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如何结束的我已经不复记忆,一切止歇后我们相拥而眠,我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可是即使是在梦中,也对一
切感到迷惘,醒来后,一切都没有印象。
梦中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
有没有爱恨?有没有曲折的历险?
醒来的时候我头枕在他胸口,腿缠在他腰间,两人之间紧密无隙,头发丝也插不进。
他已经醒了,但是仍然全身放松的躺着。
夏天近了,气温一天天升高。我挪了一下身体,他的身体温凉滑润,一点汗意也没有,抱起来很是舒服,我打个呵欠,
不想起身,也不想松开手。
“渴吗?”
“有点。”我懒洋洋的说。
“饿不饿?”
“饿……不过还想睡。”
他伸开手,放在桌上水杯平稳的缓缓平移过来,落在他的手中。
我没有抬手去接过杯子,他喝了一口水,然后俯下头来。
我仰起头,一些水滴从嘴角溢出,顺着脸庞,颈项……一直流下去,凉凉的一条曲线蜿蜒。
阳光炽烈,穿过窗帘的窄缝,我眯起眼,阳光照在我抬起的手掌上。手指变幻着角度,阳光顺着指隙流泄,在墙上映出
一抹灵活妖魅的影象。
汝默捉住我的手,逐一亲吻指尖。
“想吃什么?”
“不……”我微笑,这个阳光充沛的上午,我们都没有带上在人前的伪装。
深沉的魔王看起来常常是平静而坦率的。
象海一样莫测,也象海一样在此时此地拥有明亮透澈的面貌。
想起我从前的经验,似乎越低等的小魔物越尖锐血腥,长着长长的獠牙和爪子,总是在树后道旁择人而噬,没有思想,
没有悲喜,单纯的残酷令人望之生畏。
而魔王却显得安然无害,几乎与常人无异。
“唔,”我慢慢坐起身,腰腿都酸软疲倦,但是生命总不能总在床上渡过。
汝默拿洁净干燥的衬衫给我──他的衬衫。
我套上身,扣上扣子,然后卷起袖,三层。
长长的衬衫盖住腰臀,但是行走间那种感觉……风轻轻的从衬衫底摆飘起来,没有安全感。
汝默设下结界,倒不怕被外人窥视。
但是他的视线却是理所当然不受拘束的。
我们打开一听水果罐头充饥,里面的内容是杂什锦,我舀起一块菠萝喂给他,自己吃了一瓣橘子,屋里有淡淡的蜜水的
味道,甜丝丝的。
我登进游戏里,汝默也一同进来。
“不是说不关心吗?”
他笑:“我可并没有那么说过。”
我不和他辩驳这个问题,指了一下西北方向:“那里有和塔拉夏山谷一模一样的群墓,昨天就是在那里遇到的……”我
看看他,接着说:“无关紧要的人。”
汝默静了片刻,点头说:“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嗯?”
“应该是BALL吧……”汝默有些无奈:“那里算是他的一个心结,毕竟被困了两百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迪迪对那里
可没有什么兴趣。”
说的也有道理。
但是……也有可能……
是青丝吧?
我还是习惯叫他青丝,而不是塔拉夏。
塔拉夏对我而言是一个传说故事中的偶像英雄,而不是身畔相伴多时的,有着天真眼神的同伴。
也许,都有可能。
“我一直没问。”
“嗯?”
“那时候,BALL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样一幕幻象?我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不是一种妨碍?”
汝默顿了一下才说:“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
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会如他所说的,永远将这个疑问埋在心中,而不会向他这样明白的问出来。
以前的我……和以前的他,之间有着看不见的阻隔。这阻隔很复杂却又很自然的存在。它来自汝墨的阅历,骄傲,地位
。还有我的寂寞,尊严,以及对自己始终患得患失的爱情信念。
“BALL他总是很任性……在有些方面,任性的有些偏执。”汝默轻轻踢起地下的黄沙:“你走后我没有再和他见面,一
次也不曾。他应该弄明白,他的独占欲不该放在我身上,我也绝不会也不能代替他心中的那个人。”
“他……”我疑惑的起头,却没能说下去。
“他爱的是塔拉夏。”汝默摇摇头:“我这个任性弟弟自己也不肯承认,总是遮掩欺骗着自己和旁人,把这个当作秘密
