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总之,我想和你说一声,小蟹。他们说从下星期一开始,一周一次,我想如果只有一两个小时的话,我应该还应付得来。」
纪宜凝视着这个小他两岁的男人,他不得不承认,比起以往学生时代,那个总是埋首在创作中、对包括他在内的外界不闻不问的少年,这个和他同居迈入第二年,渐渐在艺术展和竞赛中崭露头角,同时也变得越来越人性的介鱼,反而更令他难以捉摸。
越靠近,就越远离。有时觉得自己摸到了,下一瞬间却又溜走了。介鱼总是给他这样的感觉。
「嗯……如果你觉得没关系,那就接吧!不过小心别累坏身体了。」
纪宜只好这麽说。介鱼垂着视线点了点头,纪宜就拿着杯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那、那个,小蟹……」但介鱼却叫住了他,还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纪宜意外地低下头,见介鱼拉着他不放,便温和地笑了一下:「怎麽了,还有事?」
介鱼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脖子根泛起一抹微红:
「你……你要睡了吗?」
纪宜愣了一下,他现在在市立戏剧院工作,负责一些票务、仲介,还有节目安排的事宜,经常加班到很晚。今天刚从工作的地方离开,就匆匆赶到和纪化相约的地方,现在倒真有些困了。他看着介鱼,
「嗯,本来是想去睡……怎麽了?你还要跟我说什麽吗?」
介鱼的手抓着他的衣摆,五指扭了一下,纪宜有些讶异地看着他,情人在黑暗里盯着他瞧,双颊泛着迷人的粉红,听见纪宜的话,介鱼很快又低下头:
「没、没有,我只是想,最……最近,最近我都待在画室里,很久没有和你一起睡,不……我的意思是,唔,你累了那就算了,小、小蟹,不好意思,晚……晚安。」
介鱼有些慌张起来,连讲话都比平常结巴。他一说完话就转过身,拿着杯子想逃走,但纪宜哪容得他溜掉,伸手就拦住了他的腰:「鱼,等一下!」介鱼连耳後都涨红了,从窗口微弱的灯光,可以看见他白晰的後背一片通红,
「小鱼……」
看见介鱼这个样子,纪宜的睡意早不见了,忍不住把情人翻过了身,压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介鱼就侧身倒在他身下,顺着纪宜的动作,用舌头回应他的热情。
纪宜单膝跪在沙发上,单手扯了扯颈上的领带,扭动了两下,把松开的领结往旁边一丢,整个人骑到介鱼的身上,膝盖顶在介鱼的两膝之间。
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介鱼显得比平常还主动,竟然伸手解着纪宜的衬衫,纪宜则伸手往他腰际,熟练地解下对方的裤头,才发觉下面是光裸的,忍不住顿了一下,介鱼的脸腾地红透了,
「我……我洗过澡就一直在这里等你,所以……」
也不知道在解释什麽。纪宜忍不住笑了,俯身吻了吻情人的眼角,清楚感觉到那里的热度,唇顺着颊线下移,又堵住了介鱼的唇,听见他微弱的呻吟起来:「嗯……」纪宜的指尖滑过他侧腹,把他整个人揽在怀里。
「去……床上?」他柔声问。
「呃……我刚刚才拿它来晒大型作品……」
「……那,在这里就好了。」
纪宜笑了一下,张口含住介鱼微红的耳垂,情色地吸吮着。身下人的微颤让他再不多想,伸手扯下了悬挂在大腿上的布料,顺着大腿摸进了滑腻的私密处。
「鱼……真的没事吗?」
看着情人越发迷蒙的五官,纪宜感觉自己在失控边缘,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下。因为害怕影响到介鱼的创作,纪宜总是一直很节制,像今天这样由介鱼主动的情况,同居以来几乎一次也没有,他实在有点不放心。
