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在军中,他需要军功。”
李存审语气冷得像刀锋:“然后怎么样?你把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带上了前线?”
李嗣昭看着他皱起了眉:“你最近有点反常。”
“我应该像什么样?……杀戮,杀戮,杀戮,眼睛也不眨的大量杀戮好在史书里留下一个‘他很擅长杀人’的评价……
?”李存审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温和,歇斯底里冲李嗣昭大吼:“我恨这样的生活!我恨我自己……”
李嗣昭再不发一言,静静看着他等他喊完了最后一个字,李存审胸膛剧烈起伏着盯着他,突然扑上去一把搂住了他趴在
他肩头痛哭失声:
“……对不起,我有点乱,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李嗣昭没太意外,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在他耳边低声道:
“别在乎太多……我们都还活着,不是吗?”
李嗣昭知道李存审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知道李存审珍视史建塘和李存勖这两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了解李存审因为
他们也是一同长大的,他知道这个战场上手段决绝的人其实有一颗太容易被情绪影响的心,当李存孝在太原城被五车分
尸时也是他不动声色挡住了李存审的视线低声告诉他“不要看。”
可我们是被养来杀戮的,但至少只要我还活着你就能随时靠过来。
……
“要耐心,越紧急越要耐心细心,知敌方可制胜。”
史建瑭单手托腮听着,眼睛却只在李存审身上打转,李存审眉尖挑了挑:“阿宝?”
史建塘立刻回了神:“是。”
“你在听吗?”
“是……好像要读很多书。”
“读书不是坏事。”
“我更偏向听你讲。”史建瑭直了直腰,目光仍然不离开李存审:“或者,九哥,你写部书我就读。”
李存审笑了,笑容里却夹着丝丝无奈:“我只能教你,这是我唯一能教给你的东西了。”
“不,九哥,你教给我的足够多了。”
……
下博桥晋军营地校场上史建塘束手站在李存审身后,李存审看着场上那数百个被俘回来的民兵脸上没太多表情:
“全押下去斩了,留几十个砍了手臂放回去。”
他说完转身就准备下城,走了两步却停了步子,又加了一句:“剥了号衣,有用。”
……
“我往西面去。”
后面两队骑兵都穿着梁人号衣,陋布粗染的单衫却掩不住各自身上的锐气,数百个人没一个言语,脸上表情都严肃的有
些僵硬。两支人马就要分开时史建塘突然叫住了正要带队离开的李嗣肱:“小嫂子还好吗?”
李嗣肱回头疑惑道:“什么?”
“你把勾栏里那个唱曲的姑娘带回去了?回头请兄弟也开开耳?”
李嗣肱一愣,随即笑笑点头:“好啊。”
“很好,”史建瑭也对李嗣肱回以一笑,随即转身招呼后面兵骑高声招呼道:
“弟兄们听好了!回营李都头请大伙上他帐里听小嫂子的曲儿。”
一阵哄笑应和声中李嗣肱面红耳赤,他调马走开前一甩马鞭恨恨冲史建瑭咬牙切齿道:
“你小子等着!”
……
……丁亥,始至县西,未及置营,建瑭、嗣肱各将三百骑,效梁军旗帜服色,与樵刍者杂行,日且暮,至德伦营门,杀
门者,纵火大噪,弓矢乱发,左右驰突,既暝,各斩馘执俘而去。营中大扰,不知所为。断臂者复来曰:“晋军大至矣
!”帝大骇,烧营夜遁,迷失道,委曲行百五十里,戊子旦乃至冀州;蓨之耕者皆荷锄奋梃逐之。委弃军资器械不可胜
计。既而复遣骑觇之,曰:“晋军实未来,此乃史先锋游骑耳。”帝不胜惭愤,由是病增剧,不能乘肩舆
……
我希望永远站在你身后,直到你不再需要我。
史建瑭不迟钝,他能明显感觉的从幽州回军后李存审和阎宝的关系忽然变得很近。
七万步兵大破三十万契丹铁骑的战果堪称前无古人,但他在乎的不是这个……他父亲也曾是个传奇,但这并不能让史建
塘对他父亲的印象加深分毫……他父亲对他来说只是个与他有名义上的关联的陌生人。
但李存审不仅仅是他九哥。
他不喜欢所有跟李存审走的近的人……平常他甚至对李嗣昭也没什么好脸色……但摒除了偏见来看,阎宝确实是个不错
的人。
也许一切在阎宝开了邢州城门时就已经开始了。
魏博归降,元城大破刘鄩梁军精锐主力,兼收相卫洺磁四州后一直在河北孤城据守的邢州保义节度使阎宝献城来降,沙
陀人军中宴饮加了烈酒就分外吵闹,与梁庭的礼仪俱全相较简直有些君不君臣不臣的味道,阎宝初见那场面确实有点不
知所措。
借着酒劲李存勖拽住阎宝就往李存审跟前扭:
“阎太傅你好大脸面啊,这帐里的你没在城下见过的就只九哥是吧?当初九哥还想亲自去请你,我说我呸!我就不信我
脸面没九哥的大……”
“……大王!”李存审在案后听得哭笑不得喝住了他。
李存勖竟没再胡说下去,他冲李存审眨了眨眼:“九哥你生气了?”
