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未眠（下）+番外————晓十一

不是。

“师兄！”周斌走得有点远了，董世琦不放弃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喊到：“你有没有带上我给你的那件外套？！”

周斌终于停下来，很久很久，他才终于转身过来，“你他妈的果然看到了！你还跟我说你没看到！！！”

没等董世琦有什么反应，周斌蹲下来，哗啦一下拉开自己的箱子，随着他粗暴的动作，里面滑出几个盒子来，估计里面是他宝贝的游戏机吧。

周斌也不去捡那些游戏机，先从衣服的最底层翻出那个烟盒来，手高高地举起盒子，猛地扔了过来。

扔得不太准，只有个角砸到了董世琦的肩膀，然后拿盒子顺着一个漂亮的弧线落到路边的花坛里，里面的衣服翻了出来。

董世琦再不说话，看着周斌重新收拾好箱子，拖着，磕拉磕拉地拖到了那边远远的站台。

他又目送着周斌上了十七路，车子往这边开过来，周斌坐在最后一排，车窗很脏，董世琦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时间又流逝了很久，久到董世琦肩膀上的疼痛褪去，久到又有两辆十七路开过。

他裤子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董世琦才猛然惊觉一般接起，那边的同事完全没好气地问他怎么出去那么久，里面要忙死了。

董世琦没听他继续说，直接挂掉电话，蹲到花坛边捡起那件衣服。

沾了些泥，可是还很新，周斌是很细心地收好的吧。

不知道那个连叠件衣服的家伙是用什么表情收拾这件衣服的，也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再穿过。

董世琦把脸埋进去，现在，周斌不要这件衣服了。

他要把它带回去么？

晚上，董世琦去找董婧琳，白天他已经辞了工作，也跟王小姐说过他跟她不可能，收拾妥当这一切，只是因为他脑子里乱成一团，近期内无法做好任何事情。

董婧琳本来要加班，弟弟来找，只能先请假回来，看董世琦喝酒，一罐又一罐，然后哭。

没出息，董婧琳虽然很想这么说，可她没说，只能一张张地给董世琦抽纸巾。

“姐……我还是喜欢他……”董世琦的表情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

不，他本来就是个小孩。

董婧琳叹了口气，去抚董世琦的背：“喜欢就喜欢吧。”

“恩……”董世琦哭着哭着，就躺到董婧琳的大腿上继续哭：“他今天把我送他的唯一一件东西还我了。”

“诶哟他还留着你送他的东西啊。”董婧琳不可思议道。

前一次姐弟的谈话，董婧琳基本问清了董世琦和周斌之间发生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弟弟有点自作自受，可董世琦毕竟是自己家里人，做姐姐的当然要偏袒他。

董世琦哭着哭着，累了，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外面的门喀拉一声，董婧琳丈夫回来了，看到客厅里乱糟糟一片，又看到睡着的董世琦，笑道：“还没解决啊？”

“解决个屁。”董婧琳也有点烦了，她喝一口酒：“想不到我弟真喜欢上一个人会这么没出息，他还不如就像以前那样过一辈子呢。”

“是吗？”姐夫坐到董婧琳旁边，摸了摸董世琦的头：“我倒觉得世琦还不错。”

“哪里不错！你是不是什么地方都要跟我唱反调啊！”董婧琳生气，一巴掌拍到丈夫肩上。

“不错啊，他好歹还让别人知道自己喜欢他，要是喜欢又不肯说，才最蠢。”

“歪理！”

“是真理。”姐夫温柔地笑到：“就让他睡着吧，明天我跟他谈谈。”

“你？我还怕你把他教坏了。”

“怎么可能……”

