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鹃————原上小草

　　一点也不实际的感觉在这清晨梦幻光线下上演。
　　「...阿健，你、你、你竟然......妈妈好伤心呀！....」
　　果然是与薰有相同基因的造始者，母亲啪咚一声放掉吸尘器的握把，当然就万分不差地砸到了阿健的脚趾，接著便是与小佑毫不逊色的哭声，阿健则忍住哀嚎抱脚默泣。
　　「妈，我会解释给你听的，妈！」阿健瞪了一眼薰，有著既然你要演那就只好奉陪到底的觉悟。

　　薰抱起小佑，走到厨房泡牛奶。阿健则继续安慰著母亲。
　　「阿健，你这个不孝子，我今天一定要把你带回去。」趴在矮几上哭泣的母亲突地抬头清楚地说著。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连孩子都这麽大了，还不是我想的那样....鸣......原来阿健在外都过著这种荒蓎的生活......你叫我怎麽跟你爸说才好......」又是一阵呜咽。
　　「妈......」阿健无奈地叫著。
　　两人对望了一下，知道母亲大约还需二十分钟才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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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薰站在门口望著母亲离去的背影，身旁的阿健脸色比方才母亲存在的两个小时内还凝重苍白。
　　还是行不通。这种事果然是很难隐瞒的。
　　「你这笨蛋想的是什麽鸟方法！」阿健的责备重重地打击著薰。
　　「我本来以为可以的嘛！谁知道会变成这样。」薰嘿嘿了两声，吐了一下舌。
　　「好啦！我看你到时候要怎麽编你的剧本。」阿健瞪了薰一眼关上了门。
　　在杜绝门外的冰冷空气後，薰木讷地想著方才的破绽。

　　「来，小佑，叫奶奶喔！她是阿健的妈妈喔！」也是自己的母亲。
　　因为这是事实嘛！薰理所当然的说著，没料到母亲听到後反倒哭得更凄楚，正可用惨烈来形容。
　　「妈...你别再哭啦！」阿健劝道。
　　是呀！别再哭了，薰也如此说道，他实在不想看到久违不见的母亲如此伤心，一般来说看到自己的亲生孙子应该会高兴才对，薰不知效应为何没达到还相反。
　　薰倏地反应是自己有露出任何不自然的地方吗？不像女人的地方，抑或是显示出薰的地方？应该没有吧！薰觉察地观望，他对自己的长相与不算高挑的身材都了若指掌，这样的容貌绝不会被发觉有何错误的。
　　自小开始，这样的长相就带给了他不少的好处以及为数不少的困扰，不过，说是喜欢的成份还是比讨厌的成份多的多了。
　　被人疼爱保护让他保有了单纯天真，直到少了阿健的庇护後薰才知道，这种长相也是促成阿健讨厌自己的原因。
　　但是，如今的薰却可以肯定阿健已不再讨厌自己，不再讨厌自己的长相，不再讨厌自己对阿健的撒娇，也不再讨厌跟在阿健後头的自己。
　　喜欢到讨厌再到喜欢，他可以为了阿健改变自己，叫他整型也会去的。
　　既然不是这个因素，那麽会是什麽呢？心虚的薰直觉连想到自己与阿健的不伦关系，如果母亲知道自己跟阿健的事那不就会更伤心了吗？所以，不行，不能被知道。
　　「...鸣......阿健你绝对要给我一个交待，听到没有？」总算哭到一个段落的母亲正色道。
　　「好、好啦！我会跟你说清楚的。」被母亲的哭泣弄得心头纷乱的阿健也豁出去地说著。
　　「......伯母，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时间？我跟阿健一定会解释清楚的。」
　　竟然以伯母称呼自己的母亲，薰有点难过，这临时想出的方法果然不好，不仅不能安慰母亲，还惹得母亲更加伤心，而自己，自己却以这种面貌与身为家人的母亲相见，这样的感觉让薰有层隔阂，一层与温暖亲情的隔阂。
　　这并不是薰想要的！
　　十年未见的母亲，十年没有回去的家庭，从自己离开的那一刻起，薰真觉得亏欠了自己的家人好多好多。仅管老爷爷真的很需要自己，薰也不应该这麽多年来对自己的父母不闻不问才是，责怪著自己，许多无形的想法在脑里渐渐地成形。
　　虽然老爷爷把事情处理的天衣无缝，可是薰知道父母亲仍必定在内心担忧著自己，看著眼前的母亲那在记忆中依旧慈祥的容颜，时光的流逝在母亲的脸上留下岁月的刻痕，心里渐渐漫起了莫大的怀念，掩盖了乍见时的些许陌生，薰的心里隐隐浮现了一股勇气，一个长久以来深埋心底深处而未去实现的想法。
　　他该回家了。
　　『妈妈，请你原谅我，原谅老爷爷。』在心里偷偷说道，薰收拾起玩笑成份，他下定了决心，薰知道这时刻总该来的，他得去面对一切，坦承光明地面对。
　　该是把事情说个清楚的时候了。
　　「你叫夕子是吧！」母亲吸了一下鼻子，在她手中紧扭的绢帕大概可以挤出一碗公的水吧！
　　「是、是的。」用著不习惯的方式说话，连薰都觉得自己的声音恶心起来。
　　「我不知道你的家庭是怎样的，可是你这样做一定会伤你父母亲的心呀！你还这麽年轻就这麽傻，夕子小姐，你难道不觉得你这样的行为很不应该吗？而且阿健还只是个学生呀！不是我对你有什麽偏见，只是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实在是很难获得我们这些做父母亲的认同呀！」母亲用著很严厉的口吻对著薰说。
　　原来母亲会如此地伤心是这个意思喔！薰恍然大悟地叹道，他只好点点头地回应著。
　　「还有阿健。」母亲的沈重眼神转而望向阿健，阿健当然只能在内心喊著冤枉。
　　「你实在是太不应该、太糟糕了.......」有点气急攻心的母亲要说的话太多，一下子不知该如何表达，反倒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实在是太令妈妈伤心了.......」

