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无忧劫续）————希音

      第一章

      中国大陆，长江三角洲某小城，超越电子公司
      走到打卡机前，将出勤卡放到打卡机里扫了一下，顺手将卡插到墙上标记着我的名字的空档里时，听到背后几个女同事叽叽喳喳异常兴奋热烈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出来。我楞了一楞，抬起手腕看一看手表指针指向的时间，八点四十六分。从来不卡到八点五十九分不进公司门的她们，今天来得倒早？

      “HI，科长，早上好。”踏进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办公室里年纪最轻的刘依雯脆亮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去年刚刚自大学毕业进入公司的她向来是科室里最活泼的人物。

      “恩，早上好！”扶一扶架在鼻子上的黑框平光眼镜，我淡淡回应，一边将随身的公文包放好，一边打开桌上的电脑，匆忙一瞥间已经发现今天财务科的人已经到齐了。财务科除了我一个男人其他的都是女孩子，微微拧一拧眉头，我只觉得鼻端香风拂拂，空气中弥漫着多种高级香水的味道。忍不住抬眼重新打量一下周围，这才注意到平时一件大T恤一条磨得发白的牛仔裤晃到东晃到西的刘依雯今天居然穿上了粉嫩色调的上装窄裙，一张二十三岁的年轻脸庞也做了修饰，看起来突然比原本的年纪成熟了许多也精致了许多。再看看其他几个同事……一色精心装点过的容妆，娇艳妩媚的衣着……我低下头，微微一笑，不得不佩服公司里流言网络的效率。

      “张璐，昨天交给你的日记帐你弄好了吗？”张璐，是我最得力的下属之一，也是整个公司屈指可数的美女之一。
      “好了，”张璐从自己桌子边文件夹里抽出帐本，送到我的桌上，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口，“科长，今天有人要来查帐是不是？”
      我点头，“是啊，公司新的副总要来检查，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把所有的东西再核对一下。”
      “………………”张璐犹豫了一分钟不动也不说话，似乎是在踌躇着什么。
      我抬起头，心知她想问什么，干脆直接一并解答，“新的副总是公司的小老板，刚从香港回来，将来是要接老板的班的，你们要好好表现，不要给人家留下坏印象，知道吗？”在这个中国沿海最富庶地区的幽静小城里，总资产近两亿人民币的超越电子公司是这个城市最大最好的企业，也是中国最好的民营企业之一。今年二十六岁，有海外留学背景而且目前身边没有固定对象的超越电子公司大老板章三祥的长子章骥自然而然地成为这个小城中未婚女性最青睐的目标。

      眼看张璐满意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埋头苦干，我微笑着摇一摇头，低下头去审核最新的资料，全世界的女性眼光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人都盼望着麻雀变凤凰的神奇境遇，比如说现在，这位还未正式露面已经引得群相耸动的大公子。完全不必怀疑，他已经成为小城中的白马王子，而且将蝉联该宝座直到他名草有主。

      “总经理，您请，”人还未到，办公室李主任殷勤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应该是那位大公子来了吧？我起身走向门口准备迎接，却见张璐正在手忙脚乱地把粉镜塞进抽屉，真希望她拿出来的帐本能够和她的打扮一样无懈可击尽善尽美。

      “总经理，这位就是财务科科长萧睿，公司里最年轻有为的科长。”李主任是个老好人，对每一个人都可以拿出一句两句褒奖，我淡淡笑着，伸出手去，“总经理您好，我是财务科的萧睿。”

      对方却没有和我握手，站在我面前，用大剌剌地评估眼光上下扫视着我的男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自我感觉极好的人才会有的带着些微骄纵的骄傲，他本来就长得很高，目测大约有185公分以上，而这种傲人的身高更增加了那种逼人的居高临下感。

      我淡淡地笑着，非常自然地把伸出去的手趁势往外一扬，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总经理请进。”一个人只要有心，随时随地都可以为自己找到台阶下，无甚难处。
      “听说你只有二十八岁？进公司也只有一年不到，想必有什么过人之处才能一步登天吧？”可能是觉得上下打量我打量得差不多了，章骥开口，第一句话就说得我一楞。倒并非当真章骥说话有多犀利，只不过，再也想不到一个刚刚准备接班的企业第二代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一个中层管理人员。

