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未眠（下）+番外————晓十一

不过董世琦还是努力学习着这一切。

当然父亲只看得到儿子尚可的状态，他不知道儿子私下里在联系别的工作。

养了二十几年，听话又能干的儿子，在密谋一件大事。

一件足够颠覆他花了二十几年塑造出的完美形象的大事。

大概上帝也是站在董世琦这边的，谁让他一直都是被生活所宠爱的呢，很快，触发他计划的导火索，燃烧了起来。

导火索是董世琦母亲耐不住寂寞，直接请了王小姐到家，想进行第二次给儿子介绍女朋友的努力。

王小姐，她的种种表现都是符合董世琦父母标准的，长相、性格、爱好、家世，什么都好，是新时代风风火火的女性中难能可贵的一朵奇葩。

她也曾委婉地拒绝过董世琦的妈妈，毕竟董世琦都直接挑明了根她说过他们的可能性是零，而董世琦的妈妈却说，那是董世琦小孩子气，不能当真的。

到底王小姐还是有点迷恋董世琦，便又过来了第二次。

于是她这第二次妥协，不仅改变了她自己的人生，也改变了董世琦的人生。

那天还是董世琦母亲特地下厨的一顿晚饭，菜都烧得非常用心，出于她的坚持，董世琦的父亲也回家来一起吃晚饭。

妈妈当然不晓得，这是全家最后顿团圆饭。

饭桌上，董世琦郑重地说，“爸妈，其实我有喜欢的人。”

那个时候他父亲正给王小姐夹第一筷子菜，母亲正一门心思跟董世琦复述王小姐的美好。

于是整个空间里的气氛都停滞了。

可做母亲的好歹还是自私的，自己儿子最重要，管别人死活，她马上就抛开一切，欢天喜地地问到：“是谁？大学同学吗？漂不漂亮？”

“是啊，大学同学，算不上很漂亮，但挺可爱的。”董世琦不紧不慢地说，摸着碗旁边的筷子。

父亲在旁边看着自己儿子，他头一回看到儿子这样的表情，像在戏耍观众似的。

王小姐自然是最尴尬的一个，可惜确实没人顾得上她，董世琦的父母最多做做样子说要揍自己儿子什么的，反正只是做做样子，其实做与不做性质差别不大，事实是没法改变的。

喏，董家人欺负的，就是她这个小孩。

“你也不早说！死孩子！这样让我怎么跟王小姐交代！”妈妈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还有个王小姐在此，于是佯装愤怒道，然后指指点点戳了通董世琦，转身跟王小姐道歉。

董世琦的父亲疑惑道：“你真的有女朋友？”他是真的觉得儿子不对劲。

“儿子这么说哪里还会有错。”妈妈的兴奋又重回顶点，推搡着董世琦要他带那个“姑娘”回家。

董世琦掀起眼皮四下看了看，从父亲身上倒王小姐身上，又到妈妈身上。

“不是女朋友，是我喜欢他，所以，王小姐，我只能跟你做朋友了。”

王小姐艰难地笑笑，巴掌大的脸惨白一张。

“诶哟，我儿子喜欢什么人哪里会追不到手！”妈妈高兴得装也装不像了，王小姐被遗忘得干干净净。

“追不到啊。”董世琦摊手：“因为啊……因为……”

他又看一眼自己父亲，接着道：“因为他是男的。”

然后像觉得好玩似的，董世琦自己咯咯咯笑出声来。

妈妈愣了愣，也笑，“开什么玩笑，到底有没有女朋友了啊？”

“没有，都说了我喜欢的是个男的，要追到了，也是男朋友啊。”

董世琦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正好是晚上七点。

八点半，董世琦准时出现在周斌新家的门口。

其实说是新家，也不过是与以前居住那幢差不多的老楼房，水泥地都是坑坑洼洼的，路灯昏昏黄黄，亮着的都没几盏。

他去敲了周斌家的门，敲了好几趟，里面才传出急急忙忙的应门声。

破旧的楼房隔音很差，里面周斌的拖鞋声像没有墙壁挡着，声音越大，董世琦就越是焦急。

在门被打开的刹那，董世琦的焦急居然瞬间熄灭了，他看到周斌就什么都忘了。

周斌自然还是马上关门的，只是董世琦比他更快，他带来的行李箱不是摆设的，他胳膊里的力气也不是白长的。

“你！你又要干吗！！”

董世琦这一招自然又是触到周斌逆鳞的，他那可怜的行李箱估计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原来还会被拿来卡门缝。

董世琦眼眶湿润道：“师兄，我明天就要去外地了，你能让我进去跟你说说话么？”

然后不等周斌做出什么反应，也不等周斌说话，他就低下头兀自抹开泪来。

周斌见过董世琦帅气的样子，也见过他可恶的样子，还见过他手足无措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在他们大学的某一天，董世琦被他质问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应该是见过董世琦最多表情的一个人了，现在董世琦连哭泣的样子都给他看了。

“我以前跟你说的……其实有很多都没有骗你……我知道我骗你是我的不对……”

董世琦哭得很无助，周斌阵脚大乱，他总不能对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大男人发脾气让他滚蛋吧。

