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四月烟雨长（出书版） BY 雨歇

　　“对了，怎么好几天都没看见另外一位护卫兄弟？”

　　踏下马车，昊天云环视四周，不过数天时间他们已经进入浙江境内，没有一日便将要到达龙堡主堡所在之地——嘉兴府。

　　坐在一边大石上任清风吹拂的龙淼烟慢慢转过头，轻轻一笑，“无痕他先行一步，将前日偷袭昊大哥的那名刺客押送回龙堡审问。”

　　“审问？朝廷不是禁止私刑吗？”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又合上眼的龙淼烟，昊天云的疑惑溢于言表。

　　静静一笑，龙淼烟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有些咳呛起来，让本就没血色的脸在日落余光中看起来更加苍白，而昊天云也是这时才发现风已经渐渐变冷了，逐渐暗淡的夕阳正预示着黑夜即将到来。

　　“淼烟弟，天就要黑了，是不是稍微再走一程，找个小村暂住？”

　　扶着从马车旁走到身边的侍卫站起身来，龙淼烟轻拂了一下袖子，“那倒是不用，只要再两个时辰就能到达龙堡了。”

　　低头算了算时间，昊天云不解道：

　　“这个时间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赶不到嘉兴地界，除非……难道和传闻不一样，龙堡不在嘉兴府内？”

　　“正是如此，嗯，既然天色已经不早了，昊兄，我们还是加紧赶路吧！”

　　昊天云略一点头，拉开车门想要搀龙淼烟上马车，却被黑衣随从抢先一步将人给扶上马车，不由一愣，随后跟着踏上马车，接着，黑衣随从坐上驭者之位，马车开始慢慢加速，平稳的行驶起来。

　　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似乎是因为长途跋涉而耗尽了精神，龙淼烟陷入了半睡半醒的假寐状态，见状，昊天云也不忍去打扰，只是默默将放在一边的斗篷盖在他身上，然后坐回原位，出神地看着窗外只有荒石和草地的荒凉风景。

　　静默中，马车平顺的拐了个弯，驶入一片茂密树林，跟着，两边的树木突然变得高大起来，树与树之间每隔数十步便点着一盏长明灯，将青石板铺就的道路照得无比清晰。

　　马车突然震了一下，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昊无云这才发现他们已经穿过了一座牌坊，两边的道路更加宽敞起来，朦胧中已可看见耸立在沉沉夜色之中的高大青石围墙，并且，随着马车离大门越来越近，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龙堡没有建在嘉兴府之内了，因为那根本就是一座城中之城！

　　马车震动了一下，在大门外停了下来，接着，虽不见黑衣侍卫动作，可人却瞬间便站在马车旁边，拉开门，外在的响动并没有惊醒陷入昏睡的龙淼烟，见状，昊天云便先行下车，让黑衣随从能够入内将他抱下来。

　　几日来的相处让昊天云清楚的知道，那名黑衣随从绝不会让任何人轻易触碰到龙淼烟一根手指，无论是饮食起居都将龙淼烟照顾得无微不至，那种细心的照顾令他不禁有些感到疑惑。

　　不知道是淼烟弟深得龙家三公子宠爱，还是另有隐情，隐隐约约间我总觉得这位温文有礼、体弱多病的友人并不如他自己所说的那么简单！

　　不过，现在的昊天云亦无暇多想，只因武林中传言最神秘的龙家本堡翔龙院就正耸立在他面前；深吸一口气，他让自己略显慌乱的心情快速平静下来，尔后便听见一声清晰的钟声响起。

　　厚重大门缓缓向两侧移开，一排训练有素的青年迅速列队出迎，正中站立之人一身深蓝、面带风霜痕迹，可从眉目之间却依稀可辨出年轻时的绝代风华。

　　“田方浩率值夜铁卫迎接二十三公子以及前来的贵客。”

