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七巧跟着傅雅转过头去,讶然看见月光下哆嗦的立着的一名少年。
才刚亮起来的月光弱弱地洒下来,却好似还比不上少年的柔弱。这少年奇异的水色的头发,象牙白色的肌肤,蔷薇色的嘴唇......无一不令七巧心悸。特别是少年的眼瞳,透明的琥珀色--虽不如主子的纯黑漂亮,却也深得不见底,直想叫人一头栽下去,不知今昔何昔。
七巧想起了从前,自己不叫七巧,还被人喊做萧梓的时候。上树摘果、下水捉蟹,和萧然一起捉弄邻村的二丫,倍受父母的疼宠,自己被当作男孩一样养着......然后风云突变,父母相继身亡,与弟失散,自己被卖做妓。后来与萧然团圆、策划逃跑、再被捉回来、打得半死...... ......往事像走马观花般在脑海里一晃而过,七巧只觉得满满的悲哀。
忽然手上猛地一痛,抬头对上的是主子似笑非笑的脸。
公子!...... ......七巧惊觉凉意袭身,只怪自己心志不坚。
没事。傅雅安抚地笑着,没事,每个人都有过去,我不怪你......看七巧稍稍稳定了心神,这才仔细地打量月光下的少年。刚才只顾着和少年魔魅的瞳色对抗,丝毫没有多余的心思看清楚少年的模样。现在才不由得惊叹道:好一个从冰雪地里走出来的人儿!按照傅雅的臆想,如此水做样的气质应该属于北方,而不是黄土四处的腹地。
月光下的少年弯眉微颦,对傅雅说:我对你施摄魂之术你并不受影响,难道你的武功已入天道境界?
傅雅笑着说:谁说只有武功高强的人才能够对抗催眠?!心志坚定的人都是可以的。
催眠?少年摇了摇头,好像很不能理解。微微咬着下唇,更显得纯善无比。
傅雅却依旧不受他丝毫影响,温和地笑着:也就是说,我其实并没有高强的武艺。
那是为什么呢?少年歪着头,长发像流水一样从肩膀上泻了下去,如同青瀑,婷婷立着的人儿更像玉雕--哥哥说过,只有武林高手才能对抗鸦族的摄魂之术的。
傅雅好笑地说:你的哥哥是谁呢?
少年却很认真地回答:哥哥叫普若。
普若?!--那你是?...... ......
少年笑了:我叫普昔。
等回到鸦族的主屋,傅雅一行人的下榻之处,钱非和易都在厅前等着。
钱非见到傅雅很是夸张地张大嘴巴:你、你怎么把这个家伙带回来了?!!
什么这个家伙?普昔上前一步一本正经地教育钱非,你应该喊我声舅舅才是。
钱非僵着脸:你不是应该在祭坛里悔过吗?怎么跑出来了?!
普昔依旧一本正经:二十年刑期已满,今日正是完期之时。
二十年?七巧跳起来,那你今年几岁了?七巧万分惊惧地瞪着普昔,像在看一个千年老妖怪!
已满二十八了。普昔笑着。......此时在场的其他三人脑子里都在想:鸦族之人的年龄果然不全都是能凭肉眼就可以看出来的...... ......- -+
你把他带来究竟是怎么回事?钱非看向傅雅,显然他并不买普昔的帐。
你舅舅想要离开鸦族。傅雅笑言。
什么?!钱非闻言嚯地将脸转向普昔,这次倒是喊上舅舅了:舅舅...... ......你***是想再被关上个二十年么?!
