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鹃————原上小草

　　「算了！」放弃回去拿的打算，阿健调头就走。
　　时间彷佛从薰离开的那刻停止流动，阿健感到自己像做了一个梦，一个曾经跟薰与小佑生活在一起的梦。
　　一个星期了，七天，阿健有七天没看到薰了。
　　感觉薰这个名字在心中变得越来越陌生，阿健没由来的就是一股寂寞。
　　「薰，你不是说要继承工厂的吗？不是说要一起生活的吗？不是说要一起把小佑养大的吗？」
　　被骗的感觉可是很讨厌的，阿健一阵嘟囔。
　　乾躁的手指忽地有点刺痛，摊开手指一看，食指的指尖渗出了小小的血珠，原来是刚才捡拾玻璃碎片时的杰作，大概是让阿健搓手时把伤口变大的。
　　原来自己也有这样粗心的时候，阿健推翻了这是薰的专属权力的想法，把手指轻轻放到嘴中吮吸著。
　　监视的人很早就不见了，阿健可以认定薰的确回去了，回去他十年里所待著的地方。
　　可恶的薰。阿健又再骂了一次。
　　回到住处，一个黑衣人站在门口。那人怀中穿著白色衣服的小孩相当眼熟。
　　「小佑！」
　　阿健心跳了一下，怎麽只有小佑回来呢？那薰呢？
　　「薰呢？薰怎麽没有回来？」阿健扯著那人的衣领猛喊著。
　　「青、青木先生，请你冷静一点。」

　　无理智地与黑衣人僵持了一会儿，阿健才倏然清醒，接下被自己粗鲁声音吵醒的小佑，他歉然地抱著。
　　「小佑，乖，吓著你了，抱歉喔！」
　　「青木先生，我负责把小佑带来，至於......」
　　突地一阵铃声打断黑衣人的话。
　　「抱歉，请等一下。」那人接起电话，恭恭敬敬地回覆著。
　　「青木先生，我们老大请你听。」
　　「？」还想问著你说什麽的阿健只是著急地拿起手机。
　　「喂？」
　　『阿健吗？』
　　没有听过的声音。恶心死了，明明不认识竟然叫的这麽亲热。
　　阿健回了不客气的一声：「你是谁呀？我应该不认识你吧！」
　　『呵，当然不认识，不过你是我过去的情敌。』
　　「喂，你到底是谁？薰呢？」
　　『呀呀，差点忘了，我就是要跟你说薰的事，你快下来接他吧！大概......再二分钟就到了。』
　　还没听完话筒尚未传出的其它声音，阿健立刻把小佑递给黑衣人。
　　「帮我照顾一下！」
　　随即拔腿狂奔，三步两并地下楼。

　　在哪？在哪？阿健找寻著薰的身影，沿路跑了出来，却没有薰的影子。
　　走过附近的住宅公园，阿健还呆呆地朝大象溜滑梯张望一会儿。
　　没有，难不成是恶作剧？阿健做著可笑的假设。
　　远远地，阿健眯起眼睛望著，有辆用著刺眼光线的黑色车子渐渐地驶近了。

