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卿志知道,苏昊的父亲是出了名的赌鬼兼酒鬼,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的时候之外,酒牌从不离手,所以在他们刚升到初中的时候,苏昊就有好几次因为家里没有生活费而饿着一天的肚子。那也是他跟苏昊交往的契机,虽然当时的苏昊个性别扭而任性,但在左卿志眼里,苏昊简直就是一只惹他怜爱的可爱小野猫。
想及此事,左卿志低头开始为苏昊小腿内侧的擦伤上药,就在快上完药的时候,苏昊忽然抱住左卿志,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当时我妈跟别的男人跑了,我爸就天天打我、骂我,债主们天天上门要债,没多久我爸又死在了医院,留下我跟一大笔债,我实在是没有勇气也没有脸再跟你在一起,你明明、明明对我那么好,我却一声不吭地离开,我怕万一见到你会忍不住向你吐露一切,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也害怕当你知道所有事情以后看我的神情会不会带着鄙视和嫌弃,所以……对不起、对不起……”
到了后来,苏昊开始泣不成声,好似多年来积压的难过与艰苦一下子被解放了出来,抱住左卿志脖颈的双臂越收越紧。
没想到苏昊会突然抱过来的左卿志,手里还拿着药瓶和棉棒,表情复杂地望着怀里的人。他知道,苏昊并没有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他,应该说苏昊他将某件事情做了隐瞒,故意没有说出来。
安抚着心力憔悴的苏昊躺到床上休息,左卿志把买药时顺便打包回来的饭菜放到厨房,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离开公寓。
就在左卿志出门不久,原本闭着双眼躺在床上休息的苏昊忽然坐起身来,光着脚踩在暖和的地毯上,走到窗户边,轻轻掀开放下来的窗帘一角,朝楼下的露天停车场望去。不一会儿,左卿志的身影出现在停车场,坐上他那辆银白色的本田缓缓离开。待再也看不到左卿志的身影时,苏昊才走到脱下上衣的地方,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之后挂掉。
翌日,不仅仅是整个S市,就连整个中国都笼罩在春节喜洋洋的气氛之中。但此刻的左卿志却没有那个心情考虑怎么过今年的春节,因为他们始终没有找到失踪好几日的展纪秋。能去的和该去的地方,慕容之凡和他差不多都已经去过了,就差没把整个S市翻了过来。
冬天的晚上总是来得那么匆忙,眼看太阳就要落下,已然将它的身影掩藏到火红的夕阳之中,左卿志戴上手机耳机,拨出熟悉的电话号码。
当耳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时,左卿志因为找不到展纪秋而觉得烦躁的心情好转少许,对着话筒便说道:“毕竟今天是春节,晚上就在外面吃吧。”
对方沉默一会,最终还是从听筒传来一道单音:【……嗯。】
很快,左卿志跟贺诺言约好了地点,原本左卿志还想回家去接贺诺言过来,但贺诺言死活不要,还说自己会坐地铁过来,左卿志只得作罢,拿下耳机,认真地开起车驶向约好的饭店。
银白的本田还没有驶出二百米,左卿志的手机便开始放出贝多芬的热情奏鸣曲。
拿起手机瞄了一眼,显示屏上闪烁着他极为熟悉的一串号码,虽然左卿志说过万一有事就打电话找他,但他没想到苏昊竟然这么快就拨打了他昨天告诉给对方的手机号码。
腾出一只手重新戴上耳机,左卿志机械化地出声:“喂,你好,我是左卿志。”
原以为对方是因为有事才会给他打电话,但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说话,左卿志又出声说道:“有事吗?”
