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我反射性地冲口而出,然后,惊异地发现章骥章大少爷的脸色又黑了一层,不过这当口我没兴趣管他大少爷脸色如何,我关心的是相亲这回事,“你说相亲?林董事的女儿为什么要和我相亲……等等……等等……”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张胆小害羞的脸,“林董事的女儿……”我望向章骥,我相信,我的表情一定很古怪,虽然我留着非常古板的遮住眼睛的刘海,戴着一副只有N年以前的电视剧里的训导主任才会戴的黑框大眼镜,章骥多半也看不清楚我的表情,“你说的……不会是那个叫林心仪的女孩子吧?”
章骥章大少爷脸上的表情……虽然看不到镜子里的自己,但我敢肯定,我的表情一定比不上他,因为,在我说出林心仪这个名字的一刹那,我几乎可以保证,确实从他那双深栗色的眼睛里看到了骇人的杀意……这小子真有那么喜欢那个叫林心仪的女孩子吗?我微微扬起眉毛,很无聊地想着和我根本没关系的事情,并不真心在意那双眼睛里瞬间升腾的杀气,那毕竟是属于一只杜宾犬的杀气而已。
“你都认识了,还明知故问什么?”瞪了我半天,章大少爷终于开口,那种在牙齿与牙齿之间硬挤出来的声音,尖锐生硬地象生铁在口腔里的触感,很难让人不背脊生寒。
“…………”我其实也是有点不舒服的,任何人被人这样瞪着,听着这样的声音都不会愉快,但我实在不能明白章大少爷为何要对我如此敌视,“副总经理,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位林小姐?”如果是的话,我很愿意把这个相亲名额拱手相让,后面半句话我没敢说,用这样满不在乎的语气谈到对方很重视的事绝对是社交场上的大忌,除非是我深恶痛绝之人,否则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这样的话。
“不是!”两个音节短促得象两颗子弹,章骥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看着我的眼光让我有他随时可能扑过来把我撕碎的错,他瞪着我,深栗色的眼眸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着近乎深金色的光芒,象两簇灼灼跃动的火苗,也象大型猫科动物后背拱起全身贴地盯着猎物时的眼光……
怎么回事?我突然有点笑不出来了,一只刚刚脱离母亲,尚未接受过训练的小杜宾犬怎么会拥有理应只属于大型猫科动物的狩猎眼神?我后退一步,下意识地,这样的眼神……太过危险也太过麻烦……一只小杜宾犬更不该有这样的眼神……任何人都不该兴起自身力量无法承担无法负荷的欲望……我不是章骥惹得起的人,而另一方面来说,章骥也不是我惹得起的人……
“时间地点,给我!”我突然开口,轻快的语调,简洁的口吻,也许是太轻快了一点,但此时此刻,我需要轻快,我烦透了一切黏黏糊糊纠缠不清费心费力的感情关系。
“什么?”章骥一楞,并没马上反应过来。
“相亲的时间地点啊,既然董事长开口,我自然要去,”我微笑,望着章骥,唇角扬起的,是公式化的笑容,“再说,那位林小姐相当清纯温柔可爱,是我的荣幸呢!”那位害羞得象只小鹿的林小姐到底是看上了我的哪一点?她总不见得是对这款的黑框眼镜一见倾心吧?
“今天晚上六点,皇城饭店二楼海棠厅。”章骥咬牙切齿地说,紧紧盯着我,眼底有着压抑的痕迹,但那两朵火焰却燃烧得更凶猛,更让我后背发凉。
第十三章
皇城饭店二楼海棠厅
和林心仪小姐面对面坐着,说实话,不是不尴尬的,这毕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相亲,饶是我人生经验丰富,一时也免不了手足无措,因此,双方坐定,等居中介绍的章董事长滔滔不绝完毕后,室内的空气一时凝滞。
“今天晚上的月色似乎很好,”居然是看起来羞羞怯怯的林心仪小姐率先打破了难堪的沉默,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我们初见时的娇嫩,但这次,多了几分信心,语气也变得强硬,并不明显,但我可以很敏感地感受到。
“是很好,”我苦笑,点头附和,很用力地忍住往窗口望去的冲动,我记得很清楚,这间海棠厅里并没有对外的窗口,就算有,这种时间这种朝向也绝对看不到升起的月亮,但我怎么能反驳一位淑女的意见呢?
