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未眠（上）————晓十一

董世琦倒是听康李说过周斌可以几个晚上不睡把一个游戏打通关的，看来他也不是不能付出，就是这个值得他付出的“真爱”，没法给他实质性的回报。

可事实上呢，大二上半学期倒数第二个月里，周斌的歌唱事业很快夭折了，因为要期末考试了。

他的课还没听多少，还好学的那几门课有部分是开卷，剩下闭卷的，大部分都是背背就行，只有数学问题很大。

周斌念高中时数学还是不错的，其实他高中成绩虽然一般但都还行，不然也没法在身为艺术生没有艺术分的情况下还能考上本二线了。

他的脑子虽然在人际关系方面不行，在念书上还是转得过来的。

可大学的数学和高中的数学不一样，不是做一两道题就会的，甚至有人认真听课了也完全能没听懂，书上的概念更是像天书一般深奥，想学好那些东西，需要的是个人悟性和高人提点。

比如周斌，没有悟性，暂时也没高人指点，跟着董世琦听了节大一的课程后，整个人还是云里雾里的状态。

上课的时候数学老师还喊周斌起来回答问题呢，五十多个人里偏偏挑了“那个头发蓬蓬的男同学”，可怜周斌一问三不知，坐下来时整张脸无辜得不行。

董世琦戳戳周斌苹果般红润的脸颊，“我教你念书吧。”

周斌转过头，白水银里两丸黑水银，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满怀的希望：“真的？”

“恩。”董世琦点头。

其实周斌本来想着要去找康李，康李成绩不错，也肯教他，以前考试前有什么不会的周斌都会去问他，而康李也会把自己以前的复习资料全部拿给周斌。但这个学期康李一直很忙，连社团的活动都缺席很多次了，每每想到这点周斌就会忍不住退怯，想着下一次再去找他吧，搞不好自己看看书就会了。

可他仍然不会，一直不会，于是沦落到要让低自己一年级的师弟来教自己。不过不是有句话叫“不耻下问”嘛，所以周斌觉得，只要有人教自己就行，别的没所谓。

为此，他还在宿舍里大扫除，备了很多吃的，董世琦说他不喜欢在自习教室看书，想休息的时候缩手缩脚的不舒服，所以复习地点就选在周斌的寝室里。

这个时候周斌宿舍里另外五个男孩子也只见过董世琦一两次，全部的印象是这个男的拿的手机不是一般的好，可周斌又说董世琦是贫困生，于是五个男孩子心有灵犀地把董世琦定义成了“撑死也要装逼”的类型。

十二月的天很冷，沿海的城市，风刮得厉害，周斌鼻子冻得红通通的，越发像个小动物。

他站在D区宿舍楼外面守着董世琦，守了大概有几分钟了吧。

还好董世琦也没有迟到，到了D区门口，先把周斌外套上的帽子掀起来往他头上戴：“你不嫌冷？”

“还好。”周斌吸吸鼻子，偷偷地把头上的帽子拿下来。

周斌讨厌帽子，尤其是衣服上的，他觉得帽子戴了很不舒服，还很傻，很“毁坏自己的形象”。

董世琦眼明手快地把那帽子再往上掀：“再拿下来我就把它缝在你头上。”

周斌往旁边一缩，伸手抓住帽檐：“那你怎么不戴？”

“我没流鼻涕。”董世琦得意地说。

他们的宿舍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一进去和外面的气温差不多，还好周斌出去前灌了个暖水袋，一进去就抱着想先搓暖了手。

董世琦拍开那个热水袋：“冷手放暖水袋上要生冻疮的。”

“哪里有，我一直这样用热水袋的，我都没生冻疮。”

“就是就是。”一个坐在床上听着音乐的家伙探出头来：“而且我们有冻疮膏呢。”

董世琦对着这个男生点了点头，喊了句：“师兄好。”

“那我呢我呢……”

马上周围捂在被子里的男生都飞速钻出来，好像这辈子都没被人喊过“师兄”似得。

董世琦微笑着一一问了好，周斌吸着鼻子做到桌子前，董世琦走过去，拿了把椅子坐下。

“喏，这个是我的书……”周斌把他恨之入骨的数学书找出来，递给董世琦。

“不用了。”

董世琦推开数学书，他们和周斌只有大一时学的数学一样，到大二连课本都不一样。董世琦从图书馆借了周斌学的数学来，想多学点东西总是没错，便提前自己看了不少，还有练习册上的题目也做了遍，觉得还可以，没他们大二将要学的难。

反正他那些基本的都会了，大学考试只要不是专业课，都不会考得太难，他觉得周斌能理解那个基础就够了。

于是他先拿了大一的书本出来跟周斌讲里面和大二相关的东西。

不过周斌明显的，在大学数学这个方面，彻底地失败了。

简直可以说是一败涂地。

董世琦头一次给别人当家教，头一次就遭受了挫折，教学过程顿时变的艰难。

而周斌居然还能在这个时候说：“今天就学到这吧，我去打完昨天的关。”

