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的尹青彦痛苦地坐起身,头痛跟恶魔一样地盘旋在脑袋里作恶。
一旁的声音传了过来。[要不要喝水?]
[不要。]马上就知道这个声音是谁,但尹青彦拉不下脸回视他,只好任性地又躺回去。
[饿了吗?我去叫外送好不好?要吃什么?]
[你烦不烦!安静点好不好?]尹青彦烦躁地大声回答,他感到嘴唇很干燥,也很想喝水,后悔的情绪让他更加不耐烦。
[那......我把水放旁边。]汪彦君说完后便离开房间到客厅去,他带上房门的声音轻轻响起。
尹青彦一听到房门关起的声音,便撑起身喝光矮柜上的水。
[该死的!]喝水跟移动身体的动作让他的头又痛了。昨天到底喝了什么东西,头怎会这么痛?还有,他是怎么回到家的?
清醒便会想到昨天殴打汪彦君的事,这让他痛苦的又窝回棉被里。
高中时因为常打架的关系,他的个头跟身手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抵抗的;高三那年,还因为把一个学长打成植物人而吃上官司。
说简单点,他发起狂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钱能摆平任何事,但汪彦君是不能失去的,跟世界上所有人是不一样的;如果有一天他又脑袋一片空白,那很有可能会亲手打死汪彦君......
想到这里,尹青彦由懊悔转为恐惧,他认真思考这个恐怖的可能。
敲门声响起,阻断了他的思绪。[不要进来!]脱口而出,尹青彦此刻不希望跟汪彦君相处。
汪彦君停顿一下,无视尹青彦的话进来了。[还要水吗?]
怎么办......
尹青彦干脆将自己埋进棉被,他的心跳好大声、好大声地响着。
[我不会生你的气。]汪彦君将水瓶的水注满杯子。[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的。我会连尹正的分一起偿还你。]
不要来惹我......拜托......
尹青彦感觉心脏好痛,好像跑了百米般地不舒服,他希望汪彦君住口。
[往后我的人生,都是你的;除非你要我离开,否则我不会离开你。]
闭嘴!
他要的不是这些!
[可以糟蹋我,但是别糟蹋你自己。]汪彦君很轻地说:[以后别这样喝酒了。]
[闭嘴!]尹青彦大吼,从床上用力坐起,[闭嘴闭嘴!]
他伸出手用力的推一下,汪彦君随即往地板跌下。尹青彦焦虑的站起,在房间来回踱步走,他想伸手拉汪彦君一把,但是拉起来以后呢?他就必须面对他,他就必须跟他讲话或听他讲自己不想听的话。
[不准你站起来!]想到这里,尹青彦脱口而出,[不准你跟我说教!]
汪彦君僵在地板上,狼狈的他仍维持着趴伏在地板的姿势。[你是大人了,应该能判断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如果你要我不说,那我就不会说,但是你要答应我,别做对自己不好的事。]
[知道是坏的那又怎样?你明明知道该吃东西却不吃东西,你明明知道同性恋不好但还是当同性恋!裁茨隳茏霾缓玫氖挛揖筒荒茏觯俊?BR> 汪彦君哑口无言。就算他的人生再重来一次,他能伪装自己,组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和谐的家庭吗?明明不饿,他想逼自己吃吗?他不想,他不愿意,他想当他自己,他想爱的是......
[就做你想做的事吧......只要你不后悔......]末了,汪彦君只能这么回答。
如果你后悔了,我会陪着你,会替你受罪,只要......你快乐就好。
他昨晚想了很久,从尹正的死亡哀伤中抽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他会试着努力,至少要照顾尹青彦的生活。至少,补偿他。
他不怀疑尹青彦动手杀了他的可能。他不怕死,死甚至是他渴望的事,但如果就这样死了,那尹青彦会带着病态的心理继续活下去,他不能就这样放下他。
就算伤痕累累,但只要有救赎的可能,他就不能放弃。
做你想做的事情─这句话好像妈咪的巴掌一样,搧在尹青彦的脸上。
[你做什么都不关我的事,钱用尽前,你想怎么样都随便你。]
在医生宣布学长成为植物人的那天,妈咪用钱摆平了那些愤怒的家属及法官们后,在车上跟他说的话。
为什么不问他打学长的理由?为什么要跟他说这种话?因为他想,所以所有的事都可以吗?但事实是,他根本跟路边的狗一样!是没人想注意的!
