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夕残酷地笑笑,与奉天逸分住在两间天字号房,而另一间“天字三号”中住的便是杜悠!
今日引杜悠来雁山游玩本欲杀他,在死士部署之时,便当真悠闲地游乐起来。不料,在途中偶遇奉天逸。为了不让两人碰面突生变数,于是,他离了杜悠和他的护卫,带着男人到处游荡。等到夜幕降临,时机成熟,便思索着将他们一网打尽。。。
向窗外投出指示行动的烟火。。。林若夕百无聊赖地听着四起的惨叫,看着死士们开始血腥地杀戮。。。
杜悠死后,继承万贯家产的只能是他唯一的宝贝女儿——杜左儿。而凭盖鑫的气节,那笔巨额的财富便是津贴禁军的国库。。。
至于奉天逸死后。。。
司空玄。。。
这一次,总帮你彻底地以绝后患了吧!
。。。
几个大内高手一齐冲到奉天逸房中,竟也没有伤到他什么。男人只匆匆忙忙地踢开林若夕的房门,确定他是否遭到攻击。
“怎么了?”林若夕见他还活着,惊了惊。
“我想说的是。。。杜悠没死。。。”奉天逸平静地看着对方,道,“是沐语枫安排我下江南的。而起程的日子,便定在,你——林若夕出发后的一日。”
林若夕一震,冷笑起来。完全将心思放在杀杜悠的事上,而没有注意到奉天逸后自己一步来到温城。想来。。。他会在雁山游历,除了拜祭已死的父母,更多的原因是知道杜悠就在此地吧。。。
因为盖鑫中了进士,形式大变,他是奉司空岚的命下江南。而做的却是,帮皇帝司空玄杀了杜悠!因为岚王是绝然不会愿意杀掉这个商人,从“有些”利于皇帝的形势变成“完全”利于皇帝的局面。
而十三岁那年,从假太后蚕儿口中得到傅乘月的消息,并调查、策划烧掉涯月山庄的那一天起,林若夕一直都是皇帝最大的心腹。甚至接近十王爷,也只是为了将来的一日,将他踩着脚下,埋葬在皇帝安排的华丽坟墓之中。
沐语枫知道了吧。。。
并把这一切告诉奉天逸。。。而这个正直的男人不太相信,直到现在亲眼鉴证了满屋的杀手却唯独自己安然无恙地留在房中。
杜悠和奉天逸这样一次接触,已然定了大局。。。而自己却可笑地败露了行迹。。。
因为太过轻视沐语枫的存在,而一败涂地。。。此刻的林若夕却没有心思考虑心中的不甘,他开始心不在焉地聆听着还在厮杀的死士,戚然想到一向忠于皇帝的林机必定倒戈跟了奉天逸,并派遣手下将旅店团团围住。
“呵呵。。。”林若夕凄冷地笑着,他用手掩着额头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慢慢抬起头,眼神厉烈道,“我现在已然没了帮手,对你够不成什么威胁。”
奉天逸不语,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现在想去一个地方,陪我吧。”说着,林若夕径直朝楼下走去。
越过林机旧时的部下,奉天逸摇首表示没事,便静静地跟着林若夕又一步一步地上山去了。
还是停歇在半山腰的涯月山庄,林若夕沉默了许久,突然开口:“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那时,林机满心找傅乘月,让她一个人在家。结果,无人问津的情况下,就这样难产死了。因为从来没有见过娘,以致她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而死,一点也不关我的事。但我却很喜欢林机。喜欢那个从来对我只是漠不关心的爹。”只是轻描淡写这样青涩的感情,林若夕每每提到林机的时候,却总是奇异地满眼写着希望,“十三岁那年,他嫌我碍眼,将我送去江南读书。在途中遇到了山贼。我躲在轿中,听到男人们被杀时撕裂叫声,而那些女人,被拖到角落凌ru。我很害怕。怕到脑中一片空白。直到山贼头头掀开轿布,看到了我。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林若夕笑了笑,靠近奉天逸道:“被男人压。。。真的好痛啊。。。就像。。。。一把刀毫不留情地刺进身体一样。。。”
只闻一声“嘶~”,林若夕一把匕首猛然捅进奉天逸的腰部,曾经他对林机说过,奉天逸伤他的每一分每一毫,他都要明明白白讨回来!