　　“龙堡铁卫”亦是江湖传说之一，除了白堡之外从不干涉武林事务的龙堡，因为涉及的行业和江湖其实划不开界限，因此，表明了不加入江湖恩怨的六堡，传说除了外四堡各自的实力之外，内三院皆由神秘的龙堡铁卫来守卫。

　　据称龙堡铁卫皆是对龙堡绝对衷心的本姓子弟和外姓子弟中的佼佼者所组成，实力深不可测，甚至有传言说龙堡铁卫其实是由龙三公子亲手调教出来，武林上尚无人可以抵挡十名铁卫一起联手合击。

　　种种传说昊天云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倒是不觉这群铁卫有何惊人之处，虽然武功根基都相当扎实，却看不出半点内家、外家高手的特点，不禁隐隐有些失望，亦因几日来的所见所闻而开始怀疑武林上有关龙堡传言的真实性，连带着心中对龙堡的怀疑也渐渐淡去。

　　这样的龙堡的确强悍，但也没有一夜之间无声息杀尽昊府上下一百多人的实力！

　　“昊公子。”田方浩略带阴柔的声音响起。

　　昊天云在微愣之下急忙答礼，此时，早有铁卫走上前来站在他身边。

　　“昊公子，盘龙院之主有请贵客，还请随铁卫前往盘龙院。”

　　田方浩礼貌的一抬手，众铁卫立刻让开道路，接着，就见黑衣随从微微向铁卫们点了点头，尔后便抱着龙淼烟向内院走去，见状，昊天云也随之准备随领路的铁卫去一见传闻中的天下第一人——龙三公子。

　　“等等……”细微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脚步，只见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龙淼烟在黑衣随从的怀中挣扎了一下，“放我下来。”犹豫片刻，似乎还是不敢忤逆他的意思，黑衣随从小心的将他放了下去，等看到他站稳之后才松开手来。

　　“我和你一起去见三哥。”似乎了解众人的疑惑，龙淼烟转身对着昊天云轻柔一笑，“毕竟是我最先插手昊兄的事情不是吗？”

　　本想反对的田方浩一听到如此说法也只好点头同意，而既然总管都没有意见，众铁卫自然也不敢阻拦，任凭龙淼烟随着昊天云一起向盘龙院走去。

　　“这样好吗？”

　　转头看向黑衣随从，田方浩眼内精光闪烁，似要从黑衣随从僵硬如木的的脸上看出什么头绪；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黑衣随从身形一闪，消失在黑夜之中。

　　“公子心中究竟有何考量呢？竟让一个外人这么随意的进入龙堡之内……

　　走了许久，穿过数道折廊、跨过一道湖桥，再穿过数片竹林，这才隐约见到一座淡黄色石头和木料构筑的精致院落。

　　院落布局简单而典雅，其中又似隐含奇门阵局，无奈昊天云不精此道，只能隐约看出院落布置有些奇特，却是分辨不出是何阵势，又因这院落和周围自然融合为一体而在心中赞叹其构思之巧，实属罕见。

　　前方铁卫停下脚步，“昊公子、二十三公子，前方不是我等能够靠近的范围，还请在此稍候片刻，静待盘龙院中的随侍前来迎接两位。”语毕．铁卫打出一道烟花信号，向昊天云一躬身，转身沿着来时之路退离。

　　“这……难道龙堡内的人也不能随意靠近龙三公子的住所吗？”将自己的疑惑道出，昊天云对眼前之事万般不解。

　　摇摇头，龙淼烟道：

　　“我也是第一次回来本堡，所以并不清楚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规矩。”

　　正在说话间，一朵红色烟花亮起，顺利吸住了两人的注意力，只见通向院落的小路两边的青色灯光一点一点的燃起，随着亮起的火光一步一步走来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红衣少年。　　待红衣少年走近，昊天云这才注意到这一身全红、如火焰燃烧般的少年，面容十分白净秀丽、薄唇如胭脂妆点、眉眼含笑，一头黑发是干净利落的短，只有稍长浏海随意搭在眼睛上，让人觉得他既干脆又有些散漫。

