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黑甲死士准备突攻辽兵,半夜却跃来一人,但见他下盘不稳,中腹突出,想必是何方贵族,收到密报,连夜偷袭,本想将计就计,跟而灭之。谁之两击之下,那人越战越勇,明明气劲难坠,力有不逮,却是视死如归,敦威只好张手擒拿,夺其面纱,才知道偷袭者竟是自己一直暗暗欣许的二王子!
刘承佑自被耶律倍施暴后,已是胎膜破裂,引发早产,他却不自知。一路以来,越觉腹中阵阵坠痛,腹热奇烧,胸闷冷压,口中多次吐出粉红血沫,分娩并发症已越发明显,他却一心上前阻止战事。郭威听得刘承佑遭遇,看着他抚搂庞然巨腹气喘不下,自是惧疼相交。疼者,所怜所慕之小王子,竟有如斯不堪之际遇;惧者,伸手相助叛国孕夫,纵是宠臣,也未免诛九族之危。
看着刘承佑挺腹挥剑,于林中急跃翻身,以示身子无碍,不阻军机。郭威终究狠不下心肠,让刘承佑混入黑甲死士当中,以遂其心愿。谁知局势一发不可收拾,刘承佑分娩在即,腹中胸上竟是中剑。郭威若不及时出手,恐怕后汉二王子早要在战场上一尸两命。
乱阵之中,胡乱抱着孕夫颠簸飞跃,以为找得隐婆,情势就可转。妄想男人生子跟女子一样,待快快产下婴孩,怕王上念在孙儿情份上,会放过他们一马。
谁知情况不妙!
稳婆苦喊孕夫胎膜早破,未有及早治理,已发胎膜炎。刘承佑一直高烧,其失血过多之身,还满脸朝红,正是病征。
稳婆再来苦喊,她已让孕夫侧卧,以防脐带垂脱,但稍为孕夫进行腹压,即有羊水流出,羊水已成羊齿结晶,羊膜炎已非常严重。
腹上一刀虽未伤及胎儿,却加速羊水污染,若不赶快产下胎儿,不出两个时辰,母子必亡!
刘承佑腹中已受催产药加害,此时却要再服重药,加速催产,只见细细茅棚内,每一寸呼息,都是极其难忍之痛。
脱去黑甲,乌黑之发全垂肩上,光溜薄衫之身,早已虚脱如一抹轻烟,若非腹上那突兀高耸之物,一阵阵痉挛颤动,根本感觉不到棚中有人进行生产。
茅棚狭小,容不得一人横躺而下,刘承佑只能半靠棚边,半蹲身子,在土方催产下,胡乱使劲。他听得自己的呼吸,缓而重,乱而散,压抑着一阵紧接一阵的腹痛,他紊乱心跳,每一次都重重撞在胸口,直撞得发痛,痛得连呼吸也无法继续。豆大的冷汗从额际滚落,他咬得口中格格作响,不让自己呻吟出声。自己却已连移动手臂的气力都消逝。突然一阵收缩自腹中狰狞汹涌而来,他脸上扭得塌枯,双手往下一撑,竟连腰带腹高高抬起,隐婆急忙把他按下,他已是脸涨如紫,观其瞳孔全放,煞是血气重亏,生子无望了。刘承佑也知道自身情况,如此难产之身,难挨至孩子诞生,跪地急救敦威剖腹取子,郭威也是左右为难,正当此际,耶律德光及时出现,刘承佑突来激动,胎位竟是转正,可以生产了。但觉胎儿已入产道,只要忍痛发劲,应可娩下胎儿。可棚外皇叔,却是要取耶律德光性命,而那笨家伙,竟是声声寻死。
“麻烦你……给我……带上凯甲……”
“但是你……你正在生产……胎儿已经……”
“只有我才可以阻止……呃……他……不可以……死……”
“不行,胎位转正,如果现在不生……胎儿会……”
“马上,给我,唔,给我穿上!”z
腹中轰痛如雷动,刘承佑伸手摸至下体,点点毛头隐隐露出,他双手贴紧肚腹,颤腿站起却又连连后退,还狠心以凯甲压着临产之腹,咬牙往下身死死掩紧,顿时一股激胀冲烈全腹,口中血沫已成乌血,刘承佑拄剑于地,横压高隆之腹,道:“孩儿,爹对你不起,可此时此刻,呜……爹一定要他,孩儿,你既要出生,就……啊……呜……不妨先忍一下。”
