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再可疑也不能跑掉,有徐运捷在后面运着气呢,我只好硬着头皮看她是要杀要剐了。
晚上七点我准时到达约定地点,上弦月居然已经等着了。不管我准不准时,让女士等待总不是男人该做的事,我立刻道歉。
"没关系,我也才刚到。"上弦月笑眯眯的。虽然她不是什么商界强人,可那笑容和方树人、杨子江如出一辙。
我打了个哆嗦,就我本心来说很想拨腿就跑,不过望美女而逃,实在有失男人的脸面,还是老老实实去赴这场鸿门宴好了。
坐定,点菜,寒暄,功夫做足,我含含糊糊地问她请客的目的。
上弦月未语先笑,说:"我在银行工作。"
我连连点头做恍悟状,其实还是没明白银行和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上星期五你们公司聚餐,我们也去了的。"
脑袋里嗡的一声,用评书里爱用的词来说,就是好似扬子江心失足了。不用说,一定是什么不该被人看见的场面被这位姑奶奶给看见了。
上弦月笑嘻嘻地给我斟茶,说:"看你的表情,大概已经明白了。"
我定一定神,看看眼前这位女性纤纤弱质笑里藏刀的模样,虽然不象打家劫舍的不法分子,要说是坑蒙拐骗的高手倒也讲得过,难不成要借此机会敲诈一笔?
"老实说,我这人向来偏爱以貌取人,不过至今碰到的男人不是歪瓜裂枣就是毫无情趣,所以上次聚会我就挺注意你的,本来还想着能不能有点发展,"她说着抿嘴一笑,我就有点发懵,难道她叫我出来真是对我有意?现在的女性真是落落大方得可以。
上弦月继续说:"那天晚上聚会,本来想过去跟你打招呼,不过看你挺忙,又老有人缠着我,就没顾得上。"
她又是一笑:"后来看到杨子文把你拉到阳台上去,我觉得可能会有好戏看。"
原来那家伙叫杨子文不叫杨子江,不过这位上弦月小姐的第六感实在是忒强,不知是女性都这样,还是她感觉比较敏锐。
"可是那两个讨厌的家伙实在缠人,"上弦月嘴角轻蔑地往下一撇,语气活象在说两个番薯:"害得我到晚了一点儿,只看到你们总裁和杨子文眼露凶光地对视,怎么看也象是杨子文强奸未遂,你被及时赶到的方树人英雄救美......"
我差点以茶当血喷在餐桌上,现在的女性说话都这么直接吗?借着餐巾的掩护我狼狈四顾,还好,好象没人注意我们。
上弦月还在继续:"后来呢看见方总裁追你去了,那就更有戏啦,所以我跟到停车场。嘻嘻,停车场挺空的,没什么遮挡,所以呢,不好意思,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我都看到了。"
她长长叹气,一脸惋惜,把我闹了个大红脸。
上弦月接着又一派雍容地开了口:"你别担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虽然少掉你这么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可选择对象很遗憾,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只好充分地对你们表示理解,并且尽最大努力支持你们了。"
我战战兢兢地起身:"谢谢您的理解和支持,请下次也投我的票。鄙人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先行告退,希望您玩得开心。"正准备撤退,一只玉手把我硬按在了座位上。
"呵呵呵呵,难道你以为今天叫你出来就只为了说一番话?"上弦月眼里现在放着光,算计人的那种,她看我就好象看着快上桌的佳肴。
"还有什么事吗?"我故作镇静,可是脸上跟烧着了似的发烫。
"别慌着跑嘛,真是的,又不会吃了你。"上弦月说。
真的吗,真的不会吃了我?
一个东西啪的一声丢在餐桌上:"这是你的,还是你们总裁的?"