说完他就放下课本作势要走，董世琦揪住他耳朵把人一把拖回来：“不行，写作业。”

他会是一个合格的老师的。

同宿舍的“师兄”们幸灾乐祸：“斌斌好好写作业啊，我们带晚饭给你。”

看来周斌和宿舍里的兄弟处得也很好。

周斌只能不情不愿地写了。

其实有个人鞭策着也好，不然，就他那个自律性，一天能写一条题目就是奇迹了。

第九章

没有董世琦看着，周斌就基本不碰书本了，他的自律性搞不好是负的也说不定。

偶尔董世琦故意不看着他，在旁边和人聊天或者看书，干自己的事情。周斌遇到这种情况，通常是先忍耐一会，忍不住了，就偷偷地看董世琦，发现董世琦没在盯他，就开起小差来。一会发发呆，一会摸摸手边的游戏机，甚至拿手机出来看眼屏幕也好。

他是个彻底的，自学失败者。

董世琦用眼角看穿了周斌的一切动机，也不拆穿他，通常周斌小差开个十几分钟就又会叹着气拿起笔来写题。

写着写着，又不安分了。

“董世琦，那个啊，你不要复习啊？”屁股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圆珠笔在手指上来回地转。

“我都会了，不用复习。”

“哦……”

再过五分钟。

“那小明不要复习啊？”

董世琦的现任女友名字里有个“月”字，于是除了董世琦外别的男生都叫那个女孩子做“小明”。

“她？她应该也会吧，她听课比我认真。”

“哦……”

再过五分钟。

“那，那我们去吃晚饭吧。”

“现在才三点半。”

“我们去外面的饭店吃。”

董世琦站起来，将手里拿的练习本敲到周斌头上，连敲三下，“啪啪啪”。

“你看，这是你昨天写的题，一共就没写对几条。”

“哪个？”周斌从头上拿下本子，翻开来，满眼密密麻麻的，都是董世琦的注释。

有个在卫生间洗好衣服的男生端着脸盆去阳台晾衣服，路过周斌身边，探头一看，啧啧有声：“斌斌啊，你逼掉了。”

周斌一肘子往后捅到那男生肚子上，怒斥：“去死！”

然后他偷偷看一眼抱着手站在旁边的董世琦，合上本子站起来，想了想说道：“……我们还是出去吃饭吧，吃完了再回来写……”

看书最耗费体力了，周斌能连着打一天游戏不喝口水，但不能连写一个钟头作业还不吃东西。

董世琦盯着周斌看了好长一会时间，直到周斌心虚地低下头，才说：“我今天没空，等会学生会有事。”

董世琦的眼神虽然通常都处在温柔和善的状态，可他脸部的笑容一旦消失，那温柔也是消失得很快的。周斌粘他粘的就是那种温温和和的氛围，就像动物性本能，谁是好人就粘谁，可好人变成坏人了，那忽然冰冷下来的气息，周斌也可以本能地比谁都接收地快。

“……哦……”他瞬间沮丧了，他晓得董世琦可能有点生气了。

等董世琦走了，周斌哀叹着坐回椅子上，好不容易捂热的椅子因为他短暂的起立又变得冷冰冰的。今天宿舍里本来就没几个人，刚才晾衣服的那个家伙等会也要出去和女朋友约会呢。

是董世琦在这里，才会有人对话的声音，有点温度。

诶，都有女朋友了，怎么都有女朋友了呢，明明才大二诶，就没有人跟他一样没女朋友的嘛？真气人。

周斌也想找女朋友，可他喜欢的那个董婧琳，到今天都没正眼看过他几次。

周斌为此被宿舍的男生嘲笑过无数次，董婧琳是什么人，市委书记的女儿，马上就要出国了，麻省理工交换生，不管是长相、身材，还是成绩、家世，那都是真才实料的天之骄女，哪里是他们这些屁民能肖想的。

他们就应该找个普通的姑娘，可爱点，贤惠点，温柔点，还晓得疼人的，这样的姑娘就够了，配他们正好。

可事实上这样平凡的姑娘也不好找，周斌至今还记得他们宿舍长的前女友是怎样气势汹汹地冲到他们宿舍揍人的，因为宿舍长劈腿被发现了，被他前女友揍得送到医院打石膏呢。

反正，董婧琳是周斌至今为止遇到过的，最最最最完美的女孩子，长相完美气质完美，看起来也不像空手道高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那样的姑娘周斌觉得自己这辈子都遇不到第二个，他得为周家以后的优良基因作准备呢。