“听说这家饭店有一个很好的中庭和花园,”林心仪小姐微微把头沉倒,但娇嫩的声音还是可以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我当然看不见林小姐的表情如何,但这个问题本来就不需要看了表情才能回答。
“当然,如果林小姐想去散步的话,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陪伴您前往?”这位林心仪林小姐似乎是想和我单独在一起,只是不知道有什么事。
林董事和章董事长自然是很高兴我和林小姐可以这么快进入角色,男女双方愿意单独交流,在他们看来,这桩亲事已经成功一半,因此,我是沐浴在喜悦关爱欣慰的眼神里走出海棠厅的,那种眼神让我觉得有芒刺在背,不能抱怨其他什么,唯有暗自苦笑而已。
林心仪小姐走在我的旁边,忽然抬头望了我一眼,然后开口,声音还是那样细细的娇嫩,“萧先生,您不打算回新加坡了吗?”
我自认并不是一个容易被吓到的人,但林心仪若无其事说出的话却却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定一定神,晚风吹来,后背上敏感地感受到一阵凉意,忍不住苦笑一下,竟被这个小女子吓出冷汗,“新加坡?林小姐此话从何而来?”话是装糊涂地问了,但我心里清楚,林心仪若是没有七分把握,怎肯天外飞来此句?既是话已出口,自然还有下文。
“想必章世伯章大哥都不曾告诉你,两年前,我正在新加坡留学,学的是商业英语?齐氏总裁助理萧睿,是学校里一大半女孩子仰慕的白马王子。”林心仪纤手抬起,掠一掠被夜风拂得有些纷乱的鬓发,清秀的脸庞上扬着浅浅的笑意,眼波澄明如水,朱唇嫣润似花,年轻的女孩子在夜色月光下心存怀想时总是别有一番楚楚风姿,她忽然俏皮地歪一歪脑袋,杏眼一眯,“我还保存着那时候你上商业周刊封面的照片呢,我以前的同学们如果知道我和萧睿相亲,还象现在这样一起散步,一定要嫉妒死的!”
我张口结舌,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楞了足足十秒钟,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知道……你怎么认出来……”不打算再在这个女孩子面前抵赖,人家把话都搁那儿了,她连我过去的照片都有,总不见得敬酒不吃吃罚酒,硬逼着人家给我拿出照片对质吧?
“当然啦,我第一次在超越看到你就认出来了,一个人再乔装改扮,漂亮的眼睛和眼神总不会改变,不过,你现在的打扮真是太糟蹋你的脸了。再说,你是我的偶像哎,有人会认不出自己的偶像的吗?”林心仪笑嘻嘻的,满脸得意地看着我,之前的那种羞怯退缩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青旱幕钇茫澳阍趺椿嵬蝗坏匠狡笠道矗坎换崾瞧胧隙猿揭灿行巳ぃ赡憷戳私馇榭龅陌桑俊?
“当然不是!”又被这小妮子吓了一跳,亏她想像力丰富,竟把我想成了商业间谍,我摇摇头,“我已经离开齐氏了,你不知道?”
“你已经离开齐氏了?”林心仪瞪大眼睛,似乎非常惊讶,“不会吧,我前些天和我新加坡的朋友通电话时,他们还说萧睿您出国进修去了,齐氏为你长期保留总裁特助的职位呢,你要真的离开齐氏了,他们还会为你保留职位?”
怎么?齐景天竟然不曾开除我?自从逃出齐氏,乔装改扮来到中国大陆内地的超越企业,我就没有跟新加坡有任何联系,新加坡不同于美国、英国、德国甚至日本,我虽然在新加坡工作过,但在那边并没有朋友,所以,我根本不知道齐氏竟然还为我保留着职位。微微拧了眉头,我淡淡一笑,答道,“反正我已经从齐氏辞职了,辞职以后我就到了中国大陆,新加坡那边的事完全没有再过问过,所以,齐氏为什么会对外宣称什么我出国去了,又是保留职位,我也是非常奇怪!”
“连你都不知道?”林心仪的眼睛瞪得更大,似乎难以置信,“对了,我那个朋友也是齐氏的员工呢,她说啊,现在齐氏里的气氛非常可怕,齐景天总裁比过去暴躁一百倍……萧睿,你是不是受不了齐景天的坏脾气所以才辞职的?”
