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这么打定主意,身体就动作起来,冷月抽回手,以不引起对方注意的最小动作慢慢移动,一寸一寸,挪开屁股......「又打什么主意了,鬼灵精怪的小东西!」段千豪怎么会看不出冷月的小招小式?干脆一劳永逸,把刚才摸自己摸得舒舒服服的手按回自己脸上,皱着眉头说:「明明就答应陪我坐一会,还想往哪儿去?」
被抓住了,冷月嘿嘿一笑,手被牢牢按在刺刺的脸上,想拉回来,怎奈人家的劲道如钢铁,冷月又不敢使用内劲挣脱,以免练过武的事实被识破。
「爷,放过人家的手好呗?你的脸是针山地狱耶,痛死人了!不走行了吧,我乖乖在这里陪你聊天。」半开玩笑、半可怜兮兮地说。
可是段千豪舍不得放,这小仆人的手怎么恁地软恁地烫?让自己凉凉的脸都热呼起来了,好舒服,连压在上面自己的手掌心也......
「再一会,再一会就好了......我的脸好冷......」只有段千豪自己知道,这一会是多长的时间。
「手会酸!」冷月嘟着嘴抱怨。
段千豪迁就自己去靠近冷月,把他的手肘放在自己屈起的膝盖上支撑着,说:「这样手就不会酸了。」
害冷月忍不住瞪他一眼,说:「傅爷说的没错,你是真体恤下人,可是,真要体贴人家,干脆放了人家的手不是更快?」
把手顺着脸颊滑下来,压在自己的心口上,段千豪故意的,仅按捺着不放,似是开玩笑,却又很认真。
「总觉得你老想逃走......为什么?我一切都让着你了。」段千豪压低嗓子,迷惑。
「爷......」冷月有些个害怕,这个男人,怎么老看穿自己的意图?
「别走,我会对你很好的,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弟弟看待,就像......就像湛海对碧天那样。」深刻坚毅的脸庞在月光下说着温柔的话。
好不习惯--段千豪,你还是用那种戒备心重,或是有些凶巴巴的语气对我说话好了,现在这个模样......像求欢似的......
而且,同样的眼光--同样的,白狐凝视阿风的眼神,令人心慌的光......
冷月想:装傻,还是装傻下去吧,我总有一天会逃的,逃开这奇怪的境地,远离段千豪布下的,深深、深深的网。
冷月自己可是遵守了与白狐的约定,整晚没睡,注意船周围的风吹草动,段千豪居然也不睡,跟冷月相并坐在甲板上,絮絮叨叨说着话。
他没再就着冷月害怕的话题谈下去,只是跟他描述过去几个月只身在大江南北游历的事情。
好像察觉到小月亮喜欢听希奇古怪的事,段千豪绘声绘影地夸张起路途中千奇百怪的风土人情,看到唯一的听众闪着亮亮的眼睛盯着自己,他愈说愈开心,比手画脚的,把冷月亮逗得乐不可支。
「是真的,我在乡下某户人家借宿时,主人说要下田捉老鼠做鼠菊@请我,我吓坏了,哪敢吃老鼠,可是主人热情得要命......」
「你到底吃了没?」冷月笑嘻嘻推推他,「要是吃了,离我远一点,我可不跟吃过老鼠的人坐一起!」
「那家的小女儿还拉着我下田说一起捉老鼠,结果......」见冷月眼睛睁得更大了,段千豪故意坐得更近,「原来鼠菊只是一种野菜,他们当地人都把采那种野菜叫成捉老鼠,顺便唬唬我这个外地人。」
要不是怕吵醒还在睡觉的其它人,冷月几乎要捧腹大笑了,只好捂着嘴,把脸埋在双膝之间抖动个不停。
「你怎么老往些希奇古怪的地方跑?苏州、杭州啊还有临安城的你不去,专拣山中水边逛,怪胎!」冷月终于顺过气,抬头取笑他。
「如果不往那些地方去,哪有这么多好玩的事说给你听?」
「说的也是,原来除了大城之外,还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
冷月心向往之,那些乡下地方,他平常只有骑马坐车经过而已,要玩要闹他都拉着皇狐、青风去酒楼舞榭听小曲,杭州扬州的名山胜景逛逛,或是坐着画舫游湖等等,都是些公子哥儿惯常打发时间的行径。
段千豪看冷月羡慕的表情,就说:「等这回会里的事告一段落,我也带你出去走走。」
「好!」冷月应答得快,也应答得高兴,可是一会儿脸色就凝结得难看,不过他表情立即恢复如常,快到没让段千豪察觉。
对于段千豪的提议,他动心,只可惜......这一晚上的相处其实早将两人的隔阂消减了不少,所以他可以确定段千豪是真的很喜欢或是赏识自己。如果换个时空背景,他们可以是很好的朋友吧?