[出来......]尹青彦冷冷地说。见到汪彦君扶着旁边的床要站起来时,他用脚又踢了他一下,[我说过,不准站起来。]
汪彦君惊讶地抬起头时,尹青彦又补了一句,[爬过来。]
[青彦......]
[闭嘴。]尹青彦又说:[不准开口。]
汪彦君不要说话就好,他就不会听到那些伤害他的话,他也不会怕自己又动手打他。看不到他行动不便的样子,就不会同情他。
这个骗子。
伪善地假装爱他,却从头到尾只是......比任何人都可恶的骗子。
尹青彦回房间的时候,汪彦君终于放松了一点,他挨着沙发边闭起眼睛,那份疲累显得特别无法漠视。
[进去。]
没想到又听到声音,吓得汪彦君撑着手往后移动;尹青彦不知何时站在桌子旁,他双手环胸俯视汪彦君,说完便径自走回房内。
在被命令不能站起来后,汪彦君能不移动就尽量不移动,但是尹青彦的话是无法抗拒的命令,他只好慢慢地拖爬进房内。
坐在床上的尹青彦,漠然目视汪彦君辛苦进来后,又说:[上来睡。]
汪彦君有点惊讶,他以为尹青彦根本不想让自己靠近他,或着说,他睡客厅两人都比较轻松点。
当他犹豫时,尹青彦不耐烦的声音又传来了。[快点!]
身体微微一颤,他只好扶着床柱要上床,却又被声音打断。
[脏死了......]尹青彦皱起眉毛,盯着汪彦君衣服上那些拖爬后沾上的毛屑。
感到羞耻,但很快就放弃那种无谓的情绪了。汪彦君转身要拿干净的衣服换,后面又传来声音,[脱掉,直接上床睡。]
[......]不想,汪彦君摇摇头。
[数到三十,你若没上来,我会动手。]
咬着下唇,汪彦君在尹青彦的目光下,脱掉身上的运动套装并躺到床上。
[你讨厌我吧?]尹青彦看着汪彦君背对他的身影,突然开口说:[就算我长得像尹正,你依然很讨厌我吧?从你的眼神就知道。]
汪彦君摇摇头,但没转过身。
[你讨厌我也没关系,等有一天我腻了,就会放了你......或是不小心打死你。]尹青彦说,并伸出手指沿着汪彦君赤裸的背滑动。[或是不太幸运的话,也可能变植物人。要听话,知道吗?转过来。]
汪彦君依言僵硬地转过身,两人面对面,但视线都不在对方脸上。尹青彦的手继续在汪彦君的脖子游移。
[不要这样......]汪彦君努力将脖子上收紧的手拨开,[青彦,不要这样......]
[该死的......不准说话!]那双蓝色的眸子像黑夜般越来越深沉,尹青彦靠近汪彦君并吻住他,感受到身下人惊慌的抗拒后,他更加用力地吻着。
不,这不能算是吻,他只是想堵住汪彦君哀求的口语罢了。
但是那份直觉因为汪彦君发狂般的抵抗而变了质,尹青彦的唇上渗出血后,他跨坐在汪彦君身上,打了三、四个巴掌后,身下的人才稍稍安静一点。
[住手......]汪彦君喘着气说,不知是恐惧还是痛,让他身体不自觉颤抖了起来。
[你在怕什么?]尹青彦感受到了,他疑惑地问。
[不是,我没有怕你......]
[你......是在怕我。]尹青彦握住汪彦君纤瘦的双肩,感受到明显不过的颤抖后,愤怒与难过让他矛盾地说:[算了......]