睡梦中的董世琦不知道自己身边两人正开始打情骂俏，他混沌的脑海里只剩下周斌最后愤怒的一眼，和躺在泥土里被人丢弃的那件外套。

没人要它了，周斌不要它，也不要董世琦了。

第三十五章

等晨光洒满一室的时候，董世琦艰难地在沙发上转醒，董婧琳扯开窗户前遮挡的窗帘，今天是个好天，阳光大盛。

看见董世琦醒了，正慢慢地坐起来，董婧琳也不去和他说话，转身去厨房做早饭。

礼拜六，周末，董世琦不记得时间，只知道已经不早了，他下意识想到上班迟到，又想起昨天已经辞掉工作了。

突然辞掉工作，经理很吃惊，董世琦就说他们家出了点事，经理看他那绝望悲惨的样子不像作假，没多追究便放人了。

所以等董婧琳端着一锅粥走出厨房时，她只看到她那不争气的弟弟还是呆呆地坐着。

没等她上前去扯董世琦的耳朵，她丈夫从房间走出来，拿着新毛巾和新牙刷过去递给董世琦：“刷好牙洗好脸吃早饭吧。”

董婧琳看自己丈夫出手了，便不去管了。

她还得去煎鸡蛋啊拌萝卜丁啊，这些都是婚后学会的，董婧琳的机灵放在做饭上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她丈夫喜欢在家里吃饭，所以她得学着做。

只是今天担心着董世琦，又更做不好了，刚才粥烧滚了溢出来，她都没发现。

过一会丈夫进来，董婧琳放下刮萝卜皮的刀子，问：“他去洗脸了？”

“去了，我跟他说了会话。”她丈夫就是点了点头，但言语间带着放松与安慰的意思让董婧琳忍不住松了口气。

她最喜欢她丈夫的一点，就是面对任何事都能处变不惊的本领。

等早饭全做好了，董婧琳和她丈夫坐到桌边等董世琦出来，等了很久，董婧琳几乎忍不住去卫生间找人的时候，董世琦终于出来了，头发湿乎乎的，好歹脸洗干净了。

董世琦看到餐桌边等他的两人，眯起眼睛笑了笑，喊道：“姐，姐夫，早。”

董婧琳看都懒得看他，给他盛了碗粥，然后便起身进了卧室，摔上门，巨大的一声，姐夫笑道：“你姐怎么又发脾气了呀。”

董世琦坐到姐夫旁边的椅子上，低低地说：“可能是看我觉得生气吧。”

姐夫也没接话，只是温柔地给董世琦夹了点菜，然后催促他吃。

董世琦没什么胃口，他刚才在卫生间连绞毛巾的力气都没，扶着盥洗台站了很长时间，脑子里才清楚起来。

没力气，没精神，浑身都累。

这是他生平最迷茫的一个早晨。

“我听婧琳说，你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姐夫看着董世琦终于吃了口炒鸡蛋，才开口问道。

董世琦被呛了一下，咳嗽半天，缓过气说：“姐跟你说了？”

“恩，有什么事她只会跟我说，而我呢，有什么事都不会跟别人说。”姐夫安抚道，示意董世琦吃一口肉包：“你姐昨天晚上活好的面，肉馅也是自己剁的，你吃吃看。”

“……姐都会做饭啦？”董世琦拿起一个肉包子，热乎乎地在手心里。

“会啊，桌上的东西全是她做的。”

“真厉害。”董世琦说：“她以前煮面给我吃，面被煮得像泥似的，简直能杀人。”

“哈哈。”姐夫大笑道：“是这样啊？怪不得我以前跟她说，要是她不会做饭我就不跟她结婚的时候，她要死要活的。”

董世琦也笑，道：“大概世界上也只有姐夫能治住她。”

“恩，所以，我很感激她为我做的改变。”

姐夫说道，他也拿了个包子来吃，董婧琳的手艺与刚结婚时相比自然是长进不少，可其实她一开始做饭时的那种手艺，也够让她丈夫感觉幸福了。

董世琦看了姐夫一眼，说：“她是真的变了很多。”

