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之梦————烟弄尘

　　云姨搓了大半天，手都酸了，她把药酒收好，去看沈司航。沈司航一头冷汗地趴在那里，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你睡了吗？“云姨小声问。沈司航没睁眼，也没回答。云姨替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又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关了灯，悄悄退出房间。沈司航没有睡着，他只是怕云姨追问事情原委，他不想和她解释什么。听见门响，他睁开眼睛，慢慢翻身坐起来，也许是因为神经已经麻木，疼痛好像不那么剧烈了。伸手扭亮床头灯，看着地上七零八落地散着的碎纸，委屈，怨恨，痛惜一齐涌上心头，眼泪也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他先把画架整理好收到一边，再小心地把碎纸一点点拾起来。虽然没有碎到不可收拾，但是很多地方已经皱巴撕扯得不成样子。他一边默默流着眼泪，一边把画纸重新压平拼凑起来。素描作品最怕的就是受到揉搓，线条和笔触大多变得模糊不清，但是沈司航依然执着地找到所有碎片，重新拼好，然后又找出胶水，把画一点点粘起来。等他做完这一切时，天已蒙蒙亮了。他颓然地跌坐在写字台后面的椅子上，酸涨的眼睛遥望着透出曦微晨光的天际，大脑一片空白……
　　管教
　　因为夜里折腾了大半宿，第二天的早饭就迟了很多。沈中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云姨起得也晚了，才刚刚把早饭准备好，端上餐桌。
　　”司航起来了吗？“沈中原问。
　　”好像没有吧，我没看见他。“云姨思忖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昨天晚上你怎么发那么大的脾气，司航做错什么了吗？“
　　沈中原摇摇头：”没有，只不过他做了我不想让他做的事。他妈和我都不同意让他学画画，我以为他已经忘了，没想到他又……“
　　”那你也不用发这么大的火呀，他还是个孩子，怎么能接受得了呢？再说他撞的那一下着实不轻，万一落下点毛病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那么生气，也许是上了年纪吧！“沈中原叹息着，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原因，只是不能说出口。
　　”算了，父子没有隔夜仇，我去叫他起来吃饭吧。“云姨准备上楼去。
　　”我去叫吧！“沈中原也站起身，跟着云姨来到沈司航房门前。
　　云姨习惯地敲敲门，”司航，起来吃饭了！“屋里没人应。推开门，床上也没有沈司航的影子。然后他们看见他竟然歪着睡在椅子上。云姨先走进去拿被子给他盖，沈中原就直接走到沈司航面前，看他略显苍白的熟睡的脸。写字台上摆着沈司航小心拼贴起来的画，经过昨夜的风波，原本蒋韵之的美丽形象大打折扣。沈中原知道他为什么会睡在这里了，这孩子倒是有那么点儿像自己，这个想法让他不禁苦笑了一下。
　　云姨给沈司航盖被子的时候把他惊醒了，他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站着的还有沈中原，立刻一跃而起，用”抢“的动作把画从写字台上抓过来藏到身后，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看见了自己的天敌，一步步退到窗边，那架势分明就是沈中原如果上前，他就要和他拼命一般。
　　”司航，你怎么了？“云姨看见他惊恐的样子很是担心。
　　沈司航黝黑的眼睛盯着沈中原，防备的表情让沈中原的心直沉下去。
　　”我们是来叫你吃早饭的，你怎么这个样子？“云姨回头看看沈中原，用眼神示意他先出去，沈中原只好转身出门。
　　直到沈中原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沈司航才放松下来：”我不吃了，想睡一会儿。“说完他也不再理云姨，拿着画到床上躺下，用被子蒙住头。云姨拿他也没办法，只好下楼来。餐厅里只有沈中原一个人在吃早饭，他觉得有如鱼梗在喉，粥竟然也变得难以下咽。
　　沈司航一直睡到傍晚时分，才觉得精神恢复了一些，肚子又开始闹饥荒。他摇摇晃晃下了地，发现写字台上摆放着不知什么时候被谁送来的粥，鸡蛋和牛奶。他虽然觉得很饿，但看着面前的食物却没有一点胃口。他强迫自己喝了半杯牛奶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头晕乎乎的，鼻子也不通气，大概是感冒了。他抬头看一眼钟，五点多了，想必蒋韵之的生日晚会已经开始。他又回到床上躺下，拿过手边的画叹气：”对不起，我只能爽约了！陈宇轩他们一定很得意吧！“他想了想，把画塞进床下，就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蒋韵之在第一个同学到之前一直在想着沈司航会送什么礼物给自己，她的希望随着同学的陆续到来一点点地幻灭。直到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沈司航依然没有出现，她只能在同学们一再的催促下宣布晚会开始，强作的笑颜却让每一个到场的同学都觉得不尽兴。陈宇轩起先对沈司航的缺席还很得意，但是他看见蒋韵之脸上明显的不快和失望，又深感妒嫉。