      “哪里，只不过是运气稍微好一点而已，”我保持微笑，语气也温和有礼，“比不上总经理您这样的青年才俊。”二十八岁当一个财务科科长就叫一步登天的话，那二十六岁当副总经理又算什么？

      这一次，轮到章骥楞住了，他可能没有想到小小的一个财务经理会这样不动声色地揶揄他，一时可能也想不出合适的话反唇相讥，最后，他选择冷冷地瞪我一眼，“把帐本拿出来吧，我想看一看超越目前的财务状况！”

      我微笑着答应了，转身去拿帐本，转身的那一刻，真想在章骥的肩膀上拍一下，告诉他，要打嘴仗，他还得再修几年学分。

      中午，员工餐厅。
      从窗口端着一盘饭菜坐到拼命对我挥手示意的李主任对面，“李主任，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找我一起吃饭呢？”公司办公室也算机要部门，李主任向来为人谨慎，很少和各部门的员工私下接触，今天连着几个电话约我一起吃饭未免有点奇怪。

      “小萧啊，你知不知道，今天你算彻底把章副总得罪了？”李主任担心地看着我，一开口就把我给吓了一跳。
      “得罪？章副总？不至于吧？”我瞅着李主任焦虑的脸，当然有点感动，但更多的，是觉得李主任有点大惊小怪了，不错，我今天是小小的让章骥吃了一次瘪，但那也是章骥自己罪有应得，谁让他蓄意要叫我心理不舒服？今天章骥在我面前的言行举止，摆明了就是冲着我来的，所谓来而不往非君子，这有什么好跟他客气的？

      “哎呀，小萧，你还蒙在鼓里呢，你以为今天章副总干吗一上来就要给你难堪？”我不怎么当一回事的态度显然让李主任更心急。
      “为什么？李主任你知道？”我反问，稍微有了点兴趣，我倒也想知道，那个在今天之前和我素不相识的章大少爷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我好象没什么可能得罪他啊。
      “唉……”李主任未语先对着我叹一口气，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说起来真不能怪你。”
      又是什么事不能怪我了？我拧起眉头，心里隐隐有点不相的预感，闻到了一点麻烦即将来临的味道。
      “反正有些事告诉你也不要紧，也好让你心里稍微有个底，”李主任又叹了一口气，看着我的眼睛道，“小萧啊，就象今天章副总说的，你进公司连一年都不满，实际上只有半年多一点儿，又只有二十八岁，却已经是财务科的科长，这在我们公司还是第一个。当然啦，因为你的能力很强，学历也硬，但是，你能够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还是因为上面有人赏识你想培养你。”

      我的笑容有一点点僵硬，李主任绝对看不出来，但我自己清楚。在超越电子里做一个小小的财务科长居然还是因为有人赏识我破格培养？我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在心里。

      “我们公司的林董事你知道不知道？”
      “他的儿子现在是产品开发二部经理的那一位林董事？”如果是那个人我倒有所耳闻，听说那个人是和大老板一起打天下的老战友了。
      “就是他，他还有个女儿你知不知道？”
      我老实的摇头，感觉头疼起来，一听到这种有个女儿之类的话，就知道我的麻烦来了。
      “他的女儿……你也别管是谁了吧，是章副总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知道这和你没关系……反正，章副总对你很不满……”老实的李主任虽然很努力地想解释整个事件，但还是说得语焉不详，最后，他干脆期待着看着我，“小萧，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低下头，望着盘子里满满的食物，我已经胃口全失。

      第二章

      草草用过午餐，我心烦地回办公室打算休息休息，麻烦的气息已经越来越浓，对于目前只想按部就班不动脑筋混吃等死的我来说，没有比麻烦更让人头疼的了。
      “你吃完了？”在楼道里拐一个弯，一抬眼就见办公室门口赫然杵着一个我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总经理？”没办法，端人碗服人管，再不高兴也要大面上过得去，我冲章骥点了点头，很客气地打个招呼，“您找我有事？”有什么大事需要在午间休息时找我？
      “当然有事！”章骥冷冷地睨着我，冷冷地撂下一句话，“开门吧，我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哦，”我掏出钥匙开门，心里暗暗嘀咕：中午要来也不早说，早说一声那群女孩子午休时间哪里还肯去逛街？一定是呆在办公室恭候的，那就省了我多少麻烦？“您请进吧。”