原来,当初孝王爷梁昭能顺利闯入鸦族普昔也在其中出了一份不小的功劳。真论起来,也许他出的功劳或许还比普若大些。因为他仅凭一己之力,拖住了鸦族的三大长老。
凭什么?凭普昔是整个鸦族里"力"最强的人。
宗族里普字一辈人中担任主祭的不二人选原应该是普昔。据闻,普昔才诞生初始便有祥光普照,生下来以后又是异发异瞳,所以曾一度被族里人奉为天神。而验定普昔的超乎寻常的"力"能之后,他几乎就成了内定的主祭人选...... ......如若不是后来普昔越来越大就越表现出非凡的单纯能力和理解能力...安格里也不会舍普昔而就普若,普若也不会当上上届的主祭,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一连串事情了。
普昔如此天真(或者说幼稚),真不知道是该称为幸还是不幸......钱非讲到这里的时候,普昔正用"力"扯着钱非的头发玩,激得钱非一个狮子吼,才把普昔散余的"力"给赶下头去。
那普昔的占卜之术如何......?傅雅问。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按理说,如果普昔的"力"是最强的,那占卜也应该如此......可是,他却从未预言过什么......这可谓之异类。
最强的?傅雅看向普昔。
这时,普昔指着傅雅说道:他!很强!我要跟着他出谷!
钱非揉揉额角,粗声粗气地:傅雅,你是怎么被他缠上的。
不知不觉...... ......傅雅偏了偏头,解释说:实际上我和七巧是被他跟踪了的。
嗯嗯...七巧在一边猛点头。
......我从不屑于跟踪别人。哥哥说过这是小人行径,不是君子所为......普昔解释,我只是走在你们后面罢了...... ......
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用法术?七巧叫起来。
法术?!......普昔这次好像听懂了,我只是想让你们带我出谷才会用上摄魂之术的...哥哥说过,不能强人所难......所以我得让你们心甘情愿地带我出谷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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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傅氏新府大门前。
王爷!王爷!您不可能进啊!大门前一个仆役拼死拦下硬要闯府的卓王爷梁英,一边气喘吁吁地解释:少爷此次因旧府失火受到惊吓,疾病缠身。王爷入内,恐给王爷带来秽气呀!
旧府失火?梁英凤眼一眯,哼了一声道:我要询问左相的正是这旧府失火之事。本王知道左相身子最近不爽利,也是特地前来慰问慰问的!
哎呦!王爷您可是想让小的不好交差么?仆役狗腿地躬下身,王爷可要知道,这九皇子、兵部和吏部尚书也是前两天才刚被小的拦下的...如此放了王爷进去,小的可是哪边都不好交差呀!
梁英闻言,冷笑一声:我一个王爷难道还偏要迁就你一个小厮不成?!这傅府,我今天就是要闯定了!说着,就是要往里面闯。要硬闯,一个小厮难道还拦得住一个王爷么?却冷不防,府里头又走出来个人,是个丫头,端的是唇红齿白。
少爷交待了,今日不见客,王爷请回吧。丫头说道。
梁英硬声道:我有急事找他。
丫头抬头端详了梁英两眼,似乎摇了摇头,又说:少爷说了,不见。都不见。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见。
平时按照傅璃的脾性他是断不会说出这句话的,但他今日却偏偏说了。梁英是为何如的事才找到傅府的,听闻此言更是怒火中烧,当下也未听出蹊跷。只是恨恨地一拂袖,丢下一句:本王明天再来,便奔赴皇宫去了。
少爷,王爷有可能就此便会到皇上面前参一本去......这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个丫头正是依篮,她被傅府管家调教过以后懂事多了。
参一本?傅璃嗤笑了声,说:我这么多天托病在家、没去上朝,参的可能也不只是这一本了吧...... ......不过卓王爷向来公私分明,你倒是不用担心他是会公报私仇的。......卓王爷是不是说了他明天还会来?...... ......
依篮点点头:是。
那便好了。傅璃满意地闭上眼:明天......明天,皇上也应该会来了吧......如果雅也会来,那该多好...... ......你说是不是呀?姑子?
原来在这小小一间卧室里,姑子也在其中。
我说姑子,我请你到傅府的新府第做客几日可好?
