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庄记————飞砖

　　听说秦韬还未决定好定居之地，欧阳常乐就很热心地邀请对方去常乐山庄暂住，原来却是有著这样的考虑。

　　“只怕会给你的家人惹麻烦。”

　　听到雷鸣的顾虑，欧阳常乐笑得更是开怀。

　　於是雷鸣明白了——给常乐山庄的众人惹麻烦，这才是欧阳常乐的目的。帮秦韬，那只是顺便而已。

　　狐狸般的人却是立刻察觉了雷鸣的想法，微笑著伸出一只手指摇了摇。

　　“凡事都用你以前办案时的严谨态度去对待的话，会搞得自己很累的，毕竟这是无一日真正安静过的江湖啊，所以难得有机会就该让自己放松点，未老先衰可就不好玩了～”

　　知他是劝慰自己，雷鸣一笑，忽然伸手拉住了欧阳常乐。

　　“你会嫌弃未老先衰的朋友吗？”

　　被那双深邃黑瞳盯著，不迷失已是本事，更遑论回答。

　　欧阳常乐先是一愣，随即收回了手，表情很是郁闷地问：“你不觉得你近来性格变了不少吗？”

　　“哦？”

　　“尤其脸皮厚度，是越来越惊人了。”

　　闻言，雷鸣作出无奈的表情道：“是吗？那这大概就是古人所言的‘近墨者黑’了。”

　　想问他谁是“墨”，却又怕自掘坟墓，欧阳常乐不甘不愿地保持沉默，别开眼，不去看那双有著强大吸引力的眼睛。

　　他逃避的姿态似乎让雷鸣很是愉快，那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此刻竟是大笑出声了。

　　第二章

　　常乐山庄是念州十分有名，几乎无人不知，却又很少有人能够进入的地方。

　　因为欧阳老爷自从金盆洗手之後就发誓要彻底断绝江湖尘埃，所以严禁有人把麻烦带到此处──所谓入世的出世地，大概便是如此。

　　从念州城往西出发，经永泽河後不久便进入欧阳家的地界。而常乐山庄即建在中央的乌木山山顶。

　　乌木山山上树木繁茂，且因海拔甚高，长年云雾缭绕。站在山脚只能隐约看见茂密树林中偶尔露出的半点屋角，超然有登仙之势。

　　从乌木山半山腰开始，虽然难以看到人烟，但凡武功有一定修为的人都会发现那隐藏在暗处的监视目光。

　　不带敌意，但也没有好客到哪去。

　　这样的戒备却说是不管江湖琐事的地方，实在有些让人难以信服。

　　跟在欧阳常乐上山的途中，雷鸣暗想。

　　“不必太过介意，他们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布下的。”察觉身後人的分心，欧阳常乐漫不经心地解释。

　　“以防万一？”

　　“树欲静而风不止。”欧阳常乐一笑，没有具体地说。

　　雷鸣本来还要再问，却有个声音先插了进来──带著些迷惑的，听了让人很无力的声音，其主人正是被欧阳常乐顺便带回来的秦韬。

　　“那个……请问你们在说什麽？”

　　本来变得有些诡异的气氛被他这麽一打岔，哪里还紧张得起来？欧阳常乐微微翻了个白眼，很是无奈地回答──

　　“无，纯粹闲聊而已。”

　　说完，眼神却是忽然一变。

　　雷鸣看见欧阳常乐眼中闪过锐光时就已警戒起来，等听到对方叫出“小心了”之时，他已拉著还在发呆的秦韬闪开。

　　如雨般的利箭射落，当场把先前三人站的地方射得无处落脚。

　　还没来得及喘气，树上已跃下十人分别攻向三人。

　　“这、这是怎麽回事？”

