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冷冷回应,萧父已完全猜到秦霜桐的来意。
“呵,萧夫人曾请族中祭司帮忙,祭司言,令郎怪病并非没有由来,虽是天生所带,却有力可挽。”
“祭司并非医师,这一点族长该清楚才是。”
“这是自然。”见萧父不再客气,秦霜桐也知再细细道明也没什么意思,于是道:“祭司言,唯带走二子,才能还长子寂夜一个完好的身子。我深知二位疼爱孩儿,丢了哪个都不愿意,故此次带邱禾来这里,一来给寂夜看病,二来……”
“无论如何,”打断秦霜桐的话,萧父跟着站起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忧夜祭天。”
秦霜桐眉头一皱。
“祭司言,唯有将忧夜火葬祭天,方能换的我儿寂夜健康,简直荒谬!”
“萧老爷……”
“我知族长是为我两个孩儿考虑,可族长也说了,丢了哪个都心疼,我先谢过族长带来邱禾为寂夜看病,但要应祭司言拿忧夜祭天,是万万不能的。”萧父字字果断,丝毫看不出半点疑虑,这倒让秦霜桐有些哭笑不得。
“相公……”萧母上前想劝,可见萧父如此,竟也却步了。
“呵,萧老爷,何不听我把话说完?”
“族长请说。”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萧父坐到一边,稳了稳情绪。
“我原以为萧老爷会明白我此次前来的目的,没想到萧老爷如此沉不住气。”
萧父一愣。
“祭天的事,祭司向我提过不止一次,只是我也不能眼看一个无辜的孩子因如此荒谬理由祭天。萧老爷,我让邱禾前来,你总得让我见上令郎一面,好确认病因,不是么?”
萧父踌躇着起身,几番犹豫下也终于应允。
“如此,有劳两位了。这边请。”说着,带着二人向后房去了。
房里,两个孩子已经醒了。
寂夜坐在桌边喝着温茶,忧夜正在整理床铺,见爹娘来了,立刻跑过去一把抱住萧父。
“爹!”
“乖。”摸了摸忧夜的头,萧父的视线落在寂夜身上,还未开口,见那孩子一脸苍白,更是心疼到了极点。
一旁的邱禾看了看两个孩子,径直走到寂夜身边,笑问:“你可是叫萧寂夜?”
寂夜有些应接不暇,迄今从未有任何一个人能一眼就分出他和忧夜,爹娘亦是如此,更何况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疑惑的看了看门口的三人,又将视线落回邱禾脸上,却没有答应。
“爹,他是谁啊?”见邱禾这么盯着自己的哥哥看,忧夜瞥了瞥嘴,眉头有些不满的一皱。
“忧夜来,他们给你哥哥看病呢,你先同你娘出去。”
忧夜虽然有抱怨,却还是跟着萧母出去了。
邱禾依旧望着寂夜轻轻笑着,俊朗的脸上满是让人安心的笑容:“不用害怕,我是来替你治病的。”
“寂夜,来。”上前扶起一直没有吭声的寂夜,萧父将他扶到床边:“躺下,让大夫给你看看,疼得难受吧?”
寂夜点点头,也没有多想便乖乖躺下了。
秦霜桐也走到床边,居高细细望着寂夜清秀的面容,一时有些惊叹兄弟二人竟是如此相像。若不是因为寂夜有病在身面色苍白,怕是谁都很难认出来。
邱禾把上寂夜脉络,目光也静静落在一脸平静的寂夜脸上。
他许久都不曾开口,可眉头却越皱越紧。
“邱禾。”唤了声邱禾的名字,秦霜桐似乎等不了他那么久都不吭一声。
“……”终于,邱禾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脸色却并不好看:“萧老爷,我们出去说话。”
秦霜桐倒是满脸平静,像是已经知晓答案一般,倒是萧父一怔,心中惴惴不安。
邱禾还不曾再开口,袖子却教寂夜拉住了。
“就在这里说。”不大的声音,却让人不能拒绝。
邱禾很惊讶于寂夜的坚持,却还是坐到床边安抚道:“你先休息,我和你爹爹出去说几句话。”
“我自己的病却不能让自己知道么?”
一针见血。
秦霜桐也没有料到十二岁的孩子竟然说话如此不留余地,尽管如此,却又不失了礼数,心中不禁对寂夜又多了一份看法。
邱禾似是征求意见一般的看向秦霜桐,秦霜桐笑着点了点头,自行坐到一边,萧父见此情形,也只能低叹。
“既然寂夜要听,那就说吧。”
邱禾垂眼想了想,伸手抚了抚寂夜额前的碎发,柔声问道:“你每次腹痛,是绞痛,抑或是其他什么?”
