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我可能,活不长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明白。
如果再不攻上孤缈峰,正教可能真的就亡了。
他轻叹一声。
"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我脖子后面的汗毛立立的,丢下一句"算你识相",便逃也似的飞奔出去。
奇怪,我逃什么啊我。
回到后殿,纪韵之仍在熬药。
"纪兄弟......我走了以后......你找个好人家嫁掉吧......"我做痛哭流涕状。
他看我一眼,习以为常地摇摇头。
"战书送了么?"我坐在床沿,数头顶上的流苏。
"嗯。"他干脆地回答一句,一碗黑糊糊的东西就又端到我的眼前。
"......纪兄弟,我们打个商量吧,我帮你把玄机子的女儿红都要过来,你可不可以每天少给我喝三碗......"
"......"
"两碗!!"
"......"
"一碗半!不能再少了!!"
"............"
"唔......"可恶!他居然直接扒开我的唇往里面倒了......
早知道不说了......纪韵之这个变态......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二十四 鏖战
三日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决战的时刻。
我深吸一口气走出去,脚下的路似乎格外崎岖。
身下,是望不到尽头的火把,和黑夜里无数人呼吸出的白色烟雾。
大家都准备好了么。
我微微苦笑,身体里的血气翻涌的越发厉害。几乎支撑不住--
一双温暖的手移上来,轻轻扶住我颤抖的双肩。
已经无暇顾及他是谁,额头上的汗水大滴大滴地淌落,唯有那人在我耳边的鼻息让人安心。
算了,给我一个支撑点,未尝不是坏事。若是连我都倒下......
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我举起手中的湛水,底下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与魔教决一死战!!!!"
我侧过头去,夏风祀的眉微微皱了皱。但是手还是紧紧搭在我的肩上。
"......带我们上去。"我不由分说下达了指令。
他默默走上了山坡,我勉力支撑,跟在后边,冷冷丢过去一句:"你不要打什么鬼主意,把我们往死路上引,告诉你,你的毒还有两个时辰就发了,到时候除了我,没人能帮你--"
夏风汜回头,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涩:"不会了,自从以为你要离开我的那一天起,我终于可以正视自己的心......永远都不能再欺骗你......因为我早已彻彻底底,万劫不复了......"
彻彻底底,万劫不复。
他的声音那么轻,像怕把我吓到一般。问题是,老大,我根本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亦无言,我亦无言,身后是浩浩荡荡的火把起伏,前面是一望无际的黑色山峰。
又是一阵激烈的痛楚袭来,我无声地将指甲掐入手心。不能--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我在这个时候倒下!绝对不能!!
可是,这个疼痛愈发蹊跷了!我可以肯定,这绝不是因为练功带来的弊端!一定有其他的原因!一定有!!
想到这里,额上出了涔涔的一层细汗,步履也有些不稳起来。
"怎么了?"前面的白影敏感地察觉,担心地问。
"不用你管,你赶快......快走!快一点!!"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气急败坏,有些可笑吧。
现在我真是缺胳膊断腿儿,全身没一处是好受的。
夏风汜的身子僵了僵,缓缓叹了口气。
"我曾经以为,自己只要可以活下去,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义无反顾,怎样的伤害都可以承受......"
他的背影莫名地凄凉:"可是......我没有算到......你早就......"
一阵剧烈的呛咳阻止了他的语言。我涌起一种同病相怜的奇异感觉。可是他,他可以靠解药供给他源源不断的生命。而我,却连自己的身子怎么了都不知道!!
不甘心啊......好不甘心。
一阵阴冷的山风吹来,眼睛酸涩的可怕。
"......不甘心......"低低地自语,我放缓了上山的步子。
不知哪冒出来的纪韵之突然问道:"不甘心?什么不甘心?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不甘心......不甘心啊......玄机子那三十坛女儿红,居然到现在还没有骗过来!我真的......好不甘心......"我气得捶胸顿足。
"......"纪韵之脸上出现了要扁人的神情。
我知趣地闭嘴,默默跟着前面的人走上去。
夏风汜......你很痛吗。
我看到你的指尖,一直按压着腹部。
只要你向我求饶......我就会饶了你......
可是为什么,你连哼都不哼一声......?
________________
孤缈峰顶,魔教猎猎的打旗在夜色的掩饰下格外诡异。
易韶阳按约定伫立在最高处,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处变不惊。
"易......"刚准备讨伐他,难以忍受的痛楚又一次袭来!!
