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头!怎么了,老子没要小菜啊!?」瞅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那十几文钱,李三怎么算都不够加上这碟小菜的饭钱。就听说话都有些哆嗦的马老头絮絮叨叨地说:「大个子,吃吧、吃吧!小菜不收钱!三大五粗的大小子不吃饱怎么行?唉!你爹妈死得早,到现在连房媳妇都讨不上,好歹得吃个饱不是……」
「唉!」听马老头说起他爹妈,李三的眼圈也是一红,头一低,应了一声就埋头稀里呼噜大口吃了起来。耳边不时传来马老头絮絮叨叨的叹息声,声声地让他心里发涩。他上面原本有两个兄长,但是前几年出去压盐和剪径的贼人火拼的时候死了,家里的两个老人一听到这消息立时就晕了,不到半个月就都去了。原本热热闹闹的家里就只有他一个大男人,饶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打那时侯起,他就很少回家,反倒是以酒楼花馆为家了。
「要走了?想吃的时候再来啊!」听着马老头颤巍巍的话音,李三揉着鼻子头一转往回走,他再也没有去逛花馆的心思,只想回去家里把好长时间没有打扫的家给收拾干净……
一心赶近路的李三又钻进那条人迹罕至的小胡同,以着和来时截然不同的心情匆匆赶回家去。
次日,穿了一身干净衣服的李三一大早就出了城门。
「三哥,这是……」守城的小兵是李三的酒友,有些奇怪地望着他手里的竹篮。
「俺这是上坟——唉,想想也这么久没有去了。爹娘他们在天有灵怕是要把俺这个不孝子骂死了。」叹了口气,李三举了举手里装满了香烛纸钱以及各色供品的竹篮。
怪不得平时懒散的李三会穿得这么干净还特地起了个早,守城小兵一脸恍然,不知是不是想起什么,跟着叹了口气道:「说到这,俺倒是想起来,再过个几天就是俺娘的忌日了。俺也要让俺屋里的准备准备。」
旁边听到的人也感叹道:「想不到李三居然是个孝子哪!你有这份心,爹妈也该瞑目了。」
「可不是?俺家后面的张老实多好的人啊!可老天就没开眼,给他个儿子除了吃就是赌,张老实这才伸腿几天啊?他家那小子居然连牌位都没有设!」
「唉!张老实那还算好的呢!眼不见为净——你瞧吧!宋胖子还不定落个什么下场呢!」
「可不!宋胖子现在可是宋瘦子了!自打把家业交给他儿子,那可是一天天往下掉肉啊!再过个几年就一把骨头了!」
「宋胖子也是命不好,当年他年轻的时候多强梁的个人啊?可是摊上这么个儿子、媳妇有什么办法?」
「还说呢!宋胖子好歹有个家底,儿子再怎么不肖也没让他饿着,你瞧瞧王疙瘩都什么样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叹息着子女不孝,养儿无用。茫然不知李三早就夹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出城去了。
第六章
编织得有些粗糙的藤篮在一排小小的土堆前,几样简单的瓜果点心被盛在土法烧制的粗糙青瓷碟里,一束线香插在土堆前的地上,在微风中闪着星星点点的亮光,袅袅地吐出阵阵烟雾,坟前一叠纸钱正逐渐被燃烧的火苗吞噬……
结实有力的双手把土堆上杂乱的野草一一除去,一脸精壮的青年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一点一点地对着身处阴司的亲人们诉说着思念和现状……
几只乌鸦呱呱叫着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吵耳的声音令人心烦之余更加添加这空寂坟场的寂寥萧瑟,抬头望去,偌大的坟场里到处是点点隆起的土堆,唯一的区别就是新坟高点且没有长满野草,旧坟大多已经篙草横生,且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淋隆起的土堆也日渐地变得矮小。