　　秦韬搞不清状况的询问伴随著刀剑声响起，雷鸣挥手将他丢出战团，随後从容展开架势。

　　“这是你家的待客之道？”虽然就上次见欧阳老爷的印象已知其善变，却没想到这种善变原来还是家族遗传。

　　只看雷鸣一眼已知他在想什麽，欧阳常乐有些无力：“别想当然的就把我家的人都划在怪异的范围内啊，这只是某个家夥个人的恶趣味罢了。”

　　语落，银铃般笑声响起。

　　“没有足够本事之人不得进入山庄，这是众所周知的规矩，大哥你怎麽能把帐算在小妹我一人头上？”

　　离雷鸣他们有段距离的树上端坐著一身鹅黄衣裙的少女，乍看之下就像欧阳常乐换了女装一般。

　　凭这模样，就算不听两人的对话雷鸣也不会猜错对方的身份。

　　欧阳常乐眼中无奈更甚。

　　“别人也就算了，连我也要试吗？”

　　“哎呀，规矩如果不是对任何人都公平的话还有什麽意思？”

　　简言之，就是她不打算这样算了。

　　所以说……

　　知道今天这事不能善了，欧阳常乐的手很无力地指向缩在树後一脸好奇的某人道：“刀剑无眼，这人不会武功，你先把他带开吧！”

　　黄裙的少女撇了撇嘴。

　　“你把不会武功的人带来做什麽？扫兴。”嘴上抱怨，却还是施展轻功朝秦韬的方向跃去。

　　变量就在她伸手欲拉秦韬的瞬间──

　　一只白净的手突兀出现，在她还未及反应的瞬间就已制住她数个穴道，快得连眨眼也来不及。

　　“手到擒来。”

　　欧阳常乐的笑容灿烂到让人觉得刺眼的地步。

　　“你！你到底有没有一点江湖人的自尊？！”少女嘟起的脸因为愤怒涨得通红，不能接受自己如此轻易就被制服的事实。

　　“没有。”答得格外干脆，欧阳常乐眉眼弯弯地转身对呆立一旁的众人拍了拍手，说：“散场了散场了，回庄吃饭～”

　　“这麽快就结束了？无聊啊……”

　　抱怨的声音虽然此起彼伏，倒是没人反对去吃饭的这个提议──看看日头都快正午了，早就快饿趴下了。

　　“……你们太没追求了吧？”

　　还留在原地不能动的少女颓然抗议道。

　　快速替她解开穴道，欧阳常乐笑得开怀无比：“送你两点经验──兵不厌诈，还有，得民心者得天下。”

　　说完，也不等对方，就先行迈步前进。

　　雷鸣与他比肩而行，淡淡问了句：“你确定没有少说一个词？”

　　“什麽词？”欧阳常乐此刻的眼睛，亮比天上星辰。

　　他笑如春风，另一人却是不为所动，十分冷静中带著三分淡漠地回答──

　　“落井下石。”

　　下一刻笑声朗朗，惊动了林间数只飞鸟。

　　◇◇◇

　　与外面刀光剑影的“欢迎仪式”不同，常乐山庄里安详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正在大厅里和一位容貌祥和的妇人说话的欧阳定见常乐二人到来，很是高兴地招呼：“回来了？先去旁边坐著，一会就开饭。”

　　平和到让人生疑的地步。

　　“爹……”欧阳常乐难得有些犹豫地开口。“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在信里是说有要紧事，要求我立刻赶回来的吧？”

　　怎麽现在看你一副悠闲得很的样子？

　　当然後面这话常乐没说出口，反正就算他不说听的人也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欧阳定闻言一脸严肃地回答：“谁说的？我才没有那麽写，对吧，凝湘？”

