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四月烟雨长（出书版） BY 雨歇

　　他还记得当年龙三公子同他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只要最后不会后悔就好。”

　　现在，萧琛沉确定他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他做得远比预想中的更加成功……

　　“你在想什么？药又滚了哦！”龙擒霜指着药炉道。

　　“你不该问。”冷冷的回答一句，萧琛沉转身往药炉的加了一壶草药，“你不能问。”

　　“是，我不问，我好奇，药君一向只用毒，什么时候却变成了煎药童子？”打住刚才的问题，龙擒霜微微一笑，”这个问题就没什么了吧？”

　　“药和毒本是一体，比起药来我更擅长毒，但我真的不会用药的话，烈儿现在已经活不了了。”

　　“你今天的话特别得多。”龙擒霜笑看着萧琛沉。

　　“你不是想听？所以我会说清楚。”面无表情的回答，萧琛沉转身看着龙擒霜，“但是，二十四个时辰之内烈儿还不醒来我也束手无策。”

　　对屋子里面越来越浓的怪味摇了摇头，龙擒霜不能理解的看着萧琛沉。

　　“所以你才熬这个东西？可是，催心蛊的解药我不是已经拿回来了？”

　　“催心蛊是没有解药的，茹姬能给的也只是半成品，吃下去只能保证催心蛊不会继续发作，但烈儿还是醒不来。”

　　“那你的东西就会有效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龙擒霜看着那些不知道应该叫做什么的东西。

　　冷冷的瞟了龙擒霜一眼，萧琛沉道：“做出来才知道。”

　　“那就不必再弄了。”门外传来的声音惊动了两人。

　　“大哥，真少见！”难得露出趣味的表情，萧琛沉打量着只在皮衣外套着一件黄色披风的萧琛月。

　　“看来你本来是不准备过来的。”同样忍住笑容，龙擒霜眯眼看着萧琛月。

　　“拿我取笑，你们两个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甩开披风，萧琛月察看了一下正在沸腾的药炉，“以毒攻毒毕竟难以断根，还是让我来吧！”

　　“行，看在你特地从公子身边赶来的份上，我就帮你带一次路，随我来吧！”收起萧琛月的披风，龙擒霜转身走在前面。

　　“难得你有自觉。”跟在龙擒霜身后，萧琛月转入内室。

　　黯淡的油灯在屋角勉强维持着一点火星，昊天云趴卧在龙梵烈床边，似乎睡得正沉。看见这情况，龙擒霜故意加重脚步，跟着，清晰的脚步声立刻惊醒了昊天云。

　　“谁？”昊天云从床边猛然跳起，转身第一眼就正对上萧琛月，不由自主地被来人的气势给震退一步，他盯着对方看，“你是……”

　　锐利的目光扫向昊天云，萧琛月微微一笑，身上煞气骤减。

　　“在龙堡有过一面之缘。”

　　“啊！”陡然想起数天前在龙堡看到的黄衣文士，昊天云这才放松戒备，却没有从床前退开，“请问您前来是……”

　　“来帮烈儿，好了，擒霜留下，琛沉你和昊天云先退出。”

　　“这……”

　　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按照萧琛月的吩咐去做时，却已经听见萧琛沉回答的声音，昊天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功体便在瞬间被封，在无法反抗之下被人给拖出门去。

　　“耶，没想到还有这种直接的方法！现在要从哪开始？”目送俩人离开，龙擒霜耸耸肩问道。

　　瞟了龙擒霜一眼，萧琛月边低头察看龙梵烈的情况边说道：

　　“你这算是褒还是贬？嗯……烈儿的情况不太乐观。”

　　“怎么说？琛沉不是说梵烈的情况已经稳定了？”龙擒霜看着已经发白的天空发问。

　　“稳定不代表能够好转。”说着，萧琛月伸手探上龙梵烈的额头，“嗯……没有发烧，这样还好一点，嗯……？”

　　疑问声将龙擒霜的目光拉向床上沉睡的少年，却发现在光线的刺激下少年微微有了反应，“大哥……昊大哥……”喃喃的梦呓让萧琛月的笑容转瞬消失。

　　“你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烈儿情根深种，不是好事……算了，现在不说这些。”转身连封少年数个大穴，萧琛月低声道：“帮我准备金针，然后去烧一大桶热水，我要给他彻底拔毒。”

　　“是，一切照你的吩咐，如有需要，请随时叫我！”

　　躬身行礼，龙擒霜向后退出几步，尔后顺手将窗户掩上。

　　旭日东升，朝华不兴，晨风轻柔，却在这初夏的天气稍嫌阴冷，宽阔的河面上除了早发的客船，也只有渔船在河心游曳。

　　画舫宽敞的船头甲板上，白衣银发的青年透过斗笠之下的层层垂纱仰望着已经完全显出光芒的太阳，身上单薄的长袍随风飘荡，但他似乎毫不在意。轻微的脚步声从船舱内传来，跟着是门帘掀开的声音，然后一个面目姣好的少女捧着披风恭敬地站在他身后。

