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巧不巧,始终遍寻贱兔不着的范越黎,再度第N次不耐烦地仰头打呵欠时,居然就碰巧被他瞄到孤零零地挂在一棵小树上头的贱兔。
范越黎登时松了口气,随手捡根木枝,轻轻一戳,贱兔便从天而降,落到怀中。
总算可以回去休息了......抱着贱兔,此念头第一个浮上范越黎脑海。
不知他今天又写了什么无聊话来?
范范,别哭......--莫范越黎一怔,微扯嘴角。
「哭?有什么好哭的,不过是失个恋,对一个大男人来说又没啥大不......呜......」
王八蛋!为什么突然泪流不止......?
「哭什么哭啊我!简直是莫名其妙!」
可恶!明明都下定决心要忘记掉他了,干麻还为他哭啊!
范越黎边骂,边粗鲁地用手背擦去眼角泪水,岂知,手背似乎沾到灰尘或是什么脏东西,这么一擦,眼睛便一阵刺痛加酸涩,泪水登时免钱似的猛流个不停,活像个坏掉而关不住的水龙头似的。
「可恶!我根本不想哭啊......」
可恶!可恶!可恶!可......呜......范越黎紧抱着小贱兔,蹲在地上,闷声痛哭出来。
算了!管他丢不丢脸,去他的值不值得!
他就是要哭!将自己心底压抑了将近二个月份的不快、伤心、委屈、与思念......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呐,莫东升......你终究无法对我狠心的,是不?
在医院休养了两个多月,范越黎原先受到重创的身心逐渐恢复健康,今天,便是他出院的日子。
换下朴素的病服,穿上一件Dior出品的白色丝质摺袖装饰衬衫,搭配以纯手工订制强调腰身线条的棕黑色西装长裤,休闲又贵气的装扮令范越黎整个人看起来如往常般英姿焕发,然而于他的眼神中,旁人却再也无法感受到一股以往在商场上锋芒毕露的逼人侵略性。
他静静伫立在窗户旁,抬眼仰望窗外一片蓝天白云,外头是如此海阔天空,相较之下,他的内心却显得阴霾重重。
他知道自己被困住了,不是被莫东升困住,而是被自己的心牢牢困住了......放弃逃离的范越黎是作茧自缚,怨不得谁。
眉头轻蹙,仍有些憔悴的俊颜笼罩一股浓浓忧郁。
今日一起床,范越黎便感觉自己的胸口上头仿佛压了一块重石,沉滞郁闷。呼吸也有些不顺畅,他恢复健康了,却一点也快乐不起来。
中午就已经办好离院手续了,但他并没有马上离去,反而遣走特地前来接他出院的范母,独自一个人呆呆地留在病房中。
他在等待,苦苦地等待......
「范先生,有您的快递。」
三点一到,快递少年准时现身。
终于来了!
「谢谢......」范越黎缓缓开口,他是真的很感激这名快递少年。
伸手接过,不知怎地,心脏倏地跳得好快,指尖不住微微颤抖得差点要抓不住手中的东西......
今天是自己出院的日子,不知莫会传递什么话来呢?
他会不会......还想见自己一面?
怀着极度忐忑不安的心情,范越黎低下头,缓缓读了莫东升写给自己的最后信息。
肥肥胖胖的贱兔背后背了一个小背包,造型十分逗趣可爱。
范范,恭喜你要出院了,今天真是个适合远行的好天气,我也要离开了。--莫
范越黎一愣。
离开!?
反覆仔细查看纸条内容,范越黎简直不敢置信。
莫名其妙地给了自己一丝微弱的温柔及希望后,莫东升居然浑然没事人似的扔下一句他、要、离、开!?
