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末回

作者:末回  录入:01-29

妖魔出一次,天下动乱数百年,大地萧条,生灵涂炭,百余年了,妖魔灾祸留下的阴影才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星象却预示一场惊天之灾,让人怎能安心。准备面圣前,路之寒把有人寻找天心壁的事情告知了无妄,这一向冷清之人,竟也久久不语,身边的法杖隐隐发光。

尽管没有人亲眼所见,但当年大家都认为,是被邪影反噬的宋御风打开了太古铜门,唯有他才有这个能力和可能。加上身为国师的太虚观掌门师叔玉玑子坐地成魔,使原本被皇朝视为尊者的太虚观一门便被遂出皇城,现在,侍奉皇朝的门派只剩下云麓仙居和天机营。

路之寒此次来皇城,他的大徒弟也正是如今的镇国将军方远一得知消息正欲来迎,可方出镇国将军府,便让恰巧赶来的路祁天给拦下了。

“方远师兄,师兄吩咐说这次进京不比往日,万不可惊动百姓,你一个大将军去接怕不惊动满城百姓?”

方远想想也是,便拉了师弟路祁天回府换上寻常衣服,路上见路祁天脸色沈重,不由问道:“师弟,你脸色怎麽这麽难看,是不是师父出什麽事了?”

路祁天勉强一笑,道:“师父没什麽事。”

“那你这是为何?”

路祁天不知忆起什麽,脸色又黯下几分。

“师弟,你有什麽事便跟师兄说,师兄虽然在朝为官身居要职长年不回天机营,跟你们的关系也不似从小到大的师兄弟亲切,但总不会不管你们的事情,说来或许师兄能够帮得上忙。”

路祁天甚为感动,但想想眼下更重要的不是此事,却只略略说道:“没什麽大事,只是一个朋友行踪不明,祁天有些担心而茶饭不思罢了。不过已经有人去寻了,想他一个大活人估计也不会出什麽事。好了,方远师兄,你快去师父那吧,他正等你。”

听他说得简单,加之师父有命,方远便不再追问,赶紧换上一身衣服,带上路祁天赶去路之寒的暂时落脚处。

他们到时,路之寒仍与云麓掌门无妄密门相谈,几名云麓弟子守在门外,见路祁天他们到来便稍稍示意,然後让方远进屋,让路祁天留在外面,说这是两位掌门的吩咐。路祁天闻言留在外面,与这几名云麓弟子共处一室却相对无言。

路祁天生性腼腆,不善言谈,几名云麓弟子生长在云顶之端的云麓仙居,个性淡漠少言寡语,就算是与自己的同门相谈,话语也是寥寥,於是便造成现在这种稍微尴尬的局面。

那一方路祁天一人坐在椅子上,兀自沈思,那一方长相容貌皆是仙人之姿的几名云麓弟子或站或坐,或似在瞑思,或似在观察什麽。

其中一名脸蛋稍圆,眉间一点红痣,柳眉凤眼,长相美艳又有些纯真,气质高傲又着些顽皮的女子从头到脚把不远处的路祁天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时不时抿唇笑笑,眼中更添几份好奇。

路祁天俊朗的长相在他们云麓门派顶多算是中人之姿,不论是女子还是男子,好看得让人屏住呼吸的人多了去,但不知为何,这名女子就是看路祁天,且越看越觉得趣味──明明这人还沈着一张脸,时不时叹息几声。

待路祁天察觉有人看他抬头望去时,正对上这名女子,而她趁机朝他微微一笑,这一笑,天地黯然失色,任是路祁天这般心定之人,也不由得呆了呆。

路之寒和无妄、方远走出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路之寒宽容的一笑,无妄却轻轻蹙了下眉,方远眼中有羡慕之色,毕竟世间能得云麓弟子倾心的人极少,他们一个个绝美动人又高於云端,让人心动不己又无计可施。

路之寒宽容是明白自己的徒弟不过是一时迷惑,自己教出来的徒弟岂能不知他性情,只要这个徒弟真的锺情於谁,那麽便会倾心所爱,终生只系於一人。因此路之寒希望那人是冰心堂的弟子湘琪,这姑娘不但有冰心堂弟子的悲天悯人又有高超的医术,个性纯良温柔俏丽,怎麽想都是妻子的好人选,路之寒待路祁天如子,是真的希望他好才会如此安排。

