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之梦————烟弄尘

青果之梦 BY：烟弄尘
　　青果之梦
　　作者：烟弄尘
　　新生
　　也许是因为天高云淡吧，已是初秋时节，早晨的阳光在这座北方城市依然显得格外明亮。这不，才六点刚过，阳光就穿过窗外高高的梧桐树的枝叶，又透过蓝粉色的纱质窗帘，晃在沈司航依然熟睡的脸上。这间卧室有将近二十平米，正中略靠窗的位置摆放着沈司航现正躺着的大床，墙边立着三个衣柜，床脚对边还有一张大写字台，上面乱七八糟地散放着几本书。椅子上扔着一个书包。屋内高档的装修，桌上最新款的品牌电脑显示着主人的富有。沈司航蜷着身子俯卧在那里，这是十几年来他一直习惯的睡姿，梦中的他略蹙着眉头，好像有什么心事。
　　有人轻轻叩门，他也没醒。门被小心地推开，走进来的是家里的保姆云姨，一位四十岁出头，干干净净的中年女子。她缓缓走到沈司航的床边，俯下身子，先微笑着端详了一下沈司航熟睡的样子，然后晃着他的肩，把他叫醒。
　　”司航，该起床了，第一天到新学校，可不能迟到哦！“
　　沈司航慢慢睁开双眼，阳光晃得他不由抬起手遮一下脸。朦胧中他没看清来人的脸，只能看见被一圈金黄色光线笼罩的人影，听见她温婉的嗓音：”司航，快点吧，要迟到了，早饭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妈？“沈司航翻身坐起，被子从他裸着的上身滑下。他的皮肤很白，身材偏瘦却很结实。他用手揉揉被晃花的眼睛，终于看清来人。
　　”是我，司航，你爸爸的车在楼下等着呢，他说今天他送你去上学。“
　　”哦，“沈司航边应着边抓过枕边的上衣，刚要掀被下床，又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只有一条短裤，”云姨，您……“
　　”瞧你，我的年纪能当你妈了，还害臊？“云姨笑着四下看看，”你要快点了，你爸爸可不习惯等人。哎哟，书包还没收拾好？我不看你，你抓紧洗漱！“她说着转过身去整理沈司航的书和书包。沈司航跳下床，扯过搭在椅子上的校服裤子飞快地穿好，又冲进卫生间胡乱地刷刷牙。可能是太匆忙了，洗脸时香皂沫钻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他只好闭着眼睛习惯地伸手到左边的毛巾架上摸毛巾，可是几次都没有拿到。无奈，他只好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眯着眼睛往左边看去，那里什么也没有。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望着那空空的镶着漂亮瓷砖的墙壁，一股热浪冲进眼底。
　　”司航，书包我给你带下去了，要快啊！“云姨出门前喊的一句话把他从沉思中唤醒，环视一周发现毛巾挂在右手边。他拿过毛巾轻轻擦干脸上的水珠，毛巾白白的，软软的，感觉很舒服。他又用定型水拢拢头发，照照镜子，还比较满意，于是对着镜中人微笑了一下。镜子里的少年英挺帅气－－饱满的额头，黑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发型也不错，头顶略长的头发被他弄得根根直立。他左手叉腰，右手拇指和食指摆成枪的样子贴在下巴上，向着镜中的自己酷笑着。好了，这个样子走出去应该很有回头率了吧！
　　出得家门，父亲那辆灰色奥迪车已经停在那里，司机老田正站在一旁抽烟。看见他出来，老田连忙扔掉烟头踩灭，钻进车里发动车子。父亲早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来已经等候多时。沈司航一声没吭就坐了进去。
　　车子刚开动起来，前排的父亲就开了口：”司航啊，按原定的时间你迟了十五分钟。因为今天是你第一天到新学校，所以我送你。但是从明天开始你就得自己搭公车去了，这个时间出门的话一定会迟到，明天早点儿起床。“