　　云姨这一天中来看沈司航好多次，发现他只喝了半杯牛奶，整个人也昏昏沉沉地只想睡觉，就推想他是感冒了。她煮了一大碗热汤面，端到他床边，叫他起来吃。肚子饱了，出了一身透汗，沈司航觉得精神好多了。沈中原考虑了很长时间，决定缓和与儿子的关系，但是对于画画这件事情，他依然不能让步。
　　”司航，我知道也许我的反应让你受伤了，爸爸向你道歉。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的态度：你妈和我都觉得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才是你要走的路。爸爸虽然不能算是十分成功，但是我只有你一个儿子，这家业以后还是希望由你来继承。你要是把精力都放在画画上，势必会影响功课，我不希望你将来留有遗憾。
　　沈司航把脸扭向一边，他心里有一件事想不通：为什么父母对自己爱好画画总是反应如此激烈？这不能算作是恶习吧！
　　“说过多少次了，不让你再画这没用的东西，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母亲抢过沈司航手中的画笔，把调色盘扔出老远。
　　“为什么不让我画画？”沈司航生气地问，看着完成了大部分的画上面甩了很多的颜料他的心很疼。
　　“画画是不会有出息的，你现在应该做的事就是努力读书！”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画画！”沈司航倔强地扬着下巴。
　　“总之就是不行！我不会支持你的！除非你不是我儿子！”母亲用所有的力气喊出了这句话后，突然倒了下去。沈司航吓了一大跳，上前抱住妈妈呼唤着。
　　倏然睁开双眼，从床上跳坐起来，他才惊觉原来是做了个梦。身上凉冰冰的，出了一身冷汗，心脏也一直在狂跳，好长时间才平静下来。他又重重倒下，把呼吸放缓，刚刚的梦依然清晰。也许这就是命里注定，注定自己不能追求梦想，只能过着乏味的生活，渐渐成为一种习惯。
　　星期一到学校的时候，一切都在沈司航的意料之中：蒋韵之哀怨的眼神，一再的追问；陈宇轩和张闯的冷嘲热讽；同学的议论。他不想为自己争辩什么，随他们去吧！不过两年，努力学习，考上大学，继承父业，应该是衣着光鲜，前呼后拥的排场吧！他想象着自己的未来，可是不知怎地，就是高兴不起来。
　　打架
　　“这是同学们在这次期末考试中的成绩回执，陈宇轩，你来给大家发一下！”曲老师递出一摞回执单，陈宇轩走到前面接过来按上面的名字逐一发放。“同学们回去以后，要把这张回执单交给家长，并通知家长明天晚上六点钟到学校来开家长会。现在大家也可以开始考虑志向问题，毕竟高考对于很多人来说一生只有一次，你们要选择好以后的路怎么走。所以这次家长会我们要求家长和同学们一起来开，所有同学和家长都得到会。”沈司航知道自己考得不怎么样，虽然自己也在努力学习，但是成绩总是不理想，好像自己不是学习的材料。但是陈宇轩给他发回执的时候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是让他的心里很不舒服。他看到自己的名次只处于中后部，主科就是及格了也没超过多少。他四下看看，蒋韵之笑得很灿烂，她冰雪聪明，在班上始终名列前茅；陈宇轩应该也不赖，身为班级的副班长，学得也比较轻松。张闯的成绩倒是在他的后面，可是人家是体育特长生，一向并不十分看重这个。他把回执折叠成一个小方块，塞进外套的口袋里。成绩不好他并不担心，让他烦恼的是谁能来给他开家长会。
　　“云姨，我爸什么时候回来？”沈司航走进餐厅。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他下午打电话回来叫我们吃饭不用等他。”云姨一边端饭菜一边答，“今天怎么这么懂事，关心起爸爸来了。”
　　“我找他有事。”沈司航苦笑着。
　　“那你打个电话给他吧！你不是知道他的手机号吗？”
　　“不用了，反正也没什么大事，吃饭吧。”
　　期末考试已经结束，没什么功课，饭后，沈司航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想等父亲回来，再把成绩单给他看。免不了又是一场暴风骤雨吧！没办法，只能受着。可是他这一等就等到了凌晨一点钟，父亲依然没有回来。云姨知道他一直在客厅，不太放心，就出来看看，发现他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她不忍心叫醒他，就从卧室里抱了床被出来，把他放平再盖好被子。沈司航翻了个身，一张纸飘落在地毯上。云姨借着电视的光亮拾起那张纸看了看，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她又轻轻把那张纸放在茶几上，关掉电视。
　　因为心里有事，加上在沙发上睡觉实在算不上舒适，沈司航早早就醒了。刚起来的时候他还心惊，因为成绩单不见了，隐约记得自己拿在手里的，怎么会不见？四下翻找了半天，才看见成绩单好端端地放在茶几上。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他也没多想，拿起成绩单，上楼来到父亲的卧室。敲敲门，里面没人应。他一旋门把手，门开了，探头进去一看，屋里真的没人，床整整齐齐的，显然父亲一夜未归。他又回到自己的卧室，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换好校服下楼来，云姨正在准备早饭。