“…………不是,”林心仪当然没有恶意,但她提的问题每一个都非常难回答,“我在齐氏也工作了两年,齐景天总裁虽然脾气比较急躁,但并不是不讲理的人,我走纯粹是因为个人原因,和齐景天没有关系。”关系嘛,当然是有关系的,但不是因为工作上的相处不良,而确实是因为自己与齐景天之间的……私人问题……“倒是林小姐你,既然早知道我是那个萧睿,为什么还要和我相亲呢?”我自问并非迟钝之人,但从今日林心仪和我的谈话与神态中,她或许是崇拜喜欢我,但离那种男女互相恋慕却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我想不出她为何这样做。
“任何人都会希望和自己的偶像能更接近的嘛,”林心仪满脸闪耀着开心的光彩。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加上她唇角勾着的得意让我看了哭笑不得,唉,这位林小姐的心理年龄有没有满十八岁?“小姐,你就为了这个理由把我拖出来相亲?”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大小姐这样一拖,弄得多少人误会?
“是啊,不过,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林心仪神气活现地一扬眉,似乎对自己所做的事骄傲万分,“听说章骥章大哥老是给你小鞋穿?”
“啊?”我一楞,对着林心仪林大小姐上上下下打量十秒钟,章骥会跟我过不去完全是因为她大小姐,莫非她还全不知道?
“你也不用瞒我,我都听我爸爸说了,他说啊,你真是一个人才,还说章骥章大哥老跟你过不去,你想,你是我的偶像哎,怎么可以给章大哥那个愣头青欺负?但偏偏我又不在超越里上班,所以啊……我急中生智,就决定要给他们制造一点误会,好让章大哥知道你也是有人撑腰的,叫他不敢再欺负你!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怎么样?这位大小姐居然还能这么大剌剌地问我“怎么样”?她是说得滔滔不绝神采飞扬,我是听得瞠目结舌呆若木鸡,本来觉得自己一直漫游天下,三教九流五湖四海,也算颇颇见识了一些人物,那种逻辑错乱的人……尤其是女人们更是见得多,但象今天眼前这位林大小姐……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叫人不服都不行。当然,我可以对这位林小姐说教一番,诸如“后果如何如何”等等的话,但说来有什么用呢?我摇了摇头,还是只有苦笑,而且不得不道谢,“原来如此,真是要谢谢您一片好心了,不过……章副总对我一直很好,您放心……”平心而论,章骥那家伙对我实在说不上一个“好”字,但不管怎样,总比林心仪大小姐的“好”好对付些。
第十四章
既然和林小姐把一切说开,再回到海棠厅心平气和地吃了一顿饭,走出饭店时,清凉的晚风吹在脸上,小城的夜空上看得到蘩星点点,当真令人有“我欲乘风归去”的感觉,如果没有一个此刻不想见到的人杵在面前的话。
很想假装没看见,可惜,破坏心情的那个人就这么站在我出门必经之路的雪亮的路灯下,身旁还停着他的爱车,装没看见无异于掩耳盗铃,“章副总,您好,怎么,开车出来兜风?”我微笑,古语“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从来信奉“见人就笑不挨打”。
“你以为呢?”章骥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虽然看着我,但眼神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咄咄逼人,他的声音相当平和。
“今天晚上夜色不错,兜风有利于身心健康。”我打了一个哈哈,心中着实觉得好笑,兜风云云不过是句寒暄,属于没话找话那种,倒是难得碰到如章骥这样,认真探究一句寒暄中的“微言大义”之人。
“相亲结束了?”望了望我身后无人,章骥淡淡开口。
这家伙的表情实在是平静得有些奇怪!不知怎么的,内心隐隐有不安浮现,我有些警惕地看他,同样淡淡地回答,“是啊,结束了。”
“你喜欢林心仪吗?”还是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章骥说话的口气就和说“今天晚上你吃了什么”差不多。
我背上的寒毛根根竖起,问题本身其实没有什么,但被一只小杜宾犬象只狡猾的盯住了老鼠的猫咪看着,实在让我毛骨悚然,那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感觉越发浓重,本来,这种事关个人隐私的问题我是不会正面回答的,但浓重的不安感觉让我选择实话实说,“没什么感觉吧,不过她是个有意思的女孩。”
“你不会和她交往?”盯着我的深琥珀色眼眸里有精光一闪,我没看清那是什么,但直觉绝对不会是什么好的预兆。
“不会,”我摇摇头,还是实话实说,我并不排斥与女性交往,但林心仪并不是我会选择的交往对象。
“那好,那我就放心了,”章骥看着我,点了点头,突然冲着我一笑,这一笑,笑得我背脊生寒,“你不好奇我放心什么吗?”
“不好奇!”我力持镇定,眼光不着痕迹地四处打量,脑子里更是同时转过几百个念头,人就是这样,虽然知道此刻肯定脱不了身,但总还是不死心地挣扎再挣扎,总指望能找个什么理由让自己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