　　“有事？”龙三公子头也不回的问道，少女略略躬身，将手中的衣物送到他面前。

　　“主人，风大了，还是回舱内去吧！”眼见龙三公子手扶着船栏没有反应，少女清细的声音在河风中响起。　

　　“退下。”龙三公子没有理会少女的话，冷冷命令道。

　　“主人。”深深的向龙三公子鞠了一躬，少女上前一步将披风搭在他肩上，“请恕我逾矩，但主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小婢是没有办法向琛月先生交待。”

　　“……可以了，你下去。”

　　“是，小婢不打扰主人了。”轻盈的一福身，少女消失在船舱内。

　　“琛月……”低低的声音从面纱后传来，龙三公子转头看着只有三两人迹的街道，“你还不回来吗？”

　　河岸旁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早起的鱼贩已在叫卖，而来往的人群亦揭示着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面对越来越热闹的河面，掩藏在白纱之后的银眉微微皱起，披风扬起之间，素白身影已然转过身，向船舱内走去，“传我命令靠岸，传讯岸上铁卫，准备快马！”清晰的声音在船上响起，婢女们纷纷停下手中动作，躬身接令。

　　“主人，琛月先生还未回转，主人不等他了吗？”为首的女婢急忙赶到龙三公子身边问道。

　　“时间已到，传令靠岸。”

　　冰冷的目光从面纱后直刺女婢心底，女婢不敢反驳，急急后退，转向底舱。

　　阳光从闭上的窗户缝隙投射进幽暗的屋内，将房内痴痴站立的身影映在墙壁之上，浓眉纠结，眼中凝结的是伤是愁、是喜是忧，分不清、解不开，断不了、看不透。昊天云只是站着，也只能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依然在沉睡的少年，屋中除了他们，早已空无一人。

　　虽然萧琛月临走之前向昊天云提起过龙梵烈还需修养，不久之后便会有女婢来到，但这种一时的死寂依然令他颤抖，太过安静，安静的没有鸟叫虫鸣，除了呼吸和心跳什么都听不见，如同那一夜他站在家园的废墟上，沉默的寂静，听不到任何声音，那种感觉令他觉得自己似乎也已经死了。

　　“小烈……”看着还在起伏的胸膛，昊天云忍不住将手放了上去。

　　龙梵烈退去高热的脸庞看起来已经恢复血色，红润的唇泛着柔嫩水光，随着沉睡微微张着。禁不住伸手抚摸上龙梵烈的唇，昊天云低下身子，贴近打量着熟睡中的少年。

　　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着小烈，他的面容在艳丽上也许没有超过淼烟，但稚气中暗含的诱惑却如同青涩的果实，纵然没有发育完全，同样引人垂涎……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昊天云急忙收敛心神，扭头不再注视少年的容颜。

　　“小烈……昊天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昊……大哥？”

　　轻轻的呼唤让昊天云猛然转头，正对上一双清澈眼眸。

　　“昊大哥……你没事……太好了……”

　　微弱的低语声中，昊天云只觉得眼眶一阵湿润，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沿着脸庞流下……

　　“昊大哥，我真的没有事啦！”有些尴尬的被一众侍女包围在床上，龙梵烈向角落缩了缩，“诸位姐姐们，放过我吧……”

　　昊天云投给龙梵烈一个无奈的眼神，他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被一群女人逼在角落里，一句、一句的数落着他没有照顾好龙梵烈，相信，所谓自身难保，多半就是指他现在这种情况。

　　“不可以哦，烈儿怎么可以不听姐姐们的话了呢！琛月先生交代过要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都暂时放一边。”为首的女侍将龙梵烈围在床上念道。

　　“不要啦！”用力的挣开女侍的手，龙梵烈瞅到一个空隙就跳下床，飞快钻到昊天云身边，“我中的蛊毒没有后遗症啦！”

　　“小烈，诸位姑娘也是为了你好，你还是……”被四周的眼光不断逼迫，昊天云不禁在心底抹了一把冷汗。

　　“不要！我不要留下来休息，在昊家血案真相被查明之前，我绝对不留下来！”用力拽着昊天云的袖子，龙梵烈孩子气的眼中充满了坚决。

　　“小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昊天云转过脸，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底蔓延开来。

　　“烈儿，你太拼了啦，虽然是公子的任务，但是公子吩咐过，所有人在完成事情之前要先保重自己哦……烈儿怎么说也是我们照顾长大的，姐姐们怎么能看你逞强呢？”为首的女侍对少年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姐姐们，我这不仅仅是因为公子的命令才做的。”抬起头看着昊天云的面孔，龙梵烈轻轻说道：“这是人命，是昊大哥找寻的一百多条血债，如果我一条命可以换得一个真相、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我是不会吝啬的。”

