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这句话也是对自己说的。他应一开始就先得到尹氏,再去抓汪彦君。
对,都来不及了。
爷爷、尹力、林郁珊、杜风,这些人......这些人都要付出伤害他的代价!
[还没找到?]将领带拉松,刚结束股东会的尹青彦,冷冷询问电话另一头的人。
[是的,我们只找到他的出境记录,已经请国外负责的人追查......]
[最晚这个月,期限。][喀],电话挂上。
尹力搭昨天的飞机回日本;爷爷虽然脱离险境,不过也已经神智不清;杜风即将倒闭的公司,只要再轻轻一推就会倒塌。
接下来......
[尹青彦!你派那些人每天来盯着我是干什么!?]门外冲进激动叫骂的女人,高贵的洋装跟完美的妆下,是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尹青彦点头示意,门口的涂智勋随即上前关门。
[妈。]
[我问你是要干什么!?]女人一个跨步,冲倒高大男子身前用力搧下一巴掌。
[妈。]
一刻也不能忍受般,她丢下手中的皮包,又搧一记响亮的巴掌。[不准叫我妈!]
在第三记落下前,尹青彦伸手扣住保养光滑的手腕。[妈,妳儿子是尹氏董事长,不能让妳像以前一样,随意跟自己情人做一些丢脸事。]
[你、你!]过于激动的林郁珊说不出话。
尹青彦空出一手拨内线,[保镳上来没?]
[还没......]隐约听到里面的巴掌声,涂智勋有些结巴的回答,[啊,来了。]
门口进入两个黑衣大汉,就是连续几天跟着林郁珊的家伙。
[带尹太太到别墅,没有允许,不准她跨出门一步。]
[你敢!你敢!]林郁珊激烈挣扎,但就算她回到年轻时,也是无法挣脱两个大汉的箝制。[放开我!]
[从内部电梯离开,别让人看见她的丑态。]尹青彦下达命令。
他从来都想不通,尹正为什么要娶她?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只有玻璃试管。
尹青彦摸着自己两边发红的脸颊,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样痛。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看到林郁珊已经被架离,却还在门口发呆的涂智勋,尹青彦道:[门关起来。]
[有合约要拟......]
[关起来。]
涂智勋将门关起,走到尹青彦面前。
[杜风的公司如何了?]
[已经抽空他们的资金,下柜是迟早的事。]
[开始吧。]
涂智勋不着痕迹地叹口气,他认命地解开尹青彦的拉炼。
从被点名特助一职,他就知道那晚的一夜情,不会这么轻易了断的。
[你说什么?]杜成己无法置信地看着自己儿子。
[公司已经没办法,只能申请重整。]
杜成己大声质问道:[为什么会没办法!?]
[尹氏势力太大了,没有银行肯融资给我们。]
[我、我早就说过......]咳嗽让杜成己花白的头发软软地晃动。[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把那个人交出去!]
杜风无奈却坚定地道:[就算破产,我也不可能将他交出去。]
[你这个不孝子!公司是你爷爷开始就辛苦创立的,你敢让他倒?]
[就因为公司是爷爷创立的─欠彦君的,更要还。]杜风闭上眼,[爸,杜家亏欠彦君太多了,他毕竟是我的叔叔,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不用你一再提醒!]杜成己用力地咳了几下,激动的说:[所以呢?所以我付出的心血就该这样功亏一篑!?]
[爸,就算一无所有,我还是能养家活口。]
几年前找上门的杜成己看到汪彦君,反应十分奇怪,虽然当天相安无事地离开,但接着却是不断找汪彦君麻烦,这已经不是正常能理解的范围内;但杜成己不说,汪彦君嘴巴也闭得紧紧的。
杜风调查下才知道,汪彦君就是爷爷当年,固定汇钱过去的情妇孩子。
不堪的过去若是为了迎接幸福的未来,那真的是过于不负责任的说法了。他为汪彦君难过,不求回报地照顾他,是因为无法再目睹千疮百孔的他,再度受伤。
在尹正过世后,杜风知道自己必须守密。
这是欺骗,但他从没后悔过这个决定。
直到尹青彦出现。
[随便你!我也没几年好活,但是你会后悔的,终有一天你一定会后悔!]