脑袋-阵天旋地转的晕眩过后,滔天怒火迅速点燃范越黎一双墨色瞳眸。
「......他在哪里!?」低沉得仿佛地狱谷中恶魔的咆哮。
「嘎?」正欲转身离开的快递少年,闻言转过头,眨眨一双茫然眼眸,似是没听清楚他的问题。
范越黎丢开手中贱兔,如一头猛虎般快步冲上前,双手揪起快递少年的领子,将他提起离地面整整十公分,力道狂猛得差点勒死他!
不会吧,只是送送快递,这样也会惹上命案?快递少年脸色苍白,呼吸困难地心想。
浑身涨满足以焚毁这世上一切事物的气愤火焰,范越黎脸色铁青,额际青筋暴凸,危险地眯起狭长眼眸,咬牙一字一顿问道:
「他、在、哪、里--......」
佳佳花店......范越黎对这家花店的名称有着深刻印象。因为,他曾经为了一张印有这四个字的名片猛吃干醋,不但狠狠揍了莫东升一串,稍后又与他大吵了一架。冷战了好多天,失眠了不知多少夜晚,莫东升才愿意原谅自己,重新和好。
更令人吃惊的是,老板娘居然是张佳敏......范越黎观察她一会儿后,备感震惊地认出她来。大学时代,她也是自己视若猛毒的情敌之一,只因她亦对莫东升情有独钟。
如今,莫东升决绝地离开自己之后,居然选择这地方当作人生重新出发的起点,范越黎不得不微感讽刺。
远远地站在「佳佳花店」前方的马路另一端,范越黎已经定定地观察了那家花店的营业情形长达二个多小时了。
花店的生意似乎不错,不少女性上班族路过时,总会进去买束花,然后从无例外地彻底无视店内另一名花店老板模样的女人,指名要莫东升放下手边工作,将她们挑选好的鲜花包装起来。
一名打扮时髦的漂亮女人摊了一束长茎玫瑰递给莫东升,这已经是二个小时内的第六批客人挑选长茎玫瑰要他包束起来了,不知是否错觉,怒放的鲜红花瓣,衬着莫东升白皙俊美的脸庞,益发娇艳欲滴,惹人怜爱。
莫东升的手指很灵巧,挑枝、修剪、包装......每一样步骤都难不倒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既柔和又乐在其中,范越黎打一开始便看得痴了,完全忘却原本怒气冲冲赶来此地的初衷。
张佳敏低头看了下手表,叹道:「快七点了......」
「怎么?肚子饿了?」莫东升停下清扫地面的动作,笑问。
「外面有个奇怪的人一直往这边看,还没四点就来了......应该是你认识的人吧?」
莫东升微挑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地耸耸肩道:「既然他不走进来,也没妨碍生意,就别理他了。」
「......这样好吗?」张佳敏迟疑地询问道。
「放心,没事的。」
张佳敏点点头,蓦然想起一事,眼神黯淡了几分,迟疑询问道:「对了,你真的不考虑再多做几天吗?」很早以前,莫东升便告知她只打工到今天而已,当时她只觉得即使只有短暂的一个月,那也是上天对自己的恩赐了,可当分离的日子到来之时,她又万分不舍地几乎心碎。若是从来没遇见过眼前这名男子的话,或许她一辈子也不会尝到这般黯然神伤的滋味吧?