周斌是吃软不吃硬，董世琦深知这一点，周斌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可就算知道也没法阻止自己的吃软不吃硬。

周斌站开，董世琦很容易突破了第一道防线。

他们很快坐到了屋里的沙发上，董世琦抹掉最后把眼泪，说：“师兄，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我喜欢你啊？”

周斌张开嘴巴，好像想发出“啊？”这样的问句，他低下头又抬起头来：“我记得的。”

“我没有骗你……”董世琦说，他的黑色呢外套被他穿得楚楚可怜。

“你开什么玩笑啊。”周斌说，口气不算冲，可也不算友好，“你说你脑子出问题我就信。”

他已经在尽量和善了，可还是压抑不住的，他对董世琦，有的都是产自是生理反应的抗拒。

董世琦站起来，走到周斌旁边坐下，周斌想往旁边挪，被董世琦揽住了腰：“我……跟我家里说了……”他把额头搁到周斌的肩膀上，手没有松开：“你要是还不信，可以打电话给我爸妈……”

再抬头，看到的周斌，脸上除了躲闪和避之不及，还有点不可置信。

“我以前是想，与其让你喜欢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女人，还不如我给你介绍一个能让我放心的……所以才……”董世琦说着，头往下滑，脸埋进周斌的肚子。

周斌想把他推开，扒拉着他的肩膀用了下力，董世琦纹丝不动。

“我真的很喜欢你，师兄，你相信我好不好，我再也不骗你了，你相信我……”董世琦边说，眼泪边滑下来。

简直跟要糖吃的三岁小孩没差别。

“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啊！我又不喜欢你！你跟我说了，就算我原谅你又怎么样！我……”周斌喊出声来，话里终于带了点感情，还带着哭腔，他看到董世琦哭，又听他那么说，他觉得很难受，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就是很难受。

简直比被董世琦骗还难受。

周斌说到一半噤声，撸了撸鼻子，任董世琦搂着他，他却像赌气一样不看董世琦，手放在沙发的两边，下半截话全部卡在喉咙里。

董世琦又在周斌大腿上躺了一会，慢慢坐起来，手自然还是没放开，周斌许久没搂，腰上依然没几两肉，手感尚可，尚可。

“师兄……”董世琦蹭过去，鼻尖磨了磨周斌的颈项。

周斌撇着嘴看窗外，眼角还有点水润。

董世琦便慢慢地磨蹭过去，脖子，脸庞，最后在周斌以为董世琦要蹭遍他全身的时候，嘴唇被董世琦啄了一口。

周斌总算回头看他，眼睛瞪得溜圆。

“去你妈的！”一巴掌摁住董世琦的脸往外推。

周斌觉得自己又傻逼了，董世琦两三滴马尿就把他搞得魂不守舍的，现在董世琦蹬鼻子上脸了，他的心白酸了。

可董世琦，给他点颜色就能开染坊，他是商人，他骨子里淌的不是面汤是算盘，他还有冷血动物的缠人本事，不把对象缠到窒息不罢休。

“师兄！师兄……我爸妈都不要我了……你再不要我，我要怎么办？”

有点被董世琦这句话唬住的周斌停止了挣扎，大概半分钟，“关我屁事！你不归我管！你去死！”

“师兄……”董世琦皱着眉苦笑，哎呀，真棘手。

“滚滚滚！”

“师兄！我爸妈是真的不要我了啊……”董世琦笑道，“所以我才要去外地工作，外地哦，很远的……你让我抱一下，以后我就没有机会再缠着你了……真的……”

董世琦情真意切，眼泪汪汪，“师兄，我喜欢你。”

周斌终于安静下来，不动弹，也不说话，低着头。

董世琦的手由下而上抚过周斌的脊背，周斌比以前瘦了点，以前就没多少肉，现在肉又掉了点，那手感摸着叫人心疼。

然后董世琦的手又从上往下，像在给周斌顺气般，他一遍遍地缓缓抚摸着，说到：“有人跟我说，要得到什么就总得失去什么，我想得到你，我就不可能再继承我爸的事业……”

周斌回头看他，眼里的东西叫震惊。

“啊，你明白我家不要我的含义了啊。”董世琦笑着说。

周斌是明白了，明白过来，他才晓得董世琦失去的东西有多么严重。

“笑个屁！不要笑！”周斌皱着眉喝斥道。

“哦哦。”董世琦点点头，靠到周斌身上。

他们维持这个缠成一团的姿势已经很久了，董世琦觉得搂着周斌非常非常的安心。

可他的火车是在十点半的，再一会，他去外地工作的火车就要开了。

他是真的要去外地工作，他家里也是真的不要他了。

或者说，是他让家里不要他的。

他喜欢男人，这件事说出来，妈妈吓得差点昏过去，爸爸铁青着脸，要他不许再见那个男人。

不再见？

开什么玩笑，他就是为了来见这个男人，才和家里说清楚的。

所以他才提前找了工作，还好他学历不错，工作经验也有，什么都很好，找个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完全不是难事。