　　”哦，知道了。“沈司航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扭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到了学校要好好学习，不能贪玩，与人相处要得体……“父亲依然在叮嘱着儿子，可是后面的话沈司航一点儿也没听见。马路两边的树木和行人飞快地向后退去，这城市的风景他很熟悉，不知是什么原因，今天却仿佛变得新奇起来。也许是因为人坐在这豪华的轿车里面，身份也陡然变得尊贵了。他像个第一次进城的乡下孩子，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好奇地看着外面。公车上拥挤的人群，骑着自行车左顾右盼的人们，人行道上行色匆匆闷头赶路的上班族和学生。今天他才发现每个人都显得那么匆忙，噪音、粉尘、疲于奔命般的工作与学习让微笑久违了人们的面容。这一天起，他的生命驶入新的一站。新学校新班级新同学，会是什么样子呢？
　　班主任曲老师三十岁出头，穿一身白色套裙，近视镜片后面的眼睛温和而锐利。她在第一节课之前把沈司航带到教室，介绍给班上其他同学：”这是我们的新同学，他叫沈司航。“沈司航礼节性地向大家弯了弯腰：”我是沈司航，大家好。“说话的同时，他用眼睛快速地逡巡了一下全班同学的面孔和表情。就这么一扫，他就发现最后排的一位男同学正把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他还发现中间有一位女生用手扯扯同桌的袖子，嘀咕了一句什么。从她发光的眼睛和微微泛红的脸上，沈司航就已经猜到了她说的是什么。他在心里得意地笑了一下，脸上却没表现出来。曲老师用手一指倒数第二排的一个空着的座位：”沈司航同学，你就坐那里吧！今天的第一节课是数学，请大家做好准备。“
　　沈司航在座位上坐下，从书包里摸出文具和书本。数学老师走上讲台，是个年纪偏大的男老师。沈司航抬头去看老师的时候，觉得有一双火辣辣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他向这双眼睛的主人望去，还是刚才的那个女生！他不想吸引更多人的注意，最好是大家都忘了自己的存在。于是他立刻就把注意力放到老师身上，不再去看她，不过他知道这一节课他都被笼罩在这目光之下。
　　新环境，新同学，新老师，一切都是新的，本来无趣的课本竟然也生动起来了。沈司航在中午去食堂吃饭前这样想：也许我真该静下心来，利用这两年的时间好好读书，考个重点大学什么的。不过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因为老天爷好像从未怜惜过他我。我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找我，我天生就是个麻烦缠身的人。他想的果然不错，麻烦真的来了。
　　他正低头吃饭，有两个人在对面坐下来，他认得都是班上的同学，和自己正对面的就是早上冷笑的那个家伙，两人都用一种不太友好的眼神看他。沈司航没说什么，继续吃自己的饭。
　　”沈司航是吧，我叫陈宇轩，他是张闯，咱们一个班的。“对方先开口。
　　沈司航还是不吭声，那个叫张闯的沉不住气了：”我说你先别跩，我们……“陈宇轩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张闯只好作罢。还是陈宇轩说话：”咱们交个朋友吧！“
　　这次沈司航连头都没抬，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我没有朋友！“
　　一听这话，张闯从桌子对面伸出手来抓住沈司航的衣领：”好你小子！“沈司航仿佛没事人一样，看也不看他们。陈宇轩刚要发作，有人喊：”张闯，松手！“食堂里很吵，说话人的声音也不大，但是他们几个听得还是很清楚，沈司航转头一看，是她。