嗯?眼睛一扫,是个小本子,居然还有个很小的金属锁,灰绿色的封面十分眼熟,再一细想,冷汗刷的就下来了--这不是我平常记电话号码和各种密码的本子吗?我对数字的记忆力很差,现在要密码的地方又多,比如网上的邮箱,各加密版帐号,再比如信用卡,电脑密码,公司系统密码......虽然在不懂的人看来全是一堆莫名其妙的数字英文,可对我来说意义就太重大了,要是我跑去跟方树人说我把我那电脑密码忘了他还不得把我一口水吞了啊。上床归上床,工作上的事这家伙可是较真的很,搞不好还会扣我薪水以示薄惩。
飞快抓起本子,慎重放到外套内袋里,顺带着回想了一下那天的事,那天本子揣在西装口袋里,大概是方树人把我掀翻在车上的时候漏出来了。我努力营造出最灿烂热情的表情,对着上弦月谄媚地笑:"嘿嘿,嘿嘿,大恩不言谢,今天这顿晚饭算我的,您再点些菜?"
上弦月挑挑眉:"大恩不言谢的下句不是‘容日后再报'吗?"
"我这人就怕欠别人债,赶紧着还了比较好,不然觉也睡不安稳。"
"这顿饭我说了我请就我请,你要请呢以后机会多的是,"上弦月冲我诡谲地一笑:"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听见这句话我全身汗毛都倒竖起来了,最怕就是这种先不说明的请求了,不用说,一定是那种说了出来能让人当场一口血哽死的,至少也是为难到要以头抢地的程度:"什么请求?"
"你答应了?"
更可疑了,这种事怎么能随便答应,我可不想落个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钞票的名声。
"你先说是什么事?"
"你放心,不会要你杀人放火,也不要你出卖色相,也不要你偷取公司机密,也不要你离开你的情人。你担心什么呢?"上弦月很亲切友好地冲我眨眼。
这就更让人担心了,以上事情都排除还不能先行说出来的请求,各位,无论怎么想,我的前途都是一片灰暗啊。
看我摆出一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上弦月最终让了步:"其实我只是想问你一些问题而已,而且也不会是现在问,也许永远都不会问。"她瞄瞄我,继续谨慎地措词:"嗯,这个......我有时在网上写点小说什么的......是BL小说--就是boys' love那种。"显然我仍是一脸懵然无知的表情,她解释:"其实就是言情小说,不过是男人和男人的爱情故事。现在特别流行。"
我、我没听错吧?男人和男人的爱情故事?女人来写?还特别流行?现代女性到底在想什么?看看上弦月,她对我含笑点头,一脸"你没听错"的表情。
"那......你是想问些什么?"
"这个嘛......"上弦月也似乎觉得不太容易说出口,沉吟半晌,终于说:"也许你能跟我讲讲你的爱情故事?你知道写作是应该收集素材的。"
姑奶奶,你面前这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才被你目睹有两位青年才俊为之争风吃醋的家伙,这二十几年来根本没有过任何感情碰撞,更别提还是够得上故事级别的了。
"我恐怕我没有什么故事......"
"那......如果我以后写作碰到什么困难,可不可以向你请教一些技术性问题?"
我根本不敢问她,所谓的"技术性问题"是些什么问题,又不敢一口应承下来,也不敢拿出雄风直接拒绝她,只好这么傻坐着,还好服务生开始上菜,我终于松了口气,而那位姑奶奶也就宽宏大量不再追问,改而殷勤地向我推荐这里的特色菜。
"多吃点,这是特为你点的牛鞭汤......"
"枸杞炖狗肉,滋阴壮阳......"
"白灼虾,包你跟海鲜一样生猛......"
"豉汁鳗鱼,生精养肾......"