但,冷月隐瞒身分在先,坦承相交这一点上他已经失了先机。
谎话一旦说出口,之后不管再解释些什么都徒然,因为对方已经认定你不是个诚实以待的人--冷月懂这个道理。
不想留坏印象给段千豪了,冷月私心地想,等百毒门的事情一解决,他要偷偷溜走,千万别到北方来,不让段千豪知道这个小仆人其实是个说谎的、卖弄心机的人。
让他永远地沉溺于某个假象......
「怎么了?」见冷月突然安静,段千豪问。
「不,爷,我想睡了......」四更天,冷月故意打个小小的哈欠。
段千豪拉着他起身,说:「嗯,凌晨江上的雾气也重,你被子盖紧些,别着凉了,船上没别的事,你睡饱了再起来。」
抛开了这两天的谨慎戒惧,冷月蓦然察觉到段千豪言语里对自己的关心,有些个怔然。
段千豪以为他累到没神,揽着到青风睡觉的地方,要他好好的躺着,还帮忙把薄被盖紧,连脚趾头一根都不露出来。
等段千豪离开小小的室间,冷月坐起来,靠着木板壁,睁眼沉思。
夏日天亮的早,五更左右天已微亮,岸上传来了隐隐的马嘶声。
冷月警觉心立起,训练出来的听声辨位能力让他知道,隔壁睡着的两位大哥也迅速起身,并且一骨碌地走出舱外。
他轻轻推开小窗户,看见傅湛海、段千豪两个人跃上岸边,那里,有几个乘着马的壮汉,一见到两人下船,恭谨地抱拳行礼。
看样子是千豪会的人,冷月迅速判断,只是不知道一大早那些人来做什么。
接下来,傅湛海跨上了其中一匹最好的马,向段千豪点了点头,马腹一挟往南方而去,段千豪又跟留下的那些人交换着对话。
在搞什么?岸上里这里太远,听不到说些什么,段千豪武功高,耳力不比自己差,所以也不敢靠近窃听。唉,他冷月一向呼风唤雨,可是到了段千豪面前,什么手脚都施不开来。
正想着呢,一阵异香扑掠,冷月回头,却见白狐已经坐在青风身边了。
「见到二当家了?他怎么说?」趁段千豪不在附近,冷月着急地问。
「所有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他了。他还交代,要你继续留在段千豪身边,到千豪会里去,顺便照顾阿风。」
「百毒门的事怎么办?我是说,青风的受伤都是百毒门用来挑起南北两大帮仇恨的手段,何不两方来个密会,制定对付百毒门的策略?干嘛要我留下来?」冷月问。
白狐有些个不耐,说:「二当家说,段千豪这号人物不常待在帮里,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风云堂摸不太清他的底,你正好藉此机会了解一下,知己知彼!」
「他一天到晚不是去打猎,就是大江南北的到处闲逛,当然神龙见首不见尾啰!」冷月咕哝。
「你已经将对象了解到这么透彻了,看来,段千豪真被你迷住,就只差没掏心掏肺了。」白狐意有所指地说。
「什、什么?」冷月像是被刺探出某些秘密,有些怒意,「他不过把我当成弟弟疼,可不像你对青风这样、这样......」
「是吗?」白狐丢下一个奸险的笑,「劝你要逃就早点逃,否则乖乖认命,告诉你,昨天我无聊时卜了个卦,发现你们两个是彼此命里的克星。」
「你、你、你!」冷月握紧拳头,说:「谁知道你的烂卦到底准不准?要这么闲,还不赶快占卜青风何时才会清醒!」
「还用你说?早就占了,只可惜我对阿风的私心太重,影响了卦理的正确性,只能说一句:时机未到!」白狐憾恨地说。
「江湖郎中......」冷月不怕死地小声又咕哝了句。
「反正不用我教训,自有人能磨你。」白狐放了奇怪的话后,衣袖无风的轻轻飘动起来,一阵冷烟凝罩,又成为一头狐狸。
听到段千豪又上船来了,冷月赶紧窝回被里,想着白狐奇妙的话。
这只死狐狸,大概见到这两天我被段千豪压制得死死,故意取笑我吧?不过二当家也真是的,事情都这么明朗化了,干嘛还要我留下来?仆人小月的身分一旦被拆穿,段千豪准会兴师问罪,间接也打坏了两帮的关系。
这样一来,要是将来有机会与他再相见,会有多尴尬?难不成自己真得躲他一辈子?