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刀,流淌着鲜血,奉天逸剧痛地喘息着单膝跪地,复杂地看着大笑的林若夕。
“不过,那没什么。只是痛得几天下不了床而已。那个男人好像很喜欢我,对我一直不错。等我花了一些时间,取得他的信任以后。就找了个机会,把那山贼头头买到男馆里去了。后来,山寨里那些他昔日的部下,几乎每个人都到男馆里上过他。”好像在说一件很好笑的事,林若夕一直嬉笑个不停,“不过,这件事告诉我一个道理。就是养人,一定不能要些乌合之众!这点傅乘月就完全做到了!”
林若夕想了一会儿,动动手指,突然将插在奉天逸身上的刀拔了出来。血飞溅而起,沾染在自己脸上。曾经让林机如此疼过,看着对方现在痛苦不已,林若夕感到阵阵快意。
“傅乘月是先帝的妃子。她聪慧不已,也有浩大的家世。这么争强好胜的女人却选择逃宫。。。真是令人惊奇。”林若夕把玩着带血的刀子,看着奉天逸只忍痛地缄默连啃都没啃一声,“先帝爱静妃。据说,很爱很爱。傅乘月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斗法,到了最后,先帝还是会站在那个女人身边庇佑她和她的儿子司空玄。她便觉得这个游戏无趣了。因为认识到必输无疑,完全失去兴趣的傅乘月就带着自己的所爱远奔天涯,逍遥自在。这些是蚕儿告诉我的。”
“那个代替娘的假太后?”奉天逸艰难地说着。
“是啊。那个女人,其实是先皇留给司空玄的继位礼物!这不是很可笑么。。。明明是先帝自己要生下的孩子,最后却要亲手将他们一个一个地送上西天。知道逃宫的傅乘月已经怀孕,先皇害怕,生下的若是儿子,便会对太子有威胁!表面上出于稳住傅家而留下的蚕儿,真正的价值。。。就是,她是唯一知道你母亲下落的人!”
是林若夕。。。竟是林若夕导演那天的杀戮。。。已然猜测到下文,奉天逸突然释然地笑了。在这一刻,感觉到超脱的轻松——因为终究是被无人可依的惧意击败的人生,只能在复仇的枷锁与束缚中得到生的解放——到了如今才知道,以为会执着一生的恨意远不比上林若夕一刻的执念。那便是惩罚——从涯月山庄毁掉的那一刻,林若夕便在绝望的谷底无可救药地抓住那根叫希望的蜘蛛丝,岌岌可危地在这场他自己一手成就的纠葛和恩怨中不断痛苦地丧失着什么——春蝉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静静望着将自己深深埋葬在夜色中的男人,奉天逸知道林若夕从一开始便在发疯!
“林机不是很爱傅乘月吗?他这么爱她!我就要傅乘月死!”林若夕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
“值得吗?林若夕。。。真的值得吗?为林机这样执着一生。。。”
。。。
“这个世上。。。除了他,我什么都不要。。。”林若夕的笑宛若永远躲在深幽夜色不经意的昙花一现。
为什么明明满满充斥着痛苦的爱,却会让沉迷其中的人看到哪怕一丝值得展颜、值得回首、值得延续的虚幻的幸福。。。
奉天逸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捂着汹涌流淌的血液,一步一步地走着。
林若夕没有阻止,仅仅是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慷慨。他拿着匕首,亦步亦趋地跟着,直到一个潮湿的、深不见底的黝黑洞穴。一盏虚弱亮光的孔明灯好似再也载不动那“放”字的重量,幽幽落在两人之间。
“好累。。。”
摇曳的烛光渐渐照亮洞穴,林若夕见奉天逸紧贴着洞壁,缓缓地蹲坐下来。而他脚下的每一步都踩着奉天逸滴落在地的血,清晰地踏出一行黑色的足迹。
“我站起来的时候,你没有再刺我一刀。我以为。。。你就这样把我放了呢。。。”奉天逸闭着眼睛,笑着虚软地再度开口。
林若夕冷哼道:“别说你这样根本撑不过一个晚上,就算熬住,你认为我会是纵虎归山、心慈手软的人吗?”