　　“烈儿，你这么说就太让姐姐们伤心了……”

　　女侍长刚想落数龙梵烈一顿，却被昊天云给推了开来。

　　“小烈！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昊天云的声音从龙梵烈的头上传来，带着一种压抑过的颤抖。

　　睁大眼睛看着明显是生气的昊天云，龙梵烈露出不解的神色问道：

　　“昊大哥……为什么要生气？我做错什么了吗？”

　　看着那双纯净的眼睛，昊天云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种罪恶感。

　　“小烈，我不知道龙三公子是怎么告诉你的，但是你要知道，活着的一个人远远比死去的无数人要来的重要。没有了性命就等于什么都没有了，明白吗？小烈，回答我，明白吗？”

　　“我明白的，我真的很明白昊大哥对我的关心，公子也告诉过我这些重要性。”龙梵烈伸出双手捧住在自己眼前颤抖的那只手，轻柔的说：“但是，无论如何，请不要拒绝我对昊大哥的帮助，我不想变成昊大哥的累赘。”

　　摇摇头，昊天云弯下腰和龙梵烈对齐视线，“我是你的累赘才对……就算我比你年长，但武功却不及你，才出发数天就让你变成这个样子，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昊大哥，求你，求你不要说这些，我会伤心的。而且我也没事了啊！所以我不会再耽搁大哥的时间，就依我这一次好不好，好不好？”

　　露出有些痛苦的眼神，昊天云背过身点了点头，却没有再看龙梵烈一眼，而知道他已经不再反对的龙梵烈则是露出了笑容。

　　“昊大哥，姐姐们，请你们出去一下好吗？我想更衣了。”

　　“烈儿不用姐姐们帮忙吗？”女侍们露出失望的表情。

　　龙梵烈被盯得不大自在的扭了一下，“姐姐们，别欺负我啦，出去吧！”

　　“好好，我们出去，烈儿，需要帮忙的话记得叫姐姐们哦！”女侍们一边说笑一边将站着发呆的昊天云给拖了出去。

　　“快出去啦！”

　　不管屋内的龙梵烈怎么抱怨，门外的女人们却还是一样那么兴奋。

　　“烈儿长大了呢！”

　　“真是的，以前那么小小一点，现在都开始对我们发脾气了……”

　　“说起来还真怀念他小时候对我甜甜的叫姐姐啊……长大了，嘴也不甜了……”

　　“好了，你们有时间说东道西，还不如快点去帮烈儿整理行装！”装作发火的样子，为首的女侍将叽叽喳喳的女人们全部轰走，这才转身面对还在一边发呆的昊天云说道：“听着。”收回刚才嘻闹的态度，为首女侍严肃的看着昊天云。

　　“奴家不知道你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虽说侍女不能过问龙堡诸位本家子弟的决定，但是作为看着烈儿长大的人，奴家绝对不准你欺负烈儿！”

　　“我不会的。”回答的声音显得有些软弱无力，昊天云垂着头，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这个人真不可相信。但是烈儿还是暂时交给你，谅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静静听着为首女侍的唠叨，昊天云只是抬起头默默注视着紧闭的门，似乎要看穿门后到底是什么。

　　没有了女侍们的喧闹，屋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个人安静坐在床上的龙梵烈，脸上满是再也掩饰不住的哀伤，无声的泪水慢慢顺着精致的面孔滑下，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否就叫做心痛。

　　“没关系的，真的没有关系的……昊大哥，无论你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我都会和你一起……这是我欠你的一条命。”

　　通往北方的官道并不好走。虽然南方武林安定、商业繁荣，可一旦过了长江之后的武林却是一直处在混乱之中，各城各镇自成一派，官府若和地方上的武林豪杰关系不好，等若虚设，更别说有什么太大的威信。

　　出了龙堡势力范围之后，官道渐渐崎岖起来，周围供歇脚的小摊和凉亭也渐渐减少，这对需要长途跋涉的旅人来说并不算好事，尤其是在气温还没降下的初秋。白马上的骑士好像并不在意这些，仿佛正午似火的骄阳对他没有任何影响，白色丝织披风在奔驰中随风摆动，长发盘起和面容一起隐藏在连纱斗笠之下，配着银带、银鞋，在阳光的照射下带着一种古怪的神秘感，而这个骑士便是独自上路的龙三公子。

　　离开船之后，龙三公子就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已经事隔一月有余，恐怕许多线索都在慢慢消失，而他耽误不了这个时间。

　　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龙三公子抬头看看太阳，似乎还会升高的温度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但是身下的马匹虽然神俊，却也难熬如此拼命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