那天傅璃上迤逦坊,对姑子这样说道。
璃少爷玩笑了。姑子一派谦谦之风:姑子一个残花败柳之人,怎可栖身左相府第?姑子是很早便认识傅璃的,犹在认识傅雅之前。所以她多少还是知道点傅璃的行事作风的。傅璃先是托病在家数日,后又傅府失火何如遭殁,如此隐讳谨慎让人先行察觉不出分毫!整个事件的开始就如同傅臣这老头子死前的时光一个模样!
傅璃最擅长的,就是谋定而后动。...如果不是自己昨日收到鲁、琳两地迤逦坊的传书,恐怕自己现在也还被蒙在鼓里......
左相的好意,姑子心领。但姑子唯恐无意间得罪了左相,令公子难做人。所以......姑子搬出傅雅,企图可以令傅璃产生一些顾忌。
可是,你已经得罪我了怎么办呢?......傅璃令手下捧出只鸟,正是姑子与傅雅传递消息之用的鸟儿--鹞子。
姑子,我再说一遍,傅璃眯起眼:你到我新府上作客,好吗?
34、谋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春风入夜,梁英纵使锦缎着身,指尖仍有些微的凉意。昨日还是大雪天,地上仍颇有些湿滑。
宫轿碎碎地颠着,他的心也同这轿子一起上下,好像被一个人握着捏着,不得自在。
王爷,是西街么?外头有人问着。
不了,先回王府吧。梁英应了声。何如已死,即使再去溪乐,也提不上半分的兴致来。
至今何如那捻得能碎了的、疼得极柔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回荡。一曲《后庭花》,道尽少年公子们的纸醉金迷,让他依稀起曾经年少时,自己还刚认识末儿的那一会儿:明媚春光,是连人都能化了去的日子;而不是现在,天能冻得人脚下千层冰霜。
刚才在御书房里,皇上替他揽镜照着:千丈青丝之下,鬓已微霜。皇上的手抖颤地抚着他的白发,连声音都有些沙哑:前些阵子朕让王太医送来的千年乌参呢?没有效果么?!
不。梁英发现他的声音却镇定得出奇,臣早已让管家送往卓王城了。皇上恩典,末儿定会感激不尽的。
池末儿!...又是这个女人!...... ......英儿,你是存心气我的么?...... ......皇上的脸在烛火的光影下半明半暗。梁英有些看不真切:是年少时意气风发的皇帝哥哥;还是后来以雷风厉行闻名的铁腕皇帝。
皇帝哥哥不准他娶妻生子;铁腕皇帝允许了,却让他多年不能和妻子团圆,亲生儿子也不得相认。
几十年了,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谁逼了谁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他们两兄弟曾是整片大陆上风头最盛的年轻皇子。权势能拥有的他们俩人都拥有的,即使是皇家难言的幸福也即在眼前触手可得。却不想,毁了这一切的正是他自己的爱情。
太久了,被困在这京城里太久了。久到梁英忘记了怎么再去面对卓王城中庭院深深的爱妻;如何再去面对曾经朝思暮想的韶华容颜......久到见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只能麻木地一声叹息...... ......所以,只能买醉于众姬的歌声,在几许艳丽几许悲凄的声音中缅怀几度无忧的过往。
英儿在想着什么呢?在想池末儿?......皇上略带惩罚地啃着梁英赤裸的颈子,另一只手摸索进梁英层层叠叠的繁复官衣,玩弄他的乳首。
不是......梁英有些艰难地开口。御书房里被火盆烧得热气腾腾,映衬他脸上的霞纹。
不是?......那么...是何如?......皇上一口咬下去,疼得梁英绷紧了脚趾,掌心被掐得青紫。......不!......不行,明...天还要上朝...... ......
上朝?皇上挑眉,他们不是都想当皇帝么?朝让他们来上好了...... ......
皇上!......皇上!!----
怎么?想求我不要让云央当上皇帝?......英儿...我们都老了,都老了诶...... ......
皇位...就让他们去争好了...... ......我只要有你!只要有你!