　　“云姨，早。”他还是很困，一屁股坐下后便伸展四肢，慵懒地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怎么起这么早，今天不是不用那么早到校吗？”
　　“嗯，起来了就不想再睡了。爸昨晚没回来吗？”
　　“好像是没回来，一会儿我去他房间看看。”
　　“不用了，我去看过了，没人。”
　　“你有什么事找他？”云姨偷瞄了他一眼，试探地问。
　　“也没什么事啦，没回来就算了。”
　　“要不你打个电话给他，他应该在公司。”
　　“算了算了。”沈司航喝了一口粥，忽然想起什么：“云姨，昨晚我……”他想知道云姨是否看见他的成绩单。
　　“哦，看你睡那么香我没叫醒你，以后看电视别看太晚啰，你正长身体，要保证睡眠。”云姨知道他的心思，怕他尴尬，就把话头岔开。沈司航没有再问，他在想今天的家长会该怎么办，到底需不需要打电话给父亲，一顿饭也没吃出什么滋味。云姨目送他出门后，回到客厅拿起电话，打给沈中原：“董事长，抱歉这么早打扰你……是司航……哦，没什么事，他拿成绩单回来了，估计今天要开家长会，他等了你一个晚上……什么？你在外地？能赶回来吗？……那好吧！”
　　沈司航来到学校，时间尚早，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在自己的座位坐下，从衣袋里掏出成绩单，思来想去，一股无名火窜起来，他几下就把成绩单撕碎，后又揉成一团，用力攥在手心里。这一幕正好被刚刚走进来的陈宇轩看到，他猜到他撕的是什么，就走过去：“怎么？成绩不理想？那也不用撕成绩单吧！”
　　沈司航心里正烦，陈宇轩这个时候出现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他抬眼看他，犀利的眼神像两把利刃。陈宇轩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恢复了镇静：“喂，干嘛这样看我？我说的不对吗？这成绩回执单家长会还要用，不能撕的。”他又冷笑了一下，用嘲讽的口吻说：“你好像还真不是块学习的料，平时也挺用功的嘛，就学成这德性，还不是仗着老子有钱才进得了我们学校？还跩得像二五八万似的，你以为你谁啊？”
　　这几句话好像火上浇油，沈司航再也按捺不住，他用力将手中的纸团掼在陈宇轩的脸上，跳起来死死揪住他的衣领，眸子里像要喷出火来：“你再说一遍？”
　　陈宇轩心里有点儿害怕，沈司航手上的力气好大，他的个子又比自己高出快半头，自己的脚后跟都快要离地了。他那眼神好像能杀死自己，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陈宇轩心里发怵，嘴上却不服软：“你敢动我吗？打人可是要挨处分的！”这时，蒋韵之和另外几个女同学正好走进教室，见状吃惊不小，连忙一齐扑过来。蒋韵之一边用力掰着沈司航的手，一边喊：“司航，别这样，你们是同学，不能打架！”陈宇轩借机又说：“你看到了，是他先动手的，我可没……”
　　“到底是因为什么？司航，你快松手，咱慢慢说。”蒋韵之根本没理会陈宇轩，一心想把沈司航的手弄开。她几乎把身体都压在沈司航的两条胳膊上，另外几个女同学也帮忙拉，才算把两个人分开。她见沈司航气得脸发白，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来，就转向陈宇轩：“陈宇轩，你又搞什么花样？”
　　“我搞花样？他把成绩单撕了，我说他两句，他就要打人。”陈宇轩抻抻被弄乱的衣服，暗暗松了口气，嘴上还是不饶人：“有脸考成那样，没脸让人说！”
　　沈司航再次被激怒，要不是几个同学拉住他，陈宇轩肯定要吃亏了。
　　“行了，你别说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蒋韵之从地上捡起被揉成一团的成绩单，试图把它展开，弄平。沈司航挤过去一把抢回，再次揉成团，塞进裤袋里，冲出教室。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雪花来，他一口气跑到操场的尽头才停下，喘着粗气。他心里好乱，一会儿是陈宇轩叫嚣的脸，一会儿是母亲哭泣的眼，一会儿又是父亲模糊的样子。父亲在他心里的印象是模糊的，自从母亲去世后他来到这个家，父亲因为忙于工作，见面的机会就少，就是见了面他也不愿正视父亲，所以至今仍然是一个很粗浅的轮廓。他用力摔摔头，把自己从极度狂躁的情绪中解放出来。雪花落在脸上慢慢融化，清凉的感觉让他清醒。他打定了主意不给父亲打电话，老师要怎么处理，全都随她去吧！
　　时针指向六时，沈司航坐在那里看同学们引各自的家长入座，最后只有他身边的座位空着，一直空到家长会结束。宣布散会以后，曲老师走过来，他知道自己没理，就先开了口：“曲老师，我爸他……”
　　“我知道了，你父亲打过电话，说他出差在外地，可能赶不过来开家长会。没关系，有机会我再单独和他谈谈。”曲老师的话让他稍稍放宽了心，不过他有点儿奇怪父亲怎么会知道家长会的事。走出教学楼，地上的积雪已经很厚了，他并不着急回家，走得很慢，听雪在鞋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来到校门口，他看见蒋韵之站在那里，显然是在等他。他想绕道而行，可是她已经发现了他：“嘿，沈司航，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他的语气不太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