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伊甸园13、14——江上冴子

具电车一样。
「上车吧，小芹！」
加藤一把拉住我的手就要上江电。
「喂……」
我想警告他，这里人多，放开我的手吧！
「……好痛！」
没想到他的头不偏不倚地撞上了江电的车顶，痛得他当场叫了出来。
其实加藤原本就缩起身体，避免去碰到门楣，没想到江电的车顶远比他想象中的还低。
「你还好吧？」
我的心情突然变成了带领小朋友外出远足的老师似地，很担心地问加藤。
「好痛啊，小芹。」
加藤捂着额头，像个小孩子似地悲哀地向我诉苦。
正想提醒他，那幺大一个人有这样的行径实在太难看了，没想到坐在对面位置上的三个欧巴桑，却用怜爱的表情看着加

藤。
「小哥哥，你得小心点。」
一个看来像带头的欧巴桑以对小孩子说话的语气对加藤说。
这个欧巴桑看起来非常注意被晒得微黑的皮肤保养，穿著保守的蓝色衬衫，配上窄管的裤子，很合她的气质，感觉上像

理性的镰仓贵夫人。
身材高大而貌美、开朗的加藤在天王寺学院也是厨房那些欧巴桑们的偶像。
「欧巴桑，你们是当地人吗？」
加藤小心翼翼地上了车，天真地问道。
正想提醒他，称这些看起来非常高贵的太太为『欧巴桑』未免太失礼了吧？
「是啊，我们是K高中的同学。今天一起来参加好久没举办的迷你同学会。」
另一个欧巴桑对加藤说。
这个人剪了一头短发，戴着大大的耳环，看起来像个能干的女人。
「哦？是吗？」
加藤大剌剌地坐到欧巴桑对面的座位上。
由于座位之间的距离很短，这样交谈也不会有多大的异样感。
－－我……我该怎幺办呢？
不知所措的我站在车门前犹豫着，这时加藤一副目中无人似地对我招招手。
「喂，小芹，坐这边。」
心想，别把好歹是个老师的我当狗看待，随即又想到，如果在已经激活的电车里跟他起冲突而受到惩罚的话，我就无处

可逃了，只好暂时放弃反抗的念头。我一坐到加藤旁边，欧巴桑们就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我跟加藤。
在涉谷时代受欢迎到号称百人斩的加藤，虽然只是随便穿了件T恤和牛仔裤，但是看起来依然迷人。脚上虽然踩着跟穿制

服时一样的木履，然而看在似乎被加藤的年轻和华丽的美貌所震住的欧巴桑们眼里，这似乎只是『时下年轻人的打扮』

而已。
相较之下，我则是穿著只因为颜色好看，就在量贩店买下来的衬衫和长裤，感觉好象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不受欢迎的高

中生』的味道。
「……弟弟吗？」
留着半长发型，配上连身裙，看起来有点情色味道的欧巴桑狐疑地问加藤。
－－弟弟!?
被误认为小我七岁的加藤弟弟，我受到不小的冲击。
「不是啦……」
加藤含糊地回答道，然后看看我。
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询问我：可以说我们是师生吗？
要是跟她们明说，由于高大的身材和自然散发出来的威严，看起来确实像二十几岁的加藤，和因为穿便服而娃娃脸更显

突出的我是师生的话，她们一定会大为惊恐吧？
没有必要向偶然认识交谈的对方据实以告吧？
「『小弟』，几岁了？」
穿著蓝色衬衫的欧巴桑的问题让我倍受冲击。
会被称为小弟的多半都只是国中一、二年级的小男生吧!?我正想告诉欧巴桑，我是大学毕业的二十三岁社会人二年级，