　　打量间，红衣少年已经在昊天云面前停下脚步，魅然一笑后抱拳行礼。

　　“龙三公子座下赤衣掌旗，奉公子之命特来迎接贵客。”

　　斗室之内，薰香弥漫、帐幔飘荡，房间之内无桌无椅也无灯光，只有从窗户外映进的灯光和月光洒落在角落之中的数个软垫之上，这才能看清楚屋内唯一的家俱，一张被重重白纱遮掩的大床。

　　昊天云有些局促的站在室内，龙淼烟拉了拉他，“别担心，昊兄，三哥不是什么可怕的人。”

　　闻言，昊天云有些想苦笑，就算如今他已经相信龙堡不是幕后黑手，但是传说中自己以为一生一世都不会遇见的人物就在重重白纱之后，身为江湖人，有谁能不好奇，又有谁能不紧张的呢？

　　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四周，带领他们进入的红衣少年停在门口不曾踏入房内，而黑衣随从则是抢先他们一步正立在大床旁边，一贯沉默；偷偷看了昊天云一眼，龙淼烟也觉得再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轻轻一咳，向前踏出一步。

　　“二十三弟见过三哥。”

　　“开封昊家昊天云拜见龙三公子。”反应过来，昊天云随之也抱拳行礼。

　　话音刚落，帐幔内首先亮起了昏黄色的灯光，对此，昊天云仅能分辨出两道剪影，紧接着，房间四角的烛台忽然在同一时间亮起，瞬间房内通明一片，尔后，帐幔内传出一个柔和低沉的声音，

　　“二十三弟、昊公子，不必多礼，龙三不才，身染微恙，不能出来面客，还请体谅。”

　　“哪里，龙三公子客气了。”

　　昊天云暗自思量，龙三公子似乎并不如江湖传言那么可怕，声音还相当温和。

　　“两位远道而来，想必已经累了，淼烟，你身体不好，还是先退下去休息吧，昊公子既然进了盘龙院的门，就是我龙三的客人，龙堡之中，他绝对安全。”

　　“可是……”龙淼烟还是有些许犹豫，昊天云向他摆摆手，意示无妨，他这才咬了咬下唇，“那我先告退了。”

　　待龙淼烟退出门外，帐幔内的声音这才再度响起。

　　“昊公子，请坐。”

　　看了看四周，依旧没有椅子之类的东西，昊天云不知道该坐到哪里去，就在这时，床边的黑衣随从抬手向角落的软垫一指，他这才明白在这个房间内竟是要席地而坐，既然如此，他也只好入境随俗，在角落挑个垫子坐下。

　　片刻，有一童子端来清茶小点，随后又立刻退下，跟着，帐幔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昊公子！请勿客气。”

　　昊天云张了张嘴，“可是……龙三公子，我……”

　　“昊家之事我已经从二十三弟托人带回来的信中略有了解，只是详细情况还得劳烦昊公子耐住悲痛，再告知我一遍，不知可否？”

　　“只要能知道谁是真凶，别说是一遍，就是千遍、万遍我也会说。”　

　　“那就劳烦了。”　　

　　一时之间，房内再无其他声息，只听昊天云沉重的声音再次重述昊家血案的经过；数刻时间一晃而过，昊天云的叙述也已到了尾声，帐中沉默片刻，再度开口道：　

　　“昊公子，可否借玉佩和令旗一观？”　

　　“当然。”　

　　再度从怀中掏出令旗和玉佩，昊天云将其交到走上前来的黑衣随从手中，再由他递入帐内；等两样东西送入之后，帐内静默了足有半刻之久，这才缓缓有声音传出。　　

　　“昊公子，这虽然不是龙堡的东西，但昊府之事是谁所为龙三已有些头绪。”

　　此话听得昊天云精神一振，失声道：“真的！”