杜成己厌恶同父异母的弟弟,后来情妇死了,爷爷也死了,汪彦君跟杜家失联后,没人找过这个孩子。
像苍朽的老木一样,杜成己已经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岁月磨掉了他的外貌跟内在。在儿子始终不愿回来继承家业,又传来跟男人同居消息时,找上门的他竟然又看到这个孩子。
他认为所谓的[巧合],根本是汪彦君的报复;于是他以自卫为名,开始攻击那个被他父亲所伤害的弟弟。
杜成己始终不懂的是,儿子不愿回来的理由只因过世的妈妈。
他太自我,自我到可悲的地步。
[我已经后悔过,不会再让自己再后悔一次。]杜风叹口气,他缓缓地说:[爸,抱歉。]
事过境迁,恩恩怨怨就让它随风而逝。他对眼前的老父,只有无奈跟仅存的一点孝心。
[哼!]杜成己转过头,用后脑杓对着儿子。
杜风得不到原谅,没辙下他回到自己房内;最近身边许多监视的人,他没办法去探视汪彦君。
拉开椅子坐下,眼前桌下放的是小广东帮他跟彦君拍的照片,照片已经磨损,只有照片中的两人,笑得灿烂。
如果在给他一次机会回到过去,就算知道跟汪彦君的血缘关系,就算汪彦君不会接受他,他也会说出那三个字。
现在的汪彦君,已经听不进什么了。
[董事长,查到你交代的事了。]
[两小时后出发。]
微卷的黑发全数向后拢齐,铁灰色的合身订制西装,完美的混血脸庞,尹青彦跟当年的尹正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差别只在于眼神。
尹正最后的眼里只剩悲伤与无奈;尹青彦的眼神,却透着阴沉。
曾经他是任性骄傲的小玫瑰,但现在,只剩下刺。
将林郁珊关进他所建造的豪宅,把尹力逼回日本,故意在关键时刻气得尹宗康病危,将杜家的公司像猫玩老鼠一样慢慢压垮─这些人的下场,都是伤害他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踏进电梯,从尹氏集团最高楼层下降时,他看向外头台北市灿烂的夜景,逸出几不可闻的笑声。
对,只要他想,他就会得到。
[汪彦君被送到淡水一处私人疗养中心,病名诊断为『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心智年龄退化至十七岁。]在尹青彦进入尹氏开始,便一直在他身边的涂智勋道。
[什么意思?]尹青彦皱起眉。
[心智退化是极少出现的自我保护本能;当人受到重大打击心理无法承受时,为了保护自己不崩溃或者记起事件,就会发生心理与生理分离,藉此逃避让他感到痛苦的事实。]
[他......为什么会变这样?]尹青彦问。明明分离前的最后一晚,汪彦君还温柔地笑着摸他的头发。
[所谓逃避创伤,跟他在脑海中为自己设下几组关键词有关;汪彦君无法忍受听到车祸这两个字,还有......]涂智勋顿了顿,小声地说:[『尹青彦』这个名字。]
尹青彦脸色晦暗地紧握拳头。
[所以他将年龄退化到受伤前的自己,也就是他自己所认为最快乐的日子。以上为病历单上的诊断。]
[......你说,他退化到几岁?]
[十七岁。]
完全不记得我......吗?
为什么,为什么被删除的是[尹青彦]!?...... 无法置信的尹青彦抢过文件,制式的病历表右上方,男人笑得灿烂,完全看不出身处精神疗养院;除了手上的绷带。
[不能忍受听到我的名字是吗......]
尹青彦表情狰狞地笑着。这是涂智勋事后回忆起,最能形容的字眼。
[是,疗养院特意交代的。]
[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今天就要带走他。]尹青彦突然打断话,[处理好院长那边。]
[是。另外,这是让汪彦君换穿的西装,请董事长让他穿上后直接上车离开,不用等我。]
涂智勋不敢多问,他从得到调查资料到现在,为了打点疗养院方面及调开杜风,焦头烂额了,就是为了尹青彦命令的[两小时后出发]。
虽说是尹青彦让他快速攀到特助职位,他也做得很称职,但卓越的工作能力并不代表,他会想了解这个恶魔到底在盘算什么。
这个男人,他是怎么也不想于私的时候接近他。
[到了。]
司机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他只能帮这个未曾谋面的人祈祷了。
车子从隐密的后门开进环境清幽的疗养院,涂智勋将尹青彦交给守候已久的护士,他弯下腰谦卑地道:[董事长,那我先去见院长了。]
尹青彦跟着护士走,院子里奇怪举动的白衣病患,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在院子里活动的,都是比较不严重的病患。]看到男人的表情,护士主动解释。
[那汪彦君......]
[他不是严重或具攻击性的,只是有自残的倾向,所以不能让他随手得到可能会伤害自己的日常用品。]护士说:[他很温和也很会画图,院里的人都很喜欢他呢。对了,请问贵姓?]
对于这种隐密而不登记的会面是很平常的,有些企业主或上流社会的名人,不希望被媒体挖掘到在精神疗养院的家人。
[尹。]
[尹?请问全名?]
[尹正。]捏紧又放松数据夹,尹青彦缓慢地说出这两个字。
[尹正?汪彦君常问你来接他了没呢!]护士惊讶地说:[呃,不过......对于同姓的『尹青彦』,请尹先生不要提起。他之前从广播听到尹青彦,有一些过度的反应。]
其实,护士很好奇。她的眼中出现臆测的光芒。
同姓的两个人必定有关系,而病患对于这两个名字,却又是反应两极。
[我知道。]
看到突然阴沉着脸的男人,护士也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两人到达单独隔离的病房前,护士拿出钥匙开门道:[彦君,猜猜谁来看你了呀?]
穿着白病服的男子正埋头在桌前涂涂画画,眼神迷蒙的他歪着头看向门口的两人。
护士高兴地说:[尹正呀,他来看你了。]
尹青彦拉住护士,他道:[抱歉,先让我跟他独处一下。]
护士会意过来,她朝男人点点头,将门带上。
[彦君。]尹青彦朝前走去,[你不认得我了?]