也不知是女魃和应龙的爱情悲剧使然,云麓弟子和天机营弟子不甚往来,长年来竟也没有两个门派弟子的私情传闻。这两个门派表面看似相安无事,其实因为龙神和旱神的爱情连绵丝缠,斩不断理不开。

进京面圣回来後,路之寒派路祁天再度前去江南,彻查出黑衣人的身份,并赶在这人之前找到天心壁。得到消息,路祁天还未来得及高兴,又因一件事而蹙起眉,那个微微对他一笑的云麓女弟子莫乌也要跟随他一同前去。

临行前,无妄趁人不注意时拉过路祁天意味深长地说:“云麓弟子要麽不爱,一爱便死心踏地,我不会劝她,也劝不动。你接不接受莫乌无所谓,我只要你记着,即使你死了,莫乌也不会离开你。”

路祁天闻言半天不语。

无妄不再理他,径自走开。这注定是一场悲剧,与女魃和应龙的爱情不同,他们不是相爱而却没办法相守,路祁天的心在别人身上,虽然他没有说,但她看得出来,人虽然在这儿,心却不在,整日忧虑恨不得飞身离开,一听到要去江南,一直黯然的眼睛顿时亮了。

但也正如她所言,云麓弟子一爱便至死不渝,她劝不动,即使莫乌是她锺爱的弟子,她也只能让她和路祁天一同前去江南,至於他们的结局如何,四个字,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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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33

淅淅下了一场雨,池塘里翠绿的荷叶承接雨水凝成珠,盈盈数粒,如天地之粹,洁净透明。

宋止行无视屋外的雨後美景,在华美的屋内不停喝酒,饮到醉,醒了饮,似梦似真。美景当前,他可以视而不见,似是为酒而生,也会为酒而死。

宣亚进屋时,他正醉趴在桌子上,日渐苍白的脸上仍然是曾经的淡漠,只不过黑色的眼眸中藏下不易察觉的黯然。

慢慢踱步於屋内,站在趴在桌上休息的人跟前,凝视片刻那张从不见血色的脸,才伸手扶起被这人推倒的空酒瓶。一一扶好,便坐於他身旁,静静闭上双眼,沈浸在无声的宁静之中。

时间在他们之间静静流淌,待屋外的天色逐渐黯淡,似是察觉的宣亚才缓缓张开双眼。

身边的人还趴在桌子上沈睡,因为睡姿的不适导致眉间微微耸起,宣亚见状,情不自禁伸出手欲为他抚平,却在快要摸上时收住,呆了片刻,才慢慢收回手,最後凝视一眼,起身离开。

宣亚离开的脚步轻快,也未回过头看一眼,并不知晓他转身离去时,有一个人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楼台轩榭,小池凉亭,假山花卉,翠竹青松,到处呈现华美且大得不可思议的府邸的後方,有一处自山上接水蓄成的湖,长约七八十丈,宽大无比,一眼望去让人不禁惊叹。湖中建有一屋,附近无桥无船,只有散种在湖边的密密青竹。

再一次被谭阿带到这里时,宣亚仍然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湖心的屋子。谭阿则如往常那样,当目光落在这间屋子上时,双眼带着几分迷离。随後他提紧宣亚的衣物,施展蜻蜓点水向湖心飞跃而去。

并不需要什麽高技巧的轻功,若不是内力被封,宣亚也能点水而行。

方接近湖心的屋子,寒意便侵入身体,人被放在屋外的走廊上时,宣亚仍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太冷了。

比腊月天还冷上几分,谁待在这久了都觉得刺骨难受,然,有个人就住在这。

谭阿上前轻敲一下门,片刻後屋内传来低沈的声音让他们进去,谭阿示意宣亚跟上,便推开屋门带头走进屋内。

屋内比屋外更是寒冷,没有任何装饰的屋内,唯一的装饰便是奢侈无比的夜明珠,悬挂於四周,令屋内如白昼,一览无疑。一身黑衣的人盘腿坐於屋中,围绕他的空气化为冷雾漫延。

黑衣人眼睛也不睁,在他们接近时淡淡地道:“又到施针的时辰了?”

