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接过药碗,却又不喝,只是小心的盯着我的脸看。屋里没人的时候,我一向是把面具摘下的。
于是我的手拂上自己的脸道:“怎么?有什么东西吗?”
“没,没有。”他低下头,慢慢喝着药。
过了一会,又犹豫着开了口:“今天的事,我……我不是……我是……”
我不解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于是替他说道:“男人嘛,有些需要也是难免。不过你现在好歹也是个重伤的病人,怎么也不懂爱惜自己的身体。”
“你不生气?”
“我只是气你居然把寻花问柳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罢了。”
侍冰言像只鼓足了气的球一样,一下子坐了起来:“你关心我?”
“那是自然。看不出你还如此的贪花好色,你就先忍过这一阵吧,等你好了,我绝不拦着你。”
一听这话,侍冰言这只球又瘪了下去,有气无力的趴在了床沿。
我替他掖好被角,收拾了药碗,随手关上房门,便自去睡了。
自那日他吐血昏倒之后,侍冰言就总是时好时坏,迷迷糊糊的,这几日更是一整天也难得醒过来一次,人也消瘦了不少。只是一路上遇到的医馆,都没法子解他身上的毒。也不知他哪里寻的仇家,下的毒也这么难缠。
一路走来,我们已经进入了朝都,也就是陵国京城的地界。把还在睡着的侍冰言安顿在客栈,我就出去打探情况。结果问了无数个人,无一例外,人人都说这京城里最出名的,或者可以说是江湖上最出名的神医,便是城南枫云岭的苏涟衣苏大夫。
看来这位大夫必定是有不凡的身手,这才备受尊崇,如果连他也治不好,那我只有让侍冰言带我去找那下毒的人,看看有什么办法了。
不过还是先去探一下的比较好,于是问明了道路,就向那里行去。
刚走到城南山下,就看见一抹白影从成片墨绿的枫林之间冲了出来,甚是显眼。这球球,还真会找好地方躲着。
夏日的午后,天气闷热,这时候也没什么人从这里经过,林间充斥着知了的叫声。我便带上球球,向山上进发。
第18章
这处山岭风景秀美,难得的是满山枫树,不愧枫云之名。虽然不是秋季,但满眼的青碧之色,也驱散了夏日的不少暑气。
走到一处溪边,有些渴了,于是停下洗了把脸。掬了捧水喝,只觉水质甘甜清冽,不禁感叹真是好山好水,那苏神医享的好福。
反正也累了,我索性脱了鞋袜,把脚伸到溪水中浸着,缓解一下发胀的感觉。球球披着这一身浓密光滑的毛,虽然看着风光,不过这是要付出代价的,就见它比我还要急切的跳进溪中,就此赖着不出来了。
“好一头漂亮的白虎!”忽然听见背后有人说话,这么近的距离还能躲过球球的耳朵,来人必定不凡。
连忙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难以忘怀的脸,挂着浅浅的笑容。
“是你?”我欣喜的叫道。竟是那日在丽春院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怎么这位仁兄认识在下?”他不解的看着我。
“是啊,我们见过一面,就是那日在丽……我朋友昏倒,你帮忙扶了一把。”这“丽春院”三字,还真是难以开口。
“是吗?”他细细想了一会,尴尬的冲我笑了笑。也是,随手做的一件小事,又怎会时时放在心上。
“没关系,反正我认识你就是了。”我替他解围道。
他走到我身边坐下,与我一起看着球球在溪中嬉戏。靠的近了,就闻到他身上那股香味,原来是草药香。
看了一会,他感叹道:“没想到居然是头玉虎!兄台好大的本事。”
“是从小生活在一起,也不算我驯服的。对了,我叫林逸人。”
“苏涟衣。”
“苏……涟衣?苏神医!”
这这这,不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难怪身上一股药香味,早该想到的。小言同志,你的命真好!
“我是会一点医术,神医之名过誉了,还是叫我苏大夫吧。”他看我如此大惊小怪,笑着问道,“可是有事找我?”
“嗯,就是上次遇到你时,我昏倒的那位朋友,他中了毒,不知苏大夫何时得空,替他看上一看。”
“你的朋友?”他细细打量了我一下,忽然说道:“带着面具不难受吗?”
“啊?”居然会被他发现,这什么眼力啊!既然被人戳破,再带着也是不妥,索性便把面具摘了下来。
他见了我的脸,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笑道:“难怪你要用面具遮挡了,林兄丰神俊朗,果然不凡。”
“苏大夫取笑了,不知你是如何识破的?”
“很简单。”他先看了看我手中的面具,然后视线又转到我还泡在水中的双脚。
……一个面黄肌瘦的人,会有一双纤长白皙的腿吗?