奉天逸涣散地想了一会儿,反问:“若我死了,你又如何在林机面前自处?他当真会因为你是他的儿子而放过你吗?”
林若夕心中一滞,奉天逸一番话好似在嘲笑自己在林机心中连微薄也称不上的地位,忽而残酷一笑,他绝美地启口道:“你在向我乞讨吗?。。。可是。。。他越是不舍得,我越是要你死!”
奉天逸渐渐收拢了表情,缓缓开口:“其实,我只是希望你会不舍得。”
林若夕一震,不想问奉天逸,到底是希望林若夕自己舍不得再度削弱与林机之间那仅仅靠血缘维系的薄弱感情,还是希望他舍不得他——奉天逸。。。
悄悄伸手抓过因为发怔而失神的林若夕,待书生意识到危机举刀刺下去时,奉天逸只轻轻在附在他耳边哼着清泠的小调,欢快地唱着。。。
绿萝青冥雁,扑翅似剑生。却是多情起炎波,难忘相思恨。清泪雨中落, 潜蛟凝默默,零落梵钟犹清风,爱君空若梦?
。。。
第六章
“啪!”狠狠的一鞭。。。
林若夕没有闪躲,只看着又一鞭直直挨在脸上,将白皙的脸蛋打开了花。鲜血不断渗出,横流着,狼狈惨乱的样子妍姿依旧,却更似鬼魅。
林机一震,不知他出于何种目的毫不逃避。但一想到,他竟在奉天逸身上捅了一刀,便怒火中烧,不管对方有什么阴谋,只知道现在有讨回来的机会便不能心慈手软,于是,再度狠狠抽了几鞭,直到破碎的衣裳下血肉模糊,林若夕痛得双唇颤动着,浑身发抖地蜷缩在地上。林机才厌恶地叫人拖着他拉进房中。连郎中也没有请。好似让他自生自灭。。。林机之于林若夕绝情、无情。。。
静谧的房间中,林若夕捂着胸口,发现当真想要流泪的时候,眼睛干涩得什么也没有。
就这样静静地抱臂躺着,直到天色泛黑、冷冷的月光照射进来、那春夜的寒气透过巨大的窗户向单薄的林若夕扩散。而司空岚的死士竟莫名闯进尚书府将昏迷的书生带走。
微微睁开眼睛,在寒冷与孤单过后发现还能感到温暖与舒适,林若夕的眼泪好似脆弱地汹涌起来,咸苦的液体温热地流过脸上的伤口刺痛得他皱起眉头,却还抑制不住地哭泣着,他挣扎着抬起虚弱冰冷的手,紧紧握住坐在床头柔和笑着的司空岚,梗咽着:“为什么爹不同意。。。为什么。。。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司空岚点点头,心中竟真有些酸涩与感动。若不是心腹亲口告诉他,江南行,林若夕是如何冒着危险尽心尽力、回京后又如何试着劝服林机允诺两个男人的那档子荒唐事,最后还被毒打。司空岚当真没想过,自己穷尽心机钩心斗角地要权要势,弄得满身疲惫与孤独时,会在这个世上出现一个如此爱他的人!
