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就杀头的鬼主意今日就得撤消,还有几项大事要宣布。"
我沉思,他嚷嚷。
"朕也去!"
我看了他一眼,伸出还未穿鞋,只着白袜的左脚踢了他几下,他想避开,苦于没力,只能用眼
瞪我,愉快地听高郢哀号,我正色道。
"就你这样,还是躺床上休息为好!这早朝,有你没你一个样。"
看他气得满脸通红,我微笑,转身吩咐内侍派肩舆送我至常朝需云殿。
身后却有坚定的声音传来。
高郢在我背后,大声的说,他说,我不会输!
我不会输!
我绝不认输。
我没回头,声音平淡一如往常。
"既然这么说了,就自己努力,别让我瞧不起。"
没牙的小豹子,我等你长出牙,希望你别让我失望,游戏,别让胜利得来太轻易。
"等我处理完公务,我还会来,希望那时你能起身。"
今日我心情着实愉快。
就算是被压的那个,我也还是我。
韦航,始终是祥的第一人。
但昨夜,胜的就是我抑或是他,一点印象也无,我又没饮酒,怎么也记不得!
不能问高郢,就算他清楚也不会说实话。
还得我亲身体验第三次?
我叹气,发现自己也一如高郢一般,还很年轻,勇而好斗,不服输。
都是二十四岁的人了呀!我不禁叹息。
今天得让人买几盆上好蔷薇送给寿春,昨日她看到蔷薇,象是极喜欢。
我想着,略微有些,觉得对她不起。
不知男人在做亏心事之后,是否都会想到讨好妻子。
我想着,人坐肩舆上,众人送我往需云殿。
前方是初升的阳光,与彩色的云霞交相辉映。
云霞丝丝缕缕,交织,竟是一片瑰丽的红,我厌烦的转头,却发现我的右手袖口,不知何时-
-
染上了一块淡淡的浅绯。
这昨夜被我甩到御床上的里衣,究竟是何时染上了?
低首,淡淡的血腥与麝香味盈鼻。
极淡,极淡。
这预示着什么呢?
就此纠缠不清的关系吗?
我抚着左肩伤口的部位沉思,半晌决定将这些问题丢至脑后。
今天有今天的正事要做,消遣的东西,留待休息的时候再想,我,是尚书左仆射韦航。
高郢
韦航与我之间,似乎有了微妙的改变。
这段时日的夜晚,他大多居留宫里,在我的床上,睡容一如小孩一样深沉,我却是咬牙切齿,
手摸着那柄匕首,欲刺而刺不得。
我记得韦航的话,他说,要一个人死很容易,可是要一个人痛苦,那并不容易,如果要报复一
个人,最好的方式,是让他痛苦一生。
日日夜夜,受尽煎熬,活着的每一天,都生不如死,却还是得活着。
说话的时候,韦航的声音与他的神情一样平静,他甚至带了一丝微笑,他注视着我的匕首,以
这样悠然的态度这样告诉我。
就在那日午后,有着灿烂阳光的午后。
那天中午,我终于可以下床,觉得四肢无力,刚伸了个懒腰,内侍看我起来了,便取来衣物服
侍我穿衣,宫人在一旁收拾床被。
那时,我突然看到枕下有东西闪烁隐约的亮光,让人拿来,才发现是我的匕首,母亲用来自尽
的那把匕首。
我用手指摸着匕柄上的雕花纹样,想到昨夜,韦航就在我身下,他就在我的床上,而我却没有
使用这把匕首的机会。
没有时间去想,满是喘息与激情的时刻,要保持清醒不容易,但韦航却象是能够做到。
昨夜的很多细节都模糊了,就如快感,但我清楚的记得初始的时候,他冰冷的眼神。
今天韦航很早就起身了,说是要赶早朝。
在我依然困倦的时候,我问他,不自觉的将脑海里的疑惑问出口,为何他能够在那时依然能够
冰冷冷的看着我,而我不能?
我的好奇似乎很能让他愉悦,韦航微笑,贴近我的脸,他笑言。
"因为我对你并没有感情,假如有一天,你也能这样平静的看待我,那你就能报仇了。"
我怔怔地瞧着他,不知道为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微笑,此时瞧着,就象一种虚无的面具。
"你的恨意太深,当人被一种情绪纠缠太久,心和身都会感到疲惫。成日都被这样的情绪包围
着,象是眼前布满了纱幕,高郢,你还能看清什么?复仇这样的事,最需要的不是感情,而是理智
。"
我怔怔地瞧着他,他离我很近,领口露出的肌肤上还残留着激情的痕迹,可他的话却是这样的
冷酷。
他问,你恨我吗?
我茫然地看着他,不晓得自己给了他什么样的答案。
他却是很高兴的样子,带着一脸开怀的笑意,进了浴池。
我茫然地看着他轻快的背影。
我忘不了,他用这样高兴的笑脸对我说的话。
"你说你恨,你巴不得我死,这就好!这很好!"
