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世睁开眼,顺著孕妇呆滞的脸往下,看到了她微微分开的大腿和湿漉漉的裤裆。
雨夜的罪恶 17
“她,她要生了!” 对面的大妈叫。全车的人都站起来往孕妇这儿看。唯有本来蜷著打盹的花魁,激灵一下醒过来,去看庄世被子底下的肚子。
庄世不明白,这个女人不过是失禁了,怎麽就说她要生了呢,刚才她自己说还有一个月呢。他不太知道分娩的事,原先这都是交给私人医生的,加上自己怀孕後失禁过几次,所以看到大妈一看见女人的裤子就嚷嚷她要生了,觉得很糊涂。
孕妇,不,现在已经变产妇,本来吓得呆住,一听有人这样叫,更加紧张:“还,还有一个月呢,怎麽就,就……”
司机也回头张望,看车内混乱,不得已把车停靠路边,售票员叫道:“车上有没有大夫?给这位大嫂看看,我们离城里最快也得开三个小时!”
车上人都纷纷叫起来“那还停什麽车呀快点开吧!”
车又开动起来,售票员还在叫:“没大夫!老爷们儿都往旁边让让,生过孩子的嫂子大妈们帮把手!”
“我是大夫。”最後一排角落里有人说,声音不高但车内立刻安静下来。
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
众人都有点泄气。
“这是接生啊,你就别凑热闹了。”
“小孩儿,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嘴上还没毛呢,见过女人吗。”
人们七嘴八舌,没把他当回事。
产妇发了阵痛,歪在庄世身上,头就枕著庄世的肚子,微微呻吟。庄世只好托著她头,减轻腹部的压力。
几个上年纪的女人凑过来围著产妇,回忆自己生孩子的状况,猜测产妇能不能坚持三小时送到城里医院去。
“她破水了,立刻平躺。”年轻人已经挤了过来,拨开围著产妇的人,一边说一边脱掉了自己到膝的半长风衣。他近看更加稚嫩青涩,但声音镇静平和。
招呼著人们让出产妇身旁的过道,他把脱下的衣服铺在地上。冷静的表情和语气,有条不紊的动作,让人们在迟疑中配合他,把产妇搀著躺了去。有人胡乱地抓住庄世身上的被子一扯递给年轻人“用这个盖一盖,给这位大嫂盖一盖!”
本来处在焦点旁边的庄世就有些紧张,突然被人一扯,浑圆的大肚子猛然露了出来,他脑子轰的一声,本能地抬手护住肚子把衣服往下拉扯。
“他也是病人吧。”年轻人瞥了庄世一眼,很迅速地把被子重新搭回去。庄世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
庄世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尽量往座位角落里挤,让自己离焦点远一些。可产妇就躺著他所在的双人座旁边,已经有几个人好奇地盯著他的肚子看,让他很不自在。花魁挤过来在他身边重新坐下,并作势摸摸他的头,意在证明他的确病得不轻。
有人贡献了一条被单,搭在产妇的肚子和两腿上。她始终没怎麽高声,但细微的呻吟却越来越密集了。在给产妇家人、交通台求助热线、医院等等都打过若干电话联系之後,车内凝固著愈加紧张的气氛。这时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产妇开始呻吟著问是不是自己难产了,“前几个都没这麽难受……”她重复著说。
那名自告奋勇的年轻大夫已经问清楚这个民工的妻子并没有做过任何产期检查,他跪在产妇两腿间,一边按摩她的肚子,一边告诉她如何调整呼吸以配合自己为她正胎。
庄世也在悄悄按摩著自己腹底,里面不再动弹,但逐渐发硬,随著车的颠簸逼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雨夜的罪恶 18
18
“不要用力,马菊花明白我说的话吗,现在不要用力。”年轻人叫著产妇的名字嘱咐,显得专业而老道。“还差一点,还是这样,呼气──对,现在一定不能用力。”
车内非常安静,除了产妇沈重的喘息。
……和孕夫忍耐不住的呻吟。
十个小时的车程已经让他极为不适,而他的大腹似乎在呼应身边那个临产的女人,也在阵阵做动。时断时续的阵痛令庄世头皮发麻──不会是也要生了吧。越紧张越忍不住,车身颠簸震动著他越来越痛的肚子,让他终於呻吟出声。
“怎麽了,”花魁看出他的异样,在被子底下一摸,吓得差点叫出来:“你不会是……”庄世握住他的手,制止了他,把肚子朝前挺了挺,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後腰,示意让他替自己揉腰。
产妇的喘息逐渐混乱,年轻人在鼓励她:“你做得很好,马上就可以用力了,你听我数数,每次数到十,你就开始用力。”
“1,2,3……7,8,……”
“呃……”这提前的痛呻不是来自产妇,而是来自突然感觉到一阵下坠力的庄世。
车内昏暗,注意到的人并不多,很多人以为那是产妇发出的声音。年轻医生扭头看了一眼那个腹部高隆的侧影,嘴里数到十,随著产妇的用力向下压著她肚子。
“……7,8,9,用力。”
“呃──”
“嗯──”
两声同时发出。又一阵的急痛之後,庄世觉得自己後面忽地涌出一股热流,肚子猛地一震,痛得他又是往前一挺。
“你,你没事吧……”花魁看他不对,急得在他耳边小声询问。他摇摇头,无暇回答。下腹部一阵阵地坠痛,好像要拉肚子一样。
腹硬後,内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年轻人对产妇的指导让他烦躁,他想要忍住,却身不由己随著年轻人的声音,在每次数到十时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7,8,9,使劲儿!”