　　旁边的妇人只是笑著摇了摇头，却是不答话。

　　看到这两老，雷鸣总算明白欧阳常乐奸诈的性格和掩饰不住的善心继承自何人。

　　直爽豪快的前辈？心中原本对於欧阳定的猜想，此刻已被雷鸣毫不犹豫地揉成一团扔到九霄云外去。

　　“累了吧？我已劝说过无忧，可她就是坚持要试试你的武艺进步了多少。”周凝湘缓缓走到欧阳常乐面前，伸出手似要替他擦汗。

　　欧阳常乐却是如临大敌地闪到了雷鸣身後。

　　“娘，您的‘观音手’孩儿受不起，您还是找爹练习吧！”

　　周凝湘有些遗憾地收回手，脸上还是那慈悲温柔的笑容，轻轻地说：“那麽戒备做什麽，难道娘还会害你不成？”

　　欧阳常乐干笑，死活不肯从雷鸣背後走出来。

　　周凝湘的目光遂理所当然地落到了雷鸣身上。

　　明明是温和无比的眼神，为何却让人觉得有股寒意？

　　脑海中涌起疑问，雷鸣却没有回避那双审视的眼睛。

　　他的对应方式似乎让周凝湘很是满意。

　　只见她点了点头，收起了刻意放出的杀气对欧阳常乐笑道：“你这次倒是认识了个好朋友。”

　　“娘您这话说得好像我以前的朋友都不好似的。”

　　“呵呵，你多心了，你的那些朋友哪一个不是站出来顶天立地的汉子？就像四方……”察觉儿子的神色微微一变，周凝湘闭了嘴。

　　欧阳常乐却是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地扬眉一笑，笑得很是自豪。

　　“那是自然，震四方是走到哪里也不会差人的汉子。”

　　看著儿子的脸，周凝湘眼中流露出欣慰的情绪。

　　“无忧和你带来的另一位朋友似乎到了，准备用饭吧。”说完，周凝湘拉著欧阳定的手，缓缓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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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虑有时间画幅地图，再这样下去连我自己都要记不清楚地名之类的东西了||||||||

　　常乐公子-回庄记-（04）

　　欧阳常乐和欧阳无忧这对兄妹的良好关系从无忧十四岁以後就急转直下，旁人虽然不明白原因，却还知道欧阳无忧讨厌她的兄长讨厌到了只要是和欧阳常乐有关的东西都一样讨厌的地步。

　　但是这个规则刚来到常乐山庄的雷鸣不懂，秦韬则更是全然不知情。

　　所以在他被欧阳无忧故意带著绕了一大圈走到手脚打结全身酸痛好不容易来到常乐山庄的饭厅时，只有唯一的一个感想──感谢上苍还给他留了一口吃饭的气。

　　一边向那长得菩萨一般的夫人笑著道谢一边往下坐，身後不知何时变空了，於是想当然尔……他跌得很响亮。

　　抬头，看见欧阳无忧示威的笑容，得意非常。

　　眉头微拧，却见另一边的欧阳常乐摇了摇头，一脸同情。

　　心里默念“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上百遍，秦韬总算是没忘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免於被常乐山庄丢出门去的凄惨结局。

　　雷鸣不动声色将这一幕看进眼中，心不动口不动，却悄悄向欧阳常乐传音──

　　‘你要我暂时别说话就是因为这个？’

　　没他那高深功力，欧阳常乐不满意地瞪对方一眼，不甘不愿地点头，桌下悄悄拉过对方的手，写──

　　惹不起就要学会躲。

　　看来这个人是躲到经验丰富了。

　　雷鸣想著欧阳常乐带秦韬来的理由是否还有一个就是要对方当“替死鬼”，还没来得及问，那边欧阳无忧口出惊人之言──

　　“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你们到底什麽关系？”

　　一时间，在场众人目光瞬间集中在欧阳常乐与雷鸣身上。

　　隐约觉得自己的嘴角在抽搐的同时，欧阳常乐不忘风度翩翩回以一笑：“我们友情深厚，不可？”

