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记落花细雨时————荼靡血宴

　　平缓的山坡上，轻飏的花影中，一袭单薄贴身的轻衣在空中震颤，长发沓飒起舞，乌黑夹杂着雪白，缥缈虚幻，非烟非雾，清俊的脸好似天地间的灵玉，温润柔和，使得粉白的杏花也为之黯然神伤。
　　又是半个月过去了，他的伤也全然愈合，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唯有那记忆，那无论好坏与否都属于他的记忆，然而上天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剥夺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或许他本不该拥有，也或许忘却了这段徒增的烦恼他或许会活得悠然、快活。
　　可，这一刻，他却无法释然，恍若留在他心中的伤疤，想忽视，想遗忘，却无法迫使自己做到。
　　他轻坐在一块平滑的大石上，望向对面那被云雾缭绕的望尘崖，一条长河，河流蜿蜒，碧波似浪，从崖下缭绕而过。
　　残花迢递云缥缈，人不见，水空流。
　　猛地发觉心中有一种沉沉的苦痛，压得他无法喘息。
　　"那、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喃喃自语，却不知身后忽然出现了一道高大且俊逸的身影。
　　花瓣飘零，幽香自清绝，如粉蝶轻狂。
　　剑眉飞扬，唇薄如剑，山风吹得那人的头发轻轻舞动，被头发遮挡下的那双眼睛浃黑迷蒙又透着蓝色的光晕。乍看之下，眼中竟是流转着一种冰与雪的神情，竟是如此得不可一世。
　　那人双手环在胸前，在距他半丈余远的杏花树下静静地望着蓝晨出神，深邃的眼眸中竟是一种说不出的意蕴。
　　一声轻叹若有似无地在空气中飘散。
　　蓝晨忽地觉察到了什么，倏地转过头去。只见一身着蓝色锦袍，披着一件金色滚边的黑色斗篷二十三、四上下的男子正淡淡地望向自己，神色淡定安然，腻叶阴清，孤花芳冷，嘴角却噙着一丝淡漠的微笑。
　　华丽的音线悠然浮在空中："晨儿，你终于发现我了。"
　　声音在他的耳际响起，一句再为平常不过的话却不知怎得让人顿时心头一紧，身体不由地为之一颤："什、什么？！"
　　男子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我在这里已经站了很久了，可你却毫无察觉，这多少都让我有些失望。"
　　"你......"望着他那孤傲的面容，他的心中有些莫名的悸动。
　　男子望着他那迷茫的眼神，却是感觉到了些许异常，心中窒了窒，敛起了笑容向他走去。
　　第二章 墨昀
　　男子敛着剑眉向蓝晨走去，边走边观察他的异样。蓝晨见他行向自己，带着一种迫人的气势，不禁心中一颤，站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向他，难掩一种怔忪。
　　男子见他的脸上有一种惊慌也滞了滞，轻问："晨儿，你怎么了？"话音落，他已在他的面前，伸手二指一探便扣住了他手腕上的脉门，为其把脉。
　　蓝晨一愕，着实料想不到这个会有这么快的身手，本想挣开他的手，却是被其扣住了脉门动弹不得，忙呼道："你干嘛？！"
　　男子蹙眉，沉吟道："脉象有些紊乱，时虚时实，"他抬头望着他，狐疑道，"你受过伤？"
　　他疑惑地道："你怎么知道？"
　　男子对他的问题置之不理，只是自顾自地问道："你是在哪里受的伤，怎么会受伤的？"
　　蓝晨望着他那深邃的眼睛，眉头轻蹙："你为何这么关心我。我、我们认识吗？"他见男子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心头一紧，本还想问他叫什么，却见他那双浃黑迷蒙的眼眸一瞬间浮起了凛冽如同千年冰封的雪山寒气，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下去，默然地望着面沉如水的男子。
　　他忽然松开了握住对方的手，声音听来有些无奈的淡漠："我知道我本不该再出现在这里，更不该再出现在你的面前让你痛苦为难。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谁教我太想见你了。这段日子以来，你的身影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动，想着只有活下来才能再看见你。虽然，有那么一刻真的想让自己就这样死去，然而......我做不到。于是我拼了命地让自己恢复，然后来找你，可是每次想到这样会让你痛苦，又总是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再出现。这一刻，是那样得痛不欲生。"他轻叹。
　　花飞飞，絮飞飞，杨柳依依，几度醉春风。
　　只听，他继续道："晨儿，我知道你也是迫于无奈，我也不想你再这样矛盾，挣扎，所以只要你好好的，我会选择永远在你面前消失，让你能够回去向你师父复命。"
　　蓝晨长眉紧轩，丝毫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好问道："你在说什么，为何我一句都听不懂？你究竟是谁？"
　　男子听罢浑身一震，然而只是一瞬的事，随后他又恢复了原先的冰冷孤傲，华丽的音线充满着不可轻忽的霸气："你不要佯作不认识我，你越这么做只会让我越放不开你，更或许会放弃原先的想法，选择让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他的双眸幽蓝如冰，补充道，"固执的，不计后果的，也毫不在乎你的感受的把你留在我身边。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失忆了，呵，我可不信这一套，人哪有这么容易就失忆的。"
　　他一抿薄唇，望着一脸冷傲的男子，正色道："你说对了，当我一觉醒来，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男子冷笑："不要拿这么幼稚的事情开玩笑，这......"他见对方一脸肃容似乎不在开玩笑，心中一窒，沉声道，"这、这不可能？"
　　"是真的。"他的声音有些无奈：虽然已经不记得对方，但看样子他似乎和自己很熟，有些事情不能瞒着他。几片粉白的花瓣随风轻轻地从他的肩头滑落，阳光下，浓黑的睫毛在眼睑下透落了一片扇形的阴影，勾魂，夺魄。
　　"也就是说你连我叫什么名字，跟你什么关系你也都记不清了？"
　　"对不起。"他低下头去，眉宇间带着几分歉意。