　　▲▽△▼▲▽△▼

　　薰皱了皱眉头，在两人对峙的沈寂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果决地将话语说出来般地直视老爷爷。
　　「老爷爷，我不能把小佑给你。」薰坚决地回道，「而且我一定要离开这里，老爷爷，你留我留了十年了，节子她也无任何遗憾地渡过了人生最後一段时光，老爷爷，你真该觉得满足了。」
　　「满足？」老人摊开了双手，对满是粗糙纹路的掌心怔忡地望了一会儿，而後喃喃地说道：「现在什麽也不剩了，真是没想到，到头来我的双手并没有掌握到任何令我满足的东西......」
　　「不，老爷爷，你有的，你所拥有的一切，你的地位，你底下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们，这些都是你花了无数时间，无数精力所建立而且令人称羡的，都是可以令人满足的呀！难道这不是老爷爷毕生所经营的梦吗？」
　　老人似是没听到薰的话语又宛若陷入了沈思，迷茫的双眼直视著薰毫无畏惧的脸庞，何时这小孩已变得这麽地坚强了呢？眼前的薰彷佛跟平常的薰差异颇大，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唉！老爷爷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澄明，长长地叹了口气。
　　「薰，你在我的印象里总是迷迷糊糊的，没想到你现在竟能如此地坦荡与我对话著。」
　　「老爷爷......」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拥有了无数令人称羡的一切，但是，我最希望的还是能与节子和你还有小佑共享天伦之乐呀！」
　　「老爷爷，那是不可能的，节子已经过逝了，而我是决计不会留在这里的，我真的不能把小佑留下来，他已经没有母亲了，我不希望他连父亲也没有......算我求你吧！老爷爷，你还有更适合的人选呐。」
　　老人苍老的容颜似乎下了一个决定，突地，老人的眼神扫去了方才的沈痛与惋惜，精明地闪烁地不属於这年龄该有的光芒。
　　「好吧！小佑真的还太小了......」
　　「老爷爷...」薰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他以为终於可以与老爷爷妥协了。
　　「不过......小佑他毕竟是节子的儿子，是我的血脉，我位子的继承权仍是他的，你明了了吗？薰。」
　　薰的脸色刷了一丝惨白随即消逝，他怎麽可能不明白，姜还是老的辣，这血脉事实是无法更改的。
　　滴了一滴冷汗，薰说道：「我知道，可是小佑现在真的太小了，长大後我会尊重他的选择的。」
　　啧！小佑呀小佑，长大可不要怪老爸呀，这都是你的命呀！薰想著未来自己的父亲跟老爷爷争抢小佑的景象冷汗就不住地冒了出来。
　　父亲一定会争输的，到时自己可有罪受了。
　　老人突地霍然站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至屋後走去，薰只能咽了抹唾液沈重地呼出一口气来。

　　▲▽△▼▲▽△▼

　　我不需要翅膀，因为我不想飞行。
　　我不需要寛阔的天空，因为我不想在蓝天下遨游。
　　我不需要温暖惬意的鸟巢，因为我只想局限在狭小的鸟笼中生活。

　　「薰？」俊彦叫著。
　　「什麽事？」懒洋洋的薰正窝在暖坑里。
　　「你到底有没有要走呀？」
　　「当然有呀！只要你帮我把小佑带来就行了，谁叫老爷爷说好了要放我们走的，现在却又扣著小佑不放，呿，这老狐狸。」
　　看著神情庸懒的薰，俊彦反倒替薰著急。明明薰可以如愿地离开了，不再有人会拦阻他，偏偏他现在又不走了。
　　「真拿你没办法。」俊彦重重地叹了口气。
　　如果薰不离开，那麽俊彦就无法实现梦想，所以他巴不得薰赶快走。
　　俊彦呼了一回气道：「如果我说小佑已经在青木的手中了，这样你走不走？」
　　「咦？真的吗？」薰睁大双眼吃惊地望著。
　　「当然是真的呀！」
　　「你怎麽办到的呀？」
　　「嗯，这个嘛！」俊彦吱唔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没有必要让你知道吧！」
　　「呀！我知道。」薰眼中闪著狡黠的光泽，嘴角扬起了一抺笑。
　　「你知道什麽呀？」俊彦似乎有点脸红了。
　　「呵呵，当然知道呀！」一定是俊彦的妻子怀孕了，老爷爷最喜欢小孩了，一定是高兴之下就让俊彦给得逞了，「什麽时候可以看到小宝宝呢？」
　　「这还早啦！如果外公那家伙还活著就可以看到了。」
　　「是呀！」薰高兴地点点头，「老爷爷最怕寂寞了，你要快快加油呀！」
　　「叫我加油有什麽用，叫那肚子里的小鬼加油才有效吧！」
　　「对喔！」
　　「不跟你胡扯了，快走吧！我送你，免得外公等下反悔。」

