谅无这么大的面子,还是不要开口,自讨没趣的好。”
这一笑明明朗朗,有如阳光,分明深具男子的潇洒,却偏是女性的娇艳容颜,种种不可描摹的美态错杂在一处,令他身
前的唐五也呆了一呆。
“你……”唐五脸色一沉,一伸手竟扣住花远湄的肩臂,“你不想我救,我偏要救你,非让你欠我这个人情不可。”
“哦……”
花远湄面上微露惊愕,肚里却几乎要暗暗笑破。
——这唐五公子医术既如此之好,从脉象便可分辨出毒物,又怎会认不出花远湄实乃男子,不过故意不说穿,冷眼相看
而已。
花远湄既瞒过不他,索性便大方承认,也正好落个洒脱从容。
况且这些世家子弟的臭脾气,花远湄最是了解不过。若是陪着小心求他们相救,半多只会落个鄙夷不屑,连看也不会多
看一眼,偏是要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视如无物,他们才会看重你,说不定还会将解药无条件地双手奉上。
果不其然。
这就是人心么。
花远湄脸上微笑着,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想到往昔自己也曾是这些眼高于顶天之骄子中的一员,竟有一丝丝心酸与苦
涩。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多少红尘,繁华一瞬,而自己,果然已经老了。
正出神,耳边已传来另一个年轻人欢喜的语声:
“难得唐五你肯主动救人,这也算是相见有缘,浮世中的一段佳话了。在下夜飞京,不知这位姑娘,哦,公子,姓甚名
谁,家住何方……”
夜飞京。唉。这个屡教不改,从来都那么轻信别人的傻孩子。
花远湄唇边浮出淡淡的笑意,听见自己平稳的声音:
“在下姓花,单名楚,在家中排行第三……”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毒也一样。
碧沉沉的西窗下,花远湄安然坐在椅中品茗。
耳听得唐五公子大笔一挥,在一方纸上写下洋洋洒洒多少味草药,嘱交从人去买,才知便算是药圣亲临,也不可能将他
体内的毒一挥手而袪净。
花远湄忍不住喃喃道:
“为何传说中总有些灵丹妙药,是无论得了什么病也都可以一服而就,瞬间痊愈呢?”
“那是因为人心不足。”唐五公子冷笑,“总有人,愿意相信一味灵药包治百病,不必辨阴阳,不必分脏腑。他们可不
知道,这样的大话,只有跑江湖卖狗皮膏药的才会说,越是国手,越是慎密。”
“这点我倒相信。我瞧你就够慎密的……”花远湄叹道,听见门外传来多人吭赤吭赤抬重物的响动,不由又有点紧张,
“这又是什么?”
“蒸笼。”
“蒸笼?”
“热熏。”唐五公子淡淡解释,“你中毒已久,若强行拔毒,只怕脏气经络都要受损。如今之法,只有用热气迫毛孔开
泄,将毒逼至腠理,再用我们唐家的水录珠拔除。”
“还好。”花远湄松了一口气,苦笑道,“我还当要将我蒸来吃了。”
“这可说不得。”唐五公子悠然以一方白巾擦了擦手,“要是我突然倦了,忘了吩咐停火,便真熟了也未可知。”探究
似地打量花远湄一眼,“你看起来倒也挺白嫩的,不知吃口如何……”
“别说了。”花远湄截断他的话,苦笑道,“你要是真想吃我,也不必吓我,听说人胆被吓破后,吃起来苦得很。”
“是么?”
唐五公子眯起眼,正想说话,夜飞京却自厅门外凌空一个翻跃,漂亮地落了进来。
“唐五,你要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柳老头还是那么好说话。”又转头看向花远湄,笑道,“不妨先喝些水罢。一会儿
要蒸你呢,你可受得了么?”
“还成。夜公子,辛苦你了。”花远湄感激一笑。
“不用客气……”夜飞京脸莫名其妙地一红,迟疑着,突然问道,“花楚……我们以前见过么?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极眼
熟,可就是想不起来。”
“这个么,公子交游广阔,兴许在哪里见过在下也是有的……”
花远湄抿唇浅浅一笑。这个时刻,还是先莫将自己与他那段过节说出来为好。万一夜飞京小孩子心性发作,突然又不肯
出手解毒,苦的岂不是自己。
“哦……”夜飞京呆呆地看着他,一时忘了再问。
“若都准备好了,就开始罢。”
明明花远湄都自认易过容,这张脸又怎会在哪里遇见。
一边的唐五哼了一声,拂袖出门而去。心中暗骂夜飞京糊涂。
便要解毒了,花远湄纵然再胆大豁达,这时也不由心中紧了一紧。
不知沈烟那家伙现在去了哪里……能不欠他的情,却是最好,以免日后缠杂不清,但他若是大胆寻了来……花远湄已知
这里并非客栈,而是前盟主柳凤阳的府邸,一众高手如云,沈烟是聪明人,总不可能再来烦扰自己罢……
心中思绪起伏紊乱,一时怔怔说不出话来。这却是他修习寒雪宫心法后再没有过的事。
第21章
这一点也不象个石屋——据说还是雅室的那一种。反而更象一个蒸笼。
事实上花远湄也正坐在一只竹制的大蒸笼之中。
在他的身下是一层浸透药汁的棉布,再往下,是一口大锅,锅内煮着一堆唐五公子大国手所配之灵草妙药,细细碎碎的
水泡正在火上冒得欢。
幸好这个蒸笼没有上盖。否则花远湄觉得自己纵然不会热死,也会被闷死。
不过他此时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往后掠了掠已全然湿透,如鸦翅般贴在颈侧的黑发,花远湄深吸了一口气:
“我……似乎有些受不住了。”
“是过猛了些。停火。”
远远坐在不为热气所侵的石屋一角,唐五公子正好整以暇地品着以清凉见长的午时茶。他这句话,却是对正忙着在临时
架起的石灶下添柴生火的夜飞京而言。
夜飞京挥袖灭去火焰。抬起头,面庞已被热气熏得微红,额头上却沾了一丝炭黑,原本俊美的容颜此刻竟然有些狼狈,
却又因这狼狈而添了份可爱。恨恨地瞪向唐五公子:
“你说得倒轻松。才不过半柱香时间,又燃又熄的都快闹三回了,你以为容易么?”