“是的,主人。”谭阿恭敬地跪在地上。

黑衣人终於缓缓地张开眼睛,瞳孔接近白色的一双眼睛停注在宣亚身上,脸上似乎带着笑意,但看人的双眼却令人全身冰冷。

“那就麻烦你了,宣亚医师。”

宣亚默默朝这人走近,每走一步,脸色便更白一分。待走在这人身边时,双手竟在微微颤抖,不是害怕,是被寒气冻的。

一开始并不是这样,这人的眼睛也似平常人般是棕黑色,可每当他的功力回来一分,眼睛的颜色便淡一分,身上的寒气也逐渐加剧。

黑衣人睇一眼宣亚微颤的手,忽然闭目凝思,须臾功夫,身上的寒气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可不想你在施针的时候因为发抖扎错地方。

这是黑衣人的解释,宣亚不以为然。然後面无表情地在黑衣人褪去身上衣物的同时,打开自己的针包,取出适合的银针。

第一次见到黑衣人并知道他的体质时,身为医者的宣亚其实非常的激动,黑衣人的体质非常之特别,被封印在其体内的强大力量连向来不动於色的他也震惊半晌,黑衣人没有任何正常人应有的衰老功能,就连武功被封印的原因也诡异不已。

他为了解曾问过他武功被封的原因,黑衣人淡淡地说是他自己弄的,唯有把内力封印於体内守护,才能让自己长年沈睡而不会衰竭而死。若要恢复功力慢慢调息一段时间便可以了,但现在他却等不了如此长的时间,因此才会需要医术高明的人以外力刺激。

当宣亚取出一根银针时,黑衣人已经褪下了上身的衣物,露出略微透明的身体,不知道是不是功力过於强盛还是寒气造成的,黑衣人的皮肤似一层薄薄且有些透明的膜裹住身体,可以隐隐看见体内的血管和经脉。

这具奇异的身体,让宣亚产生几分探究之心,与一开始被迫不同,现在他开始期待这人功夫完全恢复後的样子。所以现在他施针,并不是完全的不情不愿。现在他最想的,其实是想彻底解剖观察这人,好了解他身上许多未解的秘密。

找准穴位,一针飞速扎进去时,宣亚的胸口似乎被人重击一拳,随後让人全身发麻的寒气自心口漫延,他忍不住地捂住胸口。

虽然外面感觉不到寒气了,但是被全部封印在体内的寒气却丝毫未减,银针扎入这人体内必定有所泄漏,自银针传出,握针的他便直接被冻伤了。

待宣亚扎入第三根针松开手时,他轻咳数声,嘴角慢慢溢出血丝。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为黑衣人施针的这半月,几乎每一次他都会被寒气伤得呕出血来,脸色也是因此而变得苍白。

好不容易终於施完针,宣亚缩着身子倒在一旁,谭阿走过来向他施入的内力,身体里渐渐传遍的热气让他的身体好过不少。并不是他们好心,而是他们还需要宣亚的能力。

当宣亚终於能够站起来时,谭阿向黑衣人说了一声後,便带着他离开了这间屋子。紧接着,屋内原先止息的寒气瞬间逸出。

宣亚被送回他居住的地方後,立刻整个人泡进热水里,可是才进去不到片刻,原先还冒着热烟的水竟变得冰冷,目睹此景,宣亚咬一咬牙,只能站起来更衣。

他渐渐被黑衣人的寒气反噬,但他并没有黑衣人那种诡异的内力,甚至现在内力还被封住,不能借此驱寒,因此他现在整个身体如一块冰柱,不但浑身冰冷,日子久了,他的内脏会先冻竭然後由里到外冻住,最後冻死过去。

唯今之计,只有尽快令黑衣人恢复功力,到时候希望他们能如约放他们离开,只要离开,他有的是办法解决现在的问题。

忍着身体上的寒气,宣亚走到另一间屋子,现在已经接近子时,他原以为那人已经睡着,可走到未关上的门外一看,宋止行仍坐於桌边不停喝酒。宣亚目光一黯,正欲无声无息离开,宋止行却突然出声道:“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天下》34