「没、没事啊。小蟹,别……别停下来……」
介鱼微微喘息起来,伸在下面的手碰触到纪宜的五指,十根手指很快紧紧交握在一起,彼此都感觉得到情热的颤抖:
「快点……」
听见这样的邀请,纪宜的思考系统立时关闭了。他很快扯掉了眼镜,埋头跌入情慾的浪潮中。
***
介鱼的想法其实一直很单纯。
他从小就觉得,要不是这世界太多复杂,那就是他出生的时候,比别人少生了些什麽,小时候父母也好、兄弟姊妹也好,对他的评语都是:「鱼,你这个人真是少根筋耶!」但即使被这样批评,好脾气的他也只会咧开笑脸,漾着酒窝傻笑带过。
介鱼是介家的次子。人们都说,在三个兄弟姊妹的家庭里,次子通常是最命苦的那一个,介鱼更可以说是老二的典型。
打从有记忆开始,介鱼就觉得,自己在家里好像可有可无,倒不是说父母不疼他、兄弟不爱他还是怎样,而是存在感很薄弱。
装置爱情 二
打从有记忆开始,介鱼就觉得,自己在家里好像可有可无,倒不是说父母不疼他、兄弟不爱他还是怎样,而是存在感很薄弱。
他的大姊介兰,虽然只大他一岁,但是从小就像女王一样,介鱼以前很常去听姊姊的小提琴发表会。上了国中後,因为是男女混校,即使在学校里,也经常会看到大姊被一大群崇拜者围绕着,而且男女都有。
男人像仆役一样自愿被介兰使唤蹂躏的景象,还有女人像小鸟一样依在「学姊」怀里的情形,介鱼从小就看得很习惯了。
小他两岁的弟弟出生後,情况仍然没有改变。介希是整个家里和他最亲近的人了,但是要说投合,还是有什麽地方格格不入。介鱼经常从二楼的窗口,看着弟弟和一群看起来一样活泼的朋友,勾肩搭背地笑闹着跑出家门,再默默地缩回房中。
大概是因为太常被人掠在一边,学校也好家里也好,介鱼都是一个不会让人太喜欢,但也不会让人讨厌或想去欺负的人。应该说只要他不出声,大多数时候都不太有人会去打扰他,他一个人独处的时间,也因此比任何小孩都还多。
久而久之,介鱼为了不让自己无聊,就会开始找些一个人就能玩的东西。比如像是乐高、拼图,或是益智游戏之类。
但很快他就找到了最有趣的单人游戏,那就是绘图,六岁生日时爸爸送他一盒水彩,第一次看到那些绚烂的颜色,在空无一物的纸上晕开时,介鱼就觉得自己的脑海里,有什麽东西也跟着静静渲染开来了。
介鱼很快就迷上了这个纸上运动,他开始到处找地方画画,对着花、对着草,对着摆在客厅的学步车,对着妈妈买菜回来搁在一旁的菜篮。
一开始只找些静物画着玩,後来他只要关上房间里,闭上眼睛,这个花花世界的一切,便彷佛比实物更加鲜明地涌进脑海来。
他开始觉得惊慌、觉得急躁,因为那些景象越涌越多,像是大雾一般紧紧笼罩住他的心神,等他查觉的时候,他已经拿着画笔,在纸上一张又一张飞快地模拟起来。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天才。虽然从小学第一次拿到全国水彩比赛冠军开始,介鱼的人生就一头栽入艺术的世界里。
但这个世界对介鱼而言,向来让他既兴奋、又紧张,他随时都在恐惧、随时都在不安,他无法说明他有多怕那一幕幕美景,会就此消失在自己不够敏捷的指缝里。
他不是天才,只是单纯停不下来而已。
对介鱼来讲,进艺大之前的他,全副精神都花在捕捉那些异世界的景致上。不用说朋友了,就连家人,除了在一旁旁观他的成就外,几乎也难以和他有所交流,对介鱼而言,就连进艺大这件事本身,也彷佛可有可无,只要他能够继续创作就好了。
除了作品以外,他可以什麽都不要,这是介鱼长久以来的人生画布。
而这张画布第一次染上裂痕,就在他进艺大的第一年夏天。
刚开始介鱼没什麽太大的感觉,只隐隐觉得有个东西,或者是人、或者是什麽生物,悄悄地站到了那张画布之侧,虽然可以视而不见,但终究有些碍眼。介鱼得稍微偏过头,才能重新专注在他的作品上。