李存审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摇摇头淡笑。
“那我领罚!”李存勖抓起李存审桌上的酒壶仰头就喝,倒干了后又去揪阎宝:“阎太傅,你也该领罚啊。”
“该罚。”那个男人看着李存审温和一笑:“我愿自罚三钟。”
也许当时他就应该注意到李存审看着那个男人的目光里有些不同的东西,但那时他已经醉得有些朦胧了。
如果说李嗣源是不亲近女色,那李存审就是完全不近女色,这件事在真正认识他的人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史建塘当
然也知道,李存审正妻也是唯一的女眷是一个营妓,因为那个女人曾救过他。
他清清楚楚看见两个人走得越来越近,却一直不愿多想,直到某次他从德胜返回魏州时深夜翻进李存审的临时府祉。
他听见那个男人浑重的呼吸和李存审隐忍的低吟,他听见李存审在叫那个男人的名字,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柔情。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退出去的,他很冷静,就像李存审曾教他的那样:越是紧急就越要冷静。
他们看起来确实很完美。
……
接着他与李存勖的关系变得越来越淡,成了纯粹的君臣,他甚至与李存审也疏远了……随着随着晋军声势日隆越来越多
的人附了过来,太多东西掺在人与人之间,他们的曾经根本不可能再出现。
史建瑭变得更加沉默,沉默的接受命令,沉默的执行命令,沉默的娶妻生子,沉默的把自己与周围人完全隔离了。
德胜城地理犹如犬牙,直咬入梁人地界,营寨之下旬日数战,有时从杀场回营他会想起高行周,那个有过一面之交的金
色眼睛的青年……他可能是北齐王后裔,但他现在只是藩帅牙将……他甚至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后来李存审来看他时他说了一句让他后悔终生的话:
“末将见过李总管。”
李存审闻言完全呆了,他晃了几晃摸索着抵住了身后的椅子打着颤滑了下去,长久的沉默中他支在桌子上用双手捂住了
脸,等他终于说话时强压抑住的哽咽让史建瑭觉得犹如万蚁噬心:
“是我的错吗?”
他的声音里满是绝望:
“是我的错吗,阿宝?”
史建瑭根本不敢直视李存审,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冲上去搂住他。
我做了一个承诺,然而我没能遵守。
……
回去之后一定要向九哥认错。
史建塘前往镇州之前想。
……
均王下龙德元年(辛巳,公元九二一年),晋军讨张文礼于镇州,建瑭以先锋兵下赵州,执其刺史王珽。兵傅镇州,建
瑭攻其城门,中流矢卒。
……
均王下龙德二年(壬午,公元九二二年)夏,三月,(镇州)城中饥,处瑾之众出城求食,宝纵其出,伏兵截击之。饥
贼大至,诸军未集,为贼年乘;宝乃收军退保赵州,因惭愤成疾,疽发背而卒。
……
四月……甲戌,张处瑾遣兵千人迎粮于九门,李嗣昭设伏于故营,邀击之,杀获殆尽,余五人匿于墙墟间,嗣昭环马而
射之,镇兵发矢中其脑,嗣昭{□服}中矢尽,拔矢于脑以射之,一发而殪。会日暮,还营,创流血不止。是夕卒。晋王
闻之,不御酒肉者累日。嗣昭遗命:悉以泽、潞兵授节度判官任圜,使督诸军攻镇州,号令如一,镇人不知嗣昭之死。
……
镇州虽然终于被平定了,李存勖的性子却越来越糟糕,在战场上不管不顾的争强斗勇,战场下肆无忌惮的纵情声色;当
郭崇韬奏请迁李存审出镇北边时他不假思索的准了,那时他正准备孤注一掷的下河北与梁人做最后较量。
李嗣源在大军将发前独自去镇州见了李存审,虽然之前百般推辞,事到临头李存审对他的任命却没什么抵触,他还是像
之前一样平平淡淡,只是平添了几分病容。
向来不多话的李嗣源仍只是说了一句:“别想太多。”
李存审却笑了:“不,这不是坏事,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每天都在担心:你会死吗?他会死吗?谁会死?……现在我大概
不用那么担心了……”
李嗣源皱起了眉没说话,李存审思索着又慢慢道:“郭尚书是可信之人,凡大事决策必不有私……”
然后他抬起了头看着李嗣源的眼睛:“但是,大哥,我需要你为我看顾他……”他的声音渐渐低了:“……我认识的人
里只剩下你们两个了。”
李嗣源脸上还是没太多表情:“我一定会看住他。”