此刻不是清明时节,所以占地达十几亩之广的坟场里除了数千座孤坟外就只有来扫墓的李三一人孤零零地清理着父兄坟上的荒草。
就在李三收拾东西准备走的时候,一个浅蓝色人影飞掠而来,待到离李三约数十尺的地方那人顿了一顿,凌厉得可以将人分割的目光往李三扫了一眼,足下一点再次飞掠而起直往东南方的小林子飞去。
「那是……」李三身为盐帮里的小管事,官不算大,除了一把力气和家传的几招把势外也没什么能耐,但是身处下九流的他却也晓得不少事,尤其是江湖上的事他可算是老油条了!他的脸色立时变得很难看,一会儿发青,一会儿惨绿……
「完了完了!这是让俺碰上江湖仇杀了,这可怎么办……爹、娘、大哥、二哥,你们在天有灵可得保佑保佑俺啊!」深知江湖仇杀最忌外人碰到的李三,吓得浑身打摆子似地发抖,扭着头就要往回赶,一边跑还一边在嘴里向天上地下诸位神佛菩萨和他那身在阴曹的亲人祝祷个不停,还没跑个几步路,他就已经许下了一座金身、四场水陆大法事。可是不知道是天地诸位神佛今天忙还是睡着了,他跑着跑着就发现不对劲了。
「哎、哎、哎……这是怎么了?俺怎么越跑越往上啊?」李三愣愣的望着自己奔跑着的双脚越来离地面越远,两只眼越瞪越大,几可与铜铃媲美。
空气中隐隐传来粉脂的芳香,而且比百花楼的花魁红牡丹用的花粉还要好闻!李三知道现在可不是想入非非的时候,脸上立时变得苦楚不已,双手双脚不停地胡乱扑腾着,嘴里大声地嚷嚷:「姑奶奶,大小姐,仙子,仙姑,小的什么也没看见、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哎呦……疼死俺了!」
被抛到地面上的李三顾不得自己被摔得七荤八素,就立刻闭紧了嘴巴——换了旁人,被一把明晃晃的利剑指着喉咙也会立刻安静下来不再说话的。
将他丢在地上的女子不过二八年华,生得花容月貌,神情冷淡高傲,窈窕的身上穿着一袭水绿色衫裙,小蛮腰上系着一条银色丝带,别着一条长长的红色长绫,绫的两端各系有三枚黄金打造的小巧金铃。显得风流洒脱。一只雪白的玉手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剑正指着李三咽喉要害,微皱的眉心显示出她的不耐烦。
「女、女大侠饶命啊——」
「说!你刚才看到什么了?」悦耳的女声唱歌般地在他耳边响起。
「小、小的看、看到……」
「看到什么了?」
「看到一个人往东南的树林去了!」锋利的宝剑往李三咽喉前更进了一点,立刻就治好了他的结巴,非常流利地把话说完了。
「哼!」
女子收起宝剑径直向东南而去。留下瑟瑟发抖的李三孤零零地站在坟场上。知道灾难已经过去,他立时浑身虚脱似的几乎脚软,篮子也不取就撒腿往回跑。
奇怪的是,他没有回城,反倒是绕着城跑了好大一圈,直到来到城西的一方大石前才停下脚步,自石下取出包袱,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陶匣,把里面粉红色的粉末撒了一些到头上,又拍了拍身上的浮灰,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原本脸上的怯懦畏惧紧张等神色全然消失不见,原本有些浑浊的眼此时清澈如水,锐利如剑!向四周望了望,折了方向只往城西的卧虎丘而去。
卧虎丘名为丘,其实却是一座占地不小的山,只是山形神似一只伏卧的老虎而得名,因为山上没有什么风景可看,又缺乏各种植被,纯粹是一座石头山。故而,卧虎丘虽然名字风雅又位于城旁却人烟罕至。