“我是没看出有什么难的。”
唐五公子抿了口茶,云淡风清。
“那你来做给我看啊。”
夜飞京与此人相交日久,深知其恶劣个性,却还是又一次恨得牙痒。
“行啊。”唐五公子答得干脆,“只要你会解这毒,就坐到这边来,换我过去干活。”
“呸……你……”
这次夜飞京却被他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愣着干什么,该生火了。不是跟你说过,不能让这热气断掉。”唐五公子瞟了大锅一眼,又加了一句。
夜飞京动了动唇,终于又全都忍下,知道论嘴上功夫,自己绝计不是此人对手。泄愤般重重将柴塞进锅下,指尖一弹,
火焰立刻吞噬上去,重新包围着漆黑的锅底。
“唔,我倒不知道,夜家的飞焰针,拿来点火竟这么好用。”
唐五公子放下茶盏,调侃而道。
“死蛇,受不了你了!我们还没比完,这就再来打一场!”
怒喝骤起,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夜飞京还在锅前,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人影已掠至唐五公子上方,双掌漫天,带着凌厉劲风
向对方泰山压顶而下。
夜飞京被江湖上评为年青一代第一的暗器高手,轻功自然毫不含糊,然而唐五公子的身法却只有更快。
忽之在前,瞻之在后,暴风雨般的攻势中,淡淡的一条身影若隐若现,几如鬼魅。口中还在说话:
“夜底飞花的涵养功夫,我这回可算是见识到了……”
“我就让你再见识见识……”夜飞京打得火气愈大,冷哼一声,攻势更急。
这边拳来掌去好不热闹,那边厢花远湄却已撑到了极限。
肌肤灼热如焚,口中干渴之极,全身的血液都如要喷薄而出一般,一颗心更是跳得急速到痛。
这便是唐五公子之前交代过的极限状态了,危险已极。花远湄欲开口唤人,双唇张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原来这具躯体
内毒外热,已经疲惫到了极处。
软软地倒了下去,花远湄最后一个念头竟是苦笑:想不到真要变成别人的盘中餐了,这莫非便是粉蒸肉么……
唐五百忙中偶尔一瞥,脸色立寒。
迅速掠了过去,一掌拍熄火焰,自己却也跟着跳入笼中,将已陷入昏迷的花远湄一把抱起。
夜飞京也已悟到出了何事,讷讷地跟随过来,伸头去看花远湄:
“他好歹也算武林中人,怎么一点也挨不住,昏得这样快……”
唐五公子看都懒得看他,只是凝神搭住花远湄腕脉,半天才深深地吁了口气:
“还好。不过,他腠理已散,是不能直接接触下面这层药布了。”半笑不笑,将花远湄软绵绵的身体放入夜飞京怀中,
“只好有劳你,抱住他,当垫子吧。”
夜飞京自知有错,也不太敢分辨,只不过积习难改,还是低低嘀咕了一句:
“为什么陪蒸的人是我,不是你……”
“因为我要生火。”唐五公子潇洒地拂了拂衣袖,掠下蒸笼,“这个人内功底子还不错,但要是刚才的事再来一次,他
就非死不可。你想下来换我么?我倒是无所谓。”
“算你狠。”
夜飞京哼了一声,却不再争闹,横抱起花远湄,沉敛内气,在蒸笼中央坐了下来。
唐五公子生火比夜飞京更快。只不过袍袖轻轻一拂,也不知是何种暗器,灶内的木材全都绽出了火苗,不一会儿,便将
锅内的药汁重又煮得咕嘟咕嘟翻起泡来。
夜飞京本已是江湖有数的高手,内力悠长,寒暑难侵。因此蒸笼上虽然热气大盛,他也并不太觉难受,反而瞧着花远湄
的脸发了呆:
“咦,唐五,你看,他脸上有颜料掉下来了。”
“能坚持到现在才掉,替他易容的这个人已经算是个中好手。”
唐五公子冷冷地道了一句,目光投向雾气氤氲的蒸笼中。
两双眼睛瞬也不瞬的注视中,花远湄的脸开始模糊变形。
这真是个再诡异不过的场景,一张轮廓分明、活生生的面庞,逐渐扭曲肿胀,面皮之下,不断有丝丝缕缕的浊液渗出,
宛如虫类爬行,瞧上去又奇怪,又恶心,委实不舒服得很。
夜飞京忍不住扯下一方衣角,细细地拭去那张面容上的污渍。
“啊,原来是他……”
所有的伪装都已洗去,展露出该主人的真正容颜时,夜飞京陡然呆了。
肤色如玉,刀痕似雪。
长眉淡淡斜飞出一股高傲清冷,眉心难受的微拧却将这份高傲都化作了忧伤。
一个如剑般的男子。
一个如断剑般决然凛然却又清冽清寒的男子。
阴山道。
那个神秘莫测,行踪成谜,令夜飞京无数夜里辗转难眠,无端惘然的素衣人。
难怪眼熟。
原来是那般风姿,早已暗镌在心,不曾稍有忘怀。
唐五公子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夜飞京却没留意,指尖抚过近在咫尺的清丽面庞,喃喃道:
“你……究意是谁?”