　　“虽然有些头绪，却也只是龙三个人的臆测，做不得准，除非有更多的证据……”

　　“难道昊府上下、大大小小的人命就不是证据吗？”

　　“昊公子，请冷静，龙三并无意看轻人命。”帐内声音微微一顿，“而且，十弟也曾来信请我帮助昊家，我又怎会坐视不管？只是龙三心中有些疑惑不曾解开．恐怕还要请人往开封走一趟。”

　　“若要往开封，昊天云自愿带路。”压下语调，昊天云恢复冷静的说道。

　　帐内声音继续说：

　　“这是自然，只是最近龙堡正是忙碌之时，恐怕抽不出太多人手去协助调查。”

　　“昊天云既然知道凶手已非龙三公子，也不愿再将龙三公子卷入是非。”

　　“呵呵呵……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无意。”淡淡数声轻笑过后，帐内的声音唤道：“你过来。”

　　黑衣随从微一鞠躬，靠近帐幔片刻，随后走向昊天云，将三样东西交与昊天云手上；昊天云定睛一看，其中两样正是玉佩和令旗，而另一块却是一块圆形盘龙挂饰，通体洁白剔透，但看不出是何物所制。

　　“此乃吾之信物，有此物，路上若有遭遇什么事情，别人多少也会给龙三一个面子，另外……”帐内声音再唤：“烈儿！”

　　听到呼唤，一直站在门口的红衣少年走了进来，一躬身，“烈儿在。”

　　“无痕、无意两位我另有安排，所以我另派一人协助你。”帐内声音清晰说道：“这是我身边心腹之一，四色掌旗使者中的赤衣掌旗，龙家第三代直系——龙梵烈。”

　　微微向昊天云点一点头，少年咧开一个灿烂笑容，笑道：

　　“昊公子，公子将我指派来协助您，还请您多多包涵。”

　　昊天云有些犹豫，“这……刚才在下只是莽撞气话，龙三公子又何必……”

　　“这一路恐有凶险，有烈儿做伴相信会顺利许多，昊公子不必执意推辞。”

　　“这……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龙三公子宽宏大量。”昊天云深深一鞠躬。

　　“不必谢我，嗯……已经晚了，详细的细节明日再谈吧，烈儿，送昊公子去客房休息。”

　　“是！”爽朗的回答，龙梵烈拉起昊天云，“昊公子，和我来吧！”

　　＊　　＊　　＊

　　一室幽暗，四周烛火已灭，只留下帐幔之中灯火依旧。

　　“这样做真的好吗？”

　　帐幔陡然拉开，飘荡的帐幔中出现的是一名碧衣英伟青年，眉如剑、眼如璀星，一头长发微微泛出墨绿色光泽，五官轮廓深刻却不凌厉，反而给人一种柔和感。

　　“擒霜，这是公子的决定，这不是你能反对的。”宽大床面的角落传来声音，一身鹅黄的青年用一种安宁的神情看着碧衣青年。

　　“可是，公子现在……而且那个人，我们可以相信吗？”皱起眉头，龙擒霜离开床榻，站到床下，“现在的情况，让那个人盯上目标进入龙堡，甚至连公子都……”

　　“擒霜，我说过了，这是公子的决定。”

　　青年五官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十分精致，却又非是柔和的细致，而是精致中却带着十分英气，一双剑眉斜挑人鬓，低垂的眼睑在鼻粱的两旁投下一点阴影，令他多出一分秀气，只是他的口气很是冷淡，如同他神情中对一切有些漠不关心的淡然。

　　“琛月，你的话在这里就等同于公子的意思，你为什么不能做个决定？若是公子这时候再出什么事情……”

　　“擒霜，你相信公子的决定吗？”淡淡开口、微微抬眼，被称作琛月的青年依旧保持跪坐的姿势占据床铺一角。

　　“当然！”非常肯定的点一点头，龙擒霜摸摸下颚，“这个和我们刚才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