惧怕跟痛苦,都可以。只要能让他在乎自己就好。
在一阵粗暴的吻及殴打后,汪彦君已经没有力气再保护自己了,他全身都好像快散开了,左眼甚至痛得睁不开。但不管是被打或被污辱,都是报复的暴力,他不能责备尹正的孩子,正如同他没资格责备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尹青彦住手,汪彦君断续地开口:[你如果生气,可以打我......但、但不......]
[吵死了,闭嘴。]听到汪彦君沙哑的话,尹青彦不耐烦地这么说了后,又将自己的唇堵上去。
不要吻我......而这句请求在还来不及成为声音前,却又让尹青彦任性的吻封印起来。
【第八章】
[杜先生,这边请。]身材高@的女秘书推开会客室的门,向里头高大的男子说。她领他到这精华地段的办公大楼中,最里面的私人办公室。
[尹先生,杜先生来了。]
[初次见面,我是尹力。]尹力从公文中抬起头,笑道:[喝咖啡吗?]
[不了,谢谢。]杜风坐好后直接了当的开口:[我今天来这里是为什么,信里面应该都有提到,想请问尹先生有什么想法?]
尹力是尹正的堂弟,照道理说应该要比尹青彦更加像外国人才对,至少要像尹正一样的显眼。但他除了身高高于东方人水平外,并没有明显的外国人特征,他的黑发、黑眼就像一个纯正的东方人。
[我不能判断你说的有几分是事实,所以我请了人去调查。希望你不会介意,毕竟这关系到尹氏家族,总是会慎重点。]
尹力和善地微微一笑。
[而事实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在这向你道歉,因为怀疑你的动机;另外我想反过来请问你,青彦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接到的调查结果,的确尹青彦正跟尹正的旧同性情人住在一块,但是他无法理解尹青彦为何要这么做的动机。
就某方面来说,他是感激尹正的;因为若不是他杰出的堂哥,那么他不会这么随心所欲地过了三十多年自由日子。
但是好日子在堂哥出车祸后一年随即宣告结束。尹正竟然死了,那个强势得像是太阳一样的人,竟然在壮年便撒手人寰?
而他,一直到棺木被钉上钉子的声音响起时,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尹氏失去董事长,于是他由日本被紧急调回台湾,变成强迫上任新代理董事长。不过这个协定只到尹青彦二十一岁,他不贪图尹氏的总主导权,只要让他自由自在过活。
其实说是自私也无妨,毕竟尹氏的股份足够让他无忧好几代了。
尹青彦这个侄子至少五年没见过了,这么淡薄的亲情,管他要做什么他根本不会干涉,只要肯乖乖回来继承家业就好,但偏偏青彦居然跟堂哥的旧情人碰在一起。
这事可大可小,若要简单处理,就必须要在消息传回尹氏大老尹宗康病床前解决。
实话说,他很欣赏尹正,这么没价值的死去,若问天问地都找不出答案,那也只能找个人来怨恨了。
他没看过汪彦君,纵使堂哥很爱的人应该也是能相匹配的人,但先入为主的观念来说,他应该憎恨这个人。
[只有一个理由,他想报复汪彦君。]杜风简洁明了地说。尹青彦本来就是个心态不健全的小鬼,发生车祸根本不能怪任何人,但谁知道这个恶魔到底怎样想的?
[既然这样,找机会请汪先生离开呢?]
[汪彦君当他自己在赎罪......]该死的!那个笨蛋!脑海中忍不住痛骂,杜风无奈的叹了口气,[希望能由你们这边施压力,强迫尹青彦放手。]
[嗯......]尹力转动手上的钢笔,思考了一会,[我不能给你介入后的结果预测,但是就长辈的立场,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容忍发生的,所以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将尹青彦带离汪先生。]
[真的?太谢谢你了。]杜风毫不掩饰地发自内心笑着。
[不客气。]
杜风高兴的站起来并上前跟尹力握手,感激他们的协助。而尹力微笑着目送杜风离开后,他的表情突然冷漠得像个雕像一样,转身走到办公室里附属的厕所内,打开水龙头洗手。
足足洗了两次后,尹力才回到办公桌前处理他未完成的工作。
公文都是事先消毒处理过的,如果没有必要,他一律采用视讯会议。因为开会就要跟一群人握手,然后他整个会议绝对会心神不宁,难受非常地想将手洗干净。
[唉......还有两年还是三年?]尹力大大地叹了口气,他心中无限祈祷着这种日子快结束。
[张秘书,帮我接尹青彦的手机。]
[好的,请稍等。]
[喂?]