棚外战情,一如所料,惨不忍睹。耶律德光不知刘承佑死命自截产情,前往相救,自己却是身中两箭,希望以死保刘承佑平安。两人各自牺牲,终能感动上天,皇叔于心不忍,拉起围帐,让刘承佑先产麟儿,再行算帐。
耶律德光双手压于刘承佑腹上,刘承佑靠着心爱之人,立地产子。耶律德光手劲甚大,羊水血水让他一迫爆破,听着四周虹火急烧,胎儿应是一压即出,只是……
“啊……啊……好痛……啊……我肚子……不……啊……不……”刘承佑双手捧腹,挫跌地上。
“怎么……小不点……你怎么啦?”耶律德光拔出胸中两箭,身披乱龙之血,往下抱紧刘承佑。
“他……啊……我误了产期……他……跟我斗……气……不肯出来……啊……”刘承佑紧紧抱着肚腹,坠痛撕裂一阵紧似一阵,下身却是如牢石封紧:“德光,怎么办……我好痛……这肚子,这……啊……”他找不着发力之处,肚腹胀激着厉痛,上下八方猛冲乱撞,他痛得十指陷进腹中,身子又不受控痉挛起来。
“甚么误了产期?你……难道你……”耶律德光大既知道,刘承佑本应产下孩儿,可为了救他,却死忍不生,如今胎儿缩入宫内,产道开始收窄,羊水又让他急迫一破而尽,胎儿干困肚中,如何是好?
“啊~~德光~~啊……”刘承佑突然爬了起来,双手往耶律德光手上大刀抓去,耶律德光大惊,一扭一抽,刘承佑失去重心,扑然一跌,肚子硬硬踫在地上,只见他静而不语,翻过身来的时候,怨怼的眼瞳早已通红,搂腹之手无力软下,流尽羊水之腿间,汨汩涌出一波一波鲜血:“为甚么……你……不……”
“我不可以,承佑,我不可以这样做……”
“我肚子……”刘承佑突然五孔深扭,仰天长“啊”一声,身子曲将起来,又无力软下,他腹间那肚子竟是越来越大,显是胎膜彻底损毁,腹中已是急剧充血:“他不行了,一定要救他……求你……”
“承佑,不可以,承佑,朕可以死,但不可以让你先死!”
“你……笨蛋……我们跟本没有选择,我……”刘承佑腹内充血,下身血崩,本是痛不欲生,可一生长处军中,天生的敏感已成直觉反应,的的马蹄声由静至乱,围帐之外隐发亮光,他胸口一窒,纵是痛极趴地,也急急呼嚷:“德光,皇叔变卦,你快走!”
耶律德光不是纨裤子弟,此等军变岂有不觉。但见他咀角微掀,步至刘承佑跟前。军情紧张,他却是从容安详,犹如夜色,宽广深渺得不可思议的突兀柔和,叫人摸不清心底深处之涟漪。只见他柔柔将刘承佑抱起,轻揉那胀硬如石之腹,低下声音道:“知不知道,你身子太冷了,将来产下孩儿,也不知道如何进补!”
“笨蛋,都甚么时候了,你在讲甚么呀?快走呀!”
“小不点,别把朕的生死看得太重要,朕一生,只想做一个父亲,一个简简单单的父亲……”
“耶律德光,放手!你知不知道,你还不走,你就,呃……啊……你……”
“小笨蛋,他要对付朕,就由他来吧。你痛成这样,朕怎能放手?朕一生已放手多次,这一次,朕绝不放手!”
虹虹焰火举天高张,脆弱围帐如中暑美人委顿于地,两军铁马跃火而进,阵阵戻声,早已淹没帐中双双拥抱之人。
如果有来生
呼声一时从四方八面轰炸过来,已分不清是敌是我。耶律德光挡在刘承佑身前,对付重重围攻。
可笑的是,明明敌对的两个身份,怎得围攻下来,却又成为两军同心对付的箭靶?