,其实这有什么关系呢?只是一次失败,就永远不敢正视,我可不认为这是恐惧之王该有的作为。”
第七十章
汝默不怕辣,但是他很讨厌酸味的东西。青涩的苹果,酸酸的桔子,没成熟的葡萄……还有醋。
他时常下厨,但是他做菜从不放醋。
在这个镇上要买青翠的蔬菜毕竟不容易,但是豆芽绿豆芽豆腐豆干类的东西却常见。汝默做醋炝绿豆芽或是醋炝土豆丝
的时候,总是把这个醋给省略掉。
我这个人不挑嘴,他做什么我都可以吃下去。味道当然也不会太差,毕竟魔王殿下如许聪明,烹饪对他来说也不难学。
就算是味道极差,但是心意却已经尽在里面。这世上,除了我大概也没有别人能吃到憎恶魔王亲自下厨做的饭菜了。
有天隔壁的胡老师送了一罐酱菜给我们。
汝默皱一下眉,关上门就想把那个扔进垃圾桶里。
“哎,别扔啊。”我把瓶子抢过来:“多浪费东西,你不吃,我一个人吃好了。”
他没说别的,只是摇头一叹:“酸溜溜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真不明白。”
“酸甜苦辣是人生百味,哪一味你也躲不了的。”我用力把盖子旋开,里面有切成丁子的黄瓜,笋,红萝卜,罗汉菜,
还有青豌豆。我每样都尝了一口,菜虽然腌过,但还保有鲜脆的口感,微微的咸酸里带着点甜意,估计是江南那一带东
西,无论什么里面都会放糖。
上次和汝默出去旅行,经过的地方很多,有地方的人特别嗜甜,给我留下印象特别深,连早上吃的肉包子的馅里面都放
糖,那种口感……外地人恐怕很难习惯。
就着早上吃的粥,那一罐菜被我吃的七七八八。早上去上课时遇到胡老师,汝默正在锁门──其实锁不锁无所谓,因为
他设的结界旁人进不去。不过总得锁给别人看看样子。
“哟,早啊李老师。”
“早,胡老师。你今天上午是……”
“自然课。”他晃晃手里的树叶标本:“讲植物的叶子。对了,那个咸菜你们吃了吗?”
汝默一笑:“我不大吃咸菜,不过怀歌很喜欢。”
“呵,我爱人从她老家带来的,我也觉得不太对口,你说南方人连咸菜都要放糖……”
“我倒不是怕甜……我是不喜欢酸味。”
我们一起进教室,我自己去位子上坐好,汝默坐在前头翻开他前一晚备好的课。
说起这个备课还很有意思,汝默也是很会偷懒的。他一边上网查资料,一边听着音乐,照看着炉子上煮牛奶的锅子,还
可以一手控笔备课,绝对是一心多用,效率出奇的高。
而我呢,干脆在笔上使点窍门,自己躺在床上翻画册,床头摊开的作业本上,一枝笔正自动自发的唰唰写个不停,工整
漂亮,答案标准。
这样看来,做妖真没有什么不好。
起码在我隔壁的那个女孩子就成天梦想自己变成个妖精,象神异电视剧中的那些妖精一样漂亮而且神通广大,美的象公
主一样迷倒全班的男生……这个理想当然是小了点,但是她的生活范围也只有那么小。还希望衣柜成为如意柜,想要什
么样的漂亮衣服都可以从里面取出来。希望自己聪明绝顶又不用辛苦写作业。
这枝自己会写作业的笔还是受她的启发。
“唉,要是我的笔不用自己拿,自己会写作业就好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回来我就让我的铅笔自己开工。
真的非常省力。
基本上我现在的两只手就彻底从机械劳动中解放出来了。而且铅笔指挥起来非常如意,拿一本综合字贴放在前面,让写
楷书写楷书,让写隶书写隶书。
一转眼又要放寒假了。
老实说这学校的条件真的很不好,教室里冷的厉害,为了让学生取暖,每年冬天都还烧着煤炉,煤块由学生们从家里带
来,晚上还要当心笼火不让它熄灭,白天还要换煤掏炉灰,十足费事。
好在我们住的屋子不怕。无论冷热,我们屋子里总是温煦的,风沙也吹不进来,胡老师有次过来借墨水,就很感叹和汝
默说:“你这屋位置真好啊,不进风,还弄的这么干净,亏你一个大男人,带个孩子,得多辛苦。”
我抿着嘴笑,打开新买不久的冰箱,挑了一盒冰淇淋吃。
这是我培养出来的新爱好,冰淇淋真是一样很奇妙的东西,看起来五颜六色的非常可爱,味道也是变化多端,凉凉甜甜
的挖一舌,在舌尖化开的美味。
汝默恶毒的说:“大冬天还敢吃冰?小心回来冻成一根红蛇杖。”
我笑着喂他一勺:“不怕,我有你呢。”
期末考试考完了,汝默他们工作量变大……要改各科试卷,所以他也开始用我那种懒省事的办法,让红笔自己在卷子上
工作,屋里满满摊开的全是试卷,数只红笔运作不停,勾或是叉都嗤嗤有声,真是对错分明。
我抱着汝默的脖子,吊在他背后,从屋里吊到屋外,又从屋外吊到屋里。
“你不上游戏吗?”
