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之梦————烟弄尘

　　“不打架，也不是整谁，只是希望小兄弟们说几句真话！”中年人笑容可掬。
　　“什么？”二狗还是不大懂，“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别老兜圈子好不好？”
　　“我姓沈。”中年人收敛了笑容，看着二狗的表情由茫然到猛然醒悟。
　　“你是沈司航的……”他停了一下。
　　“是的，沈司航是我儿子。”
　　三个人触电般从座位上弹起来，向后退了几步站定：“你要找麻烦吗？”
　　“不是。”沈中原观察着三个人的表情变化，他知道自己只有一半的把握，不能说错一句话。他告诉自己不能表现得过于强悍，防止这三个人知难而退。“我想求你们。”
　　“求我们？你开玩笑吧！”二狗警惕性很高。
　　“真的不是开玩笑。我只有司航这一个儿子，杀人罪啊，少说得判个十年八年的。如果他坐牢了，我的脸可往哪儿搁呀！”
　　“那我们的黑子呢？白死了？”
　　“他死也死了，司航还活着啊。我只求你们开庭作证的时候不要指证司航就好了，你们就说什么也没看见就行！”
　　“哦？”二狗嘴一歪，“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太天真了吗？”
　　“是啊，我们凭什么帮你！”胖子也硬气起来。
　　“司航出来以后，我会让他报答你们的！”
　　“哼，等到他出来的时候再来找我算账吧？”二狗自以为是地笑着，“我会帮他的，不用坐十年八年，最好是个无期什么的，这样我们就安全了。”
　　“可是，可是司航真的没有杀人啊！”
　　“谁说的？你看见了吗？那天晚上他抢过黑子手里的刀就刺下去，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是吧？”
　　“是啊，是他杀的黑子，就是他！”大牙在一旁帮腔。
　　“你说什么？他抢过黑子的刀然后就把他杀了？”
　　“对！”二狗十分肯定地说，“还不是因为黑子以前欺负他，他就怀恨在心借机杀了黑子。”
　　“这么说，司航注定要坐牢了？”沈中原哭丧着脸。
　　“是，这就是你要的事实，哈？对了，明天开庭是吧，不说我倒忘了，我会照实说的。好了，兄弟们，我们该走了。谢谢你沈伯伯的这顿饭，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的。不过，今天晚上哥儿几个上派出所门口找个地方混一宿吧，别让人再把咱们给”做“了！”说完，他吐掉牙签，挤开沈中原，大牙和胖子也学他的样子趾高气扬地走出去了。
　　估计三人已经走远，沈中原松了一口气，问旁边的人：“小刘，怎么样？有把握吗？”
　　“应该没问题！”那个被称作“小刘”的人诡谲地一笑，“沈董，你可真会演戏啊！佩服佩服！”
　　“还不是让他们给逼的？”沈中原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不过，你的点子也真不赖嘛！一击即中！”
　　两人相视而笑。
　　豁免
　　明天就要上庭了，可沈中原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沈司航再沉得住气也难免心神不定。晚饭后，他怎么也坐不住，在这只有几个平米的小房间里踱起来。
　　终于，捱到八点多钟的时候，他听见开门的声音。接下来又有人打开自己的门，一个警察站在门口：“沈司航，出来！你的律师要见你！”
　　沈司航心头一喜，但是还不知道父亲把事情办到什么程度，一边想着一边来到谈话室。谈话室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他，沈司航在对面坐下，仔细审视一下他。四十岁左右，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长相儒雅。见沈司航正看自己，他微微一笑，自我介绍道：“你好，沈司航，我是南亭律师事务所的刘松年律师，是你父亲委托我代理你的案子。”他边说边向沈司航伸出手来，沈司航听见父亲两个字，心稍放宽了些，也伸手与他相握。他感觉到刘律师先是轻轻握住自己的手，然后又加重了力量，明白这是在安慰自己，于是也用了下力，表示回应。
　　“这是我整理好的材料，你先看看。”刘律师递上一沓纸。
　　沈司航定睛一看，厚厚的卷宗，看完得功夫呢。刘律师笑了，知道他的心思，就探身指给他看重要的部分：“在这里，你仔细看看这一段。”
　　沈司航按他的指示读下去，眼睛里渐渐泛起笑意。他又把这一段反复看了几遍，把细节牢牢记在脑子里，然后把材料还给刘律师：“好了，我看完了。”
　　“你觉得有出入吗？”
　　“没有，一切都很好，谢谢你，刘律师。”
　　“那好，一定要记住不要说错话说假话，明天庭上见！”
　　沈司航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停下来问：“我爸爸他好吗？”
　　“他很好，你放心，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攒足精神明天好上庭！”刘律师安慰他。沈司航向他笑了一下，随狱警回去了。