一剑挡得住,二剑架得牢,可三剑、四剑、百剑、千剑……耶律德光纵是百战之身,也难以架御,何况胸前已中两箭?
运劲于掌,与刀挥成一度光幕,本可应付一阵子,冷不防几度冷剑从顶上、背后、下盘攻至,耶律德光扭身不及,正要硬接三剑时,却听得几阵惨呼,偷袭者应声倒下。
“怎么?小不点,你……”
半躺地上的刘承佑突然耀起,挺起肚子,向那三人一抹一送,看着他们含恨倒地,才知道,自己所杀的,正是后汉精兵。
“二王子,你……”
“你们……呃……呜……”
实在没有惊愕的时间,刘承佑临产之身,根本不能起来,何况还运劲杀敌?但见他胀红的双颊刷地变白,双手交叉于隆隆巨腹上,人已前仆后倒,捧腹苦吟。误了产期,再度难产,腹间已成怪异的酸热轰胀,充血肚腹坠得他身站不稳,应是躺下静产,他却眼眨绿光,持剑横压在激胀之肚,生生止住腹中胎儿扎动,与当前战士咬牙对峙。可他实在难以坚持,双腿已抖得人摇步颤,几阵剧烈振动警告着他:还不赶快把胎儿挤出来,孩儿就完了!
“承佑,承佑!”
“呜……啊……呃……”
腹间似是刺出千度裂口,灼热似火蛇乱窜,刘承佑死命瞪目,一会又扭眉眯眼,巨汗煞地如瀑布淹没五官。胎儿拼死冲击,刘承佑自是痛极难挨,可时势不容他稍歇半分,他以仅存的意识,一手掩着肚腹,一手拄剑于地,身子不住向下沉落,耳畔呼呼风声,渐成模模糊糊的嗡嗡长鸣。耶律德光的呼唤时远时近,战火燃烧的空气,似浓似薄,胸口如堵着沉铅,呼吸越发困难,“啊!”腹间煞地往下猛抽,下阴一阵爆痛,却无破裂之意,激痛如电闪回撃腹腔,刘承佑痛得扑跪于地,双手搂腹狂抖。
好痛,肚子好痛,我要生了,谁来帮我,谁……
“承佑……承佑……”
阵阵寒刀渐渐迫近,此时,刘承佑强睁糊汗双目,才隐隐看见,耶律德光已被千军围着,他俩已被拆散!
星星点点的火光冲着他伸延过来,像千百条巨大的火龙张牙无爪而至。这是何方军队,竟着力对付一个临产的人?
抓着长剑捂紧肚腹,正想后退,忽地想起,战场之上,早是后退无方!
孩儿,爹对你不起,来世,你也不要投于这么不堪的父亲腹中!
刘承佑伸手把腹上黑甲拆去,滚圆肚腹现得更为明显。极无奈之面目,看着高耸的肚子,双手伸到腹下,竟是发力把下坠的胎身往上顶去!“呜啊~~~~”一阵无情痛呼,迫得他青筋暴现,全身血脉酸痛欲裂。众战士只见那大肚王子不断伸手把巨腹向上托着,那极痛的神情,实在叫人心裂。原以为他胎气大动,正好对付,却又他见惨淡地举起双手,慢慢握成拳头,肘向内勾,划成一道天虹。凌利风声忽起,扑击满身伤痕的产夫,他却是咬牙前冲,纵是生产之际,动作仍如行云流水,一时又似迅疾飞鹰,亮剑如优美羽翎,巨腹于空中翻动,拳势顺着风声,把如涛似浪的兵士一一击倒!