而且还是个老师呢！这时加藤用力地握住我的手，开玩笑似地说：
「秘－－密！对不对？小芹。」
加藤的语气让车上其它正在窥探我们的乘客们都笑了起来。
「那个……！」
我想做个清楚的说明，却找不到适当的说词。
「啊，是海耶！」
加藤开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连背对着海的乘客们都被他的叫声所影响，纷纷回头看。
一望无际的视野被染成了橘红色。形成紫色和红色渐层的天空，使得闪耀光芒的大海显得更加地美丽。
「哇……」
我被眼前流逝的美景感动得发出了惊叹声。
小时候看过几次湘南的黄昏景色，然而从电车上目睹如此美丽的景象，我仍然不免有惊为天人的感动。
我心想，江电之所以成为湘南名胜面广受喜爱，或许是因为从电车和从月台上都可以看到黄昏的海面吧？
这里有支撑当地人们生活的电车和海洋完美融合而成的，奇迹似地，自然而不造作的景色。
电影或戏剧、小说的舞台中经常会用到这一幕不只是因为它有名。
我想一定是因为置身于如此的海天景色中，就可以体会到戏剧性的感动的缘故。
「好美的景色！」
加藤悠哉地喃喃说道，同时暗暗捏捏我的手。
「嗯……」
我点点头，这时加藤便若无其事地把腿靠了过来，和我的腿紧紧地贴着。
－－笨蛋！你以为这里是什幺地方!?
我大吃一惊地看着加藤，他带着一脸彷佛想起前尘往事似地表情抱住我的手臂。
被夕阳的反射微微染红的美丽鼻子所形成的阴影散发出孤寂的气息。
『当时我还很小，一直搞不懂为什幺妈妈想哭又不哭出来。要是我懂得安慰的话就好了……』
我想起加藤之前说过的话。
－－他想起妈妈了吗？
看着加藤的侧脸，我突然想好好地跟他靠在一起。
平常加藤是头目中无人、自私任性的野兽，是一个叫人忍不住要生气的家伙，可是他却时而会露出光看就叫人难过的孤

独表情。
加藤在学校里老是无所事事，也不正常上课，更别说参加社团活动了。此外，他还强奸我，动不动就拿他过人的臂力来

威胁我。
我认为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不良少年，然而在他盘踞舍监房这段期间，我发现加藤是一个非常寂寞的孩子。
只因为不喜欢念书、没有兴趣就不上课的加藤是很离谱，为考试念书而活的天王寺学院的学生们，和加藤简直是两个不

同世界的人。
不知是加藤不想融入他们？或者他们拒绝接受加藤？这个问题就像先有鸡或先有蛋一样无解，然而我觉得自甘堕落的冰

山和健康宝宝高桥、老是被欺负的玲次，在那所学校里都是特别的人物。
想到冰山他们想待在天王寺的心态，我想我虽然不喜欢用耐力这种说法来解释，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尽管个性迥异，他

们确实都拥有各自的社会性。
然而，加藤就不同了。他完全不理会常识性或社会性，加藤就是加藤。一开始他着实让我感到惊讶，然而现在我却发现

，光是『吃睡小芹』就觉得幸福或许也是一种特异才能。
加藤确实是很寂寞，其实我也一样感觉孤独。从这层意义来看，每个人都是寂寞的，然而能率直地说出『我好寂寞』的

人其实是很不简单的。
大部分的人几乎都会赌上所有的自尊，斩钉截铁地扬言『我才不寂寞呢』，虚张声势地活着，如果被别人认为他们是寂

寞的人的话，他们宁可去死。
冰山的姊姊－－美丽的女医生玲奈子小姐说过，她之所以喜欢加藤是因为加藤很坚强。
身为一个男人，加藤的臂力和胆识确实比一般人出众，然而我个人认为加藤过人的地方，是因为他完全不掩饰『寂寞』

的心情。
或许有人会认为，连睡觉时也因为觉得麻烦就一丝不挂地裸睡的加藤原本就是任性的人，会直接表达自己的感受是很理

所当然的事，然而我相信，打开心房其实是比赤裸全身要难得多。
加藤之所以那幺正直而坚强，或许正好证明了他一路走来的艰辛。天生强悍当然是一个因素，然而更大的原因一定是为