这这这这,我没听错吧?是生精养肾不是生津止渴?还好服务生不在旁边,不然我就只好当场撞破窗子落荒而逃,现在我终于能体会上次在五月花吃法国餐时方树人的心情了。
僵硬地吃完了饭,我没能拗得过上弦月,很丢脸地让女士会了帐。待要告辞,上弦月一句"哎呀,天黑得还真早,听说最近治安不太好呢",边说边拿眼角看我。身为男性,我自然得顺理成章担当起护花使者的义务,虽然我认为上弦月是根本不需要护花使者的。
苦着脸陪上弦月慢吞吞地在街上闲晃,我真是恨不得立刻人间蒸发。若对方是男人,我还可以一拳过去打翻在地,可对着这位娇滴滴的女士,我实在没胆子做个什么出来。上弦月把我挽得死紧,满大街的男人都用艳羡嫉妒的眼神看我,岂不知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从吃饭的地方出发,走了半个小时也没走到上弦月坐车的地方,我估计那车站在我没有招出有价值的情报之前是不会出现的。上弦月大谈她那个什么BL小说,言谈幽默生动风趣,真是很有意思。本来渐渐放松下来,正听得入味,还和她一唱一和来着,她却开始把话题往我和方树人身上带,从这段孽缘开始的九大可能方式一直推测到可能会有的九大幸福收场。如果这段胡扯八道里没有我和方树人的名字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她实在是很有想象力且总结得非常经典有趣,可惜关系到我自身,即使明知她是说着好玩也没法一笑置之。一方面非常想笑非常想称赞她的妙语如珠,另一方面却如坐针毡心虚气短,这滋味真是要人命的难受。后来她问我问题的时候倒好过些,顽抗到底是我的拿手好戏。我打着哈哈一路企图蒙混过关,虽然这个企图在这位洞烛先机的精明女士面前一次又一次地被揭穿,我也仍然咬紧牙关,死不透露任何情报。这说明了如果时光倒流回抗战年代的话,至少对美人计,我是应该有充分抵抗能力的。
正在眼观鼻鼻观心做老僧入定状抵抗糖衣炮弹的无差别轰炸呢,手机响了。
"喂?"
"喂!你跑哪儿去了?!还不回来!"是方树人。这几天他查勤查得比较厉害,杨子江事件的后遗症。
"我出来散步,买些东西,马上就回去。"我面不改色地说着谎,上弦月故意在旁边大声说笑话,我拼命忍住了,和方树人约定见面地点,挂了机就朝她瞪眼:"你可别陷害我。"
她嘻嘻笑:"正好可以测试一下他对你的感情嘛。如果他不生气,说明他对你有足够的信任;如果他生气了,说明他爱你爱到不愿意跟任何人分享你。"
"饶了我吧,你不用承受这种测试的后果才能说得这么轻松。"
"会有什么后果?"上弦月把"后果"两字咬得特别重,意味深长地冲我一笑。
我装做听不见:"呵呵,不好意思,我得回去了,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处理。"
"才出了那种事,看紧一点也不是不能理解。"上弦月抛开我的借口一眼看穿事情本质:"你快回去吧,要是他真起了疑心的话......嘿嘿,我怕你今晚有难。"
脸上又烧起来,硬着头皮顶了她一句:"那也都是你害的!"
上弦月不以为意:"你要和他过下去,以后难免有这种事的,他总不能老是这么不放心。"她老成地拍拍我的肩膀--很费劲--说:"你那个朋友知道你们的事吗?"
心里沉了沉,我从来没去想过,如果我的亲友们知道我跟男人发生关系的事会怎么想,这个问题太沉重,我下意识地回避了:"他不知道。"
"能隐瞒还是隐瞒着比较好,心里闷的话可以来找我,"上弦月认真的说:"你要觉得我不适合当你的谈天对象,也可以跟你那朋友说,当然不是现在,再晚一点比较好。有紫云英给他洗脑,他应该会比较容易接受。"
上弦月的口气活象黑社会洗脑组织,我有点想笑,心里暖暖的。虽然思维喜好都有点奇怪,我知道,至少她是真的想帮我。
和上弦月分了手,坐出租车到了约定的广场,还好,方树人还没到。我对着夜空发傻,想起上弦月说的话,如果被徐运捷知道了......赶紧摇摇头,把这让人郁闷的想法甩开,我开始默诵"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的千古名句,念了十来遍,刚找到心潮澎湃的感觉,方树人象个背后灵一样出现了。
"喂,在发什么呆?"