到了卧虎丘的李三走迷宫似地七绕八绕,上跳下窜。而且他还是专挑难走的地方,这些旁人难以下脚的地方他走起来却是如履平地,其速如飞。待到了一个被重重山石掩住的小洞口前,他一矮身钻了进去。
这洞也不大,只有容两个人站的地方大小,重重蔓草掩映住这个洞穴,使这里终年不见阳光。空气中充满催人作呕的异味,李三却是全然不顾,右手往石壁上极不显眼的地方轻轻一按向左轻旋,不一会的工夫,石壁就无声无息地滑开。石壁后面的一条幽深通道蜿蜒进黑暗之中,不知要通往什么地方。李三一个闪身进了通道。黑漆漆的通道伸手不见五指,紧走几步就碰到一个转弯,再往前又有几道机关,李三却熟练地一一避过,以最快的速度前进。直到这些都过了,前面已是一片光明。
这是一间和狭窄甬道截然不同的宽敞石室,虽然不能说装潢富丽,却也纤尘不染,整齐大方。先前在坟场遇到的蓝衫青年歪斜地靠在一张石椅上,一张俊脸变得惨白,额头上覆了一层薄汗,蓝衫不知何时已经被鲜血浸湿了一半,眼看已经是在失去神智的边缘,凄惨无比的景象在室顶夜明珠的照射下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李三脸色一沉,紧走几步上前,右手迅速搭上蓝衫男子的左手腕脉。同时左手轻扬,一道银色光辉划过一条优雅的弧度,巧妙地在不伤到人的情况下把蓝衫男子身上的外袍划破。
因为大量失血而导致昏迷的蓝衫男子身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晶莹的汗珠,在夜明珠银色的光辉照应下显得非常耀眼。但是与白皙的肤色成截然对比的是腹部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粘稠的鲜血泊泊地往下滴落,一点一滴的夺走他的生命……
收起手中薄如蝉翼的银制小剑,李三把他移到室内的石床上,取出一个卷成一团的针囊,看也不看地信手取了八枚金针插入天突、璇玑、羶中、中庭、巨阙、上脘、中脘、下脘八个穴位,暂时止住了血,也减缓了伤口的疼痛。接着忙和了好半天才总算是成功地把蓝衫男子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唉!恒君,你也会栽这种跟斗!要是接应的不是我……」揭下脸上薄薄的人皮面具后,「李三」立时恢复了原本高华无暇的脸庞,却是东方圣教三星之一的宸星杜墨雨!
细心地为唐洵盖好棉被,虽然天气早就转暖,但是在这样的山洞里又能对温度有什么期待?此时唐洵身体又是虚弱之极,别说来个敌人,就是个孩子也能不费力地把他给弄死!身为医者,杜墨雨深知,已经大量失血的唐洵绝对不能再受到外来的刺激,以前不放在他们这些武功高手眼中的风寒更是会要了唐洵的命!一切不由得杜墨雨不为之小心谨慎。
「葛瞬华,以她的身手怎么能伤你至此?」适才紧追在唐洵身后的女子就是天水宫三大执事之一的「金铃勾魂」葛瞬华!但是尽管金铃勾魂身手强健,却怎么也无法让杜墨雨相信她竟能够把东方圣教三君之一的恒星重伤至此!以他对唐洵的了解,起码唐洵也可以走得毫发无伤,如今,他会受到这种重创就已经证明了事情的复杂!
「是……虚、凝、夜。」竭尽全力使自己不失去神智的唐洵稍微好一点就强自打起精神,颤抖着蠕动着嘴唇,以几乎让人听不清的声音道。简简单单四个字就像是耗尽了他仅剩的一点力气似的,让他一阵急喘。额头上又覆了一层薄汗。而他却全然不顾,径直望着面前被他的消息震惊得一愣的杜墨雨。
虚凝夜!无忧谷!葛瞬华!天水宫!惟有如此一切才有了解释!难怪唐洵会伤重至此!形状漂亮的狭长凤眼里掠过无比锋利的光芒,一转眼却又是一派温雅。
「我知道了,病人就不要担那些无谓的心,真不知道你是在想什么?」刻意以轻松的语调揶揄着唐洵,杜墨雨深知此时的凶险。虚凝夜、葛瞬华无一是可以小觑之辈,如今二强联手,再加上不能肯定他们有没有后援……后援!