花远湄仍在昏迷之中,自然不可能回应。
唐五公子难得地没有出言相讥,背负双手,似在沉思,又象也已出神。
火候却一直调整得很好——唐五虽然很少动手做事,做起事来,却总是极仔细。
不多时,昏迷中的人动了动,似乎随时便要醒来。
第22章
夜飞京不由自主有点紧张,坐得更直了些,托着花远湄的双臂下意识地向外伸了伸。
这确乎是君子的举动。
然而他怀中的人却仿佛并不领会,反倒依偎过来,自然而然地回搂住夜飞京。两人脸庞相隔不过数寸,幽幽鼻息清晰可
闻。
夜飞京整个身体都因之而僵硬了。
他怀中的人却好象仍没满足。极怕热般,难耐地转动着身躯,灼烫的脸颊更是在夜飞京颈间来回摩蹭,似乎要将那缕沁
凉完全夺取过来。
颊红似火,肤触细腻,夹着若有若无的体香,暖洋洋地中人欲融。夜飞京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有股不明所以、奇异的
滋味正慢慢在心底扩开,全身也莫名地随之燥热了起来。
唐五冷眼旁观,突然道了一句:
“有趣。”
“什么?”夜飞京疑惑地看向唐五公子。
唐五公子淡淡一笑。
“他前些天必定中过媚药,药性虽解未清,此时逼毒,却一并迫了出来,适时发作。”
“媚药……”夜飞京皱起眉,仔细打量花远湄神色,果然异样,脸上突然一红,“你顺手也替他解了罢。”
唐五一跃而入蒸笼,捏起花远湄的下颔,翻开他的眼皮仔细瞧了瞧,又从怀中摸出一粒晶亮的小珠子,送入花远湄口中
。
这才直起身,缓缓道:
“水录珠已服,他身上的毒,再蒸个一柱香便能解掉。但是这媚药……此刻不能加用寒药,也不能以冰水相激,别说我
,就算神仙下凡来也一样无可奈何。”
瞧着花远湄,突然脸色一沉,俯下头,吻上了那两片正微张如花的红唇。
夜飞京差点就要跳起来,幸亏还有一分理智,知道唐五此举必有用意,只得咬住唇,眼睁睁地看着。
不一会儿,唐五公子抬起头,面无表情:
“他已经无力吞咽,水录珠见风便化,我只是不想暴殄天物。”
“嗯。”
夜飞京压下心中怪怪的感觉,点了点头,并不多言。
花远湄却似被这吻挑起了什么。好看的眉头深深蹙起,身躯在夜飞京怀中翻来覆去,一付不能安宁的模样。鼻中原本细
碎压抑的哼声也越发浓腻,杂在湿热的蒸气中,密得竟似化不开一般。
开初为了疗毒,花远湄谨遵唐五公子之命,已将外衣全都除去,只留下薄薄一袭白丝小衣。那丝缎如何经得住水,反复
薰蒸中早成了一层透明的纸,紧紧地贴住躯体。
心无杂念时还不曾留意,此刻已知花远湄中的是何种药物,夜飞京目光一触上怀中这人便觉脸热心跳,不能自抑。然而
眼前这躯体委实既美且清,又兼火热到惊心动魄,夜飞京不敢看又舍不得不看,两相煎熬之下,连呼吸都微微加快了。
唐五公子却不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掠下,竟掠到了屋中最远的角落,背对着两人,淡淡道:
“这媚药毒不死人,你不用理也没关系,顶多他也就难受上几个时辰。不过……如果你想帮他,也不是不能。”
“哦?”
夜飞京嘴上在问,手指却忍不住拂开落在花远湄面上的一绺湿发,动作轻柔而怜惜,如童年时剔去小猫白色蹄足上的一