      进门后先帮章骥倒一杯茶，毕竟来者是客，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才坐到章骥对面，准备聆听高见。
      “上午你交给我的帐本我看了，发现问题很多。”章骥倒也不客套，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关于什么的解释？”我反问，无法回答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
      “关于问题的解释！”章骥眉头一轩，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更阴霾几分。
      只可惜，更可怕十倍的脸色我都见过且面不改色，这程度的阴云密布只好去吓唬小孩子，“所以我请教总经理啊，您是要我对什么问题做出解释？”据说章骥章副总经理是在香港大学商学院MBA出身，他不会连最基本的员工管理都不懂吧？

      板着面孔指着帐本，章骥的耐性显然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我问你，我们公司的营业性费用怎么会这么高？”
      “营业性费用？”我扬了扬眉毛，“应该不会吧，据我所知，我们公司的营业性费用在同规模企业中应该还是在平均水平以下的。再说，”我瞅着章骥那张铁板一块的脸，本来那张脸就长得方正，那样严肃的一张面具，实在是很容易让人有打破它的冲动呢，“营业性费用即使过高，那也不是财务科的责任，您应该去市场、业务部门兴师问罪才对啊。”

      “…………”章骥的脸色连变几变，毕竟还年轻，又始终在父亲的庇荫下，从不曾真正在商场上打过滚，恐怕并没有多少人象我这样毫不客气地，不给他留任何台阶的驳过他的话，所以，他不但不懂得反击，甚至连掩饰自己的错愕和尴尬都不大会。

      看了章骥几眼，我倒有些心软了，尤其是想到对方毕竟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再说，我早就打算过不再在任何地方表现自己的犀利，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事到临头还是控制不住。轻轻地在心里对自己摇了摇头，我淡淡开口，“总经理，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我解释吗？”希望这家伙能够赶快顺着我给的台阶下去，我并不想把彼此的关系弄得太僵，要知道，我短期内还没有换工作的打算。

      “财务科负有监督公司内部业务开支现金流动的责任，你怎么能说营业性费用过高与你们财务科无关？”章骥倏地抬起眼睛，盯在我身上的眼神尖锐得象两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那样明显的敌意让我想当作没看到都不可能。

      无声地叹一口气，我忍耐地看着眼前这个说了蠢话还自以为自己正确无比的男人，不，根本还不能说他是个男人，说是男孩还更适合，只有根本就没长大的男孩，根本还不了解商业世界游戏规则的男孩，才能这样大言不惭地指责别人。我习惯和男人……不、是和成年人交手过招，对眼前这样一个男孩……我没兴趣和他歪缠，因为，他甚至连要把私人感情和工作关系分开考虑都没学会。

      抬起手腕，我看了看手表，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总经理，马上就要上班了，建议您可以把您的问题提交到公司董事会加以讨论，毕竟，要对中层干部进行任免，还是要知会董事会一声比较好不是吗？”

      “你…………”章骥凶恶地竖起眉毛，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当然了，他大少爷哪里可能想到，一个小小的财务科科长竟然敢如此放肆！
      真想建议他去跟某些人学学，我颇感无趣地打了个哈欠，不是我要说，如果说某些人发怒时象狮子豹子的话，这位章大少爷充其量也就是只还没长大也缺乏训练的杜宾犬，看起来龇牙咧嘴很是骇人，实际上……杀伤力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总经理，这也是公司的规章制度，”刻意地在“规章制度”上加重了语气，我勾起唇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带着三分好笑地看着章骥，暗自认为自己这一辈子还没象此刻这么义正词严大义凛然过，“身为职业经理人，您不会带头藐视公司制度吧？”这位大少爷一定是书本知识读多了，竟然会当真以为在中国的非上市民营企业中，财务主管人员会拥有审核财务开支的权力，其实，不但是中国，即使是市场经济制度相对健全的美国欧洲，财务内控制度还是经常有名存实亡的时候，否则安然是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