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羽门的飞船内部构造和装潢与普通的房屋室内差不多,如果不仔细去注意一些船舱的金属材质隔板,几乎是发现不了这是在一艘飞船上。
皇乙轩握着门把手,稍稍喘定气,开了门往甬道上探一探,神色闲定地往外走了几步,来到甬道上。
说是甬道,却不同于军舰,用眼睛看就是一条别致的走廊,素雅气派,很符合皇羽门传统的风格。
他往一端望了望,神情有点紧绷,眼色利得跟针似的,扫了扫各处的监视器,转身往另一端走。
他这是要去关押乌鸦的囚室,在船尾底舱的某个货舱里,具体的位置还需要找找。
甬道里没有人,沿着楼梯爬下,这一路都走得很顺利。底下的走廊明显比上面狭窄很多,船舱也一间间紧挨着,皇乙轩逐个打开舱门确认,直到找到乌鸦呆的囚室。
那当然不是一间真正的囚室,而只是稀稀落落地堆放着一些杂物的储藏室,空间很宽裕,中央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椅子,椅子上绑了一个人。
那人当然不会是别人,就是乌鸦。
皇乙轩第一眼看见乌鸦的情形,清眉不由拧在了一起,一瞬间无数复杂的心虚一并涌上他冰凉的脸颊,引得薄薄的玉肤也泛起了一丝淡红。
七戒啊七戒,什么时候你也变成那类欺善凌弱的势利之徒了……
从容地反锁上门,他悠悠地步到昏迷的少年面前,垂目自若地看着,苦涩哀叹。
虽然也只是受了点皮肉之苦,以鸦的健朗来说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伤,可是皇乙轩看了心寒,一是为了乌鸦受的罪,为他痴心一片的傻心疼;再者,也主要是为七戒做出这种事心悸,为他如今也开始利用人心弱点而寒心。
物是人非,总有人迫于各种的无奈而变化,他到不是怪七戒,只是如今尴尬的局面,让他不知如何自处。
他蹲下身,半扶着鸦的肩膀摇了摇:“鸦!……鸦!……”
低垂头颅的鸦喉间发出几声游丝的低吟,懵懵懂懂地醒了,眯开的眼缝漏出了光,皇乙轩才真正定下心神,叹了口气。
和服的好处就是宽大,容易藏东西,皇乙轩毕竟是干过特种职业的,要藏好一把战刀易如反掌。他拿了刀割开捆缚乌鸦的皮带,而后又摸出镊子,准备撬开铁链上的锁。
这些事对于他这个机械天才不难,只是需要花点功夫。
当他缩在椅子背后专心撬锁的时候,鸦松动着手脚筋骨的同时,含了一口血腥,嘶哑地低吟:“乙轩,你身体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我没事。”皇乙轩应付着,利索地开锁,却是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
又一口血腥满溢在嘴里,鸦哽塞了一下:“乙轩……我有话想对你说。”
“卡啦卡啦”,锁链抖动的声音清脆荡漾,夹杂着锁匙的翻搅,意味着皇乙轩没有停下手中的活。
鸦等不到反应,便自顾自地说:“我,那个……其实知道这是陷阱,在潜入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如果不是陷阱,不会这么顺利……”
嘴里的腥味浓稠得反胃,他勉力咽了咽,想保持话语清晰。
“我听说城主联盟会议可能会出事,知道你要去参加那个会议,就头脑发热地来了。决定的时候就知道这不是明智的行动,没有计划,没有策略,乱七八糟的……”
“可我还是想来……”
低声长叹了一口气,尽管神志被血味刺激得浑浑噩噩,鸦的嘴边却还是能带着轻松的微笑。
他继续说:“我想来看看你,只不过是把阻止你去参加会议当作借口,其实……就是想来看看你……”
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失了调,听起来实在沙哑得难受,他苦笑了下,咽口气,润了润火燎般的咽喉。
“我和七戒,就是夙先生……我们本来就是敌人,他是帮司徒空的,我是帮相柳的,我们交锋过很多次了……所以,他要俘获我,是情理中的事,我……”
缓了口气,他的心情顿然豁达明朗,微笑着说:“我不要你难过,这些事和你没有关系。既然是敌对方,互相厮杀很正常,我干雇佣兵这行的,本来就没什么保障。乙轩,我说话实实在在,不会说那些很好听的话。但是,因为你而被抓了,我一点不觉得啥,所以你也不要内疚。”
“我也不是要为夙先生说什么,我曾经差点杀了司徒空,也差一点死在他手里。现在,又落在他手里也是我的命,他不杀我,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要杀了他,我们都是为人家卖命的,只是看今天谁运气好谁倒霉吧。”
“反正,这些都不重要,乙轩,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
恍惚之中,他喋喋不休说了一大通,语无伦次,毫无逻辑,只是恨不得一下子把积累在心里的话全盘吐出,只是单纯地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憋了许多话,要对一个人说,只对一个人说。
他没有察觉到链条一根根地松落了,皇乙轩在他跟前,扶着他的肩膀。