而后,林若夕重病一月。司空岚近乎寻遍全国,疯找各地名医,还高价悬赏民间医者为林若夕保命。
也在这一月之间,皇帝趁司空岚无心朝政,将其心腹部分调离朝中要职,并撤下一批腐朽的老臣。由莫子游、盖鑫等新进的翰林学士和皇帝旧时部下以修撰民俗文书、翰林制度以及办事有功等各种理由提拔接任,从此上朝议事。
一场细细绵绵的小雨过后,京城的夏天悄悄地降临了。
***
慢慢清洗着身体,发现太久没有沐浴,特别是发丝都会变得很难清洗。很讨厌泡在浴桶中的感觉,更确切地说是讨厌干干净净的感觉。沐语枫披散着长发,浑身滴着水珠,赤-裸着走出木桶。
狭小的房间中,管叶正静静坐着,见沐语枫走来,便拿起凳子上的长裳为他披上。
“现在是什么时辰?”沐语枫问。
“尚早。”
点了点头,平日邋遢的男人竟着一身锦衣,松松散散地扎了发式。
“要这样出去?”几乎从不主动开口的管叶,突然向沐语枫发问。
“不行么?”挑了挑眉,凤目一眯。管叶便不再多说什么。
好像要真真正正摆脱掉过去的人生一般,褪去那层严谨的着装,初夏暖和的微风吹来,几片绿色的飘叶在空中急速地打着转儿,略略飞扬的衣袂与墨色的青丝。今日,街上不知有多少人侧身驻足,遥望那抹绮丽身姿映射的光晕以及深黑得妖异闪烁的一双凤目。
“沐大哥!”热情亲切的呼喊。
沐语枫一抬头,见姑娘像活泼的粉色小蝶,雀跃地小跑过来。
“漂亮!真的很漂亮。但和林大哥的那种又不太一样。”女孩丝毫没有一般的大家闺秀那样娴静拘谨,毫不吝啬笑容,她笑得真诚欢畅,绕着沐语枫转了一大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对方。
“文儿。。。”
可爱的女孩一愣,吐着舌头笑了笑:“错了,错了。是俊朗!漂亮的是我,对吧?”
沐语枫看着女孩,缓缓地笑了。那种毫无负担的轻松感觉,恐怕只有眼前的女孩才能带给他。怔怔地望着她,沐语枫心想再也不可能找到一个比她更让自己喜欢的女人。如果可以,沐语枫很希望有一天能够牵住女孩的手一齐白头偕老。
那不仅仅是因为秀色可餐的容貌与讨人喜欢的性格,还有这女孩背后强大而坚-挺的家世。
司空文,当今圣上的妹妹,也是假太后蚕儿与先皇唯一的女儿。然而,她十六岁的青春年华,却没有她清纯动人的外表看起来那般光彩与清白。曾经三次与不同的男人私奔,最后一次甚而风风光光成亲后,在洞房过后的第二天便休夫回宫。
在真真正正认识她之前,沐语枫绝然没有想到,令人嗤之以鼻的远播臭名背后,会是这样一个执着率真的女孩。
若不是,开始着手调查马大哥——马至的通敌卖国的案子,沐语枫想,他定然会错过这样令他欣喜的司空文。
“今天我们上‘盛云楼’谈吧。”女孩提议道。
沐语枫思索了一阵,点头,徐徐与司空文走上京城最豪华的酒楼。 而这赫赫有名的富丽地方,常年设有皇家的雅座——东都京城是离天子最近的地方,举国似乎独有皇城别具一番君临天下的威慑。在这里,谁都有可能偶遇天子,于是皇城中的人们有着皇城的骄傲外还有一份端正的拘谨。而今天,沐语枫在踏进春满楼的那一刻,额外被这样一股紫气震慑。不无意外,三楼高高俯视京城面貌的雅座上,司空玄正举杯邀莫子游酣畅。
优雅地侧过头,皇帝眯着双眼打量大大方方朝他们走来的沐语枫和犹豫着亦步亦趋的司空文;而莫子游只一慌,怔怔地看着沐语枫,一时竟盯着久违的好友出神。
“玄公子。”沐语枫深深作揖后,大胆地正视高高在上的天子冷厉的视线。
“文儿,今日出来可得到我的批准?”不予理会令他厌恶的男人,司空玄凉凉地开口询问不知分寸的妹妹。
“报过了,只是玄哥哥那时不在。但文儿与沐大哥早已约定,便自行出来了。”司空文吐了口气,微微仰头,坦坦荡荡地说。
“约定?”皇帝凌厉地瞥了沐语枫一眼,又转向显得急促紧张的妹妹,毫不顾忌女孩子家薄薄的脸面,直斥道,“什么约定?逃跑的约定,私奔的约定?”
莫子游浑身一震,慌乱地看到司空文的脸色一瞬惨白,她下意识低头避开司空玄严厉的眼神,垂着杏眼微微颤动着。
“语枫!”猛然站起身,不理会因为撞击而重重翻倒的椅子,莫子游一个箭步拉过沐语枫的手臂,神色复杂地开口,“到底怎么回事?”看对方厌恶地想要挣开自己越抓越紧的手指,他使出全力死死扣得他不能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