在左卿志等得快没了耐心的时候,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我没想给你添麻烦,咳、咳,但是我好像发烧了,而且、咳咳、而且感觉浑身无力。我实在是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
到了最后便是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左卿志紧握着方向盘,重重地皱着眉头,看了眼手表,觉得离约好的晚餐还有些时间,便决定掉头把车开向公寓的方向。
等到了公寓,用备用钥匙开门进屋,发现苏昊躺在床上,身上烧得厉害,而且开始神志不清,还出现胡言乱语的现象。左卿志看出事态比他想象的严重许多,便不做多想,给苏昊套上外套裤子以后,一把横抱起对方出门,带着苏昊坐上车开往附近的医院。
而另一边,从没想过左卿志会以春节这样的事情为借口,叫他出来一起吃饭,所以当贺诺言接到左卿志打来的电话时感到十分意外。
挂上电话,回房套上经常穿的衣服,拿起书桌上的皮夹便匆匆出门。走出小区,过了马路,贺诺言走到马路对面的地铁站。也许是因为时处春节这一天,地铁里头的人寥寥无几,伴着地铁前进时划破空气的声音和微弱的机械声,贺诺言揣着忐忑的心前往约好的地点。
来到餐厅,贺诺言推门而入。餐厅不算豪华,但每一处都装饰得十分得体,是一家洋溢着浓浓法国情调的西餐厅。环顾四周,每个角落都能一览无遗的餐厅内,贺诺言并没有看到左卿志的身影,训练有素的服务员走近贺诺言,礼貌地问他是否订了位置,贺诺言出言没有,那个服务员便将他领到餐厅一处既安静又能看得到门口的座位坐下,不久便为他端上一杯清水。
贺诺言没想到左卿志会迟到,但还是静静地等待对方出现在门口。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过了一个半小时时间以后,贺诺言实在是无法再坐下去喝服务员端上来的第四杯清水,只能穿上外套朝门口的服务员抱歉地笑了笑,走出餐厅。
不知不觉之间,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因为春节而变得冷清的大街上,偶尔看到一、两个人低着头,匆匆赶着自己的路。紧了紧外套的衣领,贺诺言重重地吐出一口白白的雾气,迈出脚步向地铁站走去。
因为下雪的关系,贺诺言并没有觉得很冷,反而觉得下雪天走在看不到几个路人的路上别有一番滋味。想起迟到的左卿志,贺诺言并不敢多想,他怕自己会开始胡思乱想,进而钻一些不必要的牛角尖。
走到十字路口,错过绿灯的贺诺言只有在一旁慢慢等下一个绿灯的到来。难得走路走得如此舒畅的贺诺言开始无聊地左顾右盼,就在他侧头望向自己的左侧时,一辆银色的本田缓缓停在一辆出租车后面。那辆本田贺诺言是认得的,即使不认得,坐在车里的左卿志,他还是认识而且非常熟悉的。
此刻左卿志身旁坐着一张脸被过长的刘海挡去一半的男子,正微偏过头靠在左卿志右肩上。而驾驶席上的左卿志一脸凝重地频频望向前方的信号灯,还时不时地侧头对身边的那个男子说着什么。
看着这一切,贺诺言不禁愣在原地,就连绿灯亮起他也没有注意到,直到左卿志的车从他眼前开过去,没了车影,贺诺言还是一脸茫然地望着车开过的方向。
贺诺言不清楚,此刻他心底深处慢慢涌上来的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也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自己又看到了什么,他只知道,他没办法移动,双脚就好像被灌了铅似的,重的让他觉得好心痛。
慢慢缓过神,贺诺言木然地走过十字路口,朝地铁站走去。坐上地铁,贺诺言始终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直到他走下地铁,才忽然想起,他没有左卿志家的钥匙,更糟糕的是,他还不知道左卿志的电话号码。
第39章
苏昊烧了一宿,左卿志便在医院照顾了他一宿,犹如当年。挂了吊瓶,苏昊沉沉睡去,左卿志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单手支着额头望向病床上的人。过去的种种记忆慢慢在眼前浮现,又消失。