　　於是，在母亲的责备与当头棒喝下，像咒语般的唠叨持续了约莫两个小时之久，再也忍耐不下去的阿健只好赶紧制止母亲，并立下回家向父母解释清楚的誓言。
　　「好啦！妈，我，下星期会带著我的女友"夕子"，跟"夕子"的小孩小佑回家，到时你要怎麽问就随便你，要是还不满意我就立刻留在老家继承家业，让你们安心满足，怎麽样？」
　　就是这样，薰得负起编剧的工作了。

　　09

　　「你确定要这麽做吗？」阿健问道。
　　「嗯。」
　　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薰轻轻地点了下头，再过一个小时就会回到睽别已久的老家了。
　　剔除了近乡情怯的些微畏惧，薰的内心只剩下一股怀念的感觉，他著实怀念著在这块土地上生长的日子，虽然记忆不长，但却远比离家十年後的日子来得鲜明与深刻。
　　那是一段很幸福的回忆，有著父母亲的疼爱，以及阿健的相伴。薰每次无聊时都会打开记忆的盒子，再次感触一下温暖。
　　结束搭乘两个小时的新干线旅程，薰与阿健下了车，在换搭了一次公车後终於回到了家里。
　　这是一个长在山丘上的社区，所有的住家皆倚山而立，放眼望去，水泥的建筑物高高低低地绵延排列著，惟一的绿意便是点缀在路旁以及住宅庭院里的低矮树丛与数棵不同品种的年轻樱树。
　　薰抱著一路上都睡得香甜的小佑，带著微笑看了两眼道：「阿健，爸妈应该会很高兴看到小佑吧！」
　　「当然呀！是他们的孙子呀！」敲了一下薰的头，「只要你那时不那麽胡搞就行了。」
　　「哈，因为怕被妈杀掉，情急之下只好........」薰低下头嘟嚷著，他总不能说那时他是因为太想要老爷爷的胡子而不想回家吧，虽然那是实话......。
　　「算了，走吧！」
　　踩踏著不算缓慢的步伐，老家的银白色大门在眼前延展的视线中渐渐压近，穿过用红砖砌成的围篱，薰彷佛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音。
　　「我来按。」薰说著，宛如这个举动对他来说有著极重大的动力般，让他敢以这样的原本面貌呈现在父母亲面前，放上按钮的手指微微发抖著。
　　随著蒙在室内的门铃声传递，大门开启了。