这是最厉害的一次,仿佛以前的所有痛苦相加,也没有这么剧烈。
我终于跪倒在地,后面响起惊呼一片。夏风汜回身扶住我,可是无济于事,疼痛没有丝毫的减少!
在这些担心的惊呼声中,一个声音突兀又刺耳。
是一个人的冷笑。在黑夜里,低低的冷笑。那种感觉好像是一条嗜血的狼,愉快地看着自己的猎物无奈地挣扎。
"楚月天,这苓蛊嗜魂的滋味,还不错罢?难为你忍耐了那么久,这些天我真是佩服得紧呢......"
我突然间不了解了前因后果,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纪兄弟............"
所有的语言,似乎都苍白无力。
"不要叫我兄弟!谁是你的兄弟!!"纪韵之的声音尖厉起来,他的脸在黑夜的阴影里,诡谲得可怖:"你拿走了我的一切!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真切地恨意,从他的眼里流露出来。
在场所有的人都在诧异,包括一言不发的易韶阳。
"这苓蛊嗜魂,须得接连五日定量服下茯苓,此毒没有解药,毒发的时候,连人的魂魄也会一起吃去。除非......"他低声地笑了:"除非......有人肯替你吸毒......但是不光那人的命保不住,你的功力,也会全部散去......"
"为什么......"这次发话的不是我。
是夏风汜。他站起来,周身散发着令人冰冷的寒意:"他......对你那么好......"
一支玉制长笛,指住纪韵之的喉咙--
"我以为我中毒之后,再也无力杀人,但是--"
纪韵之哀哀闭上了眼睛,再满山寂静中吟出一首诗。
"战胜过无数次自己,输给了刹那的思念。潇洒的放弃了功名,遗忘在一回首之间。"
怎么......会?!我愕然地想要站起身,上边的易韶阳,同样缓缓站起了身......
"夏风汜!不要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这句话,我虚脱一般倒在地上--
纪韵之怨毒地笑着:"为什么......原来是我的身体,原来是我爱的人,全部要被你夺去......我才是楚月天!我才是啊!!!"
他凄厉的大喊惊呆了我--是的!我只想到原来的楚月天身体为我所用,那么他的灵魂呢?!他的灵魂去了哪里?上天跟我开了如此之大的一个玩笑,以致我......
一阵又一阵疼痛冲击我的意志,我的周身渐渐冰凉,再也听不到身边的喧杂--似乎有千军万马从我身边冲过去,又似乎大家都静静散开,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
也好。
就这样,把身体,还了他吧......
但是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一个男子,笑得温和依旧,如水的面庞一般的不染瑕疵。他静静地朝我走来,俯下身--
他的发洒在我的肩上,很想阻止,很想叫不要,但是偏偏身体......没有办法动弹。
夏风汜!!你在干什么......
脖子间传来嘴唇的触感,和微微的暖湿,隐约中听见纪韵之撕心裂肺的吼声:"放开我!!放开我!!我要他死!!!我要他--死!!!!"
记忆,似乎一点一点地回来。
"喂,帅哥,需要导游吗?"
"爹~~!我要吃!!"
"那就麻烦你啦!!~"
--"我告诉你啊,我这一辈子缠定了你!休想把我一脚踹开--"
"白下风情扇底血,开得桃花几处红。"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
夏风汜......不要......不要吸......
不要..................
气穴中空,筋骨酸疼。
我的功力,完全散了么。
可是......
"夏风汜!!"我一下坐起身来。不要告诉我那些事情是真的!我不要知道!!
忘却了你,伤害了你。
还亲手,杀了你......
我......亲手......杀了你......
"对不起......"终于可以说出话来,面前的尸体堆积,找不到,找不到哪里才是我的心......
所有支撑我的理由刹那间全部倒塌,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有勇气环视周围的一切的。
"月天......"
我一个激灵,发了疯般地四处乱抓。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没有死对不对!!没有!!!没有死!!!!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月天......"虚弱的声音,天地间仿佛只有那一个声音,我停止了发疯般的寻找,侧头倾听,终于找到声音的来源。
我不可置信地伸手过去,摸到了--摸到了白色衣衫的一角......随后,我把他紧紧抱进了怀里。
他一直在等我!一直在!!
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流下来。
"都是我不好......对不起......都是我......"我的头埋在他的颈肩,泪水涌进他的衣服。
"月天......我......从来没有......怪你......"
我痴痴地看着他,一刻不眨眼地看着,仿佛一秒钟不看,我就会失去他!!
"......你......那样子......我也有......责任。若不是我开始......太自私......"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几乎要失声痛哭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为什么......