左卿志越来越想不清,当时他对苏昊到底是喜欢的成分多一些,还是感兴趣的成分多一些?那时候他们年纪都还太小,不懂得喜欢与感兴趣的区别。
望了眼打完吊瓶,始终没有睁开过双眼的苏昊,左卿志起身拿起脱在一旁的外头轻轻走出病房,快走到一楼的时候左卿志看了眼表,指针指向翌日凌晨5:24,然而外面却没有一丝光亮,依旧黑得像个夜晚。直到这个时候,左卿志才想起昨天跟贺诺言的约定,心里一沉便加快脚步,急忙朝停车场走去。
过了半个多小时,当左卿志回到家看到原本应该躺在自己房间内的床上还没起来的贺诺言,并不在屋子里,反倒是给他一种一宿都没人回来过的感觉。
深锁眉间,左卿志随手关上房门,也顾不得其他便急冲冲的走下楼,就在他快要出门的时候,家里的电话铃声划破了房内的寂静,左卿志犹豫一阵,最终还是关上门脱鞋进了屋,走到客厅拿起话筒。
“喂,你好,我是左卿志。”除了那么几个人,知道他家电话号的人很少。
电话的另一端悄声无息,就在左卿志有些不耐烦地想要挂断电话的时候,另一端的人才出声说道:【我、我没有钥匙……】
当听到对方声音的一瞬间,左卿志不用猜也知道那是在此刻本该在家的贺诺言:“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接你。”
于是,贺诺言没有一丝犹豫地说出一个大概的地址,左卿志拽来电话柜上的便条纸写下,等写完仔细一看才发现贺诺言所说的竟是离他们小区不算太远的地方,左卿志告诉贺诺言叫他不要离开,自己会马上过去,便出门开车朝那个地方驶去。
当左卿志好不容易找到纸上的地址所指的地方时,不禁两眉微蹙,将车停在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楼房下面。
从车上下来,走进在大门口放着写着大大的“旅店”两个字的牌子的单元楼道内,站在一楼右侧的门前,左卿志刚想摁下门铃,门从里边被人打开,从屋里走出一对看起来不是很正经的男女,这让左卿志下意识地往一侧退了退,给走出来的二人让出一条道来。等他们二人走出楼道,左卿志这才走进屋里。
也许听到动静,看似像旅店老板娘的,一头披肩卷发,睡衣上面套着一件黑色外套的中年女子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请问先生您是要住房吗?”
左卿志忙表明来意:“我是来找人的,请问昨晚有没有一个十八左右的少年住在这里?”
没等老板娘出声,贺诺言从屋内拐角处走出来,看到左卿志望向他,急忙撇开视线静静地站在那里。
老板娘来回看了一眼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二人,便很识相的离开,进屋继续补她的眠。
一整个晚上贺诺言都没能睡着,一直开着电视无聊地看着,他很想问左卿志既然说好了要一起吃饭为什么不履行约定?当时坐在左卿志旁边的那个人又是谁?为什么他往家里打了那么多次的电话都没人接?是左卿志一整晚都没有回家吗?
总总的疑问盘旋在贺诺言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却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不就是被左卿志放了鸽的情况下看到对方跟其他人在一起吗?这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又何必累得自己一宿都睁着眼睛,拼命地想抚平自己心烦意乱的情绪?
贺诺言忽然转身回房,左卿志刚想叫住,便看见贺诺言穿上外套走出来。贺诺言穿好自己的鞋子想要出门,左卿志侧身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开口:“我……”
不料贺诺言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所以、所以请你不要对做任何解释,可以吗?”
见左卿志稍微松开了手,贺诺言一步一步地走出楼道,先于左卿志坐上了车。左卿志随即上车,边启动车子边侧过头望向沉默地望向车窗外的贺诺言。
在回去的路上,左卿志眼睛盯着前方,却对身旁的人问道:“附近不是有宾馆吗?为什么要住那样的小旅店?既不卫生又不安全的。”
贺诺言回过头不知道该说左卿志忘性大还是说他是故意的,重新望向窗外闷闷地说道:“因为那样的旅店不用身份证登记!”