其实,真的好想跟他一起上雪山猎貂、抓狐狸,也想要他领着自己走过那些他描述过的好玩地方......
第五章
阿风醒来后,发现冷月睡得香甜,白狐则以人身的样子盘腿而坐,做着呼吸吐纳的动作。
一夜多梦,反反复覆地出现了许多画面,梦里一张张掠过的面孔,似是陌生却又熟悉--
梦里叫得出所有人的名字,醒来却又全数忘记......
大哥跟白狐都曾经说过,自己忘了好多事,忘了好多人。不是很在乎,大哥对自己很好,将受伤的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
现在,又有一见就喜欢的白狐陪在身边,所以,他什么也不担忧。
阿风先跑到下舱处跟船夫要了些水梳洗,吃了点粗粮,见船夫们吆喝着要开航了,他又蹬蹬蹬跑上甲板,见到段千豪站在船首,忙打个招呼。
「千豪哥,您早。」阿风转头望来望去:「怎么都没见到我大哥?」
「我派湛海到临安城办点事,几天后会到济南城跟我们会合。你别担心,回千豪会的这段路上我会照顾你。」段千豪这么说。
阿风点点头,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心的,段千豪在他眼里是个相当稳重可靠的人,跟自己的大哥一样值得信赖。
又跟段千豪聊了几句话之后,狐狸从后头扑上,眼里有稍微的不悦,阿风不须思考就读出了含意:醒来不叫我就自己一个跑来跟别人聊天,太过分了!
阿风忙低下身摸摸狐狸的头安抚:「白狐儿,看你还忙着用功,就不想吵你,别气了啊。」
看对方有些慌乱又有些着急地小声抚慰,大大满足了狐狸要求疼爱的心理,高兴得往阿风怀里摩摩蹭蹭。
段千豪也蹲下来仔细看看狐狸,看到狐狸自己觉得不对劲,把吃豆腐吃到兴高采烈的头从阿风的胸怀退出,警觉地瞪着男人。
「碧天,你这只狐狸在哪儿抓的?漂亮得不像是人间所有。」段千豪赞美得衷心。
阿风听见对方称赞狐狸,彷佛称赞的是自己,高兴的不得了,说:「白狐儿本来就是仙人,世间找不到也抓不到!」
「你太夸张了,就算有灵气,顶多算是只妖狐,怎么会是仙人?」段千豪笑着说。
「嘻嘻,千豪哥,我的白狐儿不一样,它又美本领又高,跟仙人一样,谁都比不上!」
狐狸一听爱人又提起自己的好,二话不说,伸出舌头帮阿风洗了个脸。
段千豪想起昨晚阿风神志恍惚下说的话,忍不住问:「你口里所说的白狐是?」
随即住口,想说自己也胡涂,怎么把眼前的狐狸联想起阿风口里的人?昨晚阿风虽然是在意识模糊之下随口吐言,可是他在提到白狐时,情深意切,即使死了也希望对方下到黄泉去寻他......