“你更具娱乐性。”
他笑,把我抓下来:“怕了你,我跟胡子去把寒假作业拿回来,你自己别乱跑,外头太冷了。老老实实玩半天吧,有事
的话要记得立刻通知我。”
“知道了,李老师。你真罗嗦。”
寒假作业派发到了邻镇的学校,他们得坐班车去取。说是邻镇,来回要四个钟头。
屋里暖洋洋的,我打开电脑登进游戏里。
第七十一章
说不来为什么,我仍旧去了那个让我有奇异感觉的王者墓地。
只有我自己,没有和别人结伴而行。我想安静的,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
其实这个地方和我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我来过两次,一次是陪着劳伦斯和四海他们,在这里没有看到传说中的英雄和被
禁锢的魔王,却见到了一个天使。
光明的不应该存在在这地方的天使。
后来魔王BALL我见到了,在哈洛斯斯山巅,他用英雄塔拉夏的身体存活于世间,那样桀骜不驯的目光,懒洋洋的对什么
都爱理不理的性子,裹在一个出奇冷艳的外表下面,让人觉得有一种要陷下去的诱惑。
因为没有带那柄开启封印墙的法杖来,我也如同汝默那样作弊,直接从墙上穿了进去。
寒冷的地穴里,魔王的仆从都瑞尔沉睡着,墙壁不被打破,它就不会醒。
它的模样古怪,据说是掌管郁闷苦恼的魔头。汝默没有和我提过它,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就生成这副模样。
象条庞大的虫子一样的下身,但是正沉睡的脸孔却显得沈郁英俊。
难怪让他掌握苦恼。
如果我的身体变成一半蛇一半人,我想我也会苦恼不已吧。
我绕过它的身体,沿着石板路向里走。
后面是我似曾相识的场景,空旷的巨大石洞,向上望不到顶,前方的吊桥已经大半倾颓,往下也看不到底。
前方的石柱上只有一个宛然的阴影,曾经,有个天使站在相同的位置上。
他用圣洁的目光和诱惑的言语,让劳伦斯将灵魂奉献出来,让他用生命为代价去换梦想。
而劳伦斯被欺骗了。
他想要永生。
但是永生的只是他的身体,不是他。
我和秀丽他们当初在火焰河分手,占据了劳伦斯身体的天使后来果然一直使用那副面孔在人前出现,这也算是他从另一
个方面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又或者,是对他自己和对别人的始终如一的欺骗。
劳伦斯那头金发非常耀眼,仿佛明媚的阳光光线。
塔拉夏……或者叫他青丝。
他曾经在这里用身体封印BALL,百年的时光,一直在痛苦中挣扎。
那样的时光是怎么捱下来的?
而最终的结果,他的身体为魔王占据,他的灵魂飘落着,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一个小小的奴隶孩子,吃了很多苦头,到我
身边来的时候,背上全是荆鞭留下的伤痕,也不会说话。
他后来有没有再见那占据了他身体的魔王BALL,失去了一切的他,和这个宿敌,会怎么样相对?
我坐在桥边,望着远处黑暗的虚空出神。
那时候和汝默一起离开,来到这陌生的地方。不知道与原来那个世界隔了多远,隔了多久。不知道那些人,后来都怎么
样了。
迪亚波罗,还有BALL,他们和我没有什么太深的交往,彼此间也没有什么牵绊。
我只是……时常会想起青丝。
他怎么样了?还象青丝那时候沉默安静的生活下去,还是如前世一样辉煌动人的发光发热扬名于世?
他会选择什么样生活?他还会偶尔流露出不自觉的软弱,想找一个心灵的倚靠吗?
没有来得及说一声再见。
那时候的汝默,没有给我后退或回转的余地。
因为心底里还是爱他,我也没有让自己后退。
如果再来一次,我可能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和他一起走,迎接未知的新的路程。
但是,我很挂念青丝。
他有独立的本领,也有智慧和人生阅历,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太担心的,是吧?
石洞里有种低沉的阴郁的声响,大概是外面的沙在动。
这个世界是谁创造出来的?又是为了做什么用处?
他是谁?是和我们来自一个地方吧?
我开始认真的思考,或许……我可以去找这个人,然后向他打听青丝的消息。
这或许可行,或许行不通。因为看得出这里的时代……和我来时不同。或许这人比我要年长几百岁,也可能他在我们之
前就来了这个世界,青丝他们后来的事情,可能也打听不到。
我忽然听到另一种声响,和原本那种固定的平稳的回响不一样的声音。
可是也不象是外面来了人,在打破洞壁和都瑞尔厮杀的声音。
那声音根本不象是外面的。
我站了起来,只来得及回头。
那根捆着铁链的石柱后面的石头忽然挪动了一下,有人从后面走出来。
我站在石柱前面,离那个人大概隔着十步左右的距离。
他抬起头来,美貌显得锐利又有些漫不经心。
是BALL。
忽然我明白了,是他,也只有他可能对这个地方有解不开的心结,一代魔王在这里被困了这么久,是何等的屈辱。可是
困着他的人似乎又与他有着暧昧的丝缕关系,他或许爱慕过那个象一代天骄一样的塔拉夏,这段时光,或许他又憎恶,
又怀念。
他占据了塔拉夏的身体,也包括塔拉夏的记忆。
在鲁高因城中我看到的那些人的装束,是塔拉夏那个时代的。是塔拉夏的记忆,而后来变成了魔王BALL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