董世琦知道自己也许真的要跟父母分开很长一段时间，那是因为以前从没有过的原因而分开的，他再也喝不到妈妈煲的汤，可是，他还是想要他怀里的这个笨蛋。

他知道自己是个小孩子，大人应该顾全大局，考虑大家的事情，牺牲自己的一切，要是当大人选择了家里，他还会有无比安逸富足的生活，和外人眼里那个无比完美的董家少爷表皮。

董世琦的爸爸以前教育过他：“要是一门心思只随着自己走，别的都不考虑，这种人最愚蠢不过。”

董世琦想说，是的。

他太蠢了，他考虑了两年，他还是随着自己的欲望走了。

谁让他是小孩子呢。

董世琦刚才在过来周斌家的车上还发了个短信给董婧琳：“姐，你以后要来看我啊，但是不能骂我。”

董婧琳说：“我知道你干了什么，你滚吧！我不想看到你！”

董世琦被董婧琳骂，却笑个不停，他知道董婧琳会去看他的。

他就在这里，对周斌复述了一遍那个话：“师兄，到时候我去外地了，你要来看我啊。”

周斌扭到另一边的半边脸怎么样都掰不过来，却听到闷闷的声音道：“我才不会去看你。”

啊啊，真绝情。

临走的时候，董世琦硬生生把周斌按在沙发上吻了一通，接近强暴的级别，无比凶残。

周斌又踢又踹地把人赶走，董世琦带着行李箱走到外面坑坑洼洼的地上，前面是通明的街道，后面是昏沉阴暗的楼房。

他猜周斌肯定在窗户后面看着他，虽然天那么黑，路灯又没几盏亮的，基本看不清。

董世琦对那幢楼那一层那一户做了个飞吻，然后跻身进通明的洪流里。

过了半个月，周斌正在家里噼里啪啦按键盘，敲得火冒三丈灰飞烟灭，听到外面有人敲门，骂骂咧咧地起来去开门。

最近推销的人多，要这个还是推销的，就一巴掌把他打出去。

门开了，却见到一条巨大的“四脚蛇”飞扑过来，结结实实地把周斌按倒在地上。

“你！你他妈的不是去外地了吗！！！！”周斌看清楚来人，怒吼道。

“是啊，是外地，W城。”“四脚蛇”那么恬不知耻，脸上几乎要挂下一串哈喇子。

“那不是才一个钟头的火车！！！”

“我又没说有多远……”

“四脚蛇”眯着眼睛高高兴兴地凑上去。

“滚你妈的！滚滚滚！董世琦你给我滚！！！”周斌尾巴上上来，却没打到人，手腕被按住，嘴巴也被封了起来。

哦，真漫长的一个吻啊。

第三十七章

董世琦的工作不算轻松，刚上手的时候还出过差错，还好他学习能力有，努力的态度也有，甚至长相也有，上司对他比较满意，说他是新近毕业的大学生里难得能干的。

被点名表扬，还能继续戒骄戒躁，董世琦目前的角色扮演很成功，在同事眼里，上司眼里，他各个角度都没破绽。

当然，在家长眼里另当别论。

董世琦觉得自己就这样走掉，可能会引起颇多不必要的麻烦，他父亲要收拾他走后的烂摊子，先前都把他介绍给那些“叔伯”认识了，那个彬彬有礼的“继承人”突然不见，谁都会觉得奇怪。

不过董世琦刚摊完牌，对着父亲凶恶的瞪视时，说的话是：“没关系的，爸，我不会给家里拆台。”

然后他爸看了眼处在懵懵懂懂混沌状态中的王小姐：“什么叫不拆台，你不是已经给我拆了么？”

妈妈则已经吓到说不出话来，董世琦抚着妈妈的肩膀，说了句对不起，便上楼去拿东西了。

他父母是不可能接受周斌的，尤其他父亲，顽固比董世琦的十倍还要多，爱面子更是甚过董世琦无数，董世琦花两年做的选择，他父亲会花上二十年。

或者说他父亲根本不会去做那个思考与选择。

正常的父母大多都不会去做那个选择。

还好董世琦的父亲一直以来的良好教养起了作用，看到董世琦拖着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下来，还不至于大打出手，扔桌子椅子盘子筷子让儿子滚。

董世琦就这样拖着箱子安安静静地出了家门，妈妈都对儿子没有了任何话可说，甚至没有挽留或者责骂，董世琦出门出得很顺利，王小姐是最难堪的那抹炮灰。

不过董世琦也只能对她说句“对不起”。

现在在繁忙的工作中，董世琦回想起那个瞬间还有点后怕，那是他从小到大做过最出格的事情。

要么从来没出格，要么一出就是这么大的格。

他以前还想过自己父亲会不会当场掏把枪出来，不掏枪，掏把刀也会吧。

看来他爸的自制力已经到达一定境界了，那种暴脾气，还能压制住，连儿子的一根头发都没碰。

“诶，董世琦，去吃饭啦。”坐在董世琦对面的同事喊他。

董世琦点点头，和同事一块下楼去。

食堂里吃饭的桌子能坐四个人，董世琦在这里吃饭有种回到大学的感觉，不过他旁边坐的不是周斌，只是些面容模糊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