了生存，他不得不坚强。
「好美哦……」
一个欧巴桑赞叹道。
原本对加藤和我充满好奇和兴趣的欧巴桑们，以及其它乘客，也都被初夏的黄昏美景给夺去了注意力。
每个人的心中对眼前的景色一定都有一种超越理论的感动。那是一种超越人生喜怒哀乐的单纯感叹。
凌驾人生经历和环境、想法以及年龄、性别等差异，大家完全被景色所吸引。
当年住在户冢的我，对于在海边出生成长的人们有一种自卑感，一直不敢正视这种景色。直至现在用二十三岁的眼光来

看，我发现之前那种低人一等的心结，彷佛不曾存在过似地解开了。
我不知这是因为自己已经成长了？还是在我身旁的加藤使然？抑或以是一种感伤而已？
可是，海的力量竟然如此伟大啊！可以让我有这种温和平稳的心情。这时我的脑海里响起夏贵先生说过的话：
『现在我爱恋着大海。』
我不知道在涉谷曾经荒唐过一段岁月的夏贵先生，为何会在这个城市落脚。
然而，我觉得眼前的景色似乎给了我一些启示。
我想，在这里生活或来此造访的人们之所以无条件地爱上这个城市的景色，尤其是爱着这片海洋，或许是他们藉由这个

夕阳，感受到靠一个人的力量永远无法做到的巨大存在所散发出的爱。
－－海就是爱人啊……。
我反刍着夏贵先生的话，同时喜悦地嗅闻着身旁加藤所散发出来的烟味。
平常他真的很让我生气，更别说喜欢了；然而，现在，就是现在，我似乎有一种如果能够跟加藤就这样远行到不知名的

地方去也无所谓的想法。
「怎幺样？要再坐回去吗？」
站在镰仓车站的月台上，加藤问我。
「嗯……」
我茫茫然地点点头。
从江之岛车站到镰仓车站只要二十四分钟。这段旅程真的是一眨眼就结束了，然而我的心情却好象飘浮在半空中。
夕阳实在太漂亮了，我的心绪一直无法回到现实的世界中。
「干嘛？一脸做完爱之后的表情。」
加藤在我耳边揶揄似地喃喃说道，这时我总算清醒了过来。
「胡、胡说！」
我出于反射地大叫，加藤便笑着说：
「夏贵那边不能做，我们找个地方做完再回去吧？」
「我不要！」
我红着脸拒绝。
在人来人往的月台上讲什幺鬼话！
「干嘛啦！冰山不也说要做就去找别的地方吗？」
加藤不悦地说。
「……我才不做那种事。」
我把头撇向一边。
「为什幺嘛！」
加藤不高兴地吼着。
他的语气就好象跟我做那档子事是理所当然的一样，我的自尊心开始蠢动着。
「如果真的那幺想做，那就像你在涉谷的时候一样去找女孩子搭讪不就得了？」
我固执地说。
「你说什幺!?」
加藤提高了音量，这时四周的乘客都讶异地回过头来看我们。
－－哇！糟糕！
我的脸色变得苍白。
壮硕的加藤和瘦小的我站在一起，看起来一定像极了恐吓人的不良少年和被威胁的高中生？
万一警察先生问起来，知道我们是师生关系，而且有实质的肉体关系的话，那事情就大条了。
「总……总之，我们立刻回去！夏贵先生家一定也为我们准备了晚餐！」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作势要把我生吞活剥的加藤给推上江电。
加藤在回家的电车上一直很不高兴，始终没有开口。
车内非常拥挤，我们就一起站在车门前面。
不断流逝的景色染成了蓝紫色，在天色暗下来之后，海面看来有点漆黑。
电车上的乘客或许是下班回家已经很累了吧？大家都不发一语，车内静得可怕。
－－说些什幺话吧……。
我瞄了一眼加藤，他落寞地说道：
「肚子好饿……」
这时我才明白加藤一直不说话的理由。
号称食欲三倍于常人、正值发育期的加藤，只要肚子一饿就心情不好，嘴巴也懒得张开了。
「加藤，有江之岛奶油甜饼啊，哪！」
我赶紧把手上的纸袋递给加藤。
「不要，这时候吃甜食的话，心情会更糟。」
加藤把脸撇开。这时候的加藤虽然看起来高头大马的，心态却像个幼儿园的孩子一样。
「你……你能撑到回夏贵先生家吗？」
我很担心地问道。
「撑不到。」
加藤耍性子似地说。
「啊？那怎幺办？」
「找个地方吃吧？」
加藤在下个停靠站一把拉住我的手就强行将我拉下电车。
江电沿海的车站跟白天的样子截然不同，显得好孤寂。
我们加快脚步，离开腰越车站，前往渔港。
我知道沿海地区好象零星有一些适合情侣前往、景色绝佳的餐厅；可是，就算有又如何？难道我们两个大男人就这样走