"......你对纪韵之好......因为......他太像潇语......是不是......"夏风汜的唇边缓缓绽开鲜血侵染的艳丽微笑,随后,他伸出令人陶醉的好看指尖,冲我勾了勾......
"......原谅......"
什么?我听到了什么??
"原谅我......"一遍一遍不停地说,直到声音越来越微弱:"原谅我......月天......原谅......我......"
"原谅我............"
我呆呆地盯着他,丧失语言的能力。
随后,我的胳膊一沉--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你不是应该一直在阳光下,冲我露出宠溺的眼神?
不是应该一直在我的身后,默默地温柔地笑着?
不是应该......不是应该......
乱世苍茫......七世轮回......陪我直到终点............
我的眼睛渐渐没有焦距,天边透出了黎明的痕迹,我吃力地抱起夏风汜的身体--
"不要伤心了。我这就带你回去......回那个粉色的湖泊旁边......好不好......?"
有人在背后呼唤我的名字,而我充耳不闻,只是抱着他,凭着身体本身的力气,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这就到家了......好不好?
风汜......你再对我笑一下,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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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月晕而风
烟花三月,烟雨江南。
"韩掌柜......真的不是我啦......"
柜台前眉清目秀的翩翩男子泰然地看着胡搅蛮缠的我,面无表情地指一指厨间--
"昨天,你吃掉了飘香楼用来做天阶玉凉的五十条牛舌;前天,我们才进的奶汤银鱼不知道为什么全部没有了,大前天,所有的装三丝蛇羹的缸全都空了,大大前天,太后饼上的蜂蜜好像被人一个一个舔过一般,都少了一层......"
"韩掌柜......不要说了......"我惭愧地低头,随即猛地一抬,可怜兮兮地说:"可是今天确实不是我啊!!"
"......能有那么大肚子吃掉十几盘油爆双脆的,天下又有几个?"
"......"
"楚爷,不是我说您。飘香楼每年的盈利被您吃了起码有三分之一......老板他也不说说你......光我一个人惩罚你,有什么用?"
我恨恨地看着面前的三素一汤,太不像话了!吃一点点自家酒楼的东西,就要被施以"五天不得沾荤"的惩罚!韩羽生!算你狠!!
......算你狠!!!!
我咬牙切齿地吃青菜,双眼漫凶光地喝豆腐汤。他不就是趁着我们家那谁谁出去的时候欺负我嘛!NND,反正晚上他就回来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就是远古猛犸我也能吃上!嘁--
想到这里,我示威性地给了韩羽生一个"有什么大不了"的眼神。
他很识趣地低头打算盘,无视我的存在。摆出一付"不惜跟你吵"的脸来。
我怒火中烧。这......这......这......有这样的奴才吗?!
一个打工的,居然敢这样对他的老板候选人!!我恨不得掀了面前的桌子!刚抬起10度角,就想起是自己家的桌子,于是又闷闷坐下。
我就说引退不好引退不好,现在好了,一个小小的掌柜都敢对我横鼻子竖眼睛。想当初......
想当初......连天下霸主都让我三分!
"韩掌柜,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是谁啊?"
韩羽生抬头扫我一眼,淡淡道:"楚月天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知道你还敢对我这么放肆!!"越想越气,心里头那个窝囊啊......
那家伙还是面无表情:"反正你都归隐了,也杀不了我。"
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虽然,这家飘香楼因为所谓的名人效应,生意非常之好,这不,老顾客又来了......
韩羽生立马换上一付我从没见过的笑容,可以融化坚冰:"欢迎欢迎,请坐请坐,小六小六!上茶上茶!!"
靠,还是排比句......
我径直绕过他去,转身搭上那个顾客的肩膀:"玄机子,上次给你的优惠券,用完了么?"
白胡子老头儿呵呵一笑:"你给了我那么一把,我吃一辈子都够了,可是韩掌柜说,那是您自己无聊时的涂鸦,不作数的......"
死韩羽生!!什么涂鸦?!那是本公子亲手、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画出的传世飞龙啊!他居然这样诬蔑--
玄机子抚了抚胡须,又道:"不过,有个事我一直不大明白--"
"你说啊。"
"您给我的优惠券,上面为什么要画九头怪蛇呢......?"
"......"
"楚老板,请让一下好么,老身要用餐了--"
我立马反应过来,抱歉地让开。
"玄机子,你最近有没有回武当?"
"没有。"
"你有多久没回去啦?"
"行迹天涯,三过门而不入。已有两年多啦。"玄机子呵呵笑道:"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为何不游遍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