　　搭上俊彦的车，薰欢欣雀跃著。
　　他忘了自己有多久没看到阿健了，也忘了自己有多久没看到小佑了，他只是一直待在那里跟老爷爷冷战著，等待著老爷爷心软的时机，而今晚终於让他盼到了。
　　看著开车的俊彦用著危险的姿式讲著手机，还瞄了一眼手表。
　　薰问道：「你打给谁？」
　　「打给那个常骂你笨鸟的人。」
　　「阿健？你打给阿健做什麽？」薰竖起敌意。
　　「别担心啦！我只是叫他来接人而已。」俊彦笑著说，「不过时间好像说了太早点。」
　　瞪了俊彦一眼，薰沈默地望向窗外，咦？怎麽可能？
　　「停、停车！」薰叫道。
　　「怎麽突然叫停？」俊彦还没问完，薰早就打开车门冲了出来。
　　「哈，还真快呢。」关上薰因为著急而未閤上的车门，俊彦带著一股莫名的滋味离去了。

　　「薰！」
　　是阿健的声音，是阿健的身影，真的是他。
　　薰简直可算是用扑地跑向了阿健的位置。
　　「阿健，我好想你喔！」紧紧抱住对方，薰幸福地快掉下泪来。
　　「你又在搞什麽鬼呀？又是不说一声就跑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真是的，阿健摸了摸薰的头。
　　「不会了，我不会了，我再也不会跑掉了。」薰带著鼻音说道。
　　感受著彼此的体温，阿健也轻轻地回拥了一下。
　　「好啦！我们回去吧！外面很冷耶！」
　　「嗯。」
　　放开了阿健，两人往前迈去。
　　走了一会儿，薰突地问道：「阿健，你喜欢我吗？」
　　「嗯，当然。」
　　「那跟撞酒还有美酒比起来呢？」
　　「当然是你呀！」
　　「那阿健，你是不是要跟我说那句话。」薰一脸期待地望著。
　　「你这只笨鸟，对吧！」
　　「才不是啦！阿健，说嘛！说嘛！」
　　「哼，我才不说。」
　　薰失望地跟在阿健身後，就如小时候一样的情景，只不过，薰的脸颊上却有著与过去不同的感觉，取代以往泪水的热烫，那是一点一点的冰凉。
　　「呀！下雪了。」
　　细小的白点从天空不断地飘下，是今年冬天的初雪。
　　停下脚步来等薰的阿健也同样地仰望天空，於是，薰听到了，听到跟著白色雪花飘降下来的声音，那声音同时也轻轻地落到了薰的心田里。
　　那是阿健的声音，薰看到抬头的阿健对著雪白的天空说著我爱你，然後薰带著满足的微笑快步地跟了上去。

　　←爱的鸟笼→

　　阿健总是跟我说薰像只鸟，真不懂他为什麽要用这麽没有品味的形容词呢？不过後来我就知道了，呵呵呵。

　　10

　　「好可爱的小孩喔！」
　　「在哪？」
　　「就在那里呀！那个幼稚园的门口。」
　　「真的耶！好可爱喔！」
　　两位上班族女郎用著相当尖锐的音调说著一边朝我这里走了过来。
　　「小弟弟，现在不是放学时间了吗？」
　　「是呀！你妈妈还没来接你吗？」
　　这两位带著浓郁香气的女人像青蛙一样蹲在我的眼前，跟我说著相当愚蠢的话。
　　「你叫什麽名字呀？」
　　左边那个已经伸出染满细菌的手要朝我攻击了。
　　我只好大喊：「不要碰我，丑八怪。」
　　没错，这两个女人的表情瞬间都失去了血色，简直就像被鬼吓到了一样。
　　哎，收起我的上吊眼，努力挤出豆大的泪水。
　　「鸣....妈妈没有来接我啦！鸣......」我揉著双眼仰头大哭。
　　雌性动物果然对小孩子的眼泪没辄，马上就忘了我方才的咆哮攻击。
　　「小朋友，不要哭呀！大姐姐陪你在这里等，好不好？」
　　「鸣......我不要啦！人家想回家啦！...鸣.....」
　　哼！这种年纪是大姐姐？
　　「那、那大姐姐们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不要啦！鸣....妈妈说不可以让陌生人送我回家的.....鸣.....」
　　「那小弟弟你说你要怎麽办？」
　　轻轻放下我的手，我从额头跟手背的微小距离看到这两个欧巴桑为难的样子，哈，大人竟然问一个幼稚园大班孩子的意见，真不晓得她们是怎麽当大人的？
　　「鸣....我在这里等妈妈等了好久.....我要吃冰.....」