[正......?]汪彦君疑惑地看着。好像是尹正,又好像不是。他拍拍自己的头,怎么连尹正都不认得了呢?
[尹正!]
两人的距离这么近,汪彦君随即张开双手拥抱男人,高兴地说:[你怎么失踪这么久?]
[你啊......]尹青彦亲吻汪彦君脸颊,笑着说:[居然敢忘记我。]
[我没忘了你呀,我怎么可能忘了你......]汪彦君也是笑着,但他说到一半,突然推开尹青彦,[不对......]
[我就说你忘了,还不承认,]尹青彦紧紧扣住细瘦的手腕,[我是青彦啊。]
[青彦......啊─啊─啊─]汪彦君开始激动地叫着跳着,像一个开关坏掉的玩具,不受控制地运转。
[怎么了!?]护士紧张地冲进来。[彦君没事了、没事了。]
护士从口袋里拿出针筒,注射少剂量的镇定剂可以让病患平静。她朝尹青彦道:[请拉住他!]
[啊......啊......啊......]汪彦君的声音慢慢变小,挣扎的力气也慢慢消失。
玩具的电池,快没电了。
[请不要刺激到病患的心情,这会使他们复原增加困难!]护士忍不住加重语气,还要继续说时,腹部突来的剧痛让她失去意识。
帮已经有点恍惚,却又徒劳挣扎的汪彦君穿上西装后,尹青彦抱着他回到车上。
院长在自己办公室看到这一幕,他急着往后问:[涂先生,你们这是......]
涂智勋将一大包牛皮纸袋递往前,就放在院长实木的长桌上,[请院长报警,就说是歹徒冲进来将人带走的,对家属也好交代。]
[唉呀,你们这、这不行的!]
涂智勋低下头请求,[这是五百万,请院长笑纳。]
[你这样抢人走,消息若传出去,还有人敢将病患托付给我吗?]
[院长说的是,是智勋设想不周。]涂智勋抬起头,他又另外签下高额支票,[请院长记得让护士闭嘴,否则尹氏会用不光明的手段,让疗养院一周内关闭。]
院长叹口气,将支票及钱都收进保险柜后,道:[你快走吧!]
尹青彦看着昏昏沉沉的汪彦君。
紧绷地步步为营,在尹氏承担挫折压力,就是为了要找到他。但这个人、这个人真的是太卑鄙了!竟以受害者之姿,大剌剌地用精神病当挡箭牌!他为什么要删掉有[尹青彦]的记忆!
[起来!]尹青彦用力摇晃身旁那个瘦弱的人。
汪彦君惊慌地睁开眼,看到身旁的人才松口气的抱住他,[我做噩梦了。]
突如其来的拥抱,尹青彦本来握紧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点。
[梦到你死了......]
他应该惩罚他的!
[忘了为什么,只记得很恐怖。]
他应该惩罚他的!
[在旁边陪我,不要离开。]
他应该惩罚他的!
[碰!]的一声,等待红绿灯的奔驰车窗,传出重击声。
看清是杜风,尹青彦对司机道:[快将窗户关上!]
但是杜风的手已经卡进来,伸进来的半只手臂,紧紧扯住尹青彦的头发,这让司机看傻眼,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
开始不断大叫的汪彦君,让情况更加混乱了。
[臭小子,你把他逼疯还不够吗?]半关的窗户,杜风不要命般地把头卡进车里。
银行突然答应融资,果然有问题!
[我才要问你做了什么事!人好好的被你带走会疯掉!]尹青彦朝杜风就是一拳。
[他连下床都不敢你知道吗!?因为照片在地上!]杜风一用力,将尹青彦扯近自己,也是一拳击到对方脸上。
[就是你该死的把强暴他的照片拍下来!他不愿意面对现实,才会退化到十几岁!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因为谁疯的?是你!
你这个恶魔!]
身旁汪彦君的大叫声响着,尹青彦忘了回击,只能用余光看向发出惊恐大叫的人。
真的吗?
告诉我,真的吗?
[滚!]尹青彦愤怒地大吼,头用力一甩,一撮头发就这么硬生生被扯下。
杜风因为过于用力,整个人惯性向后倒;一场混乱,在杜风的追逐中短暂结束。
司机一边从后照镜看那个还不死心跑着的人,一边问:[先生,你没事吧!?]
尹青彦没回答,他将手伸向汪彦君,[嘘,没事了......没事了......]
汪彦君将身体缩到车子最角落,他已经叫到快没声音了,唇一张一合像无法呼吸的鱼。尹青彦终于拉住汪彦君的手,但始终无法将那个人拉入怀中。
[不是!你不是因为我才疯的!]他充满血丝的双眼,跟突然的大吼一样吓人。
汪彦君吓得将头埋进大腿,[尹正......]
无法发泄的情绪,全集中在拳头上,往前座车椅击去,司机也吓一大跳,他安静地开自己的车,不敢多问。
在车子还没回到尹青彦的住宅前,汪彦君便安静下来,他脸上还残留眼泪,就这样缩着身体睡着了。他的精神跟身体,都在今天又受到极大损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