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开始上升。
"--是同情吗?"
胜臣尖锐地问道。他也听得出自己的语气中充满恶意,可是他已经无法自制了。
脑海一角发出警讯:住嘴!快逃吧!可是胜臣的憎恨感,却取像席卷满布枯木的冬天山丘的火势一样蔓烧开来。
"不对。"
丽子毅然决然地回答道。
"哪里不对?"
胜臣已经拋开了"好儿子"的假面具。
丽子带着强烈的目光看着胜臣。眼神之强彷佛探照灯一样。胜臣曾经跟有剑道名家之称的高手对峙过。他想起原本目光
沈稳的老人,在架起竹刀的那一瞬间眼睛就会变成这样。
"我喜欢他。"
丽子的话重重地撞击在胜臣心头。
那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答案。
--喜欢。
胜臣哑口无言地看着丽子。
胜臣的母亲加寿子不断地向胜臣诉说对恭司的不满,但是却从来没有说过"喜欢"这个字眼。
看到胜臣无言以对,丽子露出了少女般羞涩的表情。
"对不起,竟然跟你谈起这种男女之间的事。"
她害羞地吐了吐舌头,这个动作让胜臣清楚地看到了丽子的年轻。
胜臣全身僵硬了。
他的思绪彷佛被区隔开来似地,全身动也不动。脑海里只有丽子那句"我喜欢他"不停地打转。
"我觉得有像胜臣少爷这么聪明的儿子,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丽子这句话唤醒了胜臣的理性。
聪明儿子的说法,让胜臣产生一种事不关己似的愤怒感。
"--因为我唯一的优点就是虽然身为流氓的儿子,却是个书呆子。"
胜臣放下筷子。
他没有食欲了。肚子里燃着熊熊的怒火。可是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这么焦躁?
跟美百合谈话有时候也会出现同样的状况,但是却从来没有这么严重过。现在的他好想狂吼出来。
--头好痛。
胜臣觉得头痛得好象利箭射穿了太阳穴一样。那种疼痛感阻隔了思绪。这种头痛的老毛病是一种不快,但是他可以确定
,在感觉到疼痛的那段时间里,他可以不用思考任何事情。
--我在逃避吗?
胜臣强忍着隐隐作痛的头思索着。于是他感觉头更痛,思绪又被阻隔了。
"嗯嗯,能认真念书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丽子悠哉地说道。
--真是个没神经的女人。
胜臣充满憎恨的心情想着。
毫不留情地追剿、搅乱胜臣的内心世界,却没有发现胜臣为头痛所苦。非人的父亲所选择的女人果然也一样像禽兽。胜
臣咬着嘴唇想着。
"--我还要念书。"
胜臣冷冷地说道,站了起来。
"啊,这样就够了吗?身体不会有问题吗?"
丽子困惑似地对胜臣说。
胜臣心想,明明才跟我差没几岁,却装出一副母亲的样子,绝对不可原谅!
"没事。"
胜臣面无表情地离开了餐厅。
--等头痛消退之后,趁念书之前去挥挥竹刀吧!
只要活动身体,讨厌的思绪就会消失。如果再不逃开,一定会死的。
胜臣压着疼痛的头回到自己房里。
不久之后,丽子怀孕了,在盛夏的八月二十二日生下了一个男孩子,取名为雅臣。
胜臣是在丽子出院回到家里之后,见到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雅臣的。
"胜臣少爷,这是雅臣。你好。"
丽子将怀里的雅臣抱给胜臣看,脸上尽是笑容。
"--!"
胜臣一看到雅臣的脸就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小子不是人,简直是头虎子!
胜臣内心窜过强烈的冲击。
他以为每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脸孔都是一样的,可是雅臣却不同。明明还是个婴儿,可是却已经相当有形了。丽子抱着
雅臣的样子就像是一对野虎母子。
丽子一个人的时候,胜臣就觉得她是个"像野生动物一样的女人",而雅臣虽然小,却已经有王者的风范了。
--生下来才不过几天吧?
胜臣怀疑自己的眼睛有问题。
"恭喜妳,好可爱的孩子。"
胜臣给了一句社交词令。
"谢谢。这是胜臣少爷的弟弟哟,你可要疼爱他哦!"
丽子带着像盛开花朵般的笑容对胜臣说。
她全身散发出初为母亲的喜悦感,可是胜臣却将视线移了开来。他无法原谅自己竟然会憎恨被丽子所疼爱的雅臣。
"啊,胜臣哥哥!"
胜臣走向餐厅,准备去吃晚餐,这时雅臣像野生的肉食动物一样,快速地从走廊对面跑了过来,一跃跳上胜臣的脚。
"哇!雅臣,你干什么?"
胜臣被像动物的雅臣这么一爬,惊得叫了起来。
"哥哥长得好高,我可以爬耶!"
雅臣紧紧抓住胜臣的胸口。然后理所当然似地咬着胜臣的衬衫领子。
"雅臣,别这样!这件衬衫是咬不得的!"
胜臣发现自己身上新做的意大利制衬衫的领子被咬了,不禁发出惨叫声。
"有什么关系嘛!"