已经转身的人脚步一停,侧过身看屋里的人一眼,迟疑片刻才步入屋中。宋止行抬头看看他,眉头轻蹙,指着身旁的椅子,道:“坐过来。”

命令一般的语气,若是日常,宣亚定冷嘲热讽一番,但现在他丝毫没有这个念头,宋止行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肃穆且威严。面对他,就如一位长者在斥责晚辈,令他难以违抗。

宣亚缓缓坐下,宋止行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酒瓶,在他坐定时蓦地伸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他速度太快,宣亚避之不及被抓个正着,惊愕之余抬头一看,看见眼前的宋止行脸色一变。

“混蛋!”

宋止行狠狠甩开他的手。

手被甩得有点痛,宣亚用另一只手轻轻揉捏,碰到手臂的时候,一股寒气自指尖侵入。连自己都感觉到寒冷,更不消说外人碰触後会怎样了。宣亚微微勾起唇角,目光落在宋止行脸上。

察觉到他的注视,略略失神的宋止行抓起酒瓶灌酒前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是在关心我?”

呯地一声,酒瓶被宋止行重重放在桌子上。

“我不想你因我而出事,我不想欠人情。”

“那是我自己愿意。”

宋止行猛灌了几口酒,才接着道:“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们什麽?”

“我为一个人恢复功力,事成之後他们会让我们离开。”

“你相信他们?”

“现在仅有相信这一条路可走。”

“你身上的寒气是怎麽回事?”

宣亚想了下,才回答:“那个人一身寒气,为他施针时不免被牵累。”

宋止行打了个酒嗝,有些难受地撑额支在桌上,沈默片刻才低声道:“那人有什麽特征?”

“一身黑衣,皮肤通体白净近透明,脸,裹着人皮面具不知真相,听声音,应在三十上下,离奇的是,他身上没有丝毫衰竭之相,似时间在他身上静止,无法继续衰老。”宣亚仔细地回忆,再一点点说出来。

宋止行阖上眼睛半晌,才缓缓睁开,手边的酒瓶被他轻轻推到一边,自身上的衣物里艰难地扯下一块布,随後咬破手指,在布上画出几个奇异的符号,再慢慢叠好放在手中递到宣亚面前。

“我身上的东西被收走,没有符纸便只能用布将就,你收好放在胸前,可以抵御部分寒气。”

宣亚顿了片刻,才伸手过去,碰到他的手时,情不自禁地停留。宋止行似是察觉什麽,翻过他的手掌把东西放置於他的手心里,双手离开时,轻轻道:“那一天的事,根本不算什麽。”

停了片刻,又道:“你无须介怀,就当它从未发生过。”

宣亚用力抓住手中的东西,久久方出声:“或许忘了是最好的,但若不失忆,我便忘不掉。”

宋止行愣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又开始变得不正经:“你莫不是第一次?是了,第一次,总会难忘些。不过,等你以後遇上了合适的人,经历多了,便觉得这些都不算什麽了。”

看他恢复回来的那副酒鬼的无赖作态,宣亚冷冷一笑:“看来宋大侠经历颇多才能如此不以为然。但你错了,宣亚不是别人,并不是什麽人都能令在下在意。”

宣亚说罢,起身拂袖离开,宋止行面上无半点尴尬,笑看摇头看他离去,嘴中不断喃喃:“你太年少,太年少。”

因为年少才能如此轻狂,因此年少才能如此自信,也因为年少,才能如此笃定。

宣亚对他的话听而不闻,冷着脸离开,那块他交给他的东西,一直紧紧握在手中。

这一夜依然平静,只不过两人皆是若有所思,辗转难眠。当夜,谁也没料到第二日,因为宋止行这块以血画成的符会为两人带来横祸。

血是生命之源,带有独特的气味,人们不会错闻血的味道,对血敏感的人而言,不管这个味道再淡再少,总能轻易察觉。

再次为黑衣人施针时宣亚方接近,一直沈静的黑衣人突然变得暴躁,不容分说一掌拍在宣亚胸前让他飞身撞到墙上,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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