不!不!!----------------------------
35、间隙
小可蛟帮座下左判官,不知能否有幸认识公子诸位?百云来大堂内,一个书生,手擎一壶酒,细细问道。
傅雅隐在嘴角的微笑深不可测,胡城虽是大城,却地处偏远。他是想过也许在胡城会遇到不少江湖匪盗,却没有想到会让他这么好运气地碰到这次的正主儿--蛟帮。
蛟帮,略洛湖第一大帮派,于一年前突然崛起,迅速吞并了青帮和风帮两大帮派,位居略洛湖水贼龙头。蛟帮帮首是谁不甚清楚,只知道蛟帮对外向是左判官主持;对内则有铁手杜商处理。
七巧顿了顿,见傅雅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才往下面读去:左判官,华山派门下左氏弟子,善使软剑,以出手快捷著称。生平最嗜酒,极爱秦淮的女儿香,曾泡在女儿香中长达三月之久。为人豁达爽快爱交际,颇有才艺,常为青楼女子作曲填词,但从不沾染女子脂粉。甚为洁身自爱...... ......铁手杜商,北武林中赫赫有名,曾以一人之力力克泸州七剑,因此得名。出师不详,但江湖传闻多为狄山派弟子...... ......
狄山派......?傅雅摊开左手手掌细细看着,狄山派的话,岂不是与九皇子与皇子妃师出同宗?......
七巧点点头,犹豫地说:还不确定...... ......公子,这次姑子寄来的是白绸条儿,看来京城的局势已经很紧张了。
嗯......傅雅沉吟了一声,起身踱到窗前。今日的胡城有些淅沥淅沥的小雨,不知道景元谢奇能不能顺利到达了。傅雅转头对七巧说:今天赶路也累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是--七巧看了看已然爬到主子房里床上的人儿,终于还是退了出去,把门轻轻给掩上。
众所周知,傅雅一行五人却仅有三间房。左判官虽然替他们赶走了闹事之人,但并没有邀他们到蛟帮同住,所以他们还是在百云来落下脚来。傅雅合计了一下:首先七巧单身女子一人肯定是要一间房的。虽然七巧几次三番推说不用,但傅雅还是把一间上房留给七巧。余下的,就看谁能与自己同住的。傅雅原本是想和易同住一间的,普昔和钱非是叔侄关系,共住一间应该也不是难事。谁知钱非死活不肯和普昔住在一起,易也认为自己和主子住在一间房有失体统。于是就成了现在这种情况--普昔和傅雅住在一间房。
一间房,只有一张床。还没用过饭食,普昔就已经早早地爬上床去躺好。傅雅啼笑皆非,心想今晚便在桌上趴伏着睡一夜吧,谁知普昔却甚为大方地拍拍床铺,对傅雅说道:上来,我把里面的位置留给你了。
差不多晚饭的时候,小三儿就收拾完身边的活儿,端着成掌柜吩咐的饭菜,敲开三楼头一间的门。对于住在这房里的公子小三儿记忆十分深刻。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别人注意的是那公子身后的异发少年、也或许是另一间上房里头的漂亮姑娘,但小三儿第一眼看见的却是斜倚在柜台上、扣着成掌柜桌子的贵气公子。小三儿生平不知看过多少客人:做生意的大老板、出外游历的富家少爷......也有不少江湖早已成名的前辈高人曾在这百云来里头用过饭,但他却觉得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那名公子的雍容。身上穿的是江南云锦织坊的布料、脚下蹬的是京城的杭氏丝履,一派悠然态度更是生平仅见。他心里故自琢磨着,不知道那位贵气公子是什么来头。
小三儿端着盘子下意识地想着,一边叩响了那位贵公子的房门。虚掩着的门顺势开了,小三儿端着盘子呆呆地立在客人房门前--只见原本的贵气公子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他身上则骑着那个异发少年...... ......对!对不起!小三儿把盘子匆匆搁在桌上然后就低着头急吼吼地跑出去,有钱人家的嗜好果然古怪啊......一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