“嗯──!”庄世肚子又是一挺,身子继续下滑,歪在花魁怀里。花魁看他分明是在痛苦用力的表情,吓得声音也大了:“你怎麽啦?”
“咚”的一声,庄世身子滑下去跪在地上。
有几个人的注意力从产妇身上转移到这个病人,花魁慌忙把他拖起来,压著被子口里念念有词:“他不舒服,他不太舒服……没事没事……”
产妇的呻吟正巧也大起来,年轻人告诉她已经看见胎儿脑袋了,教她数到一二三就用力。
庄世被越来越沈重的内急腹痛折腾得手脚冰凉,早上破了的痔疮也来凑热闹,那地方坐都坐不住地刺痛,他手扒著前面靠背,头也抵在上头,前倾著身子,大腿叉开让肚子垂在大腿中间,向後撅著屁股,这样肛门不会被压迫。
“一二三……”“一二三……用力!”
庄世沈坠的大腹听从著年轻人的呼喝,阵阵下压,他扒著前座,感觉到下腹在大腿内侧的压力,痛得四肢发软,干脆放弃,跟著节奏大口喘息,憋气用力,塌著腰向後努著臀部,很明显後面又有热流涌出来了……
“很顺利,你的孩子已经露头了!”年轻人熟练地在被单下把缠在胎儿颈部的脐带绕开,然後把胎儿整个拉出来。
新生儿发出响亮的哭声,年轻人宣布母子平安,车里爆发掌声笑声和赞叹声,又热闹起来。年轻人手脚麻利地做完处理,就起身让开,仿佛被人簇拥的产妇和新生儿都跟他没什麽关系似的,却好像医生查房一样很自然地俯身过去,伸手插入庄世的腹部和大腿之间,问道:“痛多久了?”
正不知所措的花魁不由得起身把座位让给他,小声说“一直不舒服,刚才那女人生孩子他也跟著一阵阵儿疼。”
“唔……”庄世腰又一塌,低呼了一声,扒著前座的手微微发抖,头埋著,额头上的冷汗不断垂直落到地上。胎位有些不正的产妇都已经有惊无险地分娩,而他的症状则有增无减。
庄世感觉到一只细瘦但有力的手在他坠痛不断的腹底游走,另一只更为冰凉的,则伸向他的尾骨下方……
“在出血,多久了?”
“是……痔疮,早上犯了……”
庄世没有出声,他咬了咬牙,直起身子把腹部那只手拿开,努力忍住痛苦表情,作出闭目养神的样子靠在车窗上。他不希望这个刚给女人接了生的年轻人突然大惊小怪地跳起来叫“这个男的也快生了!”。
他绝不想被当做怪物被这群陌生人关注。
雨夜的罪恶 19
对於智窗会不会这样一直流血的问题……我还没有搞清楚,
对於怎麽治疗他的智窗才“合适”的问题……我也还没有搞清楚。
我迷茫了。
19
但是肚子并不配合他,刚才就十分听从年轻人命令而不断来劲的腹部,似乎是不满孕夫本人的掩饰,采取了更为主动地求救……下腹突然的抽痛牵肠挂肚地直达肛门,庄世“哎哟”一声,如果不是身子重,几乎从座位上弹起来。他只能迅速调整回刚才的坐姿,塌著腰坠著肚子,尽量不让身体的重量压在後穴。肚子的坠痛似乎只有用力的时候才好一些,可让他紧张地是,现在後面不但有热流涌出来,还推出了一团东西……
不能生!不能在这里生!他惊慌失措,一时几乎晕厥。“不要动我,不要把我抬到台上去,我不想表演生孩子!”他想叫却叫不出,只能混乱地大口喘气。
“没事,你没事。”很柔和的声音,“我压住你後腰这个穴位,很快就不疼了。”
两只手有力地在他下背部揉搓,然後停在下面两点,逐渐加压。
抽动的腹部真的平息,内急的症状也一点点消失。庄世只觉得很困倦,竟这样睡著了……
车直接开进S市的医院,产妇还没抬下去,先涌上来一帮记者,采访的采访,拍照的拍照,还有电视台都市新闻节目来摄像的。车在路上他们就接到了消息,早就等著了。
年轻人被人拉起来。“就是他就是他,别看年轻技术高超……”群众纷纷向记者介绍这个好青年,他被簇拥著下了车。
等到乱劲过去,车才又开往长途车站。庄世最後一个下车,他手里攥著年轻人塞给他的纸条。“有需要找我。”年轻人临走时在他耳边低语。
“你後面都湿了,都是血。”花魁扶著他说。庄世走了两步,已经湿透的卫生巾啪嗒掉在地上,看得他头一晕。
阵痛在车上被年轻人的按穴压下去了,但庄世心里仍是惶惶的,知道自己随时都可能分娩,如同那个产妇一样,说生就生了。可女人就算是当街生子,也是喜事。自己却不过是怪物。
对分娩的恐惧,使他心理起了变化,之前对巫如峰的愤恨淡了,反而迫切地想要见到他。起码在他面前,自己不需要解释和掩饰这个怪异的体态,而且可以放心大胆地随时准备生产,他那里有最专业最守口如瓶的医生,可以替自己安全地接生。
那些愤恨,不过是误会一场,经过这两个月,巫如峰一定明白了。也许巫如峰早就了解清楚,正在四处寻找自己,担心著临产的自己,悔恨地捶胸顿足……
“你在想啥呢?”花魁看他发呆,催问。花魁走乡串镇,从没来过大城市,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啥。他现在只能指望这个肚子疼了一路血流了一屁股的男人给他指引方向了。
抓著花魁从兜里掏出的几个钢!,庄世扑向长途车站旁的报刊亭,手颤颤巍巍地拨通那个烂熟於胸的号码。心猛烈地跳了起来。会有人接吗?
