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待我再看时,那却只见她一连晃动了几下,才得站稳,俏脸顿形苍白,冷然而立。
那疯癫之态却是缓了下来。
皇甫愈仍是戒慎地挡在我跟前,那凌厉姿态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危险的信息,仿佛她只要再踏前一步,
也许就会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
我也知道……他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那边的裴俨仿佛从来没有料到会这样。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懊恼的神色,而后,又是惋惜又是疼怜的看
着我,对皇甫愈惨惨一笑。
“你是这样聪明的人,难道还没有看出来么?无论我杀过多少人,害过多少人,我都绝对不会伤害他。
”
皇甫愈一怔,复又苦笑着摇头,轻声道。
“你难道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这样的秘密,若是戳穿了,简直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裴俨的眼神又突然的温柔起来,看着我。
“怎么会?我怎么舍得?你不知道,从他出生开始,他就是我的责任。我可以为了他,把整个天下都翻
覆掉;我可以为了他,连亲生的父亲都毫不犹豫的下手除去……”
我颤抖着缓缓抱膝蹲了下来。
心凉……如水!
那张美丽苍白的脸牵起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只因为他是我弟弟!比什么都要重要的弟弟!”
周遭的空气变得如此冷冽,如此阴沉而悲怅……
“予儿啊!”
她轻轻的,温和的,柔软的叫唤。
我,却听到了她内心的嘶吼……
“没有人爱你,是因为爱你的人都不能说爱你,没有人关心你,是因为他们太关心你,不能不冷落你…
…”
转过头,她死死的盯着皇甫愈,所有的高傲和勇气又回到了她的身体。
“段荏仙骗了他们。这个虚伪的神医为了炼制天下第一的‘人蛊’什么事情都做尽了。他想方设法让唐
玄欠了他一个人情,支使他找了个借口‘名正言顺’的对宁谶语下‘断心散’。因为培养一个‘人蛊’
也是颇费事的,这‘断心散’就是种子。必须将之种在人的身上,而能叫它发芽的人,又必须习过至阳
克阴的‘寒门’内功。可惜当年‘寒门’弟子都死绝了,只留下一个宁谶语。理所当然的,那毒只好下
在他身上,但是还不够,宁谶语不过是个引子,他还不是‘人蛊’,真正的‘人蛊’须是经过男女交合
后产下的婴孩。那毒药经过女体,复入婴孩的体内时,会产生变化,这个婴孩的身体才是真正完美的载
体。之后,这‘神医’料到那萧小姐爱丈夫至深,必定会找他医治,于是又用那三寸毒舌说服她,达到
炼制‘人蛊’的目的。一条人命算什么?一个无辜的孩子算什么?一个母亲的眼泪算什么?”
她说这话是,居然是笑着的,嘲笑!
看着皇甫愈的眼更是充满的不屑和讥讽。
“名门正派?名门正派?哈哈哈哈——”
我捂起了耳朵,撕裂一般的痛楚袭来,眼前一片模糊的猩红……
“予儿!”
皇甫愈沉稳的心跳传了过来,双臂紧紧的把我包围在一方仿若安全的天地里。
“萧非予!”
裴俨的嗓音穿透了那片猩红,冷酷的刺来。
“你不愿意也非听不可,因为从今往后再没有人会告诉你这些。”
我喘息,艰难的抬起头。
“孩子生下来了,如他所愿,母亲的爱意是绝对不忍心杀死自己的孩子的!所以她不得不‘心甘情愿’
的把孩子喂养成‘人蛊’,养成一个毒药的容器。”
她似想起了什么,诡异的笑了笑。
“你可知道,什么是‘人蛊’?”
嘴角的甜意溢了出来,我刺痛着,想睡,却无论如何不能睡,也睡不着。
皇甫愈似乎有些迟疑,终于摇了摇头。
裴俨挺直的腰身有些放软了下来,连声音都带了丝甜腻。
“待‘人蛊’成熟后,他的心脏就是解天下百毒的奇药,活生生的挖出来食用,不仅生死人而肉白骨,
还可叫习武的人平白增添一甲子的功力,而那副饱受各种毒药浸淫的身体,每一寸血肉都是天下至毒,
对于炼制药物有奇功。你说!这样的‘人蛊’岂非吸引人的很?你说,这样的一个宝贝若是传出江湖,
他还能活命吗?”
