逗逗书生而已。书生本就生得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这会儿脸色绯红,困窘不已,更是平填了丝风流妩媚之色,招人怜爱,月归于是倒对他多了一份心,先装作不识,上前招呼,一鞠到底,毕恭毕敬。
果见家明松了口气,脸上的红晕稍退,只是仍不敢正视他。月归正好乐得大大方方地观察家明而不太失礼。每当家明的眼光偷偷地又移回他身上时,他就会故意朝他眨了眨眼,来个眉目传情。
谁知家明立刻的象受惊一样地向别处看去,拒绝与他的眼光纠缠。月归看得越发有趣,便好像在玩一个守株待兔的游戏,他自己就是那颗树,而家明,则是只没头没脑惊惶撞进怀里的小兔子。
小兔子受了惊吓,很快找了借口,慌张张离开。月归见吓跑了猎物,暗骂自己愚蠢,正寻思如何再接近家明,谁知晚饭时再见到家明的时候,家明似乎已能坦然,目光遇上他时,已不再躲躲闪闪。竟然还替他递菜,主动同他攀谈。
月归有些吃惊。这月归原也是有些恶趣儿的,若越是死守教条的人,为他在道义和欲望之间挣扎的越痛苦,他越是得意,便好似以此证实了自己的魅力一般。他原以为家明初通情事,定然轻易落网,谁知道家明初时为他迷惑,半天不见,却已变得从容。便好似一把斧子劈进水里,劈开一道水痕,却又立刻消失了。倒激起所有男人的孽根,越是得不到得越好。何况,家明也的确长得比平常的呆子赏心悦目。是的,美丽形容家明十分贴切,五官实在无懈可击,尤其是那双黑亮的眼睛,分明就会说话。他没见过如此生动的眼神。他认为自己也长得很好,也还是一副畜生的感觉,哪得家明这般清爽。于是更是下足了心思,揣摩家明的喜好。
家明那知道月归这般看他,他感激青娘恩情,又有愧于日间十分失礼,有意同月归亲近,一同吃了晚饭后,邀请月归回房坐坐。这一来更称了月归的心。
月归又命人温了酒,洗了些果子。二人坐在炕上,边吃边聊。月归有意卖弄,天南海北,同他讲着各种各样的奇闻趣事。家明听了果然心驰神往。
“真让人羡慕。你这一生,真是潇洒。我何时得这样得机会,也能有这等经历。”家明感叹。
“你既有游历之心,何不同我一道走?既有了伴儿,也长了见识。”
家明沉吟不语半天,自然是为这个邀请所诱惑,但终于摇摇头,老老实实回答:“不怕你笑,我没盘缠,便是去赶考的钱,也都没着落,如何有这个闲钱出游。”
月归呸了一声:“钱财乃身外之物。你于我同行,吃的住的,难道我还短了你的不成。”
谁知书生十分固执,摇头说:“亲兄弟,尚且明算帐。我怎么好用你的钱。何况我仍需抓紧求取功名,才是正道。取了功名,生活便有了保障,那时若有机会,再做此游历好了。现在这样想,实在是太勉强奢侈了。”
月归听了冷笑,“得了功名就会想升官,升了官自有其他烦恼,总是走不开。何况以你这样的学问,再过十年也考不上。”
家明不曾想月归说的如此直接,又惊讶又难过,半晌才答,“你也忒小看我。”
“哪里,就事论事,你几时见学问好的被取了。蠢材录取蠢材,才没有被威胁的感觉。”
月归这话着实说在家明心坎上,家明咬住嘴唇不说话。
月归见他这样,悔不该把话说重了,一手搂住家明,轻声劝他:“万事随心便好。功名钱财如粪土,唯有饮者留其名。来来来,喝酒。” 于是自斟了一盅酒,一仰入口,随即凑上家明嘴边。
家明被月归这口酒喂下来,不得不张开嘴,却被月归趁着这当口,将舌头伸进他口中胡搅。家明被他亲得昏沉,也不知是那酒醉人,还是人自先醉了。脑子里昏沉沉的,偏偏心中又跳的跟打鼓一样。正不知所以,月归冰凉的手指往腰下摸索,这才稍稍回了点儿神,见自己衣带不知何时已经松开,慌张张地连忙拉紧对襟遮掩,惊惶挣脱下床,说:“我不胜酒力,回房睡去。” 惶惶间找不着鞋,脚在地上胡乱点着。
月归哪肯就这样放他走,从他身后一把抱住,嘻嘻一笑:“好哥哥,回哪里的房。这不就是你的房,可不是真醉了么。这么大的床,咱们今晚一处睡便是。”
家明忙答道:“我睡品极差。会踢着你。”
月归笑道:“我抱紧你,你便踢不着。”更不肯饶他,收紧骼膊,专在家明敏感之处啃咬。家明本是处子,哪里经得起这样挑逗,整个人都酥了,有力气使不出,只是心里还有个坎儿过不去,只急着说:“你这算什么!”