“是啊，因为要死要活的说着喜欢喜欢，却又不肯为那个人付出点什么来换取在一起的权利，其实相当没意义啊，不管是所谓的‘难过’还是‘悲伤’，都会显得很愚蠢不是吗？”姐夫说，吃完一个包子，拍干净手，又给董世琦夹菜。

董世琦低下头去，其实这道理他也懂，这个道理谁都懂。

所谓喜欢，就是要代表着牺牲，因为生活总是公平的，给了你一个心爱的人，自然要从你这里拿走点什么。

真心相爱的恋人不可能不为彼此做出牺牲。

哪怕只有一点点，那也是要的，单方面的付出，或者一方对另一方的谎言，还有过分自私的行为，都能摧毁两人的感情。

这些大道理，是谁都明白的。

可是又没多少人能真正做到如同一对模范夫妻一般。

因为说牺牲，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人的本性就是自私，永远想着希望着别人为自己多考虑一点，然后为自己找种种的借口来开脱。

而董世琦尚且还没与周斌在一起呢，他眼前的障碍，除了世俗，还有周斌对他的排斥。

排斥也许好跨越，可世俗呢。

董世琦无法想象，他是胆小鬼，他不敢去想。

他胆小又幼稚，仅仅周斌的排斥，就能让他伤心得不能自己，只能偷偷跑到姐姐这边来哭，试图用亲情弥补点什么。

姐夫看董世琦不说话，就只让他吃东西，看董世琦边吃，他边说道：“偷偷地和你讲，你不要跟你姐讲，其实我呢，上大学的时候有跟男孩子在一起过。”

在董世琦惊讶抬头的目光里，姐夫笑眯眯立起食指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继续说：“不过现在想起来那件事确实算是我人生的污点，因为我根本不喜欢那个男孩子，只是他喜欢我，跟我说了，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就跟他在一起了。”

姐夫继续笑着说：“所以后来这件事被别人知道后，我就很快和他分手了，然后我跟别人说，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董世琦点点头，表示他能理解姐夫的做法，那是个最正常不过的普通人做的出来的事情。

“喏，你看，其实我能理解你，跟同性在一起或者喜欢一个同性，都要防备很多东西，所以你就索性不去想了……”

姐夫絮絮叨叨地说着，以前董世琦就觉得姐夫和他很多地方很像，他们真的在很多地方都一样。

因为相似，所以能理解。

“可你不还是喜欢他吗？”姐夫转头看向董世琦：“既然这么喜欢，喜欢到那么难受，你为什么不去努力追一下呢？反正不都是难受吗？”

姐夫话音刚落，董婧琳从卧室踹门出来，气势汹汹地冲到丈夫面前：“我让你开导他！没让你教坏他！”

看来做姐姐的不放心弟弟，一直躲在门背后偷听着。

然后，因为董婧琳的参与，这场只进行了一半的对话戛然而止，董世琦不想参与到夫妻两争执的“大学偷交男朋友”这种事情里，匆匆吃完了他的粥，很快离开了。

走下楼好远，听到哐啷一声，董婧琳发脾气了吧。

董世琦往小区外面走，他比昨天稍微好了一点，有人关心，总是要好一点。

周斌的新住处是康李告诉董世琦的，康李是好心好意，他不想下一次回来好要面对这两个阴郁的人，所以临走前就发了个短信跟董世琦说了地址。

倒不是董世琦问康李要的，他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那短信就躺在他手机里了，安安静静不多话，一个地址一个告别，一个“要快点和好啊”的劝解。

董世琦退掉了他租住五年的公寓回到家里，最开心的自然是他母亲，父亲倒没什么话说，大概是以为儿子玩够了，便让他过了年就跟他去上班。

董世琦说：“好。”他没什么异议便答应了父亲。

只是，答应的同时，他也在自己考虑着事情。

这是离他与周斌最后那次撕裂彼此最后联系的见面，过去一个月。

天气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要过年了。

第三十六章

春节过去一个礼拜，董世琦父亲的厂子在年初八开厂，震天的鞭炮声里董世琦第一次穿得无比正式站在父亲身边，周围环绕一圈叔叔伯伯，认识的不认识的，除了鼓掌外就是拍董世琦的马屁。