但渐渐的,这个画布旁边的人越靠越近,存在也越来越大。介鱼发现他有鼻子、有眼睛,像他一样有血有肉,而渐渐地,他不在只站在画布旁,而是走近了画布里,走到了正中央,就站在画布的最深处,即使是作画到忘我时,他也一直深深地凝视着他。
老实说,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介鱼不知该如何是好。有非出於他脑海的影像出现在画布里,多少对他有点困扰,但因为那个人很安静,所以倒也不是太讨厌。甚至到了後来,介鱼习惯以後,偶尔画布里的影像不在的时候,他还会觉得怪怪的。
影像後来有了名字,先是叫作纪宜,後来变成小蟹。
但是有一天,那个影像忽然消失了。而且不是走开一下,而是像蒸发一般失踪了。
一开始介鱼还没有太介意,反正只要画布还在,他还可以作画,那一切就和以前没什麽不同。他依然每天拿起画笔,去捕捉心目中的那个世界。
然而画着画着,介鱼却越来越感到不对劲,无论他如何填补画布的空白,还是觉得缺少了什麽。以往作品完成时,介鱼总有一种终於孕育出什麽、脑子轻松的清爽感,但那个人以消失以後,就算画满了画布,介鱼还是没有作品完成的感觉。
不断反覆尝试後,介鱼终於渐渐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画布里的那个人影,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已经成为他画布的一部份,他融进了他每部作品里、每一笔、每一划里,少了这个人影,他的创作永远不会完整。
刚开始介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迫得离开他的创作,到画布外去寻找什麽东西。
後来他们重新在一起时,纪宜搂着他的肩问他,到底是怎麽找到他的、又找了多久。介鱼都很不好意思启齿。事实上他辗转打听到纪宜去了英国,已经是他离开後一年以上的事情,他想过去英国找他,但一来不知道他在哪里,二来他连机票钱都出不起。
但是当他好容易找到纪宜的朋友,就是当初莫名其妙给了他一个吻的康云(介鱼直到很久以後才惊觉那就是纪宜离开他的原因),说出他的想法时,却意外得到广大支持。
每个人一听到他要去追小蟹,有钱的捐钱,有关系的拉关系,甚至连机票都帮他买了,还有不少人拍着他的肩膀说:「加油啊,小蟹也等得够久了。」介鱼才渐渐查觉到,在他对画布里的那个影子习以为常的光阴里,究竟错过了多少东西。
这也是他一投栽进艺术的世界以来,第一次对什麽人,有打从心底愧疚的感觉。
还记得见到纪宜的那一刻,介鱼情不自尽地抱住了他。那是他首次仔细端详纪宜的种种,他的每一寸、每一根发丝,他的鼻、他的眼、他略带冷峭的唇,还有那张因为艰苦显得更为成熟的眉线。
他抚着他的颊,然後有一种感觉,他的世界从此漏了一个洞,有一个叫小蟹的男人掉了进来,从此再也赶不走了。
而这个不小心捅破的洞,随着他和纪宜的进一步亲近,正一日日地扩大中。
介鱼以前不知道自己是这麽迟钝的人,应该说就算知道了,以前的他也不会太在意。把纪宜拎回国之後,介鱼本能地觉得松了口气,好像小孩把走失的看门狗抱回来一样,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
他自然地就邀请纪宜再次和他同居,就像以前在宿舍里一样。
但是纪宜听到同居的提议时,竟然出乎他意料地大吃一惊。
他考虑了很久,还慎重地看着介鱼的眼睛:「你确定吗?小鱼,你……你真的要跟我一起住?现在?」声音竟然还微带颤抖。
介鱼只是怔愣地点了点头,对他来讲,他只是要纪宜常常待在身边,就像学生时代一样,而最好的方法就是两个人住在一起。
但是事情显然不是介鱼想的那样,至少没有那麽单纯。搬进去第一天,介鱼就被纪宜欢天喜地得给吃了,而且吃了一整夜,翻来覆去地折腾到深夜。