「你不是已经请了一名新的店员,明天对方就会来上班不是吗?」莫东升没有正面回答,这正是他性格体贴的地方。
「说的也是......」张佳敏幽幽一叹,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
「在花店工作这一个月来,我做得很开心,真的很感谢你。」
「该说感谢的人是我才对,你帮了我很多忙,来买花的客人也因为你而变多了。」
「哈哈,你过奖了。」莫东升继续手上打扫地面的工作,到了晚上七点他就要提早下班,彻底结束这份工作,这是当初已经和张佳敏说好的了,所以他很认真的做好最后在这地方能做的每一件事。
明白不管说什么也不可能挽留男人后,张佳敏强忍失落情绪。从脚边的柜子中拿出一样包装精美的方形盒子来,递给他道:「这送你,偶然在街上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下来了,算是道别礼物。」
莫东升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角一会儿,伸手接过。
「谢谢。」
见他没推拒,张佳敏回以一抹复杂又感伤的笑容,未了,她悄声询问道:「还记得吧?大学时代,我曾写过一封情书给你,不过你没有任何回音......现在可以给我一个答覆吗?」
「呃......」莫东升神情一愣,没想到这件陈年往事她还牢牢记在心上。
「拜托你了。」张佳敏恬静一笑,似是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我...那时心底已经有在意的人了。」莫东升犹豫了下,坦承道。
张佳敏强忍心痛询问:「现在也是吗?。
现在?莫东升眼泛一丝迷离,似乎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喃喃道:「是,长久以来,无论是爱也好,恨也罢,我心底...只深深在意过一个人......」
「这样啊。」张佳敏点点头,脸上神情既释然又落寞,然而接着浮上内心的,却是一股从长久以来的思慕中彻底解脱的轻松感。结束,是另一段的开始,张佳敏感激他不因同情,而带给自己一丝暧昧的希望。
抬手看了下手表,不知不觉间,应该离去的时候已经悄悄到了。快手快脚地收拾扫具,经过花架时,莫东升蓦然想起一事,暗叹口气道:「佳敏,我记得一朵玫瑰是二十五元吧?」说着,他从皮夹中掏出二大一小的硬币放在柜台上。
张佳敏连忙摇手道:「不用了,你想要什么花尽管拿去!」
「不行,我突然想起来......我曾承诺过在情人节要送那人花,虽然情人节早就过了,诺言还是要兑现的。」
「一朵就够了吗?」张佳敏疑问。
「嗯,先送一朵就够了......总不能让那人太得意忘形。」莫东升舔舔唇,有些可恶地笑了。
见莫东升似是下班了,独自背着随身行李从花店走出来,范越黎连忙默默跟在他后头,最后尾随着他来到一处巷道狭窄的住宅区,范越黎没有刻意隐藏行踪,照理说莫东升应该发现了,但他来到住处便径自打开门上去了,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站在一栋仿佛鬼屋也似的破旧公寓的外头,范越黎双手环胸,眼神冷冷地打量莫东升暂时居住的环境。
莫东升离开自己后,生活似乎过得不是很好......满满的无比心疼的情绪瞬间将他淹没至顶。
莫东升在大学时代便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加上又被自己包养了七年多,早已丧失所有在社会谋生的能力,原本以为莫东升会重操旧业,凭藉魅力去找女人包养他......万万没想到,他居然选择一个人住在这种简陋地方,还去花店工作了一个多月,范越黎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懂,他从来就不懂莫东升半分,但,不懂也没关系,反正......未来多的是机会懂他!
范越黎身子僵硬地站在公寓外头。
他在等,等他出来。
砰--!
我对你的爱,像龙卷风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啦啦啦......莫东升嘴里哼着自创的轻松小曲,手里拎着一包简便行李,将红锈色铁门「砰!」地带上。
刚领了一大笔薪水,今天又将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心情自然是十分轻松愉快。
他身上居然套着一件摆明是地摊货的廉价衬衫......远远看着他的范越黎又生气又心疼,眼眶登时红了。
他宁愿杀了自己,也不愿看到莫东升过得如此凄惨落魄的模样!
莫......我无法忍受!我真的无法忍受!