　　”张闯，我叫你松手你没听见吗？“她又朝陈宇轩说：”陈宇轩，你过来！“张闯只好松了手，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他和陈宇轩对望了一下，起身跟她坐到另一张桌子去了。沈司航这才多看了她几眼，她有一双大眼睛，白白的皮肤，尖尖的下巴，长发过肩，样子还不赖。她不停地说着什么，时不时往他这儿瞥上一眼，陈宇轩和张闯只是乖乖地听着。
　　晚上放学的时候，沈司航站在校门口等父亲的车，说好了准时来接他的，可是过了快二十分钟，还不见踪影。他正朝车来的方向眺望，旁边站过来一个女生：”沈司航，怎么走？我们是一路的吗？“又是她。下午上课的时候，他记住了她的名字――蒋韵之。看他不回答，蒋韵之又说：”如果顺路的话，你送我好吗？“沈司航刚要说话，父亲的车停在面前，老田钻出来：”司航，董事长临时有事，让我来接你。“沈司航拉开车门坐进去，回头问蒋韵之：”你要上来吗？“
　　”好啊！“蒋韵之刚要上车，却被一只手拉住胳膊。陈宇轩跨坐在自行车上：”我载你！“沈司航知趣地对蒋韵之笑了笑，关上车门。蒋韵之无奈地目送那辆奥迪车远去，嘴巴嘟得老高。陈宇轩拍拍车后座：”上来吧！“
　　”才怪！“蒋韵之挣开他，伸手拦了辆出租车，绝尘而去。张闯也骑辆自行车过来：”这女生翻脸比翻书还快，她八成是看上那小子了。“
　　”不会的。“陈宇轩望着一闪一闪的车尾灯说。
　　”怎么不会？那家伙长得帅，又有车接送，家里钱准少不了！哪个女生不喜欢？“
　　”我说不会就不会！“陈宇轩骑上车子就走，张闯摇摇头跟上他。
　　同学
　　天已全黑下来了，沈司航一个人坐在餐厅里吃晚饭。餐桌大到可以容十几个人共同进餐，可是只有他一个人坐在一角默默地吃着。云姨做的饭菜很精致，味道也很好，他却没有什么食欲。吃着吃着，他似乎看见母亲坐在餐桌对面，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还叫他不要挑食。泪水不自觉地漫出双眼，一滴滴洒在碗里。
　　”董事长，您回来了，吃晚饭了吗？“大门响了一下，是云姨的声音，把沈司航从幻觉中惊醒。
　　”还没有。司航呢？“父亲的男低音。
　　”他在吃呢。“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慌忙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假装吃饭。他用余光看见父亲高大的身影缓缓走过来，又在自己对面坐下。他没有抬眼去看父亲，本来就因父亲的践约耿耿于怀，刚才对母亲的思念又把他压抑在心底里对父亲的仇恨之火再度燃起。他怕控制不住眼泪，就只顾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饭菜，觉得胸口堵的慌。
　　”新环境还适应吗？“父亲问他。他不语，嘴里全是饭。
　　”慢点儿吃，别噎着，这样对肠胃也不好。今天临时有事，老田可能去晚了一会儿，让你久等了。“父亲的语气很慈祥，他却一点儿也没觉出来，反而感到厌恶。见他不说话，父亲又说：”你明天得早起，早饭后七点钟出门，坐二十八路汽车去上学，IC卡已经给你办好了。“
　　”我吃完了！“沈司航一推碗，粗鲁地打断了父亲的话，未容父亲再说什么，他就站起身出去了。正盛饭的云姨看着他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楼梯口，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
　　”没关系，孩子嘛，还得适应一阵子，他大概还是对我心存怨恨吧！“父亲接过碗来，”明天你早点喊他，别迟到了。我明天一早还有个会，不在家吃早饭了。“
　　”好的，董事长。“
　　回到房间，沈司航摊开书本开始写作业。本来两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完成的，可是他的心里乱极了，脑海中反复浮现母亲的脸，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无论怎样，他都觉得母亲很美。即使在生命垂危的时候，她虚弱憔悴的样子也有一种让人心痛的美。母亲最后说的话再度响在耳边：”司航，妈妈不能再照顾你了，这十几年你跟着妈妈受苦了，妈妈不是个好妈妈。你不要恨你爸爸，以后要听他的话。你要是喜欢画画就画吧，妈妈不再阻拦你了，只要你幸福快乐，妈妈就能瞑目了……“想着想着，泪水倾泻而下，濡湿了作业本上的笔迹，他只好撕掉重做。就这样撕了写，写了撕，终于完成以后已经午夜了，他也管不了是对是错，字迹工整还是潦草，扔掉笔和衣而卧。因为太困倦，他很快就睡着了，连床头灯也没有关。