“通了!”他惊喜地告诉花魁。
“嘟──嘟──”无人接听。
始终无人接听。
“也许……”他安慰自己也安慰花魁,“他现在不用这个手机了。”
“那,那怎麽办?”蹲在一边的花魁问。“先找个地方住下?都半夜了。”
“不吃不睡也要先找到他。”庄世托了托肚子,他能再等一夜,肚子不一定能等了。要是今晚就生,自己出现那女人什麽胎位不正的状况,不能及时就医岂不白白痛死,也见不到巫如峰了。现在状况已经不对,走路时後面好像塞著一团东西……
花魁只好跟著他,走了没几步,拉住他:“血……”
他站住,顺著花魁的眼光低头看──脚踝处,一道细细血流从裤脚蜿蜒而出。
雨夜的罪恶 20
小林的名字和究竟让他做好人还是坏人,我想了很久……後面那个问题,还没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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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时找我。”长途车上的年轻人做到了他对庄世的承诺,在花魁打给他电话的半小时内就驱车赶到。在花魁对著他的车目瞪口呆时,年轻人已经下车,将庄世扶进车里。
“我叫林驭。”他对著庄世笑,“在车上就想帮你,可是看你似乎不太愿意。”
如果不是流血不止又开始腹痛无法行动,花魁还从他口袋里找到林驭的电话号码,他还是不愿意寻求一个陌生人的帮助。
“没关系,你尽管放心,能走了你就随时可以走,就当是在我那儿过一夜。”林驭和善地说。
内急感的加重提醒著庄世自己也许即将分娩,不愿意被陌生人发现真相,可这大半夜的,总不能就在街边产子。
腹痛坠得他从车里到房中的短暂几步都撑不住,只能停步托著肚子忍过去,每次停下,都有血从裤脚滴下。他低著头看到,自己也吓得脸色惨白。
等到他被脱了半截都是血的裤子侧卧到床上,情况更是糟糕。只要一阵痛,腹压加大,两瓣屁股间便如注射器般喷出一股细小血注,十几秒後阵痛缓解,血流就停止。
林驭也没想到如此严重,止血过程中又发现他此症颇为复杂,已经露出一节痔核,不能收回。
“这麽严重……恐怕生的时候有危险。”林驭自语。
生的时候?这个林驭,他竟然知道。庄世听得心里一惊。这麽一个衣著考究生活富足的年轻人,怎麽会出现在那样一辆破旧肮脏的长途车上,他从开始就很怀疑。
他挣扎著要起身,被林驭摁住。“被乱动,”他细长的手指认真摁压庄世的腹部,“你今天痛了一天,是你腹内的胎儿在准备剥离出胎膜,而你的肠道正在慢慢张开那个侧口,等待胎儿从那里进入。这个过程不断压迫你的直肠,让你产生拉肚子的感觉一阵阵内急,但因为你最近两个月的便秘和日渐严重的痔疮,出现了肠绞痛和压迫性出血。”
“离你真正分娩应该还有几天,现在要做的,是帮你排便,然後治疗痔疮,最後扩肛。”他没有顾及庄世的惊愕,继续以冷静的口吻说,“通过肛门分娩本来就十分危险,你现在这种情况,胎儿没出来,先脱肛脱直肠了,到时候没人救得了你……再好的医生也不行。”
庄世扭过身瞪著林驭。他是谁,为什麽会对男人怀孕和自己情况这麽熟悉?
这个看上去白皙文弱,架著一副银边眼睛看上去有些书卷气的年轻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