远攻在外的耶律德光,看着刘承佑居然顶着大肚以一敌百,心里既急,却又近不到他身旁。突然一阵仰天长呼,耶律德光心下大惊,刀劈连下十兵,死命跃身回望,刘承佑显是支持不住,一手搂腹,一手横剑额前,架着狙击剑群,死撑之臂已渐无力,临盆之腹却是耸动明显,刘承佑苦憋已久,忽地“啊~~”的一声,双腿鲜血再流,他张尽五指护紧肚腹,为了抵剑,腰已外弯如残桥。远看只见一肚高圆突起,却在弯腰抽扯下,竟拉成椭圆。阵阵硬痛席卷而来,如此动作,刘承佑如何受得了?众将士见快要得手,冷不防一阵拼死长啸,刘承佑双腿一跺,竟是反跃于空,捞剑掠首后,自己却煞止不住坠势,一下急跌在地,腰间已然断裂,腹中更是如山崩地裂,轰痛难休,血崩更甚。
“啊──啊──不啊~~”
凄厉苦喊盖罩整个战场,众人只见倒地王子,十子抓腹,挣扎着双手撑起身子,又重重跌下。那硕圆肚腹赘于腰间,却迟迟未能掉下,迫得产夫脸上涨紫,目剜如裂。刘承佑忍受不了再度难产之苦,抽剑往产门割去。只见血泉往上直喷,产夫已浴血泊之中,他稍稍挺起身子,又失劲掉下,恰如死鱼瘫如地上,颤动垂死之鳍。产门大开,却不见胎儿,阵阵嘶哑苦喊震动天地,兵士纵是铁石心肠,终也忍不下心肠,挥剑对付一个要生的人。
漫天苦雨之间,突来一道红光。耶律德光正以雷霆万钧之势把排山倒海之兵士一一推倒,战场犹如红海分裂一般,现出一条血路。
“小不点,快走,快!”
耶律德光知道刘承佑要生了,此次时机不容再失,他死命拼出一道活门,正要刘承佑逃命。刘承佑半昏迷之中看着耶律德光累极抖动之身,一度泪痕划过溅血之脸,犹如流星洗涤俗尘孽债。他虚弱浅笑,只掩着肚腹,艰难地爬起,强瞪浮肿之眼,没有跨越红海,竟是继续上前杀敌。
“小不点你……你这死笨蛋,你!”
为甚么要走,为甚么还要分开?如果相识注定是分开的话,生存的意义何在?
刘承佑没有回头,没有回应。任红海重合,他已注定投入这场苦战之中。
重重苦战已难支持,刘承佑搂腹扭肚,他也知道,再接两招,两招以后,这一生,也就完结。胡战乱舞,犹如他的一生,一切一切,都让他搞得这么糟,他欠了天下的人,他欠了一生最爱,来生,如果有来生……
火炬仍在燃烧,马蹄仍在乱踏,刘承佑强抵巨痛闭目乱打,至张目一刻,方发现,本应分开的二人,又在眼前。
胸口喷血者,一刀指天。血崩不止者,一剑拄地。
他眼里只胆心他临产的身子,他眼里只盯着他胸上箭伤。
一阵窒息的气旋在空间流过,他们,两人,如此窝囊混乱的一生。如果没有遇上,日子许是灿烂多姿。可是,目下,两度不离不弃的坚定目光,交汇出永不熄灭的心火──就算痛上十倍,既是遇上,此生,永不言悔!刘承佑对着耶律德光,无言无语,只剩下濒死之虚喘,一呼一喘间,焚烧着耶律德光心房。不能接近,不能相拥,苦苦相隔……无奈间,天上竟降下万千虹萤。如雪虹萤,彷若寒星点点,片刻间,为燃烈的战情,渐渐降温。
“小不点,记得我们初相识的时候吗?”烽烟中,绝望的脸颊上,一丝浅笑如雪莲初绽,只是,此莲之苦涩,叫人心酸。
初相识……年少无知的他,为追荧光,碰上了被王兄追杀的他。那年、那地、那萤火……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家伙,居然,他还记得,连那天的萤火,他也没有忘怀……
“呃……唔……”胀裂肚腹突来一阵狂澜重坠,直入产道,往下急冲。兴奋与惊恐仿若翻江之浪涛席卷全身,刘承佑搂于腹上的手,渐渐攥紧,再攥紧。
德光,德光,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要出来了,德光……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