　　好吃，真好吃！
　　夏天吃冰最舒服了，好甜喔！
　　我给了对面的欧巴桑一个满足又幸福的微笑，她们终究被我迷住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我瞧。
　　凉爽的空调从我的上方吹出冰凉的冷气，我的头发轻轻地扬动著。
　　「大姐姐，你们不吃吗？」
　　舔著黏在汤匙上的巧克力圣代，我好心地问著。
　　「没关系，小弟弟你吃就好了，呵。」
　　我早知道她们两人一定会异口同声这样说，可怜的减肥一族呀！真是的，像我就无法了解这样的烦恼，谁叫我长得这样苗条可爱呢。
　　「小弟弟，你还没告诉大姐姐们你的名字呢？」
　　「我是X子，你叫什麽呢？」
　　「呵呵，我是X子。」
　　谁稀罕你们叫什麽名字，还没传到我的耳朵里早就消音了，看样子只能用XX来代替了。
　　「我叫小佑，大姐姐，我可不可以.....」
　　「小佑，真的是很适合很可爱耶！」右边那位感觉像是用演唱会的尖叫声调来形容了，真不晓得我的名字有什麽好让她们兴奋的？
　　「怎麽？小佑～～」
　　真是可怕的尾音，害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大姐姐，我.....」我用著令人怜爱的眼神要求著，「我可不可以再吃一个？」
　　「当然可以呀！小佑要吃多少尽量说，大姐姐请客，呵。」
　　噗，我在内心掩住笑意，真是赚到了。

　　「小佑，你的包包在叫耶！」
　　这是什麽话，跟我说话不用降低你们的语言能力啦！不就是手机在响。这样子可能连婴儿都听不懂的。
　　「大姐姐，我接一下电话喔！」
　　我把像玩具一样的手机掏出来，这玩具竟然比我的手掌还大。
　　「喂～～」
　　『小佑？』
　　果然是阿健，我最讨厌跟这个没有礼貌又粗鲁的人讲电话了。
　　「薰呢？为什麽不是薰？」
　　『你在说什麽傻话！老哥早上就回老家去了呀！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才不要你来接我，我要薰啦！」可恶的薰，又丢下我一个人了。
　　『别耍脾气了，小心你晚饭没得吃，快说你在哪里？』
　　「我偏不说。」
　　切掉电话，我继续吃新的圣代。
　　「小、小弟弟，你怎麽了？别哭呀！」
　　「鸣啊....哼....」
　　就让阿健找死好了，我一个人也是可以回去的。
　　「鸣......」

　　「我要告你虐待儿童。」
　　盯著桌上的咖哩饭，虽然人单力薄我仍然勇敢地跟酷斯拉对抗。
　　「你活该，谁叫你让我找那麽久，结果你呢？竟然在两个美女护送下大摇大摆地回来，所以，这是你的惩罚，哼。」
　　阿健就在我的眼前大口大口地吃著惟一一盘的咖哩饭。
　　我张开双手，觉得阿健相当地可怜。
　　「阿健叔叔都这麽大的人了，竟然还跟一个小孩子计较，真是太可笑了。阿健叔叔丢丢脸，丢丢脸。」
　　我朝他做了一个鬼脸，赶紧跑到房间里把门锁起来。
　　阿健现在一定是气得七孔生烟吧！哈哈，真有趣。

　　我把书包里的彩色笔拿出来，看了看房间里的墙壁。
　　「喔！这里还有空位。」
　　跳上床，我开始涂鸦起来，白色大墙壁一向是我的图画纸，我在上面又新画了一张阿健的恶魔脸孔。
　　「哈哈，阿健的眉毛就是这麽地粗，这麽粗，啦啦啦。」
　　哼著歌，这次一定要把阿健的眉毛画得跟电线杆一样粗。
　　「啦啦，阿健的大嘴巴，大嘴巴，像香肠一样的大嘴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