皇甫愈的手刹那变的冰凉。
“这样一个宝贝啊……”
她叹息,无限的悲痛……
“连他的父亲都不能不眼红,不能不心动。”
“咳咳……”
我几乎要背过气去的咳了起来,腥甜的血气翻涌而上。
怎么会……
怎么会……
她说的……是谁?
是谁?
“萧小姐……不!是娘!终于还是知道了真相,不管她是如何得知的,她终于还是看清楚了,那个道貌
岸然的‘恩人’有多么卑鄙,她的丈夫原来多么的残酷。她带着予儿逃了……她非逃不可,因为她已不
再是原来的她,因为她的丈夫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可以让她依靠的天了。他每日每夜盯着襁褓里的孩子,
就如同豺狼盯着食物,她已不能忍受。”
她往前迈了两步,离我更近些,用水一样的眸凝视我,笑的很欢喜。
“予儿!你不知道你那时侯有多可爱,姐姐简直忍不住想把你吃到肚子里,一辈子好好的疼爱你!”
笑容收敛,杀气立现。
皇甫愈防备的眯起眼。
她却终于什么都没有做。
“姐姐绝对不允许任何一个人来伤害那样的你,以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她说的很轻,很淡,也很叫我战栗。
她本应是我嫂子,为什么会成了我姐姐?
那么大哥呢?
他是谁?
他又是谁?
我惊慌失措。
难道这么多年我信奉的“真实”竟然全部都是幻象吗?
都是……
假的?
“萧隐岚?”
她仿佛知道我的疑问,淡漠的拂了拂袖。
“他是母亲的养子。收养他,也还是为了你。”
我不解。
“宁谶语与娘分开以后用尽手段夺得酃冽山庄。他要权势,要力量,否则他如何夺取你?万一消息有日
传入江湖,天下人都要争夺你的时候,他又该如何保有你?毕竟‘人蛊’的炼成还需要时间。他成功了
,也成功做了另外一件事,他除去了心腹大患段荏仙!要知道,当年的落虹谷可没有如今的规模,段荏
仙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而酃冽山庄却有千千万万的杀手。这样,再没有人跟他抢宝贝,也再不会
有人知道天下有这样一个宝贝!于是萧隐岚出现了,年纪很轻,却很冷酷,也很有野心,更聪明,很快
成了他最得意的亲信。他死也想不到他一手培植的亲信弟子是妻子派过来的夺命工具。”
她又笑,笑的很满足。
“我实在想不到这个男人死的那么早,那么轻易,也没有想到他那么愚蠢。他竟然到死都不知道他亲信
弟子年幼的兄弟根本不是他的兄弟,而是他宁谶语的‘宝贝’,不知道百毒公主深谙‘最危险,最安全
’的道理,更不知道日夜在他身边的女儿也欲除他而后快!呵呵——”
我也笑了,笑的惨白而无力!
她甜着干涩的唇瓣,连这样一个动作都显的如此幽雅!
“可是还不够!这样还不够!你的命运还在望‘人蛊’的方向里走,这个秘密还不知道有多少个人知晓
。你的身体不能习武,但是必须学会保护自己,所以你必须拜百毒公主为师,你必须叫你娘‘师傅’!
从你出生开始,就必须跟你的‘真实’切断关系,因为若是这样,就算有一天,秘密暴露了,也决不会
有人想到,你就是那个‘人蛊’,所以你不能是她的儿子,不能是我的弟弟,你必须是‘萧非予’,必
须是萧隐岚的兄弟!你想象不到娘有多痛苦!”
她的眼睛里也充满了痛苦,干涩的嗓音好象已经承受不住,随时会哭出来!
“为你喂毒,你会成为‘人蛊’,终有一天,即使没有人知道你的秘密,当你的身体再也不能承载这种
毒药的负担,你会死,不为你喂药,你立即就会死!这样的苦折磨得她死去活来,几乎要疯狂!她抓紧
每一个机会告诉别人你是她的孩子,这本是实话,偏偏没有人相信,她又高兴又伤心!为什么孩子就在
身边,却不能去疼爱!她本就不是一个恶毒的女人,终于承受不了,要了结自己!”