如果只有一夜介鱼还可以忽略不计,但是第二天他也被吃了,第三天也是。第三天还是在白天,光天化日之下。
介鱼倒不是介意被吃这件事本身,对他而言,被男人上也好被女人上也好,他都没有太大抗拒,而且对象是小蟹,小蟹在床上和在家里一样,总是会把他服侍得舒舒服服。
但问题是做爱实在太浪费时间,夜晚和清晨是灵感的黄金时段,虽然也是性慾的黄金时段。但鱼与螃蟹不可得兼,如果把时间花在床上的话,他就没办法好好做作品了。
所以第七天纪宜打算如法炮制的时候,介鱼终於狠心提出了拒绝。被拒绝的纪宜也再次出乎他意料的沮丧,表情简直就像被主人再次赶出家门的大狗,可怜到令他这种少根筋的人,也不免讲些好听话圆场:
「呃,小蟹,我不是不想和你上床,而是……就是……那个……可不可以不要天天做?至、至少隔个两三天……」
纪宜很快顺从了他的提议,真的乖乖地不再随便碰他。
他在屋子里替介鱼整理了一间小小的画室,这是介鱼同居以来最高兴的一件事。他在画室里做作品时,纪宜不是在旁边替他做些作品需要的小手工,就是在外面准备晚餐,等他出来填饱肚子。偶尔相遇时,就碰一碰脸颊,吻一吻对方,做些亲昵的小举动。
一切都彷佛回到和以前一样,本来介鱼应该感到安心,但他很快发觉,事情有些不同。而改变的原因就在他,他无法再对纪宜的反应无动於衷。
他感觉到纪宜的无精打采,还有怎麽说……一种小心翼翼,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的谨慎。虽然在他面前的小蟹,总是笑得一样温柔,但介鱼就是觉得不对劲。
有一天纪宜以前的室友跑来家里作客,介鱼就趁着情人出门买下酒菜的空档发问。
「你们没有每天做吗?」
还记得瓜子那时候大声问,还夸张地张大了嘴巴。
「我应该要和小蟹每天做吗?」
介鱼和好学生一样怯怯地问着。瓜子於是揽过他的手臂,像好心的妯娌一样拍着他背问:「是你自己邀请小蟹同居的不是吗?」介鱼很快地点了点头,瓜子就摇了摇食指,煞有其事地扳起脸孔: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鱼同志。」
「我、我果然做错了什麽吗?」介鱼越来越惶恐。
「你主动邀小蟹同居,你知道一般情人邀对方同居,特别是男人邀男人,就代表什麽意思吗?」
介鱼还来不及接着问「什麽意思」,瓜子就迫不及待地说了下去:
「那就代表你们要一辈子在一起!要发展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要手牵手登上幸福的殿堂!鱼同志,我跟你说,你别看那只小蟹,总是扳起一张脸看起来很威风的样子,其实那个人他害羞的要命,也闷骚的要命,就算想放屁,也会装作一副不想放的样子,如果要让他尽情的放屁,就要比他先放,还要放得比他多,这样他才好意思跟着放。」
「放得比他多……」
「而且你不要看小蟹正经八百的样子,只要是男人,不,只要是成年人,一定多多少少都有些狂野的性幻想,一想到同居,那种幻想就更停不下来了。我想小蟹一定早就想跟你洗鸳鸯浴,想跟你在夏夜的阳台看星星、在秋天的晚上喝交杯酒,偶而玩一下『来追我呀!』之类的游戏,他一定都肖想很久了。」
「哈……」
介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瓜子就握着他的手,谆谆教诲了他很多事情,包括一些平常制造情趣的方法、还有一些奇怪的台词之类的。
但是介鱼第一次对纪宜说出:「达令,要不要一起洗个神仙浴?」的时候,纪宜的反应竟然是「噗嗤」一声,窝到旁边去闷笑了好一阵子,才像个慈父一样,苦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还对他说:
「小鱼,你不用勉强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