　　“别是在说什麽别人的坏话吧？”少女眉眼一挑，目光锐利非常。

　　“疑心生暗鬼，看来是该赶紧找户人家把你嫁了，免得以後更加没人敢要。”欧阳常乐只是随口调侃，没料到欧阳无忧却是面色一沈，转眼就要翻桌──幸好，被周凝湘制住了。

　　“常乐。”妇人低缓的声音响起，不严厉，却让人无法反抗。

　　欧阳常乐乖乖低头听训。

　　“婚嫁乃是女儿家的终身大事，日後不可再拿这样的话题开玩笑。”

　　“是。孩儿记住了。”低眉顺目，目光与少女相遇，电光火石一片，波澜暗深。

　　周凝湘也不是没注意到那双儿女的小动作，只是懒得再训诫。

　　“无忧。”

　　听到家中最高掌权者的娘亲叫到了自己名字，泼辣如欧阳无忧也是立刻乖了起来，瞬间收敛所有小动作。

　　“关於那件事还未定论，你也别动不动摆脸色，稍後到我房中来，我慢慢和你说。”讲完，不理会女儿似乎想要辩解的表情，慈祥笑容转向受害最深的秦韬。“小女教导不周，让秦公子见笑了。”

　　一句话，一抹笑，惹得秦韬手忙脚乱，匆匆起身道谢。

　　饭局终於再度回归平静。

　　直到众人都要放碗之时，周凝湘才看著山庄大门的方向微微叹了口气，道：“约定的时辰已过，怎麽还不见人呢？”

　　一直埋头苦吃的欧阳定闻言抬头，拍了拍她的肩。

　　“别太操心了，我已派人一路上接应，想来很快就会到的。”

　　周凝湘听了，却只是点点头，示意仆人们把碗碟撤下。

　　两人漫步於常乐山庄的後山小道上。

　　走在前面的欧阳常乐似有心事，好几次险些撞树，都是亏得雷鸣及时出手相救才免於皮肉之痛。

　　而他这给人添麻烦的人却只会漫不经心地道声谢，继续走神，继续撞树──直到被雷鸣拉住。

　　“到底怎麽了？”早些时候他已觉得欧阳常乐有些古怪，只是考虑对方既然不说，也不便探问，现在却是忍不住了。

　　欧阳常乐只是摇头道：“不对劲……”

　　“什麽不对劲？”见他又要陷入自身思绪中忽略周围，雷鸣微微拔高了音调。“有什麽烦恼可以说出来，我会帮你。”

　　“你帮不了。”想也不想的，欧阳常乐就摇头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被人拒绝掉好意，难免有些不悦，尤其雷鸣本来不是一个轻易付出善意的人。当下也不再陪某人绕圈子，直接询问──

　　“你烦恼的事，可与伯母有关？”

　　这时一直神情恍惚的欧阳常乐才首次真正地集中了精神，认真看向雷鸣。

　　片刻後，他苦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脸问：“很明显？”

　　在朝中素以公正严明实话实说闻名的某人很认真严肃也很无情无义的点了点头。

　　随即引来一声长叹。

　　“我担心我娘他们。”山庄中的紧张气氛，他从上山时开始就已经有所察觉了，只是大家都装成一片祥和的样子，他也就配合著演戏。“你知道吗？我娘很少叹气。”

　　“和你一样？”

　　“不，她比我更不爱叹气──从小就很少有我娘解决不了的事，而能让我娘烦恼的事，通常也会让江湖上大半的人烦恼。”欧阳常乐食指抵著下颚，面上虽然还是淡淡的，言语间的担忧却是表露无遗。“所以我怀疑，这次的事恐怕会麻烦到把整个山庄的人都卷进去。”

　　“既然怀疑，为什麽不直接问明？”

　　雷鸣此话一出，立刻换得白眼一枚。

　　“他们不希望我知道。”欧阳常乐缓缓的，用他特有的语调强调著。“也许他们希望我一直不知道，也许他们希望我暂时不要知道……不管是哪种，只要是他们的希望，我就不好违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