胜臣企图剥开雅臣,可是雅臣却机灵地手脚并用,紧缠着哥哥不放。
--这小子简直是野兽!
胜臣在雅臣刚出生时就觉得他是虎子,他想的并没有错。
食量倍于一般人,又睡得好,拜此之赐,雅臣发育得不像一个五岁的孩子,粗暴的行径也非同小可。
他连一分钟都静不下来。只要醒着就一定看见他在跑,要不就是跳上任何他觉得可以跳的地方。看到东西就踢、就丢,
然后破坏。他的玩具和衣服总是像被暴风摧残过后一样散乱一地。
只要一兴奋起来,他会像对着远方狂吠一样地大叫,要不就发出奇怪的声音。他把看到的任何东西都塞进嘴里,心情好
的时候,不但咬人的衣服,连手指头和耳朵都不放过。
雅臣比一般孩子还早会说话,但是几乎没办法和别人有心灵上的交流。
会说人话的野生动物是最适合雅臣的形容词。
"小--雅!"
喘着气跑过来的丽子瞪大了眼睛看着爬在胜臣身上的雅臣。
"胜臣少爷,真是对不起。"
丽子赶紧将雅臣从胜臣的手臂上剥下来。
"没关系,反正他总是这样。"
胜臣愕然地回答道。
"这孩子老是说跳就跳。小孩子真是可怕,我的体力已经没办法负荷了。"
丽子叹了一口气。
"--妈妈,雅臣是特别制作的。"
胜臣冷静地表示他的意见。
"是吗?男孩子不都是这样吗?"
丽子放弃似地看着胜臣。
"要是所有的男孩子都像雅臣这样,那日本的母亲几乎都要因为育儿精神衰弱而住院了。"
胜臣想起自己和秋臣、春臣小时候的样子。
秋臣和春臣的运动神经特别好,也很活泼,但是却不会像雅臣这样不停地跑着、动着,或者有突如其来的举动。
"是这样吗......?我认为等他大一点应该会变乖的。"
丽子带着母亲的表情说。
"这个嘛......"
或许吧?正当胜臣想这样说时,美百合从餐厅里探出头来。
"小雅,吃饭啰!"
"姊姊!肚子饿!"
雅臣一听到美百合的呼唤,立刻从丽子的手上跳下来,直接冲向美百合。
"小雅今天一样生龙活虎嘛!"
身体纤细、腰劲却够强的美百合把雅臣接个正着。
"美百合,今天吃什么?"
雅臣企图爬到美百合身上。
"小雅!吃过饭再玩!"
美百合利用饵食转移雅臣的注意力,巧妙地控制了他。
"对哦,吃饭!吃饭!"
眼里闪着精光的雅臣不再往美首合身上爬,直接冲向餐厅。
"......呼!"
丽子无可奈何似地叹着气。
"--"
胜臣斜眼看着丽子,心中淡淡地想着,加寿子有没有这样呵护过自己呀?
加寿子留在胜臣脑海里的记亿是最后那个背影。他觉得记忆中加寿子总是背对着他。
虎子雅臣支配着整个加藤家。正确说来,家里的每个人都被雅臣要得团团转。
雅臣既任性又没耐心,手动得比嘴巴快,因此在幼儿园里动不动就惹麻烦,老是被"退园处分"。
"我讨厌幼儿园!人家只是不喜欢坐着,干嘛生气?"
雅臣似乎无法理解自己惹人生气的理由何在。他因为太过粗暴,被两所幼儿园开除,上第三所幼儿园时,恭司除了捐了
大量的款项之外,还给老师许多赏钱,老师几乎把所有的精神都放在雅臣身上,这才好不容易让雅臣有了落脚的地方。
"在幼稚园里本来就不能随便乱动的。"
丽子很有耐心地开导雅臣。
"啊?为什么?人家受不了嘛!"
雅臣抱着"现在我想做的事情就代表一切"的心态,完全没有把四周的状况放在眼里。
"可是还是要忍耐啊!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丽子一说完,雅臣眼里就浮起泪水。
"不要!不要!不要!为什么不行!?"
他使尽全身的力气耍着性子。
这种年纪的孩子耍性子并不奇怪,但是雅臣的行为却充满了迫力。他一副"如果要勉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我宁愿去死
"的态势,只是一个劲儿地耍性子。
雅臣捡回了一只流浪狗,为牠取名为"小惠理",把它当成"朋友"看待。被丽子骂了一顿,心情非常沮丧。
"有小惠理我才觉得快乐嘛!"
他把心灵寄托在小狗身上。
粗暴而没耐性的雅臣在幼儿园里交不到朋友。
因为养了狗,雅臣的野性看起来越发明显。孤独的雅臣把情感都寄托在狗身上定必然的趋势。
雅臣把小惠理当成看门狗,表示要每天晚上抱着牠睡觉,可是丽子的态度非常坚决。
"雅臣,小惠理是只狗,要待在外面,不可以进到家里来。"
每次被丽子责骂,雅臣就会哭。
"为什么不行嘛!小惠理是我的‘朋友'啊!"