看，又不是为繁殖而生存的野生动物，周斌那个渣渣脑子想得还真够远的。

可惜他追女仔没经验，于是认识董婧琳快一年半了，两人还是处在对话小于三句的状态。

可悲又可叹。

可是周斌还真有点卯上的意思，人人都跟他说董婧琳有个校外的男朋友，他不信，他比较相信眼见为实，什么时候亲眼看一次他才能死心。

他又不好好写作业开小差了，董世琦不在，周斌索性拿了游戏机玩起来，一时间只剩下他一人的寝室里终于有了点声音。

而董世琦呢，他离开这趟确实是有事，学生会的事是一件，还有件事是董婧琳今晚要正式介绍自己男友给家里认识了。

那个男人董世琦见过几次，很温柔体贴，但不仅仅是温柔和体贴，有着很拿得出手的工作和家底，但是年纪有点大，今年都三十四了。

董婧琳喜欢年纪大的男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好像从小就那样，别的姑娘还在对着同年级的所谓班草流口水呢，她看上却是自己班某某男老师。

重口味，典型的重口味。

董世琦和董婧琳的男朋友初见面就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因为两人有点像，在不少方面，就连虚伪这点都有着相当的共通。

董世琦很快处理完学生会的工作，走出校门去搭车，今天还是董婧琳爸爸的生日，董婧琳挑在这个日子介绍自己那个大了她足足一轮的男友，估计也是经过精心设计了吧。

董家的关系是这样的，董世琦的爷爷一共只有两个儿子，董婧琳的爸爸是老大，董世琦的爸爸是老二。

两个儿子，都很有出息，老大是当官的，老二是做生意的，董世琦不太清楚自己老子生意做成什么样，但据说是不错，他妈妈成天逛美容院和搓麻将，什么都不干，那么就说明自己老子好歹生意做得一帆风顺。

大概正是因为只有两兄弟吧，董婧琳的爸爸和大伯，从小关系就很亲近，到后来各自讨老婆了才分家，后来过了几年两家人买新房子，又特意买在了一起。

不过就算是亲兄弟也有会有不一样，比如在性格方面，董世琦的爸爸生性节俭严厉，而那位大伯呢，则太过于热情待人，还铺张浪费。

比如这次过生日，大伯选的地方是个很大的酒店，其实也不是大生日，自己家人聚聚而已，却还是包了个很贵的包间。

董世琦还特意赶回去自己家里先换了衣服，据说那酒店是非正装不能入内的，条条框框多得很。

他还接到了董婧琳打来的电话，话机那头那个向来高亢的女声变得难得的紧张。

董世琦安慰了她许久。

他这个与他无一共同点的姐姐，却只会在他面前露怯。

董婧琳最后说她跟她男朋友会先过来，接了董世琦一起走。

有那么紧张么，她那个男朋友虽然年纪大，不过大伯应该能接受无疑。

董世琦放下电话，突然想起周斌。

行了，那家伙的暗恋对象已经确定自己要嫁人的对象了，不知道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当然董世琦是不会跟周斌说的。

晚上将近八点，董世琦和董婧琳一起走出酒店。

大街上刮的风比白天更为剧烈，可行人却没有少多少，街上的光甚至比白天还要绚烂。

董婧琳的男朋友被留了下来，估计他们几个大人还要再审查审查吧，董世琦和董婧琳也是被打发出来的。

“怎么办？要是我爸不喜欢他怎么办……”

董婧琳像个蚂蚁般团团转，骄傲的小姐气褪得一干二净。

“不会。”

董世琦拍拍她的背，安抚道。

“你没看到我爸妈和爷爷听到他年纪时的那个表情哦，像听说我贞操没了似的。”

董世琦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你能不能别说这样粗俗的话。”

“你不粗俗，装腔作势，还不是听得很高兴。”

“行行，我装腔作势。”董世琦表示投降，他向来不喜欢跟女人抬杠。

董婧琳拖着董世琦到处走了一会，又折回酒店门口：“都半个钟头了，你说他们谈好了没？”

“谈好了姐夫会发短信来的吧。”董世琦说。

看着董婧琳全然不顾形象的张望，董世琦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周斌？”

“周斌？那个编辑部的？”董婧琳转身，点点头表示记得：“他做什么了？”

“没什么，他不是喜欢你嘛。”

“哦。那关我什么事。”

“我也就是问问。”

董婧琳眯起眼睛，她眼角是向上飞的，可眯起眼睛的时候却和董世琦无比相似。

不愧是姐弟，还是有相似的地方的，长相，还有洞察力。

“你那么关心他啊？”

“是啊，我现在和他关系不错。”

董世琦笑着承认了，这没什么，否认才奇怪吧。

“说起来我一直想问，你怎么会跟那种人关系好起来呢。”

“那种人？”

“不，是我措辞不当，没什么恶意，我只是觉得他和你以前的交友圈差很多。”

“那么你觉得我以前的交友圈又是怎样的呢？”

“我不知道，反正你又没什么真心相待的朋友，大部分都是有利害关系的吧，或者有人对你真心的，你却拿不出相当的真心来。”

董婧琳这话说得犀利，还有点伤人，不过是真话，董世琦也并不介意。

“……那你觉得我对周斌拿出真心了？”

董婧琳深深地看他一眼，那个感情迅速退去的状态真的和董世琦太像了。

“我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你这个冷血弟弟的，你真不真心的我也不知道，问你自己去。”

她最后丢下这句话，掉转身继续去张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