等着贺诺言的回答的左卿志听罢先是一愣,又马上想起来当时为了防止贺诺言私自跑掉,他把对方所有的证件都给没收了。
又听贺诺言继续说道:“昨天我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你又没来。后来我想回去,又发现我没有你家钥匙,当时兜里只有一张信用卡和五十多块钱,我又不知道你的行动电话号码,一直给你家打电话又没人接,我又没什么地方可去。”
其实贺诺言并不是想跟左卿志抱怨什么,但一想到昨天晚上他在左卿志家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没等到人,后来沿着街道找个可以暂时住的旅店,冻得他差点成了冰雕,他就觉得很委屈。跟他说出去吃饭的是左卿志,放他鸽子的也是左卿志,害得他大冬天的大半夜在街上瞎晃悠的还是左卿志,他怕这口气再不发泄一下,没准儿真会让他得个抑郁症什么的。但抱怨归抱怨,贺诺言始终没有提昨天看到的跟左卿志在一起的那个男子的事情,他不想问,也不敢问。
看到情绪显得有些激动的贺诺言,左卿志很想解释昨晚会爽约的事情,但他又不想让贺诺言知道苏昊的存在,更何况离开旅店时贺诺言说过不许向他解释,本就不善此道的左卿志想想苏昊的事情觉得还是不提为好。
于是左卿志唯有转移话题,问贺诺言要不要先吃个早饭,但断然被冻得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的贺诺言拒绝,只好将车开往自家的方向。
在此,暂且不说同车厢内的两个性格别扭的人回去后,是一番怎样的光景,但说被左卿志急忙送到医院,并办了入院手续的苏昊,一早醒来看到屋内空荡荡的,除了躺在病床上的自己外早已没了那个人的身影,昨天明明感觉到左卿志一直陪在他身边,也不知那个人何时离开的。
苏昊轻皱起眉,咬着拇指指甲想了一会,掀开被子下地,走出病房跟柜台的护士借了点硬币,来到走廊中间的公用电话旁,拿起话筒想了想,便拨出一串号码。
“你好,姜先生……”
不久,苏昊独自办了出院手续,一来他的病并没有重到必须要住院那个程度,二来他还有事情要做,所以他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因为他没有时间了。
几乎在左卿志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说看到展纪秋出现在西街,便急忙拿起衣服边给慕容之凡打电话边开着车驶出小区的同一时间,苏昊也来到这个曾经从左卿志口里听过几次的左家门前。
按下门铃,不久从门铃传来一道听起来温和的也十分年轻的声音:“请问找谁?”
而屋内的贺诺言在显示屏上看到对方的脸,不禁一愣,只听对方说道:“我是来找左卿志的,请问他在家吗?”
贺诺言讷讷地回道:“他刚出去了,现在不在家。”
门外的苏昊也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于是对着门铃的方向说道:“那请问我可以进屋等他回来吗?”
其实贺诺言很想拒绝对方,现在左卿志他本人又不在,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来人,但看到对方穿得有些淡薄,也只好开门让对方进来。
苏昊来左卿志的家是头一回,进到客厅环顾了一下四周,便在沙发上坐下。贺诺言虽不是这个家的主人,但还是礼貌性地为苏昊倒了一杯橙汁,放到苏昊面前。
被苏昊盯地有些发毛的贺诺言,手里拿着托盘,显得很紧张:“那、那我回房,你,呃、您先在这里等一下。”
见到贺诺言如此紧张,苏昊摆出一张无害的笑容说道:“我从没听卿志说过他有弟弟,你是……”
被点到名的贺诺言顿时身体一僵,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苏昊解释自己在左家的身份,不料苏昊却抢先贺诺言一步说道:“你是他亲戚家的孩子吧?是堂弟?还是表弟?”
见贺诺言一直站着,苏昊体贴地说道:“你怎么还站着啊,坐啊。”
听到苏昊的说话口气,贺诺言心里觉得一阵不舒服,感觉好像苏昊才是这里的主人似的。但贺诺言还是依言坐在苏昊的对面,把托盘放到茶几上。
苏昊一脸兴趣地继续说道:“你叫什么?哎呀,你看我这人,我叫苏昊,是卿志中学时的同班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