　　薰觉得自己好像给了他们一个很大的惊奇，他霎时真分不出来那眼泪代表的意义，是难过、悲伤，还是欢喜？
　　母亲见到自己的第一眼，两条急速奔流的泪水划过自己的眼前，瞬间在视网膜上聚焦，让薰哑口无言，而父亲只是圆睁著双眼彷如不可置信，薰知道那是相当讶异的表情，只是他猜不透那一层浅浅浮溢在眼眶里的薄雾，是否也跟母亲的泪水具有相同的意义。
　　阿健推了发呆木讷的薰一下。
　　然後，薰说了一句：「爸、妈，我回来了。」他知道这是安慰他们的最好话语。
　　完完全全地改掉原先所想好的剧本，以"夕子"的身份登场，再次来出隐瞒的戏，薰决定要以自己的身份上场，他想要好好地面对现实，好好地再对他们叫声爸妈。
　　回家的时候到了！
　　因为离开了这麽久，他真的想回家了。纵使自己当初的离家理由很怪，但是自己的家却是惟一的。
　　四个人在门口僵持了一会儿，突地，父亲举起了右手，这个快速举动只使得母亲与阿健担心而已，薰根本就无所畏惧地看著，看著父亲扬高他的手，再看著父亲缓缓放下他的手，因为薰知道父亲绝对舍不得打他的。
　　果然如此，父亲转过他的身说道：「进来再说吧！」有点轻微嘶哑的声音带著年迈的苍桑。
　　母亲则握著薰的手，喃喃地说著：「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与照片中不同的感觉，活生生的笑容在薰的眼前呈现，薰满足地望著父母亲的笑容，误会解释清楚了，心里的沈重感也削去了一半。
　　薰说明著自己离家的理由，同时也不忘编些藉口以及省去一些真正该隐瞒的事实。
　　父母亲始终沈稳的态度似乎早已明了这一切，尽管乍见时盈满了惊喜而怀念的泪水，不过，薰知道在他们两位至亲的心里这所有的解释都是多馀的，因为薰由父母亲所给的温润笑容窥见了亲情的宽容。
　　於是，薰的名字回到了青木家的户籍上了，小佑也被父母亲承认而入籍，薰得继承制药工厂，而阿健则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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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只就剩下最後一件事情要去办了。
　　『这是我最後一次的消失。』薰在内心对阿健说著。

　　回到新宿的两人，拒绝了母亲的挽留，也拒绝了母亲想要照顾小佑的好意，薰对两人答应著会继承工厂，不过他想扶养小佑，想要住在外头，这个外头当然就是阿健的住处，只是薰没有明说。
　　那是回来後的第二个早晨，这个清晨的空气相当地冷冰，彷佛带著寒霜，犹如要在吐气时挤出更多的白雾，吸进肺部有种轻微的撕裂痛楚，天空的浓厚云层带著深浅不一的灰色，紧密得连一丝丝阳光都透不进来。
　　帮阿健在脖子围上御寒的软呢围巾，对他挥手道别著。
　　终於轮到自己要出发了。
　　把小佑托付给老板娘照顾，薰跟著外头的黑衣人走了。