寂夜低头想了会儿,才道:“不是,痛得胸口也连着发闷,喘不过气来。”
话才完,邱禾眉间的结更紧了。
“邱禾,你有话就直说吧。”
邱禾站起身,启了启唇,半晌才道:“我起先也以为是误诊,不该有这样的事才对,只是先前两位大夫都如此说才想说要过来看看。”
说着,背对过寂夜,向萧父道:“寂夜的病从半年前起,一足两月,腹中便会疼上一次,六七日后,便会自行好了,是这样么萧老爷。”
“正是如此。”
“若不是亲自把脉,我也不会信口雌黄。”像是在思考如何说才最合适,邱禾眼中的神清,是秦霜桐都不曾见过的。
“萧老爷,请您信邱某所说的话,此事也不能怪那祭司坚持祭天,令郎的身体……”
“如何?”萧父问。
“令郎的身体,乃是阴阳之躯……”
第三章
“你说什么……?”尽管萧父先前已有两位大夫确诊过,但不知为何,一样的话在邱禾嘴里说出来,却教人怎么都无法平静。
“我是说……”邱禾边说边转身看向身后的寂夜。只见他正有些茫然的望着自己,想开口又有些不忍心。
秦霜桐绕过邱禾坐到床边,笑问寂夜道:“邱禾说的,你可听的明白?”
寂夜也不隐瞒,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是懂了一半,还是一点都不懂?”
寂夜这回连摇头都省了,只是直直的看着秦霜桐的眼睛,再也没顾及上礼数的问题。
“邱禾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寂夜一看自己,秦霜桐就有种开不了口的感觉。他转头看了看邱禾,这才明白邱禾刚才是为什么住的口。
他站起来左右踱了两步,像是想好了要怎么说,于是坐回去望着寂夜问道:
“寂夜,你可知……自古男性阳,女性阴么?”
寂夜垂了垂眼帘,似是有些明白了秦霜桐的话。三人都不知道他能懂多少,秦霜桐更是怕自己说的不清楚而让他误会,于是又道:
“若是男人,就该是性属阳,是女人,就该是性属阴。所以……”
“所以,阴阳之躯,便是男女同体。”秦霜桐的后半句还未说出来,寂夜竟破天荒的替他接了那一直难以启齿的半句话。
不止秦霜桐,萧父和邱禾都不敢相信寂夜竟能如此平静的说出那句话。那句话,不仅仅是所有人心中的一个死结,更是扣死寂夜一辈子的结。
“因为不男不女,所以大家都说是妖怪孩子。因为不男不女,所以就说是弟弟拖累了哥哥,若不是弟弟,哥哥就会是个完整的男孩。因为不男不女,所以族里以长子为尊,就要将弟弟送走,以此还哥哥一个完整的身子?”
句句平静,字字清晰,但寂夜的每一个字就像是一根铁杵凿在心上一般,轧的生疼。
“呵呵……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一说就明白了。”秦霜桐的脸上有些尴尬,他不知道自己这么一解释竟然真的“一点就通”了。
一旁半晌都没有吭声的萧父,望着寂夜那张看似平静却满是情绪的脸,心里翻涌着一波又一波的痛楚。
屋子里的安静,在这个时候显得及其让人心烦。秦霜桐尴尬的起也不是坐也不是。邱禾端着杯想喝水,却在嘴唇触到杯沿的时候,又把杯放下了。
寂夜也低着头,虽然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但那句“因为不男不女”,只有他自己明白说出来需要多大的勇气。
“邱禾……”终于,秦霜桐第一个打破沉默:“你看……寂夜的病。”
“十二,正是一般女子生长发育的年纪。”似是有人给自己铺了条路,邱禾立刻就接上了秦霜桐的话,“所以寂夜自半年前开始腹痛,可毕竟是男子,故此才会两月腹痛一次,六七日自行康复也是如此。”
“可有方法医治?”一直没有出声的萧父,此时也问出了心中疑惑:“无论什么代价,只要能医好寂夜,什么都可以。唯独送走我二儿忧夜。”
“没有。”一点不留余地的截断萧父的话,邱禾虽不忍心却也无可奈何:“我知道如此对寂夜太不公平,只是如此病症实属首次,尚无任何人能医治,除非……”
“除非什么?”萧父忙问。
寂夜也抬起了头。
邱禾坐到一边,眸子凝望着寂夜眉间情绪,缓道:“找我师兄。”
“憬源?”秦霜桐眼睛一亮。却在触上邱禾转向自己的目光后改了改口:“……你师兄,夏憬源么?”
“是。”有些无力的将视线收回来,邱禾向寂夜道:“我也不知他是否能医治这样的身子,只是神木宫就属师兄医术最为高明,若是他也无力医治,那……定是无能为力。”
“能否请再说得明白一些?”向前两步,萧父像是在风浪中找到了救命浮木一般的激动。
“我师兄夏憬源,原是神木宫的圣医。这不用多说,萧老爷也应该明白,原圣医的医术,这世上无人能及。”邱禾说完顿了顿,又看了秦霜桐,慢慢说道:“只是,我师兄多年前已离开神木宫,我也大不如他。请他亲自过来,想必是有些困难。”
“若是亲自去请呢?”