这个男人,似乎不太正常。
那是我第一次这样感觉,他的微笑,他的开怀,就象一种虚无,他的人,也象虚无。
而后他沐浴完毕,出来的时候还是同样一张笑脸。
我却不敢再胡乱发问。
只因为自己因为乏力动弹不得而抱怨,在等身高的铜镜前着衣的他闻言过来踢了我几下,那时
,他也在笑。
却是不同的,和开始的笑不一样,他那时的笑,看去竟有些天真。
那时我并没想起枕下的匕首,虽然它离我这样的近。
现在我拿着匕首,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一直以为,我很想杀了他的,韦航,是
我憎恨的韦家人。
我一直这么以为,他离我这么近,昨夜他离我这么近,我却一直没想起这把匕首。
发呆,不知多久,而后我发觉有人在看我,抬头,韦航就站在殿门口,他看着我,微侧过头。
顺着他的视线,韦航看的是我手中的匕首,他看它,竟是看的出神。
紫罗官袍,玉带钩,进贤冠,身居高位的青年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得风流倜傥,他的神情却是
一片空茫。
好半晌,他才象是突然回神,走进来的时候,脸上突然便有了笑意。
"怎么突然玩这东西?"
他这么问,我看着他的微笑,一阵强烈的憎恨不知怎的,就这么强烈的涌上心头。
"我的母亲,就是用这把匕首自尽的!"
他听着,声音无关痛痒,好似这事与他毫无关系。
"那又如何?"
"她是因为父亲才自尽的!"
为什么他能这么轻描淡写,那是我的父母!
我的父母亲,为人善良,与世无争的父母亲,他们活生生的两条性命,就葬送在韦家人手上。
我怒吼,韦航不置可否,忽然叹了口气。
"无论是息国公,还是郡王妃,都可以选择活下去,死,这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到了现在,韦家人还想推卸责任,我冷笑。
"父亲可以只是夏王,若是你的父亲当年听他说一句话,不立他,那他们,不会是这样一个结
局......"
"哦,你这么想,但高郢你可知道,就算不是你爹,也会是别人,结局不会有所不同,不同的
只是人选。你说我爹听你父亲说一句话,就会有所改变,可你别忘了,我的父亲是谁,他连他自己
都可以利用,况且是你的父亲,人既为刀俎,鱼肉何来自己的意志!你要怨,只能恨你的父亲不够
强......他熬不过,这也是他的命。"
韦航看着我,他突然打断我的话。
他冷冷的声音如刀锋,我却是满腔怨毒的情绪,这男人,不杀了他,我怎么甘心。
我冲上前去,伸出匕首就想刺入他的心口,他却挥开了我的手,他的左手钳住我的胳膊,将我
压倒在地。
我不断挣扎,拼命挣扎,但,他的力量却压得我动弹不得。
"高郢,你冷静一点......"
他取下我手中的匕首,丢给一旁吓得不住发抖的内侍宫人,我依然挣扎不休,不住痛骂。
"你这凶手,是你,是你们韦家人害死了我的父母亲,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活着,为什
么为什么......"
韦航静静地看着我,他一把扳过我的身体,然后低声说。
"你早上已经说过了,你恨我,巴不得我死。"
我楞楞地看他,好半晌才想起来,我咬牙。
"是,我是巴不得你死!"
他微微的叹息。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报复,才是最让仇人痛苦的?只是杀人吗?"
我倔强的看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
"是啊,杀人是很容易,就象你先前手上拿的那把匕首,若是对准我的心窝刺下去,也就一了
百了。可这样,仇人也只不过是死了......仇人死了,心愿达成了,可你怎么办,寿春怎么办,惠文
皇太后怎么办?我死,我的家族也会为我复仇,你能为了杀我,把自己赔上,把寿春也赔上,连惠
文皇太后也赔上?傻孩子,报仇不是连自己,连最关心自己的人都赔上,那太傻。"
"那,要怎样才算是报仇?"
我呆呆地问,看着眼前突然温柔笑开的男人,我发觉我真不懂他。
这男人竟然在教我如何对他报仇?
"要一个人死很容易,可是要一个人痛苦,那并不容易,如果要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
让他痛苦一生。日日夜夜,受尽煎熬,活着的每一天,都生不如死,却还是得活着。"
说话的时候,韦航的声音与他的神情一样平静,他甚至带了一丝微笑,他注视着我的匕首,以
这样悠然的态度这样告诉我。
"如何才能让你生不如死的痛苦?"
我渐渐平静下来,我淡淡的问。
韦航抱住我,他突然笑开。
"用你的眼睛看,你要自己去发现,什么才是我的弱点!然后找准了机会,给我最痛的一击。
"
"我该怎么做?"
"好好的生活下去,好好的努力,在你活着的每一天,都不要让自己后悔。"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
我问,他沉默了一会,摸摸我的头。
"因为你只会是我的敌人,高郢不会有谅解韦航的一天,永远也不会。有的话,连朋友什么的
都不能说,谁知道他们哪天会在背后捅你一刀,敌人虽然恨你,却不失为一个说话的好对象,至少
,高郢你捅我一刀的时候,我不会没有防范。"
我的心在那个瞬间,觉得什么都不剩,空荡荡的一片。
不知什么原因,我猛然挣脱他的怀抱,起身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那,未来会怎么样呢?"