"哇!你从哪儿冒出来的?知不知道这样对心脏很不好的?"
"就你那心脏?恐怕拿压路机压都压不坏。"
这家伙,果然嘴巴越来越利了,不妙,不妙。象他这种身高相貌才干金钱俱备的人物,要是连在嘴头上都讨不到便宜了,那岂不是只有他玩我没有我玩他了。以后还是应该在实作上多下点工夫,斗嘴只会使他功力提升。
正在沉思以后的发展方向,方树人突然扯了我一把。
"干什么?别扯啊,衣服都给我扯变形了。"
"少胡说了,你这衣服会变形?"方树人瞪了我一眼:"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该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哎,年轻人,疑心太重要不得哟......"腰上一紧,我马上改了语气:"报告总裁,小的是看到广场上那种灯红酒绿群魔乱舞的景象,不由得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方树人看看广场又看看我,一脸疑惑:"怎么是灯红酒绿群魔乱舞?"
"你看啊,那种小彩灯铺得跟瀑布一样,连树身上都缠了霓虹管,还有各种颜色的射灯往天空里乱晃。难道你看了不觉得有一种群魔乱舞的感觉吗?"
"我没觉得。"
"你再仔细看看,你不觉得那个射灯,会让人联想到那种集中营吗?探照灯扫过来扫过去的......"我继续胡扯:"真是浪费能源啊!"
方树人这回笑了:"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快过节了,应该有过节的样子。"他把我塞进车里:"明天我要去见我们集团资助的一个复制名画展,你跟我一起去,好好地提高一下你的品味。"
我满口答应,只要方树人不逼问我今天的事,别说复制名画展,就算复制钞票展我也去了。--呃,也许我对后者会更有兴趣?
13
复制名画展根本象个小型鸡尾酒会,我本来还以为是老少咸宜群众喜闻乐见那型的公众活动呢,结果还是个有品味人士联络感情的地方。地点是选在某五星级酒店且不说,展厅门口还站着两个侍者,衣冠楚楚神气十足得让普通人一看就知道那不是小市民能涉足的地方。
虽然没有小市民涉足,却有很多仿佛把"新锐画家"的招牌穿在身上的家伙在其中晃荡,就算是巴黎的时装发布会也不一定能看到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行头。而这些新锐画家唯一的共通点是,都以一副极度无所谓的样子来掩盖初到超高贵场所内心的不安与自卑。我估计方树人恐怕看不出这些来,只有象我这样曾经有过多次惨痛相同经历的人,才能一眼看穿表面直达本质。
照例,一进展厅,还没看见画在哪儿,我就先陪着方树人一路和这位先生那位先生寒暄过去,笑得脸都僵了,好容易握过一圈手,遍打过招呼,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我和方树人这才开始认真的欣赏画作--应该说只有方树人一个在欣赏,我满肚子的闷气,正想着怎么出气呢。
"罗久立,你来看这幅。"方树人一脸笑眯眯的模样。在人前他是既严肃认真又可靠成熟还亲切有礼兼雍荣大度,任谁也看不出他是个笑面虎。
我打起精神看了看方大总裁御笔钦点的那幅画,是幅风景的油画--我想是油画吧,因为颜料堆得一层层的,色调也很厚重。
"看了,怎么?"
"你再看看那一幅。"
我又看看,也是幅风景的油画:"干嘛?"
"你说这两幅有什么区别?"
我卡住了五秒钟。有什么区别?在我看来它们除了都是油画及都是风景这两点,其它没什么相同的。可是既然他这么问我,显然不能这样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