浅褐色的眼睛通透晶莹,错觉中会以为深深的眼眶里闪动着泪光,不过,那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皇乙轩望着他的目光专注而冷静,但即使只是这样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鸦,什么都不要多想,我带你出去,到了飞船外,你想办法逃走就可以了。”皇乙轩嗓音温润,语声却有股凌然,让人难以拒绝。他顿了顿之后,又强调,“我这边不会有事,你不要惦记着又跑回来……”
鸦忍了又忍,带着微笑,也不管对方怎么想,任由自己使性子地晃着手,抚摸过皇乙轩冰凉的脸颊。
他的指尖在眼眶下方轻轻地画着弧线,温柔地抚摸着颊骨的轮廓,感受着那种清晰深刻的线条,发自内心地感到满足。
这些举动并不是日复一日地稍想着,只是人在眼前时,就忍不住心底激荡的渴望。
只是单纯的感情宣泄,从不需要冠冕堂皇的理由以及刻意地去掩饰隐藏,鸦这一辈子做什么事都很简单明了,此时此刻,也是非常明白地表露出了自己的意图。
因为太希望对方能知道,他心底思念的情绪,希望那个人明白,人类的感情其实就是那么澄清透澈,希望变成最温柔的轮廓映入爱人的眼眸。
他是一个人类,是一个凡人,所以会像凡人那样爱上一个人,一边为爱感到幸福一边又为对方心里占据着另一个人而感到失落,即使这样也还是想去爱,如此简单而已。
忽然,一口血溅洒在白色的和服上,他的手臂一滑,挂在皇乙轩肩头。
“鸦!”震惊之下,皇乙轩脸色霎时惨白如纸,捏住乌鸦肩头的双手用力了一些。
鸦感觉到那股力道,在阵痛中感到丝丝疲倦,因而不愿顾虑得太多,依然是任性地,由着自己喜好地把皇乙轩搂进了怀里,抱住了。
抱住了那柔软的身体,抱住了那渗入心田的暖暖的体温,蹭着银发下温甜的颈部肌肤,沉醉于淡淡的熏香味中。
很舒服,很安心,很美好。
他轻轻地用唇碰了下对方暴露在空气中,似乎有些颤栗的,颈处那敏感的肌肤,只因为忍不住这样做,所以便吻了。
只是受到了诱惑的驱使,对于诱惑这种东西他的抵抗力一向不太强的,但他可以发誓,绝对不是任何一个人都会想让他这样做。
他只是,想吻乙轩。
他搂得很紧很紧,也顾不得是否会因此弄疼乙轩。
声音哽塞着,喃喃说:“我想你,乙轩。”
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僵住了,没有动弹,当然,也没有挣脱开他的拥抱。
他继续大胆地说:“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不想走……就算夙会杀了我,我还是……不想走……看到你难过,我更难过,我想……陪着你!”
怀里的人没有动静,这样的沉静让他既不安,却又为能这样把人抱在怀里而感到淡淡的喜悦。
灼热的液体自口鼻满溢了出来,浓烈的腥味让他透不过气。他做着辛苦的吞咽,眼睛睁不开了,只是庆幸自己还能说话。
“乙轩,你……能不能稍稍考虑一下我呢?一个月或者两个月,或者一年……在小正回来找你前,让我陪着你,虽然这样子……我是不是太无耻了?”
沉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耳边听见轻轻的回答:“鸦,你会受伤,我不能这么对你。”
“没关系!”他任性地又抱紧了一些,表示着自己的坚决,“伤疤总会好的,烦恼也总会忘记的,我不怕你伤害我!不管是夙还是小正,到时候有人能陪在你身边,你说一句,我会乖乖离开的,可是我……”
“比起相柳,我还是比较在乎你,你让我怎么办呢!”鸦直率地吼了出来,“我难得能把这么复杂的问题考虑清楚,你就让我无耻这一次吧!”
皇乙轩想起前几天,庭院里飞来了一只乌鸦,羽毛有点稀疏,不知道是从哪里流浪来的。
仆人说乌鸦养着不吉利,还会到处拉屎,要把它赶走。他却说:“让它在树上歇一歇吧,也许只是暂时找棵树栖息,过几天就飞走了。”
坐在和室门口,他时而常抬头望那只黑乌鸦,连带茶桌也搬到了走廊上,那几天,他都在廊中看书喝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看枝头上那只乌鸦,黑乎乎的没什么好看,偶尔发出的叫声又难听又吓人,笨得都不会飞,扑哧扑哧拍几下翅膀就掉下来了。
他好奇之下,抱起乌鸦,才发现翅膀有伤,于是捧着进了和室,取来医药箱,耐心地给乌鸦包扎好。
没几天,乌鸦伤好了,就飞走了。飞禽一类的,都是很难养出感情的。
他松了松肩膀,便顺势靠在鸦的肩头,无力低叹:“连相柳不应该让你住到我这,一住又住了大半年……”
第四十八章 风云变
夙不擅长劝说,鸦不擅长讲故事。
【195】
皇乙轩软软地缩在鸦怀里,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儿声息,但是忽然间,他的身子倏地惊动了一下。
背后似乎袭来一阵阴风,他感觉到有人站在那。
而夙的确是自门外进来,站在他背后,看着两人相拥缠绵的模样。
他轻咳两声,皇乙轩惊慌地和鸦分开。然后,夙没有说一个字,大步上前把皇乙轩推开,提了乌鸦就往脚下踩。沉重的登山靴子踩死在鸦胸口上,鸦平躺在地上,又喷了几口血,神志迷迷糊糊。
紧接着,夙便提了机枪伺候,转向皇乙轩的目光有一点残忍。
皇乙轩愣了半响,慢慢地,从容地站了起来,挺直腰背,在夙的面前有些不卑不亢。
但是他的纤眉拧了起来,怒意如泉涌:“七戒……!”