　　男子见状却只是悠然一笑，对之不以为意，伸手挽住他的腰肢，将他揽入怀中，柔和的声音似酒般低沉："忘了也好，那些所谓的江湖道义，承诺啊，责任啊，忘了也并不是件坏事，免得你矛盾痛苦。"
　　蓝晨着实料想不到他会有这样惊人的举动猛地浑身一颤，慌忙地想推开他。
　　男子也不勉强，松开了搂在他腰际的手，不怀好意地开口道："怎么，莫非你连武功也忘记了？"
　　蓝晨微红着俊脸，愤然道："就算忘记了又如何？你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举动，我可是有未婚妻的人。"
　　"未婚妻？！呵呵，你也会有未婚妻？"声音不可置信还带着揶揄的语调。
　　"为什么我会没有？"他听出了话中的嘲弄，虽不明所以，却也为之有些愤怒：这人到底是谁，为何一见面就做出这样令人震惊的举动，还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身为本座的人，你怎么可能还会有未婚妻？"想到他已忘却了所有的事，不会再带着其他的目的和自己在一起，猜想是否是上天在他劫后重生后给他的恩赐。心想至此他忽觉有些昏昏然，飘飘然，望着对方的眼底有一股不易被人察觉的欣喜，透着蓝色光晕的眼眸闪动着一丝波澜--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蓝晨听罢，长眉一振，脸霎时由红转为苍白，犹如白玉一般："什么？！你、你说我是你的人？！这、这怎么可能？我们同样都是男人，你骗谁？"
　　男子的嘴角扬起一个讥诮的弧度："怎么不可能？当下盛行男风，更何况本座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男子，你和我在一起又有何不可？"
　　"不！不......"他摇着头，却依旧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震撼：我是他的人，这怎么可能？那初初呢？而他又是谁，到底是谁？男风，盛行男风？！我......这真的令人无法接受！
　　"那你告诉我你那未过门的妻子是谁？"
　　"初初。"他想也不想地就回答了他。
　　"是她！就是你那个小师妹？"他愣了愣，问道，"是她告诉你的？"
　　"正是。"他颔首。
　　男子冷笑："我就知道她不简单。呵呵，你竟是连自己上当了也不知道。"他轻叹了一声，"想当初那睿智的，处事有条不紊的蓝晨去哪儿了，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蓝晨抿了抿唇，冷道："就算我无法洞悉这一切那又如何？你又是谁，这关你什么事？"
　　男子对他的愤怒不以为意，只是继续道："你的脾气好像变坏了。但是，这也让我越发地喜欢你了。"
　　"啊"他听罢不禁轻呼了一声，怔怔地望着这渊亭岳峙，有着迫人眼目的霸气的男子。山风将他的衣袂吹得劲舞不止，他屹立如山，清冷孤傲的身影韵有一种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气势。
　　"师兄、师兄......"忽然，一个犹如珠落玉盘般玎然清响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道橙红色的身影从草舍中行出向这边的山坡奔了过来："师兄，行李收拾好了，是不是现在就......"女孩的话说到这里忽地如骨骾在喉。短暂的怔忪后，她的眼眸变得惊恐，似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嘴唇不住地颤动，不由地向后退了两步。
　　男子不徐不疾地转过身，冰冷的眼神直锁她那惊慌的眼睛，使得她顿时脸色灰白，冷汗如雨，握紧的手开始发起抖来。
　　"搜......搜魂、搜魂魔君？！"她沉吟道。
　　男子剑眉一挑，眉宇间有着不可轻忽的气势。
　　"初初。"蓝晨见到她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连忙向她身边走去，还不时地朝他瞟几眼。站在他的身边，那种迫人且望而生畏的气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现在可以找机会摆脱他，他想也不想地往初初身边走去，却是着实不曾觉察到她那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
　　是的，这站在二人面前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人称搜魂魔君的墨昀。
　　当蓝晨走到她面前时才发现她的异样，忙问："你怎么了？"
　　初初好似未曾听道他的话，依旧颤动着，声音轻若蚊蚋："墨、墨昀？！"
　　"墨昀？"蓝晨蹙了蹙眉望了一下男子，回头问道，"他叫墨昀？"
　　"嗯"她讷讷地点头，惶恐的视线却是一直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半晌，她忽地向他叱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师兄已经被你害成这个样子了，难道你还要继续下去吗？求你，不要再折磨他了。像你这样的魔君冷血无情，如果是因为师兄他背叛了你，而你无法原谅的话，那就请你杀了他，不要用卑劣的手段对付他。"
　　"卑劣？！"墨昀微微一怔，愕然道，"什么卑劣的手段，听你的意思好像他的失忆是因为我？"
　　"不错，不然你说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她噙着眼泪，却是不再理会他，一把拉住还在迷茫之中的蓝晨的手，道："走，我们离开这里。快点离开，离他越远越好。"说罢，她扯着愣在哪里的蓝晨向山坡下行去，边走边道，"走，我们这就回翎翼山庄。"
　　是的，这是个危险人物，一旦他出现，他们能活着离开就已经很不错了。这一刻，她不知道墨昀会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们，但无论如何，若有机会离开，他们应不能犹豫，更不能放弃。
　　"嗯"他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跟着初初走向草舍。
　　墨昀本欲拦截他们，却不知怎得脚忽地变得极为沉重。他定在那里，愣愣地出神，心里翻转着一股说不出的莫名的感觉，凝重的，痛苦的，使得他难受至极：
　　"他的失忆......是为了我？"
　　难道？
　　难道......