幽怨,又悠远的声音在虚空中不断回环,我迷蒙的不断不断咳嗽,血液流淌在黑暗的世界里,看不见曙
光……
月圆(十五)
“本来,这样很好的,这样是很好的……可惜……你为什么要惹上段寻?”
她沉闷的叹息。
“为什么要惹上这个煞星?”
我反手紧紧搂住皇甫愈,不安的轻轻抽泣。
“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个姓段的?你难道还不知道他给你的‘温柔’是专为饲养‘人蛊’的药,有
了它,‘人蛊’成长的更快,再不久,就是成熟的容器了。这种药物只要稍微有内力就可以排解,但是
若没有武功,就只有等死的份!”
感觉……有什么东西……马上要破裂了!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有了什么样的变化吗?”
皇甫愈好象也一下子呆住了。
即使闭上眼睛,我仍旧看的见那张绝色的容颜脸上变得狰狞的笑。
段寻!段寻!
你要什么呢?
你图什么呢?
难道我真的错信你么?
你要……
生生撕裂我来,吞食我的心,切割我的骨血么?
“你道我为什么在这里?这般百般收藏的秘密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的神情里终于有了红晕!
却不是健康的,快乐的红晕……
“酃冽山庄已经没有了……已经完了……”
她的红晕更深,更美……
“你难道不奇怪,为什么傅寒声、叶南枫、段寻三路人马夹道而击,庄里却迟迟没有声息传给你?你难
道不奇怪他们明明对你有所图,却迟迟不下手?”
她尖锐的狂笑起来:“酃冽山庄从此再不会有了!无论你回去不回去,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看见了怒放的鲜红花朵,感到一片血的滚荡,一种催人泪下的力量,我想伸手抓住什么,明明也已经
抓住了什么,却又好象沙子一般从指缝中破碎,流落……
觉得有只长长的,看不见的手正从我心里向外拿东西,拿的是什么,说不清楚;但这种感觉却越发清晰
,似乎要变成更沉重的负担。
“不要说了……莫要再说了……”
我的声音在发颤发飘,这样的不自然我根本没有办法控制,甚至连我自己想说些什么,在说些什么也没
有办法理解,我只知道我快要发疯了,身体难受,心里头更是难受……
突然不知那里来的气力,在皇甫愈怀中一跃而起,狠狠的望那合拢的石壁撞去。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并不觉得疼痛,那冲撞的力量也没有使得我停下来,我抓扒那片毛绒的幽绿,使尽了力量捶击它……
都是徒然!
身后,有什么东西缠绕着我,有什么力量牵扯着我!
皇甫愈!
我明明看见他担忧的神色,却又好象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明明听见他在说什么,却又好象什么都听不清楚!
不,不……不!
我不要在听了……
激狂地挥手,想要挥开耳边的恼人噪音,可是……
“那段寻是段荏仙的儿子,他一定知道你的秘密……不会对你怀着好意的……”
为什么……
“谁都不可以相信……只有自己……”
还是听的那样清楚……
我闭上眼,软倒在黑色的云端……
沉沉浮浮……
辗转反复!
睡了很久……
柔柔的温暖让我在梦里虚弱的笑了开来。
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
没有人管我,没有人关心我。
师傅的冷淡……
大哥的不闻不问……
大嫂的冷嘲热讽……
可是……
却那样叫我放心!
清爽的风,凉凉的!
伴随淡淡的,熟悉的清香滋味……
梦……吗?
我不安的挣扎。
这是梦吗?
不要醒来罢!
就这样……
“予儿!”
谁?
“醒来!”
不要……
只是,为什么,伸手处……
一片冰凉?
梦……碎了……
碎了……
我以为过了很久,原来只不过一瞬。
鸟语花香的地方,流水潺潺之处。
是皇甫愈浅浅的笑。
那样温柔无害,就象昨日夜里,火光旁的暖暖包容。
方才一切的心悸恐惧,犹如一场真实的梦。
只是我知道,那不是梦。
不是梦!
“皇甫愈!”
我仿若无声的呼唤。
“予儿累了!与我离开好么?”
他细细的抚我的脸庞,宠溺的道。
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