“那便要看运气了……”邱禾苦笑。
“什么意思?”这一句,是寂夜问的。
邱禾走到床边,绕过秦霜桐坐下,向寂夜柔声道:“看运气的意思,就是看他看你,顺不顺眼。”
寂夜眉头一皱,似乎对邱禾这句话相当不理解。
“邱禾,你吓到他了。”一旁的秦霜桐倒是轻松一笑,解释道:“邱禾的意思,是若是想要医病,必须你亲自上山去找夏憬源才行,若是他肯出手相救,那便是有希望了,若是他不愿意,也并非是白跑一趟。”
说白了,就是上山肯定有好处。
“我师兄虽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却也不是个坏人。寂夜,我不能保证他定能医好你的病,但我能说的,是他绝对不会把你赶回来。”邱禾将腕上一串玉珠交到寂夜手里,继续说:“若是你想去,那便以这串珠子为凭,我再另写一封书信给你,若是你不想去……”
“我去。”不等邱禾把话说完,寂夜便接道:“我去,但我有个请求。”
“什么?”
“照顾忧夜。”
“寂夜……”一听寂夜这样的话,一直内心不忍的萧父,也再藏不住难过的情绪:“忧夜也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我知道你们兄弟彼此很少分开,但现在不得不这样,他会明白的。”
寂夜垂头不再吭声,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如此一别,怕是多少年都不能见上一面了。
本以为要过上几日才出发,不想邱禾表示,若是要等,只能等寂夜两月之后才能走,这样一等,会误了多少事谁也不清楚。所以,寂夜当日就收拾了一些简单的衣物,准备次日就上路。而秦霜桐和邱禾也双双告辞,并说明次日便会来接寂夜送他离开。
晚上,忧夜紧紧抱着哥哥不让他走,眼睛红红的却也不哭,寂夜好生宽慰了几句,却也不见他的反应,只能无奈就那么抱着他。这一走就可能是好几年,其中多少感情,却在即将分别时,道不出只字片语。
那一夜,寂夜至今回想都会觉得无比怀念。那是儿时的最后一次相拥而眠,之后,十五年后的再度相遇,怀中的人依旧,却已回不到当年的那份依恋。
秦霜桐和邱禾依约次日前来,萧父和萧母也不再是恋恋不舍,仿佛放下了重担,脸上的表情释怀了很多。
萧母不再哭哭啼啼,向秦霜桐一再道谢,一再获得秦霜桐几次的保证。
萧父虽知儿子此去定是有收获,但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感情,毕竟是养了十二年的亲生孩子,突然要走,任任何父母都于心不忍。
忧夜破天荒的没有出来送哥哥,寂夜也没说什么,被秦霜桐拉了手带到了门口。
“霜桐,你先带寂夜走,我片刻就跟上来。”邱禾在门口关照了一句,秦霜桐也像是早已知晓,没有多问就拉上寂夜上了马车。
寂夜出乎意料的没有回头,去的如此干脆。
见马车行的远了,邱禾这才转回头,看了萧父萧母一眼,微微一笑开口道:“萧老爷,萧夫人,邱禾还有一事,需和二位谈谈。”
萧父萧母互看一眼,疑惑丛生。
萧父道:“圣医请说。”
“请问,令郎忧夜,现在何处?”
第四章
萧父萧母面面相觑,不明白邱禾的话是什么意思。邱禾也知自己突然这么说怕是会引起误会,只能道:
“萧老爷切勿误会,此正是邱禾此来的第二个目的,一为寂夜看病,二,便是为了你家二子忧夜。”
“这……”萧父略有犹豫,不过既是邱禾开口,他还是向萧母道:“去把忧夜带来。”说着迎了邱禾:“圣医请屋里说话。”
“如此多谢了。”邱禾行了礼,随萧父一同进去了。
厅堂里,萧父亲自给邱禾倒了茶,恭敬道:
“你说为我二子忧夜,敢问何事?”
“嗯,是这样……”邱禾稳了稳情绪,温言道:“我听闻萧家两个孩子,大儿子寂夜画技不凡,小小年纪却是绘物栩栩如生。二子忧夜虽然调皮,却是聪明无比,熟读各类诗书,文采比一般孩子了得。”
“圣医言重了。”萧父笑笑,想了想问道:“圣医想说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的确。”邱禾也不隐瞒,继续道:“不瞒萧老爷,我曾有一次,无意间得知忧夜特别聪明,不但是喜欢读书,更是对医学药理有着无比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