　　开庭的时候，沈司航被法警带到被告席，他惊异地看见旁听席上坐满了人，在不公开审理案件的时候，这么多人出庭是绝无仅有的。而且这些人他全都认识，有父亲，有云姨，有陈宇轩，蒋韵之和张闯，有曲老师，还有全班同学！他们的眼睛里没有轻视和鄙夷，只有关注和惊叹。沈司航不知道，当曲老师在班上说沈司航为了帮助同学而吃官司的时候，甚至有一部分人把他当成了英雄！得知今日开庭，全体同学一致要求出庭旁听，为沈司航打气，任谁也说服不了。最后没办法，校方只好同意他们的请求，沈中原又临时给他们上了一“课”，告诉他们在法庭上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能随便讲话，否则可能反而会害了沈司航，这才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法庭。
　　看见沈司航瘦了好多，沈中原心疼极了，但愿上天保佑，让他们的计划能够成功。前面的程序并没什么特别，到刘松年律师发言的时候，气氛才开始逐渐紧张起来。
　　“我要说明的是，被告与死者早有宿怨，加上事发当天死者劫财在前，贪色在后，一场争斗势不可免。本来，被告一男一女和四个小伙子打架绝无胜算，可后来另外两名同学的加入使双方竟然打成平手。在这种情况下，死者拿出身上暗藏的凶器，想速战速决。经多位证人证实，当时死者本是先向陈宇轩下手的，被告及时发现救下了陈宇轩，死者的刀刺中了被告。这里有验伤报告为证。被告当时如果不反抗的话，就很有可能受到更大的伤害，于是夺下刀来又刺向死者，才导致血案的发生。所以，被告当时的行为属正当防卫，不应承担任何法律责任！”
　　“原告还有什么要问被告的吗？”法官说。
　　“可是我们现场发现的凶器上也有陈宇轩的指纹，这又如何解释？”原告律师问沈司航。
　　“当时，宇轩凑上去看死者伤情的时候也摸过那把匕首！”沈司航答。
　　“我请求第二证人出庭！”原告律师又坐下了。
　　二狗代表三人出庭，看见站在被告席上一脸倒霉相的沈司航，他就开心得不得了，心想“看我这回不整死你”。
　　按程序先由辩护律师发问，刘律师转向证人席上的二狗：“请你把事发当天死者与被告的打斗情况再描述一遍。”
　　“说了多少遍了，当时我们打得很混乱，等到我看见的时候，就是黑子一刀刺在他肩上，他拔下刀子又连踢带刺地把黑子捅倒了。然后我们全被吓傻了，有警察过来，我们就都跑了。”
　　“你确定是被告夺刀刺死死者的吗？”
　　“我确定，我确定，我确定，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还问个什么劲儿？”二狗一脸的不耐烦。
　　“我没有问题了。”刘律师在座位上坐下。
　　“原告，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事实已经很清楚了。”原告律师也不想再追问下去了。
　　“好。第二证人，你可以退庭了。”
　　“好，谢谢法官！”二狗不知好歹地向法官挥挥手，又向沈司航喊：“哥儿们，对不住了啊，我得实话实说不是？”他本想再“损”沈司航几句，被法警推了一把，只好乖乖地走了。
　　“下面请双方律师对自己的观点做一下总结。”
　　原告律师只是简单阐述了观点就落座了，刘松年不瘟不火地站起身来：“尊敬的法官，各位陪审员：对于这起案件其实不用再做解释了，被告现就读于省重点高中，与另外三位当事人是同班同学，明年夏天就要参加高考，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们在晚上放学回家的路上遭遇抢劫，女同学还有可能受到污辱，在这种情况下奋起反抗本来就属于正当行为。他们之间虽有宿怨，却并非导致被告伤人的直接原因。况且被告也是在被刺以后为了防止伤害扩大才反抗的，他并没有要致死者死亡的故意，所以也不应是防卫过当。作为律师，我也许应该公平地看待每一个人，每一条生命，可是死者在社会上形成小的”帮派“，对治安造成威胁，可以说是道德标准所不能容忍的。如果要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因为他身受牢狱之灾的话岂不让今后的见义勇为之士都有所顾忌？而那些浪迹社会的”混混“更加张狂？于情于法，被告都是无罪的！恳请法官和各位陪审员能既讲法又懂情，谢谢，我讲完了。”
　　法庭上沉寂了片刻，有人带头鼓起掌来，接下来掌声雷动。法官和陪审商量了一下，宣布：“休庭！”
　　半小时后，最后的判决时间到了，全体起立，大家都紧张得很，沈司航此刻反而平静下来，只是低着头，等待法官宣读判决书。
　　“经双方陈述，证人证言，合议庭合议，我们一致认为，被告的行为属正当防卫，不予追究刑事责任，但附带民事赔偿，赔付死者家属丧葬抚恤金18000元整。被告无罪释放！”
　　法官宣布完毕，群情激昂，同学们用特有的节奏拍着手，一边喊着：“司航，司航，司航……”沈司航迫不及待地冲到亲人和朋友们中间，眼含热泪一一与他们拥抱、握手，那场面好像久别的亲人再度重逢，让人感慨难言。
　　“谢谢你，司航！”陈宇轩是所有人中最激动的一个。
　　“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嘛！”沈司航紧紧握住他的手。
　　“是啊，朋友不用谢的！”有人喊。