　　「你真的要这样做？」当司机的俊彦问道。
　　好像听过同样的问句，这次薰的回答长了点。
　　「当然呀！反正本来就是不想要的东西，得到了只是觉得麻烦而已。」薰的眼中，俊彦好像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俊彦，你怎麽这麽不屑呀？」
　　「任谁听了都会是这种表情吧！竟然把那个位置说得这麽不堪，外公听到一定很伤心。」
　　「哈，本来就是呀！我对你们而言真的只是外人，同时我也真的不明了这个位置有什麽好的。」
　　感觉似乎有点不一样了，俊彦眼角瞄了薰一眼，发现薰改变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地胆小了。
　　「你为什麽突然想这麽做？」
　　「为什麽呀？这个嘛......」薰陷入了沈思，是呀！为什麽自己会突然这麽做呢？是突然的吗？也许很早以前就想这麽做了，只是自己懒得去开口实行罢了，自己的惰性所导致的，不想去改变也懒得去改变吧！
　　那麽促成今日动作的催化剂又是什麽呢？
　　「因为阿健跟小佑吧！」薰直觉地回道。
　　因为有了小佑，让薰了解家人的重要，因为有了小佑，薰才有勇气离开，然後，薰去打扰了阿健，圆了小时候的梦，过著更加幸福的日子。
　　「到了，下车吧！帮主。」
　　「希望这是你最後一次这样叫我。」
　　「你觉得外公会让你乖乖离开吗？」
　　「会的，一定会。」
　　「这麽肯定。」俊彦彷佛在薰的脸上看到了一抹悠远的笑容。

　　走过数年所踩踏的回忆，碎石铺成的道路发生喀喀的声音，不知何时绽开的粉红樱花瓣片片地飘落，叠出了一条粉白色的小径，这里真的很美，住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可以欣赏著像这样维美的景致，四季不同，景色也各异。
　　「老爷爷，我来找你了。」薰盪起顽皮的笑容对老人说道。
　　「呵呵，你终於回来了呀！」老人招招手，薰在他的身边坐下。
　　一旁的俊彦对於薰的不礼貌称呼已经见怪不怪了。
　　「是呀！我等下就要走了，老爷爷，把这个位置给俊彦吧！他很想要的。」
　　老人瞬间寒著一张脸。
　　「老爷爷，我知道你当初为何留我下来，而且还逼得我父母不得不放弃我这个儿子。」薰顿了顿，「节子已经死了，所以......现在该是让我走的时候了吧！」
　　薰的眼神跟他的天真表情完全不同，那是难得一见的肃穆与坚持。
　　老人布满皱纹的表情似乎霎时又多了几条细纹，原本还相当硬朗的神情也萎靡了不少。
　　喃喃说著是呀，老人回道：「.........不单是你令人疼爱，而是为了节子......」
　　老人宛如沈浸在回忆中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惟一的女儿，我最疼爱的女儿......她还那麽的年轻，我宁愿跟她交换我的寿命呀。」老人沈痛的神情让见著的人心底都泛起了怜悯。「那麽你把小佑留下来吧！这样我就让你走.....」否则我就什麽也不剩了。老人因苍老而深陷的智慧之眼彷佛透露这个讯息。
　　一声婴孩的啼哭从侧房走出来的女人手中传出。
　　「小佑!?」
　　果然太小看了老爷爷，薰有点估计错误的失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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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恶，为什麽又不见了。阿健痛骂著。
　　明明叫他留下来的，为什麽又走了？
　　这次薰第几次的消失呢？第一次的消失他不见了十年，第二次是三个月，第三次是一天......那麽这次呢？会消失多久呢？
　　瞧瞧这样递减的趋势，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是吗？可是自从老板娘打电话来之後，似乎过了很久了。
　　老板娘说，小佑被人带走了，被一群穿著黑衣服的人带走了。
　　阿健知道对方是什麽人，可是他还是不想采取行动，因为他有点害怕，害怕薰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害怕著他的冲动只会令他自己更加地沮丧，他害怕薰会对他说著：「我只是要借住几天而已。」
　　啧！玻璃酒杯的掉落让阿健惊醒，挥去这样的思想，阿健蹲下身来收拾残骸。
　　老板的声音从後方传了过来。
　　「阿健，我看你今天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老板，那就麻烦你了。」
　　「回去的时候小心点，要注意交通呀！」仅管不清楚实际的情形，但，老板宛若知道原因似地吩咐著。
　　「嗯。」
　　阿健快速地整理乾净後，换好衣服从店里的後门走了。
　　搓著手，吐著白雾，阿健想起那条绿色围巾还放在店的柜子里，那是薰最後离开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