因为母亲禁止小狗进门,因此雅臣老是待在院子里,将小狗小惠理夹在腋下。
丽子想让野兽雅臣能融进人类的生活中,所以总是企图拉开他和小狗的距离,可是丽子越是严苛,雅臣就越是黏着小狗
不放。
幼儿园放学回家,他就跑到院子跟小惠理玩,吃过晚饭就说"我去喂小惠理吃饭",然后跑到院子里喜孜孜地看着小惠理
吃饭。
原本就讨厌动物的胜臣觉得,小惠理不过是一只小杂种狗而已,但是对雅臣来说,小惠理却似乎代表了一切。
--怎么会这样呢?
胜臣与其说是以兄长的身份,不如说是出于纯粹的好奇心所驱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雅臣。
不管大人再怎么劝导,好象都进不了雅臣的耳里。他只做别人教他的事情,但是不会学一反三,除非置身于同样的状况
下,否则他会一再犯同样的错误。
每当有人怒骂他"上次不是讲过了吗?",他就会哭着说"上次你没有说!"
他也不是死不认错,只是好象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思。
然而,这也不代表他脑筋不好,他的运动神经超绝,记忆力也优于常人,投注在自己喜欢的事物上的专注力叫人咋舌。
他比一般人任性,明知四周的状况,却仍然坚持己见,仗着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不理会四周的变化。这种性格虽然叫人
伤脑筋,但是对一个孩子而言,也并不特别稀奇。
可是,雅臣的自我中心主义却离谱得吓人。他以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彻底姿态面对任何事物,没有所谓的客观性,他的
主观就是一切。
当他弄坏院子里的东西被丽子责骂时,虽然会不停地抽噎,但是一看到蝴蝶飞过来,就会眼睛闪着精光追了上去。
"啊!是凤蝶!"
"喂,雅臣!"
尽管丽子再怎么发脾气,雅臣的眼里就只剩凤蝶了。
他只对自己喜欢的事物有兴趣,自己的感情和意思永远排在别人之前,而且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训练得宜的狗懂得"等一下",但是这个字眼完全不适用于雅臣身上。他简直就像一头野生虎子,无法压抑好奇心和生理
上的欲求。就算要他学会"忍耐",静坐不动这件事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这小子再这样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胜臣每次看到像野生动物一样的雅臣时,心头就会产生不安。
如果雅臣继承了恭司的事业,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我是一个只能做流氓的男人。"
小时候听清昌说过的话,总是在胜臣的脑海里盘旋。
只能做某件事的说法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更何况说这些话的人是清昌。既然被誉为关东地区的侠客,那么就算从事正
当职业应该也会成功的。
胜臣一直有个疑问,若是个有能力的人,若是个够机灵的人,那么应该可以成就任何事情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世界上确实存在着能力极端失衡,喜恶和能与不能的差别非常大的人。
从某方面来说,胜臣是够机灵,他不记得曾因为做什么事情而让自己感觉特别辛苦的。参加入学考试固然辛苦,但那是
因为他的目标在日本顶尖学校东教大学的法学部使然,而且,他也多少明白,就世俗的眼光来看,他确实背负着"不必要
的辛劳"。
虽然,他不是在各方面都有顶尖的表现,但是胜臣至少有自信,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他觉得特别困难,而且只要他想,就
一定做得来。除非他从事不适任的工作。否则他应该可以胜任一般人能做的事情。
"所谓人就是不管愿不愿意,自然就会出生在适合自己的场所。"
清昌说他只能做流氓,可是胜臣认为,既然他有那么敏锐的看穿人事物的眼力,那么就算不当流氓应该也可以存活下去
的。
清昌说,恭司跟他一样。所以,他让恭司继承他的事业。
加藤组到了恭司这一代确实飞黄腾达了起来。一方面是因为正值泡沫经济时期,另一方面也有赖于这段时期,关东地区
并没有发生什么大型的抗争,所以加藤组的利基便稳稳地奠定了。
每当事态可能演变成一场抗争时,恭司一定会用钱去解决。这不但是他累积财富的方法,同时他也借着把对方当成生意
伙伴来看待的手段,一力面保住对方的面子,同时扩展自己的版图。于是,他的财富越滚越多。
但是,对金钱主义挂帅的恭司产生反感的人也不在少数,没什么脑袋,只凭着蛮力行事的手下们,没办法顺利成功而造
成不满的情况也时有耳闻。金钱确实具有莫大的力量,但是光靠钱并不能作动整个世界。
恭司虽然是一只会生金蛋的母鸡,但是却没有清昌那种可以让男人也为之倾倒的"华丽感"。
京都甲田组的开山始祖,因为衷心崇拜清昌而和他成了拜把兄弟。对流氓而言,所谓的拜把就是建立起比亲兄弟还要亲
的关系誓约,因此没有这种豪情的人根本做不来。
清昌还有几个"为清昌老大卖命也在所不惜"的小老弟。对流氓而言,拥有愿意为自己而死的小老弟是最大的骄傲。
如果说让男人为之倾倒是清昌最大的才能的话,那么,他或许确实有做流氓的天份。
可是,恭司又怎么说呢?胜臣狐疑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