李存审看了看他摇摇头苦笑:“……不,你看不住他的,你心太软了,太软了。”
……
同光二年(甲申,公元九二四年)十月,平梁,迁都洛阳。存审以身为大将,不得预收复中原之功,旧疾愈作,坚求入
觐寻医,以情告郭崇韬。时崇韬自负一时,佐命之功,无出己右,功名事望,素在存审之下,权势既隆,人士辐凑,不
欲存审加于己上,每有章奏求觐,即阴沮之……渐增危笃,崇韬奏请许存审入觐……诏未至,五月十五日卒于幽州官舍
……存审遗奏陈叙不得面觐,词旨凄惋。庄宗震悼久之,废朝三日,赠尚书令。
……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
李存审低叹了口气,放下笔把那张信笺细细折了装好,用蜡油封了口,他抬头交代旁边站立的家仆:
“叫彦卿过来。”
……
郭从谦之乱,庄宗左右皆引去,惟彦卿力战,杀十余人。庄宗崩,彦卿恸哭而去。是时,帝之左右例皆奔散,唯五坊人
善友敛廓下乐器簇于帝尸之上,发火焚之。及明宗入洛,止得其烬骨而已。
……
如果现在我死了,我还会不会再遇见他们?
有些人还没来得及道歉
有些人还没来得及感谢
有些人还没来得及了解
有些人还没来得及珍惜
有些人还没来得及抓住
……
如梦,如梦,
残月落花烟重。
( ……李存勖《如梦令》)
第22章:Mother Theresa?
小舞台上的演员靠不同颜色的衬衫区分角色,一个红衬衫的年轻人从幕后走出来朝场上几个人大声招呼:
“heyyoh……gotta any werks dude ”
李存勖在旁边空做了一个压帽子的动作,故意用浓重的鼻音模仿出夸张的英国腔:
“……Bloody hell!听听……为什么你们美国人不能像圣经和莎士比亚教你们的那样说话?”
……
The Scotch and the Irish leave me close to tears……
There even are places where English completely disappears……
In America……they haven't used it for years……!
他又转向台下两手一摊:
“……for lord’s sake ……America when will you be Anglican”
台下立刻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哄笑和掌声,这段《My Fair Lady》里的调子是这幕的常规,但他临场加了一句只改了尾词
的Allen Ginsberg的诗,因为前不久镇上刚来了个巡回传道到处做演讲呼吁末世将近的英国国教会牧师。
作为一个绝对纯正的native north American,李存勖的成长中没有任何宗教的影子,就像每一个印第安人那样没有规矩
也没有限定。他与当地小话剧团里那些嬉皮们厮混时肆无忌惮拿各种宗教开玩笑,不多的观众也都是些乐于听那些颠覆
传统的笑话的家伙……但他不会没事找事到公开挑逗教徒……别人的信仰跟他无关,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特殊需要:大麻
,酒精,咬指甲,迷幻药,泰迪熊或者基督。
所以李存勖不觉得史建瑭突然表现出来的反常宗教狂热比他当初声称自己跟男人约会更疯狂。
至少比strong drug实验无害。
“我要去SAN DIEGO,不过不是现在这样子,我需要一个CAREER……”
“你还没放弃?”
“NEVER!”
“do you have any ideas how to getta schools……”
“……”史建瑭扯了扯嘴角:“也许我应该回高中问问那些人?”
“对了,我想起来一个人……”李存勖抓了抓头发扒上沙发从后面捞出几条牛仔裤,一边一条一条的翻口袋一边说:“
上次有一个YMCA的人来过,我这有一张名片……呃……让我找找……说不定能派上用场……”李存勖扒了半天居然真让
他找到了“诺……找他试试吧,那家伙看上去不错……至少跟绿房子里那群家伙不一样。”
李存勖说的绿房子就是当地社区服务中心,实际上那里的人并不糟糕,他们还在中学时经常三五成群的被送到那里上“
大课”“教育感化”,内容千篇一律:
……你们是垃圾你们的生活是垃圾所以不要成为一个垃圾。
史建瑭接过了那张折得发皱的名片:“YMCA他们在这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