明确地划清了立场,夙手中的机枪垂直向下,枪口对着鸦的脑袋没有一丝犹豫。
他的眼睛如夜晚的冰湖,表情冷冷淡淡:“这种场面,如果让尹正看到,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命活?”
夙不是信口雌黄,凭尹正那头豺狼的性子,鸦绝对不会只是被踩在脚底下受点苦头那么简单,尹正说不定会把横刀夺爱的家伙生吞活剥了。每当他一句一句提及“我家小银”时,就已经明确告诉所有人,皇乙轩是他的,除他以外谁都碰不得。
皇乙轩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这点,紧绷的全身微微颤了颤,又因为尴尬和愧疚,而垂下眼,逃避着夙的目光。
夙的冷笑透出几分艳:“我想麻烦你,替我做一件事。”
皇乙轩看了眼喷了满口鲜血后七荤八素的鸦,神色有些呆滞,透亮的浅色眸子里漾开了苦涩:“你要让我替你办事,根本不用这样……”举目凝望近在眼前的夙,他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凄楚的笑容,目光却很凌厉,“你开口说一句,就算要我死,我也不会怪你。而你却为了……却……”
他低头又看了眼乌鸦,不忍地闭上眼,虽然人是笔直地,平静地站着,垂下的睫毛却有丝许的颤抖。
这是他在害怕,与夙竟也有一天会如此尴尬地面对。
他想过和任何人成为仇敌,却从没想过和夙殊途陌路,他不要这样,打从心底希望,夙哪怕是要他去杀某个人,也痛快一点说出来,而不是用别人的命威胁他。
夙道:“那件事,我想你很不愿意做。”
皇乙轩眉目一沉:“再不愿意做的事,现在也不得不做了。”
皇乙轩沉静地看着夙,目光甚至是深深的凝视,启唇努了努,他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夙冷冷一撇嘴:“我希望你打个电话给总统。”
这个要求,比杀一个人,或砍下自己的脑袋实在简单得多,可皇乙轩对之却茫然无措。
夙的脚还是踏在鸦胸口上,他手里的枪也没有挪开。他看着皇乙轩,眼神是绝对的理性。
虽然让飞船停泊在空港,但他没有下船,尹正也说他这人不善言辞,所以比较直接的手段适合他。
他说:“红离跟我说过,比起司徒空以及墨,你这个儿子对总统来说很不一般,你是他最爱的女人生的,他会疼你宠你,如果是你的要求,总统一定会答应。”
红离会提起这件事,是个巧合。
夙和JESEN订婚之后,搬进了司徒家族那座最古老的本宅,司徒静王让随侍红离一起入住,除了教导夙礼仪之外,督促他学习贵族的传统习俗,乃至家政、学识、骑射等面面俱到,以培养其才学涵养。
简单来说,就是司徒家的女婿也不好当。
红离平常沉默寡言,除了传教以外,几乎没有多余的言语,他本来是司徒家族的执事长,四个管家都是他栽培的,如今管家们都出师了,有些事他并不亲自经手。
夙和他原本是没有交谈的,然而某一天,夙窝在书室里看了一天的文字,靠着书架席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多了条毯子,红离正在整理被他捣腾得乱七八糟的书架。
那个男人做事一丝不苟,专心致志,每一本书都认真仔细地按照原样归位,夙看他熟练的动作以及对于每一本书排放位置的惊人记忆,便随口问起他服侍了司徒家族多久了。
红离见他醒了,便帮他整了整衣着,仔仔细细叠好毯子挂在臂弯上:“七戒少爷,有些事红离也记不得了,您还是不要多问。您现在贵为墨小姐的丈夫,也就是司徒家族的男主人,下人的事不劳您费心。”
夙看出红离刻意划清主仆界线,不容易亲近,便没有再问下去。不过后来,红离为了收拾他的烂摊子,在书室离闷了一夜,不知怎么第二天有点中暑,紧跟着又热伤风。这个拘谨自律,像军人一样刻板硬挺的男人发烧了也不提一个字,不表露出半点病患的症状,夙是看他脸色,才察觉到蹊跷。
他自作主张拿了退烧药送到红离的房间,往桌上一摆,有那么点男主人的架势,说:“我以为,关心一个人并不需要什么理由,也不用介意什么身份,只是人与人之间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