月归怎不知道家明的心思,软语温声在他耳边说:“我知道你也是想的。就算你觉的啥都没有,也还有我。因为我也想要你。”
这句话正落在家明心坎上,少不得心中一痛,滴下一滴泪来。所有的顾虑与理智,便都随那滴泪去了,也不再抵抗,低着头,由着月归去了。
月归低低地说:“我会让你快乐,我保证。”
于是脱了两人的衣衫,一心一意的抚摸起来。
家明两眼乱转,正羞得不知往哪里看才好,却注意到月归肩上,一块新伤刚刚结了疤,伸手在伤周围轻轻触摸,一脸心疼的样子。月归见他这样,倒是有一点点感动起来,收起一味享乐的心思,多下起功夫让家明先舒服了。
家明初试云雨,心力体力自然都消耗非常,不久便沉沉入睡,睡得十分香甜。
月归坐起身来,看着家明的睡容,宁静得有如孩童一般。他向来不同人过夜,离开之际,竟有几分不舍。他想起自己说过要抱紧家明时,对方露出期待之色,如同自己当年情窦初开时一般。让他想起多年以前,他也曾这样轻易的迷恋上过某一个人,这样矛盾的渴望被拥抱。然后他被推开了。于是他放任自己风流,想着如果得不到心灵的满足,那么至少让身体拥有些许快乐好了。但是那种偷欢,连同岁月,一点点腐食了他的感受力,让他的情感变得麻木起来,记不觉得欢喜,也不觉得痛。他恍惚在等待着一个人,但又好像忘记了为什么在等待,只是机械的在等着。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要被这种如同止水的感觉给窒息了。他试图从中挣扎出来,甚至渴望当初那种求不得得疼痛,可是无论他多么努力,那种最初的感情,那种朦胧的,渴望的,痴迷的,有点酸楚又有点甜蜜的心情,已经彻彻底底底背弃他而去了。这不禁让他有点嫉妒起家明来了。因为家明还拥有那样的纯真。他开始猜测,家明最初的这种感情,能够坚持多久呢。是比他以前长,还是短?他不明白是该怎么希望,但又不能说完全不在乎。
他在家明的床前望了很久。终于他在家明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很轻,就好像一只静静飘落的羽毛。
然后,胡月归的身影,在家明的床前,消失了。
◇◆◇◆◇
家明被射进的一缕晨光照醒,他闭着眼睛,惬意的伸了伸懒腰,心里泛起一丝丝甜蜜的感觉。他想起了昨天晚上,那双魔魅的眼睛的主人给他带来的喜悦。于是他急忙张开眼睛,想再次凝视那双让他着迷的眼睛。可是床上空空的。他感到有一点儿慌,急忙起身洗漱干净。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在宅子里四处张望着,可是不见月归的身影。
他来到厅里。青娘放下手里的绣活儿,招呼家明:“月归有点儿事儿,先走了,他见你睡得熟,不想吵你。”
家明觉得他的热情一下子冷了下来。他很不甘心的想问月归去了何处,几时回来,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逾界了。虽然二人有了肌肤之亲,在常人看来,也不过是刚认识一天的人,如此关心,似乎有点奇怪。
可是心中也不是不恼。总觉得月归这样一走了之,没个交代,未免寡情。细想,又想不出能指望月归对他有什么交代。心里就这么不上不下的挂着,好像挨了一记闷拳,既不值得叫痛,怕人笑话,又不是完全不痛,忍得过去。宋家明只好试着不让自己失望,反正他总是这种可有可无的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青娘见家明半天没吱声,脸上表情有点阴郁,小心翼翼地问:“先生的脸色不太好呢!可是病了。”
家明猛觉失态,忙笑这敷衍过去,“定是昨晚酒喝多了。”
青娘点点头,体贴地说:“先生最近苦读辛苦,偶尔放松一下也好。先生还没吃早饭吧,我给你拿。”
于是家明又恢复照旧俗人的日子,每天重复,哪有太多可兴奋的事,月归的出现仿佛投入湖中的一颗小石子,搅乱了一波春水之后,便消逝的无影无踪了。可是家明却不能停止想着他,想着那一晚。他坐在书桌前,试图集中精力,可是却什么也看不进去。他不耐烦起来,将书本推开,决定出去走走。
他打开柜子,换上件外出的衣服。皮肤上青紫和那一夜疯狂一样渐渐褪去,几乎没了颜色。就这样被甩开了,像块被用过的抹布,家明甩了甩头,试图将莫名烧起来的怒意甩掉。
他在外面瞎逛了一天,他光看,什么也买不起,一连不知吃了多少小贩的白眼。回到家,青娘已吃过晚饭,正和赵汝光的妻子坐在炕上说体己话,见家明回来,回厨房将饭菜热了,端上来。赵妻因为是熟人,也不用回避,只在一旁磕着瓜子,等青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