他一怔,微微闭了闭眼,又睁开。
"你或者我,总有一个人会死在对方手上吧!不过,不是现在......但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他也起身,从内侍的手上接过匕首,将它还给我。
"收好,这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别弄丢了!"
我拿过,他转身往外走。
"你不留下吗?"
我问。
韦航回身,朝我摇头。
"不了,我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今夜,就宿在尚书省中。"
我看着他肩上不断扩大的湿痕,又迟疑。
"你的伤......要不要派人重新包一下呢!好像裂开了。"
他楞了下,莞尔。
"你这是在关心我?"
我撇过头,啐道。
"你干脆血流光死了算了,还省了我不少事。"
恶毒的言语对他似乎不起作用,他闻言笑笑,不以为意。
"这点伤,死不了。我也习惯了,回尚书省的时候我会让人重新为我包扎。哦,对了,我带了
一些书过来,你有空,不妨看看。"
韦航带给我看的,竟是《左传》、《史记》、《贞观政要》一类的书。
这人真是奇怪,我不懂他。
他说的话其实也有几分道理,让他这么简单就死了,确实是便宜了他,我以为我能忍,但我发
现,这男人实在有让人气疯的本事。
他这些天经常来见我,有时与我下棋,有时为我点评朝臣所上的上好奏议,前几日我约他一起
钓鱼,他笑笑,大模大样在我身边坐下。
这日许是我运气较好,不一会,我钓了好几条,他却连半条鱼咬钩也没有,于是我取笑他。
"你号称青阳第一人,但钓鱼上,显然不是如此。"
他懒洋洋地看了我一眼,也笑。
"不过才几条小鱼罢了,你莫得意,我不会比你差!"
正说着,他鱼钩所在的地方突然有了动静,韦航一提钓竿,居然还真是一条大鲤鱼,比我先前
所钓之鱼,都要来得大。
他看了看鱼,对我说,笑容极是得意。
"你看怎么样!"
我本欲言现在尚不知结果如何,他却借故说自己要处理政事溜之大吉,我连扳回一局的机会也
没有,当场便要把我气昏过去。
昨日,夜半时分,我与他纠缠于床榻之际,忽有六百里加急军情递进,他听到内侍的禀报,竟
当场就将我推到一边去。
也不管我正处情热,在他体内意乱情迷。
我气恼,他还有脸告诉我说。
"事有轻重缓急,军情比起肉欲,自然要重要许多。"
我瞧了他下腹一眼,嘲讽。
"等你先把自己的情形给解决了,再来教训我,难道你要这副模样出去见使者?"
韦航轻笑,伸指点了点我的鼻子,便起身疾步向外走。
"这还不容易,你啊,还太嫩了!"
我惊怒,也随之起身,却听到殿前庭院内传来"扑通"一声,探头往外看,韦航竟自己跳进莲
花池里。
月光和水色洒在他的身上,他回首见我吃惊的模样,大笑。
"如何!"
凉水确实有疾速冷却情欲的作用,我彻底无言。
当他从池子里爬出来的时候,却是我跳进去的时刻,不熟水性,我连吃几口水,还是他把我从
池子里拖出来。
可这水,还真是寒凉!
我打着哆嗦坐在榻上用布巾擦着滴水的头发,韦航的发也同样滴着水,但他却丝毫不介意似的
披了件外袍端坐在象牙席上聆听军情。
昏黄摇曳的烛火光芒下,青年的身形有如一尊精工细琢的雕像。
远远的看去,韦航的神色,不论是祥和,或是皱眉,抑或是浅笑的样子,都显得煞是好看,我
朝之美男子,韦航长相虽俊逸,可也不算出类拔萃,但那潇洒风流的气度风范,却足可跻身一流名
士,莫怪阿姊当年铁了心要嫁他。
我正瞧着他出神,不知时辰,却被一句话惊醒。
"喂喂,看够了没有!"
抬头,见是他,韦航推推我,微笑。
我啐了他一口。
"谁看你,我发呆不行啊!现在怎么着,继续还是......"
他面无表情的看看我,摇头。
"我没兴趣,早点睡吧!"
说着,便自己上床,拉过被子,也不看我的脸色,才闭眼不一会,就睡得深沉。
这人也不想想是谁先挑起来的,居然还敢对我说他现在没兴趣,把我当成什么了,虽然每每都
是我吃他,但我从没占上风的感觉。
一次也没有,倒是被他气得脑充血的几率,最近大为上升。
有好些次我都摸到了放在枕下的匕首,他也知道我的匕首放在这儿,却也不让我收起。
有好些次我都举起了匕首,却是欲刺而不得。
他的话有若梵咒,时时刻刻提醒我不能这样便宜了他,我更不能连累阿姊与惠文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