苦笑了一下,没好意思去看他的脸,只感到自己的耳后根隐隐发烫。
“呃,苏大夫,我们还没说我朋友的毒……”虽然依旧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是开了口。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我,说:“看来,你是从外地来的吧。”
“苏大夫如何得知?”
“就凭你不知我医人的规矩。”
“还有规矩吗?是什么?”
“是……”他正要开口,远处传来一个娇柔的女子嗓音喊道:“师兄,你在哪里?你躲不了的。”
就见他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然后转过头对我说道:“我明日恰好有空,你不妨带上朋友来吧。”
“那就多谢苏大夫了。明日我一定准时到。”
“那苏某就恭候了。”他说罢一摆手,轻点脚尖,像一只展翅的鹏鸟一般,两个起落,一袭白衫就隐在了青绿之中。
我的嘴瞬间张到了平生的极致,哇!传说中的鸟人!
眼角似乎还瞥到了一抹鲜艳的红色,急速从林间穿过。我也不甚在意,鸟人都看见了,还有什么稀罕的。
既然事情已经有了着落,我就带上球球下山了,侍冰言还在客栈,身边总要有个人照顾着。
“苏涟衣?他不会愿意救我。”
“为什么?”
“就凭他医人的规矩。”
“个个都说什么规矩,你倒是说来听听。”
“江湖就是刀头舔血的地方,既然踏入了江湖,生死就该放在心外,因此他轻易不医江湖人。而我,偏偏就是个江湖人。”
“你说他只是轻易不医,又不是肯定不医。怎可如此胡乱下结论,那还有呢?对平民百姓呢?”
“在平民百姓之中,他的声望似乎一直很好。听说他给穷人治病从来不收诊金,只收取少许的药钱。有时甚至分文不取。至于那些达官显贵,平时作恶太多的休想他医治。”
“看来他果然是个难得的好人。”
“什么好人,这人看似清高,实际收那些贵人的药钱可是从不手软!再说,我也不一定非要他医治不可。”听着我称赞苏涟衣,侍冰言马上不满的嘀咕了起来。
“照你这说法,这位苏大夫是个实在人,未必就不会破例医治你的,所以我们今晚还是好好休息,明天先上山再说。”我有些好笑的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服侍他睡下,不知这苏大夫何时又得罪他了。
趁着清晨凉爽些,我雇了顶小轿,载着昏睡的侍冰言去枫云岭。到山脚下时,日头已经升的挺高,侍冰言也差不多醒了。打发了轿夫,等他们走远了,我就从林中唤出了球球,让它驮着侍冰言上山。
结果这相看两相厌的磨蹭了半天就是不动。
眼看太阳就要上到头顶了,我也不和他俩蘑菇,背起侍冰言就往山上走。
没走两步,身上那人就扭动着要下来了,球球这时也有些担心于我的恼火,轻轻咬着我的衣袖不放。
“还吵不吵?”
“不吵。”
“呜。(不吵)”
“下不为例。”我说着把这病患小心扶着上了球球的背。
小小声:“嗷。(丢人)”
小小声:“你也一样。”
这枫云岭看着不高,可是路途也不平坦。好在苏涟衣的药庐建在半山腰上,少爬一段也是好的。
将近一个时辰,我们总算看见了那掩映在层层翠色之中的“神仙居”。
“附庸风雅,取这么个名字,真当自己是神仙不成?”这侍冰言,刚刚还被球球颠地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一看见人家屋前的牌子,居然像准备斗架的公鸡似的,脖子上的毛都竖了起来,一扫颓废之态。
我忙捂住他的嘴,警告道:“不许胡说,我们是来求医的,你可别还没看病,就先把大夫得罪了。”
他口不能言,只好发出“呜呜”的声音,以示抗议。身下的球球咕噜咕噜的哼哼着,一般它只有在感到舒服或是开心的时候,才会这么叫,没事它怎么也叫起来了,我奇怪的看了它一眼。
仔细打量这院子,没想到它还挺大的。最起码有三进,从外面也只能看见第一进院落,再往里就只能看见遍植的各种树木花草,将后面的摆设掩得严严实实。院中整整齐齐架着几个筛子,晒着各色的药材,正散发出淡淡药香。站在门外,可以隐隐约约听见里头有人活动的声音,似乎人还不少。
正要开口唤人,就见前院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还是带着那浅浅的笑意,一身素净的白衣,苏涟衣笑着:“老远就听见你们的声音了,快进来吧。”
老远?担心的扫了侍冰言一眼,人家不会把你的话都听去了吧,那可就糟糕了……
随着苏涟衣进入神仙居,穿过宽敞的前院,绕过院中的花草,眼前忽然开朗起来。好大一个场院!院中还不时有一些衣着朴素的百姓出入,看见我们都忙不迭的向苏大夫问好。看来传言果然不虚,这些应该就是来找他看病的人了。
宽敞的大院四围是些木质的小房,苏涟衣告诉我们那里住了些重症病患,不易移动。而他们的家属就每天会上山来照顾着。
只是毕竟没有人管理,显得有些嘈杂。
最后一进院落则是苏涟衣的住处,一跨进院门,感觉立时不同。门外的声音似乎都被这一层薄薄的木门格挡在了外面。门内鸟语花香,幽静素雅,几间竹舍零星点缀其中。我暗暗点头,这才像是他应该住的地方嘛。
侍冰言坐在一张躺椅上,脸上似笑非笑的,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让人怎么也不会相信现在我们谈论的是他的小命。我站在他旁边,悄悄瞪了他一眼:“你小子那什么欠揍的表情。”身边趴着的球球也配合的打了个响鼻,这时候就该好好说说他。
苏涟衣就坐在我们对面,脸上若有所思。实际上,自从他进了屋,再替侍冰言把过脉后,就是这个样子,好半天都没说一句话了。
这到底是有救还是没救啊?