进去？而且，你又穿木履，有些店是拒绝这样的客人上门的。我正想提醒加藤，这时却看到写着『小沙丁鱼亭』的居酒

屋风格招牌。
「啊，是沙丁鱼！」
加藤彷佛看到猎物的野兽一般，眼睛闪着精光。
这时我才想起，江之岛周边刚捕获的沙丁鱼是有名的珍品。
「去吃吧！」
加藤发出宣言。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反抗饥饿的加藤是无济于事的，只好乖乖跟在后头。
店内充满了沿海偏僻的居酒屋味道，我很担心，事实上只是个高中生的加藤，和怎幺看都像高中生、有一张娃娃脸的我

，可以进去吗？
随即一想，只要不点酒，应该没有问题吧？
「我肚子超饿的，所以就先来一碗沙丁鱼盖饭，要超大碗的，然后还要啤酒。」
听到加藤点餐的内容，我不禁大吃一惊。
「喂，啤酒……」
「啊，这位要乌龙茶。小芹也吃沙丁鱼盖饭吗？」
「好……好是好，可是……」
我正想压低声音提醒他：你未成年耶！加藤却先问道：
「咦？难道小芹今天也想喝点啤酒？」
加藤的一句话引得四周的客人都觉得意外似地看着我。
我不安地想着：他们不会错把我当成国中生吧？
「我、我虽然不能喝，好歹是个大人，可是你……」
我反驳道。
「来了，这位大哥，请您久等了！」
一碗大得让人难以想象的沙丁鱼盖饭和啤酒送到加藤面前了。
「哇！好好吃的样子！开动了！」
加藤发出像小孩子一样的欢呼声，拿起卫生筷子。
我茫然地看着狼吞虎咽的加藤，这时乌龙茶和普通大小的沙丁鱼盖饭也送到我面前来了。
「谢……谢谢。」
我低头致谢，这时送来料理的老婆婆看着加藤，感佩万分似地说道：
「看你吃得多开心……难得看到现在的年轻人会这样。」
美貌开朗而食量大得惊人的加藤，一向很得学校餐厅欧巴桑们的喜爱，然而他在这种海边朴素的居酒屋里，专心一意地

大啖沙丁鱼盖饭的豪迈气概，似乎更引人注目。
「嗯，好好吃哦！这种沙丁鱼我还可以再吃二、三碗。味道果然不同。」
加藤很天真地说道，这时连常来这家店的客人们也都带着尊敬的眼神看着加藤。
－－为什幺会这样？
在我的认知里，只知加藤在天王寺非常引人注目，对四周人对加藤的『好感』一直感到疑惑。
「这位大哥好象酒量不错哦？喝一杯吧？」
一个看起来大约五十几岁的叔叔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拿着自己的日本酒走上前来。
「啊，多谢了！」
加藤笑着接下了酒。
－－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