[喂?青彦吗?我是叔叔,周末有没有空?我有事找你......]
冬天是让人依恋棉被的季节,高雄没有台北明显的阴雨,有的仍是那好像永远不会请假的太阳。
尹青彦起了个大早,因为今天要去找叔叔,他希望能在一天内往返高雄与台北。身旁的汪彦君似乎睡得很熟,他轻手轻脚地离开床,房间内有开暖气,但他还是将衣服拿去客厅换。
准备好后,他又回房间一次,确定汪彦君仍好好地睡在床上才开门离去。关门声响起后,汪彦君看似睡着的脸,面无表情地睁开了眼睛。
他坐起身,静静地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每天他都会这么看着戒指至少几个钟头,做着无意义的事的他是愉快的。脑海中会浮现过去的回忆,会浮现尹正的笑容,还有一些微不足道的点点滴滴。
虽然有时候尹青彦带给他的外在伤口,会让他意识飘回现实,会让他想起这不知如何处理的关系,但都只是轻轻闪过而已。
若他只能这么补偿尹青彦......应该说,除了人以外,他也没有什么可以付出的了。他离不开这房间,一如同离不开这椎心刺骨的罪恶感。
开门声突然又响起,回到现实的汪彦君忙又躺回床上闭起眼。
尹青彦去而复返,拿出床头的机票时,看到汪彦君放在棉被外的手,他走上前想将戒指拔下。
[你做什么......]汪彦君感到手中的拉扯,他反射性地握紧自己的手掌问。
尹青彦没回答,他只是用近乎粗暴的力气想将戒指拔起来。
[不要!]这些日子尹青彦对他怎样他都顺从地接受,但是......但是这个不行,他不能将这枚戒指交出去!
汪彦君用全身的力气在挣扎,逮到机会抽回手后,他将自己紧紧地缩成一团,好保护手上的戒指。
看到激烈挣扎的汪彦君,尹青彦更加确定那枚戒指是谁给他的。在动手抢了许久也拿不到的情形下,他气得大吼:[给我!]
汪彦君缩成毛虫一样的身体僵了下,他颤抖地说:[这是我的......]
[你的人生都是我的,这枚戒指也是我的!]
[这是我的......]
[妈的......叫你交出来听到没!]
尹青彦扑上床,两人纠缠许久,终于,他抽出那枚戒指。
身下人着急地伸手想抢回,不耐烦的尹青彦干脆用膝盖顶住汪彦君的胸口,好让他不要纠缠。
[呜!]被身高一百八十几的大个子用膝盖压住,集中的疼痛让汪彦君呻吟,但是他更在乎的是那枚戒指。[还我......]
[尹正送你的?]尹青彦将膝盖移开,他直接坐在汪彦君的肚子上。
汪彦君点头后又摇摇头。尹正是买来给他的,但当他拿到戒指的时候,尹正已经失去意识了,这枚戒指从来没被送出过。
[到底是还不是!]
汪彦君摇摇头。
[那戒指是谁买的?]
[尹正......]
[所以戒指是不是应该是我的?]虽然只是随口问问,但倒是给他名正言顺抢走的理由。
[这是......]
[这是爹地的遗物......你这小偷。]
[我、我只剩下这个......说我是小偷也好,求你别拿走它......]汪彦君没有流下泪,泛红的眼眶中,琥珀色的瞳孔只是紧紧盯着那枚已到尹青彦手中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