　　“你们真是不打不相识啊？谁想到还成了好朋友？！”另一个人说。
　　“这可不是一般朋友，可以生死与共了！”又一个声音。
　　接下去谁再说话也听不见了，因为沈司航和陈宇轩拥抱在一起，欢呼声、掌声响成一片，连还未来得及撤走的法官等人都被感动了，微笑颔首。
　　大家簇拥着沈司航走出法院大门，真是个好天气呢！初冬的太阳暖暖的，用它特有的力量融化着每一个人心中的残冰。因为转折，因为努力，因为惊喜，跌宕起伏的生命也会柳暗花明！
　　开除
　　“多吃点，司航！”沈中原把好吃的菜装满儿子的饭碗，沈司航拼命吃还是吃不完，最后只好“投降”了：“爸，再这么吃下去我会变成大胖子的。”
　　“不会的，不会的。你在里面受苦了，多吃点儿补回来。”沈中原看儿子的吃相，心里那高兴劲儿就甭提了。
　　“爸，你别忘了咱还有客人呢！”沈司航提醒他。
　　“哦，对了。小刘，你别客气啊。”沈中原连忙招呼刘律师。
　　“你呀，五十岁的人了，怎么像个孩子？”刘松年打趣道。
　　“不是，司航能平安回来，我太高兴了。”
　　“多亏了刘律师帮忙。”沈司航站起来向刘松年敬礼，“才让我免受牢狱之灾。”
　　“哪里？哪里？”刘松年笑容满面，“你们两父子才让我佩服呢？司航你小小年纪好像是个法律通啊？不过你也真够冒险的，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到时候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了。”
　　“我不信天王老子，我只相信我自己。我对法律知道得不多，只不过偶尔听到一些名词，想到电视上看来的东西，又上网查了很多资料，才有这个大胆的想法。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不过没办法，被逼急了，只能搏一下。”
　　“搏得好，搏得好！”刘松年赞叹不已，“你还得感谢你爸爸，不知道这是不是父子间心灵相通？你的办法虽好，你爸爸要是想不通的话，也不能成功啊！”
　　“是啊！谢谢爸爸！”沈司航对父亲微笑。
　　“你小子吓死人了，我现在想起来还后怕。也不早和我商量一下。”沈中原瞪着儿子。
　　“我早和你商量你也不会同意让我去，宇轩就死定了。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要不然我这一辈子也不能心安。”
　　“绝对不能有下次啊！”沈中原一本正经地说。“我快得心脏病了！”
　　“好好好！”沈司航应着，“光看我吃了，你们倒是也吃啊！”
　　看着有说有笑的两父子，一旁的云姨欣慰地笑了。
　　沈司航不计前嫌，在法庭上救回陈宇轩的“传奇”故事在校园里不胫而走，他成了学生们心目中的偶像。重返校园的这天，一路上有无数个人和他打招呼，熟悉的，陌生的，短短的一段路说了几百次“你好”，点了Ｎ多次头，搞得他哭笑不得。
　　高三三班教室门前，曲老师熟悉的身影默默伫立，沈司航加快脚步上前：“曲老师，我来了。”
　　“好！”曲老师看着面前这个学生，她脸上意外的愁云让沈司航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笑容从他嘴角渐渐褪去。
　　“曲老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他扭头向教室里看，同学们都坐在那里翘首等待他的到来，他们好像不知道什么。
　　“校长，校长要找你谈话。”曲老师轻轻说。
　　“关于我吗？什么事？”
　　“他要你一到校就去办公室找他，你……先去校长室吧！”曲老师似乎了解内情，却不肯亲自说出口。
　　看她的神情，沈司航的心凉了半截，一定不是好事。他不忍再逼问老师，就转身向校长室的方向走去。望着他孤寂的背影，曲老师的视线渐渐模糊了。她连忙拼命眨着眼睛，又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一下，然后走进教室。早有准备的学生们一见有人走进来就不约而同地鼓掌，可是掌声只响了几下就停止了，因为他们看见沈司航没有进来。陈宇轩和张闯对视一眼，心里打了大大的一个结。陈宇轩忍不住起立：“曲老师，司航他去哪里了？怎么不进教室？”
　　“没事，校长找他谈话。”曲老师强作笑颜。
　　“谈话？谈什么话？”陈宇轩追问，曲老师的样子让他觉得事情不妙。“老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没什么，咱们先上课，他一会儿就回来！”曲老师去翻课本，想借此掩饰心里的不安，可是连翻几次也没找到要讲的页码，课本“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教室里突然安静了，静得连大家的呼吸和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陈宇轩首先从思考中猛醒，突然拔脚冲出教室，张闯是第二个，接下来是蒋韵之，曲老师根本来不及阻止，或许她本来就没想拦住他们。其他同学回过神来，纷纷起身也要跟出去，曲老师才高声喝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