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中毛躁的一人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明晃晃的刀刃直指向方怀素。
「不说话,爷现在就把你的脖子给抹了。」
方怀素被踢得头昏眼花,眼前一片模糊。直到刚才为止都还是他倔脾气不肯说,而现在,是千真万确说不出来了。他吐
了一口血,只感觉全身都火辣辣的,仿佛被成千上万的蚂蚁咬噬,麻木而又疼痛。
「汉全大人说要亲自审问这小贼,你现在抹了他,你就不怕一会汉全大人来抹了你?」一个尚存一丝理智的士兵摇了摇
头,伸手夺过了毛躁士兵的刀,将刀收回了刀鞘里。
「可汉全大人也让咱哥俩审问他,现在这贱骨头不说话,我们也没法交代呀。」
「吵吵啥?你们再唤大声点儿,让宫中都知道进了个贼好了?一群废物。」所谓说曹操,曹操到。士兵们话刚落音,汉
全就踏进了小屋。
「属下知罪。可这人嘴硬,属下……」
「闭嘴,还敢嘴硬。」听到对方没了声音,汉全才转身端详起方怀素。「瞧你长得细皮嫩肉的,怎么就做了贼呢?若是
去青楼卖身当小倌,以你的容貌定能赚到足够你挥霍一辈子的钱。」
汉全啧啧称赞着方怀素的相貌,今夜他见识过了含笑楼那个名叫梨花的美小倌时,就十分震惊了,虽说方怀素的容貌还
比不上梨花,此时又披头散发满脸血痕,但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他很美,比世间上许多男子都要美上一截。
方怀素眉头深锁,似乎很反感汉全说的话。可他越是反感,汉全的心情就越好。汉全捏住了他的下巴,语气轻佻地说着
:「小美人儿,我汉全虽不好这一口,但也是舍不得你死的。」
忽地,汉全的眼神又变得锐利,显得他的脸有些狰狞。「但死不了人的招供法,我还是懂得许多的。」汉全松开手,转
身坐上了士兵们给他搬来的凳子。「来人,上火炉。」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火炉就被端了进来。汉全起身解下了其中一个士兵系在腰间的令牌,丢进了火炉中,士兵们虽然都
觉得十分奇怪,但也不敢出声质疑汉全。没有人知道汉全要做什么。
「小美人儿,为何要偷琼花?」汉全似乎压根就不认为方怀素会回答他,自顾自地又问了下去:「那换个问法吧,是为
人,还是为财?」
方怀素有自知之明,平日逃命手段只有易容术的自己,在被捉住的瞬间就代表着一切都将结束,那么,既然是他一条命
能换来所有人的平安无事,自己就不能再牵扯更多的人进来。他咽了口口水,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后者。」
一听到方怀素的回答,汉全就止不住大笑,直到他觉得自己笑够了,才开口。「为财?我看着不像。我猜你是为人,而
且是救人。」
看方怀素没反应,汉全又说:「若是为财,那么你一定是江洋大盗,可看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知道你不是。再者说
,无论是势力多大的盗贼窝儿,也没人敢在这皇宫里放肆,若我是江洋大盗,是绝不会傻到只身一人闯进宫,只为偷一
朵琼花,而是选择更安全的路线,比如在运送琼花的路线上埋伏着。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那就快杀了我,给我个痛快。」方怀素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这汉全一看就知晓是老奸巨猾之人,自己终究是要死