「莫东升......」范越黎握紧拳头,嗓音粗哑地低喊。
脸庞噙着的愉快笑容瞬间消失了,莫东升缓缓抬头,看着一个箭步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跟我回家去吧?好吗?」
「为什么?」莫东升平静地询问,仿佛他真的只是要一个让自己点头的理由。
「没为什么,你不答应的话,我还是有手段让你屈服的。」范越黎嗓音既平板又干涩。他已打定主意,留不住他的心,也要一辈子留住他的人。
「又来了!」莫东升猛翻个受不了的白眼,叹道:「大病一场后,你喜欢强取豪夺、逼迫别人屈服的烂个性仍是没改变,看来是我对你期望太多了。」
「是你招惹我的!你让我彻底绝望后,又派人带给我一丝希望,最过分的人是你才对!」范越黎眼泛泪光,又伤心又悲苦,即便只是不值一毛钱的廉价同情,或是薄得跟蚕丝一样的温柔,他仍满心欢喜地拼命汲取,当作继续活下来的动力,所以他不允许莫东升离开,即使被彻底厌恶,也好过再也见不到他。
莫东升一愣,倒不否认:「嗯,仔细想想,我的个性的确比你好不到哪里去。」
「过去是我不对,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才好......」
「平常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对上我就变笨了?」
「我也...呜......不知道......」范越黎痛哭失声。
爱人的正确方法,他真的不晓得。
「别哭了。」一抹无奈浮上莫东升眉宇间。
「没办法...停住......」自己究竟在垂死挣扎些什么呢?范越黎伤心地想。这样连自尊都不要的苦苦纠缠对方,除了换来嫌恶以外,自己还能得到什么呢?但他一步都不想离开,死也不想。
「呐。」无可奈何之下,莫东升动作粗鲁地将手上捏着良久的一朵娇艳玫瑰塞给他。
范越黎震惊地睁大眼,一时间,泛滥的泪水果然硬生生止住了。
「送你。」见他如此惊讶,莫东升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你送我花...?」
莫东升干咳了声:「别想太多,那只是店里剩下的。」
「喔......」范越黎涨红了脸,慌忙伸手接过。
为什么偏偏送自己红玫瑰呢?红色玫瑰的花语,莫东升这个情场老手不可能不明白的......多么过分的男人,即便只是施予廉价的同情,也让人瞬间心花怒放。
「纵然是谎言,只要后来兑现了,就不能算是说谎了吧?」
「我听不懂......」范越黎视线再度被泪水模糊,右手将他送给自己的娇嫩玫瑰紧紧攒在胸前。
莫东升无所谓地耸耸肩:「不懂也没关系,我自己明白就好了。」
范越黎吸吸鼻子,哀求道:「莫,跟我回家好不好?只要待在让我看得见的地方,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
「你还被我教训得不够吗?」莫东升无奈一笑。
「不够!我永远都没办法对你死心!」见他神情冷淡似乎没有同意的意思,范越黎心慌意乱至极,一把抓住莫东升的手臂,却被他吃痛露出的冷厉神情一吓,手指忍不住松开,但迟疑不到一秒钟,他还是重新紧紧抓住了莫东升的手,深怕他就此远扬离去。
莫东升皱了皱眉,终究还是任他抓着,沉声断然拒绝道:「我是不可能跟你回去了,继续住在像鸟笼一样的房子里,我迟早会疯掉的。」
「那...你要上哪去?」从莫东升口中吐露的每一个字眼都像鞭子一样在责备着过往的自己,范越黎内疚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晓得。就到处走走吧。」莫东升耸耸肩。
「自己一个人去吗?」
「不知道,不过独自一人感觉挺寂寞的,也许会在半途搭讪路人一起去旅行吧。」
「不可以!你不可以找别人!」一想到陪在莫东升身边的人不是自己,范越黎就快发疯了。
「那你要一起来吗?」
范越黎吃惊地瞪大眼,结结巴巴起来:「什...什么?」
「算了,当我没问......」莫东升故作冷淡地撇过脸去,跟着迈开步伐越过挡在身前的范越黎。
「等等!」
范越黎慌忙跟上前去,试探地挽住他的手臂。
莫东升斜睨他一眼,看得出来不是很乐意被人这样抓着,却终究没有将手臂抽回。
「莫......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莫东升默然半晌。
这七年来与范越黎相处的点点滴滴如走马灯般在心头流转......一时又觉厌憎,又感甜蜜,竟不知如何形容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