　　门无声地开了，父亲轻轻走进来。他来到床前，看桔黄色的灯光照在沈司航英俊的脸上。他轻轻叹了口气：”你们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他就这么坐在沈司航床边，端详他足有十多分钟，然后起身关了床头灯，走到写字台前帮他把书本整理好，把一个钱包放在最上面，又关了台灯，然后轻轻出去带了门。
　　沈司航用百米速度冲进学校大门时就听见第一节课上课铃响。他心想这下糟了，第二天上学就迟到，肯定要挨批了。都怪那该死的公交车，竟然坏在半路上，等到他挤上下一班车又是一路红灯。不，要怪就怪沈中原，明明自己有车又不送，偏偏挤什么公交车！他心里想着，脚步不停，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高二三班教室门前。讲台上站着的是班主任曲老师，第一节课是她的语文课。沈司航个子很高，有一米八多，所以未等他敲门，曲老师就发现了他。沈司航自然也看到了曲老师的眼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敲敲门走了进去：”对不起，我迟到了。“
　　”你先回到座位上去吧，下课后来说明原因。“曲老师没有批评他，声调也很缓和，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经过蒋韵之座位的时候，看见她投来关切询问的眼光，他轻轻扬了下嘴角，算是笑一笑，就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下课后他去找曲老师，曲老师还是没有批评他，只是说以后不准再迟到了。蒋韵之也跑来问他为什么会迟到，他没回答，也懒得回答。陈宇轩在后面说道：”有车接送还迟到，真是少爷做派啊！“张闯也在一旁煽风点火：”是啊，可真不好侍候。哎呀对了，准是你的保姆不称职吧？赶明儿炒了她！“
　　”你们少说风凉话了，你们没迟到过？“蒋韵之还是向着沈司航。
　　”我说你跟谁一伙的？净向着外人！“张闯看看陈宇轩，后者面带愠色。
　　”我也没说过跟你们是一伙的呀！“蒋韵之狠狠剜了他一眼，”再说我们都是同学，什么叫外人？“
　　陈宇轩咬了咬牙，拍了一下沈司航的肩：”晚上放学你晚点儿走，我有话跟你说！“
　　”我也有话跟你说！“蒋韵之冲陈宇轩喊。
　　空气凝固了有一秒钟，上课铃声骤然响起，于是大家都各自回到座位上坐好。全体向老师问好的时候，蒋韵之向他这边看了一眼，他也向她那里回望了一下。两人目光相撞，他能看出她眼中是盈盈的笑，她却没看懂他眼中的忧郁。
　　下午自习课，沈司航被曲老师叫到了办公室，起先他还一头雾水，可是他一看见老师手里的几本作业，心里就全明白了。
　　”沈司航同学，我找你来想和你说说作业的事情。“曲老师开门见山，”你今天的几科作业都没有合格，字迹潦草不说，错误也很多。我们学校是省示范高中，学生都是各中学考上来的尖子生，要求自然就很高。我估计你今天早上的迟到和作业的完成质量是有联系的。我想知道是什么原因？“
　　沈司航低着头看自己脚上的鞋，这叫他如何回答呢？告诉老师自己本来就不是一个成绩好的学生？还是把家里的一通乱事说出来？好像都不妥，他不想一到这里就被人看扁，更不想家丑外扬，所以只好选择沉默。
　　”学习上有困难么？“曲老师见他不说话，语气略缓和了些，”如果真的有困难可以找老师和同学帮忙。“
　　再不回答可真有点儿说不过去了，于是沈司航低声说：”我会努力的，我也保证明天，不，以后都不再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