,与其让他变着法子套自己的话,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不不不,我说过了,我是舍不得像你这样的美人儿死去的。」汉全话锋一转,竟问了方怀素一个奇怪的问题。「小美
人儿曾被沸水烫伤过么?」
这下连方怀素也莫名了起来。
「小时候我日日烧水砍柴,深知被沸水烫着的痛苦,可现在我知道了另一种更烫的东西,你想知道么?」汉全随手拎起
了夹木炭的钳子,在火堆里翻弄着,不一会,就钳出了一块通体发红的东西,仔细一看,正是方才被扔进火炉里的铁令
牌。
「我不是很有耐心,只数三声,若你还不招,你美艳的脸蛋可就要毁了。」
方怀素一咬牙,脑袋里跑过了走马灯,突然一口气吸不上来,昏了过去。
******
殷正华睁开眼时,梨花已经着好了衣衫,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他皱着眉看向梨花,脑袋一片空白,记不得昨晚究
竟发生了什么。
「圣上请放心,昨夜没有发生任何事。既然圣上清醒过来了,那梨花就先行告退。」
「更衣。」殷正华闷闷出声,欲转身离去的梨花停住了脚步,回过身翩翩走向殷正华。
没有发生任何事?这小倌是在嘲弄自己么?「昨夜朕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说,圣上只是与梨花喝了一夜的酒。」
「为什么什么事也没发生?你是拿了钱来陪朕快活的,怎能如此失责?」
见殷正华没道理地发着脾气,梨花不怒反笑。「梨花怎知,这就得问圣上您自己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甩开殷正华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梨花起身,欠了欠身子:「梨花先行告退。」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大门,拉开雕工精
细的木门后,却又突然转身,对殷正华嫣然一笑。
「圣上真想知道?」
殷正华没回话,但视线确确实实地落在梨花身上。
「那就恕梨花失礼了。昨夜风清月皎,圣上又与梨花小酌了几杯,可算是天时地利人和。可圣上却仍心不在焉,梨花自
认拥有美艳的容貌,服侍周全,并没有冒犯圣上。所以梨花斗胆猜测,圣上若不是对男人没兴趣,就是……」梨花顿了
顿,笑靥如花。「就是圣上心里有着别的男人。」
「大胆,你区区一个小倌竟敢对朕出言不逊,你就不怕朕……」
听了殷正华的话,梨花非但不退却,反而扬起了下巴。「梨花说过了,这得问圣上您自己。」
一阵脱力感涌上来,殷正华毫无缘由地感到头痛欲裂。
「……算了,你退下吧。」
梨花动作轻柔地带上了门,可他的话语却有如鞭子,狠狠地打在了殷正华的心上。
******
小衣正要走出转角时,撞上了从另一方走出来的人。
「走路不长眼睛啊?」露儿一看主子被这个冒失的小奴婢撞歪了身形,气就不打一处来。
来人劈头就骂,小衣低着头不敢回嘴。方才是自己走的匆忙,有错在先,怨不得他人生气。
「你……是朱秀人的婢女?」
小衣抬起惨白的脸,发现问话的竟是湘妃娘娘。
湘莹笑了笑,仿佛不在意刚才发生的事。「怎么了,走得这么匆忙?」
小衣怎么能说,又怎么敢说,她几乎踏遍了皇宫的北角,也寻不见朱秀女的事呢?
所幸宫里有规矩,未被点召的秀女不得踏出北楼门一步,小衣料想朱秀女即使是迷了路,也会被楼门士兵送回思渊宫,
才决定先折返思渊宫,之后再作打算。
「什么也没发生。能得娘娘关心,奴婢不胜感激。」
可湘莹哪是小衣三言两语就能蒙骗过去的角色,小衣反常的举动立刻让她猜出了端倪。
「莫非是朱秀女的事?」
小衣一听,还以为是湘莹知道了秀女失踪之事,立刻咚地一声跪下,哭着求饶。「奴婢该死,自昨夜起奴婢就见不着朱
秀女的身影,奴婢无心隐瞒,求娘娘恕罪。」