医生不急,病人更不急,还就我急了,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眼看这两闷嘴葫芦都没有开口的趋势,我只好先出声了。
“请问苏大夫,我朋友的毒可以解吗?”
“……”
“苏大夫,苏大夫?”
“啊?哦,抱歉,一时走神。林兄弟有什么要问的吗?”总算回神了,想什么这么专心。
“我想问我朋友他还有救吗?”
“这位朋友的毒……”他顿了顿,眼光转向侍冰言,说道:“这毒的来源可不简单呐。”
侍冰言与他的眼神一触,有些心虚的转了开去。
总算遇到个看出眉目的大夫,那就是说有希望?我热切的看着苏涟衣,等他继续说下去。
“这毒,我只在师父的典籍记载中看见过,忘忧眠醉。中者内力尽数被压制,如果强制解开会对经脉产生极大伤害,而且毒走全身,不消片刻就会回天无力。顺其自然的话,倒是可以坚持很长时间,不过会日渐嗜睡,毒素渐渐侵蚀血脉,迟早有一天在睡眠中死去。”
这么厉害?我暗暗想了一下,症状果然和侍冰言这几日的情形十分吻合。
“不过……”苏涟衣盯着侍冰言道:“此毒的主药蓝心莲,娇贵异常,只有显国的皇家才有种植少许,寻常人家便是想见也不容易,不知侍兄又是如何中了此毒的呢?”
“侍某本就是从江湖中来,生死早已不放在心上,如果苏神医不愿医治,侍某也无怨言。只不过,这是我的私事,还请苏神医不要太过关心的好。”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给我犯倔驴脾气!
“苏大夫,他是病糊涂了,请别和他一般见识。还望苏大夫救他一命。”
“对不起,”苏涟衣看着我道:“这毒来历不明,我不会医,这是我的规矩。”
“求求你了,苏大夫,可知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就救救他吧。”我不知侍冰言还可以坚持多久,只知道错过了这里,恐怕就再也找不到人可以医治他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放弃!
侍冰言看着眼前的人为他低声下气,苦苦哀求,不禁涌起一股深深的爱恋与不舍之情。即使知道自己命不久长,心里竟然还感到淡淡的高兴,他这么不想我死,为了我可以如此……只可惜能陪在他身边的日子不多了,可是,如果可以这样,死时有他在身边,自己也是无憾了。
“林逸人,我们走吧。”这个侍冰言,说话语气这么轻松做什么,搞得我心里酸酸的,难受的紧。
“苏大夫,只要能救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不管了,我使出死缠烂打的功夫,扯着他的衣袖就是不放。
“真的做什么都可以?”一个娇弱的女子嗓音在身后响起。
第19章
“真的做什么都可以?”一个娇弱的女子嗓音在身后响起。转头看去,只见一抹红影轻移莲步,走进屋来。
这,不就是我那日在林中看见的红衣女子?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听她语气,与此间主人的关系不一般。
我忙不迭的点头应道:“只要能救他,什么都可以。”
“不可!”
声音出自两人之口,一人是侍冰言,另一人居然是苏涟衣。
侍冰言强撑着站起来,就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可笑的是就连球球也凑热闹似的跟着他。
我抢上前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道:“又胡闹什么?”
“胡闹?”他有些怒气冲冲的看着我:“到底是谁在胡闹?我不要你如此为我。”说着甩开我的手,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