董世琦圆滑地应付着长辈，他的职务还没定下来，暂且只是跟着自己父亲到处走动，然后他还见到了以前在外面到处玩乐性打工时认识的一些官员或者企业家，他们见到董世琦的第一反应都差不多。

不是认不出董世琦，也不只是觉得眼熟，他们都能很快认出董世琦，然后默默惊叹“虎父无犬子”。

董世琦父亲的事业算是颇大，做的基本是服装、纺织、零售等行业，前年开始涉足房地产，目前算是远近闻名的企业家。

再加上董世琦那以前当官的伯伯，他们董家便更为著名，现在董世琦这样高调的出现，估计他继承人的身份马上就能传遍全城。

全天，董世琦都表现得非常得体，父亲在对儿子待人处事的教育方面有一条“中庸”的训诫，就是说不能太锋芒毕露，也不能太默默无闻，董世琦自觉很好地履行了这项条目，可晚上到家里，父亲却颇不满意地问到：“你怎么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算是知子莫如父？

董世琦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确实有点心不在焉，可他以为能瞒过父亲。

他抱歉地笑笑，父亲看他这样，虽觉得奇怪，也知道多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便说：“至少有精神点，不要出纰漏。”

吃过晚饭，董世琦上楼呆了会，母亲在楼下喊他下去吃水果，他也不想去，就回话说自己有点累，想先睡了。

他晓得父母会担心，他也晓得父母不会主动问他发生什么事，因为他要是想说，会主动跟父母说。

董世琦翻身拿过手机，收件箱里的短信清空了无数遍，唯独留了一条在“重要信息”一栏，那是康李发给他的周斌家新地址。

那地址董世琦已经背得烂熟，他反反复复地看，眼里一遍遍过着短信内容，脑子里过的是别的东西。

比如周斌的话，董婧琳的话，姐夫的话，还有他以前对周斌有过的，种种，从仅仅的有兴趣到莫名的重视，然后发现那重视原来是喜欢。

而这个新年，他接到姜祖曼的电话，电话里姜祖曼说她结婚了，对象是香港的一个商人，不算多富，但是对姜祖曼很好。

董世琦表示由衷的恭喜。

估计姜祖曼已经把周斌这个人忘了吧，应该是的，她肯定忘记了她曾经帮董世琦耍过的那个小笨蛋。

不过老早前，她还在耍着周斌的时候，曾经跟董世琦开过玩笑说：“我觉得他太可爱了，要是我没那么多男朋友的话，真的喜欢上他也无妨。”

周斌太可爱了，真的太可爱了，董世琦也觉得他可爱。

他从床上起来，走到衣橱前，整齐挂着的一排排衣服里，有件明显不合他尺寸的外套。

董世琦把脸埋到那间外套里，低低地喊了声：“师兄。”然后撇起半边嘴角笑。

他还是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董世琦。

他这辈子就当一个小孩子好了。

他还是喜欢周斌，非常非常喜欢，他不管周斌喜不喜欢他，他就是喜欢周斌。

怎样？他就是喜欢。

他要周斌，别的和周斌比起来都是屁。

他还没有再周斌清醒的时候抚摸过他，啃噬过他，这也未免太亏了，他以前努力做的那些傻事，一定要讨回点什么来，就算陪进更重要的东西也不在乎。

反正，不多是难受么，还不如讨回了利润再难受呢。

还真是商人家孩子的本性。

大概，在周斌边打游戏边打喷嚏的时候，他完全没想到是谁在惦记着自己吧。

董世琦开始跟着父亲工作了，不是多难的事情，只不过以前学的和现在要做的比起来有点接不起来，毕竟学习和实践是两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