「见不着朱秀女?」湘莹微颦,扶起了小衣。「别急,慢慢说,本宫替你做主。」
弄丢秀女可不是轻易就能原谅的事,小衣一害怕,便哭得更厉害了,最后只能抽噎着,断断续续地道出了事情的来龙去
脉。
「不哭了,咱们去找她。」
小衣不可置信地看着湘莹,满脸的泪痕还来不及拭去。
「本宫早就将朱秀人当成了知己,知己有难,岂有不帮之理?」湘莹用手帕细心地替小衣将泪擦干,笑了。「所以不哭
了。哭丧着脸,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死了人呢,多晦气。」
对,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办。小衣伸手抹了抹脸,终于停止了哭泣。
******
士兵们拖着昏迷不醒的方怀素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运送他的士兵面面相觑,他们了解彼此的想法——明明对方是个贼,却对他产生了怜悯。要说原因,就得提到昨夜发生
的事了。
同时,他们更是心照不宣——光是想起昨夜发生的事,就让他们心有余悸。
方怀素就是个弱书生模样,瘦弱的身板连续遭受两个身强体壮的士兵的毒打,就已经足够惨不忍睹的了,可汉全还……
昨夜汉全将烧得通红的令牌摆在了方怀素面前,说是三声内就要听他招供,可在场的俩人都清楚看见了,汉全哪里有数
数?直接就将那铁令牌贴到了方怀素的脸上,方怀素立刻晕了过去。
汉全并没有就这样放过方怀素,拿水泼,在伤口上撒盐,用尽一切方法将他弄醒后,又一次次将炙热的令牌丢在了他的
肌肤上。一整夜,方怀素都处在昏迷又被折磨醒,醒了又再疼晕过去的状态中。
折腾了一夜,汉全终于下令将方怀素打入天牢,两个士兵也乐意领命,不愿意再在这烟雾弥漫的屋里再多呆一刻。宫里
的士兵们不是没见过人死,可他们确实是第一次见着这么折磨人的法子,若换做他们,宁愿一刀给对方个痛快,也不愿
自己因内疚而做噩梦。
或许对方怀素来说,金碧辉煌的皇宫更像是人间炼狱,暗无天日的牢房却宛如天上人间。
第五章
自巧遇清晨起身赏花的湘莹,小衣等人已寻找方怀素将近半个时辰,随着时间的流逝,宫中走动的也将多起来。若是小
衣单独行动,怕是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慌乱神色,可她身旁有湘莹跟随,就不同了。小衣在心中暗下决定,倘若辰时还
未寻着人,就将湘妃娘娘送回寝宫,自己随后向宗政禀报实情。
小衣发着愣,没有发现远处朝他们走来的人。眼尖的露儿瞧见后,惊呼了一声。
湘莹与小衣顺着露儿的视线望了过去,发现了两个士兵。他们拖着一个人,缓慢地朝她们的方向走来。
士兵们本想趁着人烟稀少之时将方怀素送进天牢,以免引人耳目,却不料想这大清早的竟然有人在偏僻的北角活动,其
中一人竟还是当今圣上的宠妃,士兵们不知如何是好。他们估摸着女子的步伐小,走不快,打算在被湘妃发现前走开。
于是乎调转方向,不走会与湘妃相遇的大路,径直朝着花园里的小路走去。
湘莹瞥见被拖行之人似乎身受重伤,心生怜悯,便随口问了句。「他们那是在做什么?那人为何会受如此重伤?」
「回禀娘娘,昨夜奴婢寻找朱秀人时,正巧遇见过那三人,从两个士兵口中隐约听到那人似乎是犯了盗窃罪,盗窃的物
品不是别的,正是那罕见的琼花。」
琼花?湘莹柳眉紧锁,依稀记起几日前朱秀女对她说的话。若非万不得已,朱秀女又岂会冒险去采那琼花?若不去采,
便也不会落得容貌尽毁的下场。湘莹晓得琼花的珍贵,珍贵程度是即使是达官贵人,散尽一生积蓄也未必入手的东西。
莫非那人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进宫偷花儿呢?