秀眉一挑,锐利的目光扫视到已经放松下来沉沉睡去的唐洵身上,即使葛瞬华与虚凝夜联手,唐洵就算是打不过起码可以在不至于受到这么严重的伤的情况下脱身!能让他受到这么严重的伤的人据他所知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而现在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惟有……
「记住,既然我帮了你,你就欠了我一个人情。」
「……」
「你的名字?」
「……雪。」
温和的眸子平添几许犀利,风卷残云地把几个瓶瓶罐罐扫进去袋子里,衣袖微扬,唐洵所躺石床后面的靠壁无声地向两边滑开露出一个石道,紧接着石床也打了个转,床头对准通道,杜墨雨拿开石床下四个滑轮旁的小石块让石床处于随时可以滑进通道的状态。
「他们找到这里了?」一番动作已然惊醒了浅眠的唐洵,看到杜墨雨的这番举动立时了然于心。耳中隐约听到细微的铃铛声,更加确定情况危急。
「嗯,眼下已经上了卧虎丘,找到这里也是时间的问题。」清明的眼睛在望着重伤未愈的唐洵时,忧心一闪而逝。虽然三天来经过细心调养医治唐洵的身体已经脱离了危险,可是以他现在的状态而言,一旦遭遇到那些人势必将陷入必死之地!
「进了通道以后有四个转弯,你在第三个转弯的地方跳下去,从那里离开。」
「那你呢?」唐洵接过杜墨雨递过来的挂袋,听到他的话就知道他打算要留下来断后。虽然以他的实力应该不会有问题,但是唐洵仍是有些担心。
「你以为我是谁?没有把握的话,我就和你一起走了!」轻轻一笑,神色间尽是逼人的自信与威严。
「真的?宸。」唐洵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担心什么啊?」
「不,你的本事我当然放心。」宸,一直都是他们中间实力最莫测高深、最神秘的。
「恒,你记住,进到第二个转弯的时候就要做好准备起跳,从你进通道到那个洞口永久关闭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迟了可就全完了!」耳边清晰地听到铃铛的声响,杜墨雨更加不敢耽搁。
「我知道。你要多保重。」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唐洵迅速地躺在石床上作好准备。
「让我损失一个这么好的好居所、浪费了三颗我辛苦炼制的玉玑珠,你这回可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不讨回来怎么行?」
「嗯,我等着。」
「他走了吗?」略有些低沉的男音突如其来地响彻在安静的石室中,来人一派优雅地手摇折扇,缓缓接近立于室内的杜墨雨,墨玉般的星眸光华迫人,俊逸不凡的容颜上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玩味,一举一动都流露出自然的威仪风范。居然是长孙昊亲至!
好整以暇地等待来人的杜墨雨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径自无语地把一枚香饼投到散发着袅袅青烟的小香炉里。专心致志的神情像是在精心准备一件艺术品。
「宸星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呢?」对杜墨雨的视若无睹长孙昊毫不在意,反到是凑到他身边,更放肆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嗅了嗅弥漫在室内的清香「好香,不愧是青枫轩的少东主。品位就是与别人不同。」
「……」
「哎,雪,别这么冷冰冰的啊,我们可是老相识了。」收起手中的折扇,长孙昊在杜墨雨欲侧身躲开他的一瞬间亲昵地把手搭在他的腰部,看似轻松实则那只环在杜墨雨腰部的手已精准地扣住了他的要害!
眉头微皱,杜墨雨合上香炉盖子的右手往那充满占有欲地环绕住自己的手拂去。却在即将接触到对方手的时候,原本钳制似的环紧他腰部的手忽然飞快地向左移动接着以拿捏得极为精准的角度握住杜墨雨已然不及收回的手,在室顶夜明珠的辉映下清晰得可以看到夹在那只线条优美的手心处正有一根头发丝粗细,不断闪烁着耀目光辉的银针。
「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么冷酷。」长孙昊一手紧握着杜墨雨白皙修长的右手,另一只手却爱怜地在抽出杜墨雨束发的玉簪,一任漆黑光泽的黑发倾泻一肩。
「 好香,真的好香。这种独特的清香我找遍了各家香料行都没有找到相似的。就连我府里的调香师都办不到。嗯——这种清香对我而言真是最棒的安神药。雪,我真是想念你啊。」握着杜墨雨黑色丝绒般的头发凑向鼻端,深深地嗅着上面的清香。
「雪,你不问我为什么能认出你吗?」
「……」
「呵呵,还是这么倔强高傲。可是啊,雪。即使容貌变了、气质变了,但是你那份特质和才能却无法掩饰。只要是你所在的地方,即使是隆冬之时周围的树木花草也会显得生机盎然,春夏之时更是如此!洛阳城外的牡丹在你到达的时候立时变得无比艳丽华美,香气也比之前更加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