　　他想忘却的......
　　是我？！
　　心潮起伏间，他竟是忘记了去追。
　　更或许，他已没有勇气再去追回那个他曾经伤害过的人，纵使有那么一刻他曾要过他的命。然而，他也确实只是个魔君。
　　被初初半走半拖下山的蓝晨直到走到了草舍门口才霍然回过神，忽地问道："墨昀到底是谁，为何你见到他时会如此惊慌，又为何他对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他还说你骗了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初初听罢，一怔，停下了脚步，回头见蓝晨眉头紧蹙，一抿唇凝视着他太阳穴上淡淡的黑痣出神，心中思忖道：哎我真是好傻啊，虽然他失忆了，却没有变笨，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可没想到那一天竟是来得这么早，更没想到墨昀会突然出现。不，我应该相信大师兄！他是真心想帮我的，即使这一刻我们的手段有些卑劣，有些对不起师兄......但我们也都是为了他好，为了让他不再自责，不再为自己的背叛而感到难过。或许，这一刻的遗忘......对他而言，并不是件坏事！
　　心念一转，忽地想到：可师兄给我的飞鸽传书中不是说他要和他在望尘崖上决一死战吗？那为何非但墨昀没死，师兄也没有，这又是什么"决一死战"啊？莫非那日是墨昀把师兄打下山坡的？不对啊，墨昀此人武功高强，可显然师兄并没有因此而受内伤。这最致命的是他头部明显的撞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心中暗忖：师兄啊师兄，为什么你不知道找契机，伺机对魔君动手，非要与他决一死战，你应该很清楚他根本就不是墨昀的对手。对付他这样的魔君又何必讲什么江湖道义，师兄就是这一点太执着。如果能轻易杀了他，又何必要你用这样的身份接近他？师父选择要你用这样的身份接近他不就是让你伺机暗杀吗？哎，真不能明白你。
　　蓝晨一口气问了这么多的问题，本以为可以得到答案，却不想她竟是愣在那里什么都不说，情急之下，他又唤了一声："初初，我在问你话呢，你听见了没有？"
　　初初轻颦着秀眉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回去再说好不好？"
　　"不！"他沉声道，"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离开的。"
　　"哎，你怎么就是说不通呢？"她本想找什么借口搪塞过去，可见他如此严肃，一付非知道不可的样子，忽地心念一转道："你想知道他是谁吗？"她见对方颔首，于是又道，"他就是谢渊阁阁主，也正是江湖人称‘搜魂魔君'的墨昀。"
　　"什么？！"俊秀的脸上顿时显露出一种惊诧到极点的表情，嘴唇抿成了一条线，震惊地问道，"也就是说他就是我要杀的魔君？"
　　"不错。"
　　蓝晨面沉如水，心里的震撼和悸动大的让他难以承受。
　　初初望着他那有些苍白的脸庞，眼中却是闪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幽暗，快得让人读不懂它的意思。只听，她道："师兄，既然这个魔君已然找上门来，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不然，你我都要没命了。"说罢，她转身正欲跑进屋内，却觉手腕一紧，竟是被人拉住。她转过身望入了他清澈的眼眸中，却觉他的眼中有着一种冰冷与狐疑。
　　只听他沉声道："你认识他，对吗？"
　　初初浑身一震，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什、什么？"
　　"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从未见过他，那么你怎么会认得他？"他目光幽黯：难道墨昀说对了，她在欺骗我？那么这一切是否正如她所说，墨昀是一个嗜血如狂的魔君，而她是偷偷溜出山庄来找我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