「站住。」
湘莹急急跨了几大步,试图唤停那两个士兵,可他们却充耳不闻,反倒加紧了脚步。露儿知晓主子的心事,一路小跑追
了上去,终于在小花园前搭设的木桥上,截住了他们。
「大胆奴才,竟敢忽视湘妃娘娘的命令,简直是放肆。」
士兵俩人低下头,顿感苦不堪言,却不反驳露儿的话。
湘莹姗姗来迟,不责骂他们,反而轻声细语地询问起了原由。「这人是犯了什么错?」
「回娘娘的话,此人为贼,妄图盗窃琼花。」
「所以就得把人折磨成这副模样么?」湘莹不忍地低头看着被士兵驾着的人,他垂着头,毫无反应,想必是失去了知觉
。她曲着身子,伸手拨开他散落在面前的发丝,却忍不住手一软,青丝再次服帖在他的脸上。
湘莹倒抽一口冷气,似乎不敢相信她方才瞥见的事实。她只是稍微触碰了他的头发,就从宛如瀑布般的青丝下渗透出了
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虽然只有一瞬,但她确实目睹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湘莹直起身子,却像昏了头一般稳不住身形。她闭目调节着自己的
呼吸,睁开眼时,神色凌厉。
「海木山川,世间之源;天地之大,以人为本。本宫想不明,猜不透,只为一朵花儿,竟能使你们对一个人下的了如此
毒手。」
站在一旁的小衣与露儿连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自露儿进入王爷府,直至来到这宫中,一直都侍奉着湘莹,寸步不离。
主子本性善良,温婉贤淑,眼前这如同小兽般发狂的湘莹,是她不曾见过的。她自信自己了解自己的主子,所以她当然
清楚,此时的湘莹越是反常,就代表着此刻的湘莹有多么愤怒。
「将此人送到本宫的寝宫来,本宫要为此人疗伤。」
士兵们面有难色:「汉全大人吩咐了,要立刻将此人打入天牢,属下只是奉命办事,娘娘这话让属下……」
「本宫身为贵妃,从不知道做主子的本宫,要听从一个奴才的吩咐。若你们仍要反驳,就带着此人随本宫面圣,由皇上
来定夺是执意救人的本宫有错,还是在宫中滥用私刑的你们不对。」
「属下知罪,属下愿听从娘娘吩咐,求娘娘恕罪。」
******
将方怀素安置在卧榻上后,湘莹才发现他长得与朱秀女十分相似。
方才由于惊吓,湘莹并未看清他的脸,待她定下心神,决心要一窥究竟时,才发现:他的右边脸颊上的烧伤伤口上冒出
了大小不一的水泡,有化作脓水的趋势。虽说与摔跌出的伤口不同,但受伤的位置、伤口大小与朱秀女的几乎一致。这
么想着,再观察他的眉眼,除去少了左脸蜡黄的肌肤,几乎像是与朱秀女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若要说这伤口是巧合,那相貌总不会是巧合了吧?湘莹这才惊觉,皇上从未点召过秀女,小衣也不曾服侍过朱秀女更衣
沐浴,也就是说宫中无人知晓朱秀人的真实性别。加之此人眉目清秀,若男扮女装,也叫人看不出端倪。
湘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不怨她,任谁将这一连串的事情联系起来,恐怕也会与她想到一块儿去。即使断定不了
这人与朱秀女是同一人,也不难猜出他们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切也只能等到他醒来才能揭晓了。
忽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动作,湘莹将思绪抽回,看向方怀素时,发现了他深锁的眉头。
「醒过来了么?」湘莹接过露儿递来的湿毛巾,擦拭着他因痛苦而冒出的豆大汗珠。
方怀素睁开了眼,痛楚似乎集中在此刻爆发,他想触碰伤口,却被湘莹阻止。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看起来华丽
而清雅的地方,在他的印象中,听到汉全吩咐那两个士兵将自己打入天牢后,他就晕了过去。按理说,醒来后见到的应
是牢房的囚墙,而不是这样漂亮的屋子,莫非他早已灵魂出窍,到了极乐世界么?
「来,快把这人参鸡汤喝了。」
直到湘莹将勺中的汤水吹凉,放到他嘴边,他才发现这屋子里还有别人。方怀素视野模糊,看了许久才发现面前的人是
湘莹,他顺从地吞下汤,却说不出话。
湘莹看读出了他的想法,边吹着汤边说:「先把这汤喝了,精神足了再说话。」
方怀素本想拒绝,可他确实饿的没力气,只好任由湘莹继续。喝完汤后,又歇息了半个时辰,方怀素才勉强能坐起身。
「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湘莹的注意力没放在他的话上,反倒是他的声音让她在意。「你的声音听起来与本宫认识的一个人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