想想,阿风可能是下意识地为喜欢的狐狸取了个与那个人相同的名字吧?白狐?奇怪的名,大概是个昵称。
阿风见段千豪话说一半就住口,觉得好奇,推开狐狸还在脸上亲来亲去的长吻,察言观色后问:「千豪哥也想要一只狐狸么?」
「不,不是。」段千豪摇手说:「我是看小月很喜欢找白狐儿玩,想说也找只一模一样的给他。」
阿风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说:「千豪哥真的很喜欢小月呢!只可惜尘世间的九尾狐不多,除了我的白狐儿,还有......」
他煞有介事地伸出手指头数:「白狐、白狐的妹妹玉狐......还有飞花......」
一人一狐不约而同睁大眼睛瞪着他。
狐狸听见阿风说出了玉狐及飞花那两位身为自己亲人的名字,一时惊诧,不知道阿风是不是想起了些什么?
「飞花?」段千豪也愣了一下,问:「风云堂花门的前任执法?你想起她了?为什么说她是狐狸精?」
「飞花不是狐狸精,是九尾狐!她是白狐的甥女......咦?」说着说着阿风蹙起了眉,「皇狐......飞花......皇狐......」
段千豪知道阿风的记忆又混乱了,就当是闲聊般地问:「皇狐不是风云堂的现任执法吗?
「前任飞花明明做得好好的,也没听说生什么病,为什么突然不干,让一个顶着皇帝义子名号的男人接任花门?难道这是风云堂跟皇帝订下的条件?」
阿风的眼睛又陷入茫然,喃喃说:「不对,飞花她......飞花就是皇狐......」
段千豪一凛,忙问:「飞花是江湖有名的美女,皇狐是皇帝义子,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阿风沉默了半晌,低头思考些什么,良久他抬头,说:「千豪哥,对不起,我......我头有些个痛,想回去......躺一下......」
段千豪不多问什么,点点头。
阿风垂头默默回到冷月犹沉睡香甜的身边,倒下,凝视对方纯真童稚的睡脸,直到狐狸用嘴巴顶了顶他的背。
翻过身抱紧狐狸,将脸埋进柔软的毛发里,阿风闭上眼,好好整理起脑海中翻搅不止的记忆及思绪。
当晚要睡觉时,小月气呼呼地从有矮床的小间出来,要跟段千豪一起打地铺。
「怎么啦,一脸心不甘情不愿?」段千豪表面平静,心底高兴。
「那只死狐狸!说我打扰了他们,不准我睡在碧天少爷身边!」冷月把怀里的枕头及被缛当成不共戴天的仇人,紧拽紧拧地蹂躏着。
「白狐儿会说话?」段千豪当冷月又在谈笑。
「它......」冷月知道自己说溜了嘴,补救:「它的眼睛会说话!」
段千豪笑笑,小月亮自己的眼睛也会说话,不过本人大概不知道。他率先躺下,用手臂撑起上半身,手掌斜斜支着头,说:「你也快点躺下,我跟你说去年上长白山找人参的事。」
「人参?找人参有什么好玩的?」冷月不太有兴趣,大把大把的人参在花门的库房里多的不得了,没什么希奇,不过他还是听话地铺好床垫,在段千豪身边躺下。
「你知不知道人参有灵性,会跑的?」段千豪抛下装了鱼饵的钩。
果然,冷月眼睛亮起来,主动挨近,闪着晶晶光芒的瞳眸问:「哪有可能?人参只是形状像人,怎么会跑?」
「人参是吸取了日精月华的药材,本身有灵性,要是知道有人想采它,会逃走,所以一旦找到了,得用红绳绑着,让它逃不了。」
「咦,这么神!」冷月惊呼。
「要用什么样的红绳绑住你?」段千豪喃喃问。
「什么?」冷月没听清楚。
「没什么。去年我跟着长白山当地垦荒的人入山找参,结果......」段千豪开始用夸张的表情跟语气对冷月描述山里一系列惊险的采参过程。
当冷月津津有味听完故事后,满意地沉沉睡去,没注意的自己的手已经在听故事的过程中抓着对方的前襟不放了。
「原来小月亮喜欢听说书呢,以后每晚每晚我都说给你听,说到你离不开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